作者backhaus (Wenn werd ich sterben?)
看板clPianist
标题[心得] 过门的艺术(上)
时间Mon Oct 4 23:57:40 2004
飘泊的灵魂啊!
你的家在哪儿呢?
你追寻着什麽呢?
Transition
(Ger. Durchgang).
Any passage in a piece or movement which,
rather than having a particular thematic identity of its own,
seems to lead from one well-defined section to another,
for instance the 'bridge passage' between the first and second subjects
of a movement in SONATA FORM.
It is usually applied to passages in which a modulation
from one key to another is systematically worked out,
though it is also used for sudden changes of tonality,
as well as for passages in which there is a 'modulatory digression'
but no actual key change (Beethoven, Sonata op.111,
second movement, bars 106-30).
JAMES WEBSTE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这是Grove字典线上板对「过门」(transition)一词的解释。
首先会注意到,这东西缺乏自身特定的"thematic identity",
我们也许可理解为,缺乏鲜明的主题或旋律,以构成自身特殊个性。
但是这「自身的个性」(或拟人化而称为「自我」)是什麽呢?
下面又说"well-defined section"--界定完善的段落,
更以奏鸣曲式为例,将过门与第一、二主题的关系指出来了。
而过门的作用,有时是为了转调(渐进或突然的),
有时只是乱跑一通罢了(例如他举的贝多芬例子)。
在此行文中,可看到西方音乐一个基本的意识型态。
它区分了,所谓界定完善、有清楚个性的音乐行进;
以及作为过渡的、串场的、缺乏自我而仅作为附属功能的音乐行进。
前者说的更清楚一点,就是,调性清楚稳定,
有明显主题或旋律-最好是简明可唱和,还有完整问答句结构-的东西,
它是宣称性、光明性的,吸引听众注意的焦点。
後者呢,就是没有上面这些东西,旋律暧昧难辨,
任务是透过乐理技术,去衔接两段具不同调性或性格的前者。
前者是主,後者是奴。
这样的说法,应该要得义忘言。
过门如果写得精采,还是可以带给我们很多丰富奇妙的体验,
而且他自身就有非常独特的意境,值得去细细品味。
当然,古典音乐重视整体性,每个段落都要放在整体、
放在与其他段落间的关系,来看。所以上面说的独特意境,
意思并非是脱离了脉络,而是在脉络中有了自己的意义与个性,
自成一个重要的构造。
反过来说,那些「完善界定」的段落,也必须与这些桥段互动,
在音乐流的整体中,才真正定义了自身。
有些过门,是乐曲在激情过後,要回复正常心智的过程;
在此,先前的张力与骚动必须渐渐浇熄,调性也要转回乐章主调。
例如,在《皇帝》协奏曲第一乐章发展部,
乐团与钢琴的连续附点炮击之後跟进的音阶序列,
一次又一次地下沉再上扬,穿梭往返、开阖收放、渐弱渐低,
以减七和弦为换气用的停驻点,最後终於往上滑入了,高潮过後的幸福慵懒。
又如,《合唱》交响曲发展部结尾,第一主题以火山喷发之势狂吼之後。
这段过门,以大提琴上行音阶颤音,为扣人心弦的背景;
小提琴和木管以下行音阶乐句,渐次地将情绪压回基本面,即第二主题。
不过,下面要好好品味的两段过门,绵延之长大,意境之悠远,
已经超越了功能性的角色,而营造了一种,灵魂的漂流与探索。
或者我们不该再用「过门」来称呼它,而应把它想像成一种结构性的出轨或漫游。
这效果是透过精采的和声行进,配合适当音型或动机的运用,来达成的。
第一段是《华德斯坦》奏鸣曲第三乐章轮旋曲。
我们试着用阿劳「找路回家」的隐喻来体会这段音乐。
在热烈的c小调中段之後,第211~312小节处。它的结构是这样-
211~222: 轮旋曲A段的四小节民谣主题,奏三次。
这个主题原本是以琶音伴奏柔和的唱出,
在此则是以厚重的和弦做出响亮而乾脆的宣示。
经过c小调的bVI、iv、bII和弦,进入短暂的Db大调。
222~224: 民谣主题的後半段重复了一次。
225~228: 以民谣主题的第三小节这两个音为动机,奏了四次;
也就是,两次的Db调V-I终止。
这个进行曲化的节奏,好像余音绕梁、意犹未尽般的,
要将音乐带去哪里呢?
229~250: 切分音进行曲。落寞孤寂地踏着踌躇的脚步。
从Db的I开始,经过五次的四度下行,走到c的I。
当中大三与小三和弦的交错,是令人心碎但简单的设计。
251~262: 这里挑战着传统的和声定义方式。
单看右手的部分,好像是两个八度跨距的,上下行三和弦琶音;
上行部分有和声外音的装饰,听起来有曲折艰辛之感,
下行则是滑溜顺口的,很直接地定义了和声。
但是,这个两小节为单位的音串,
每串的起音(也是顶点音)竟然是以半音阶渐次上移的。
和声学里没有这种,三和弦的半音阶行进吧?
但是,低音部毕竟掌握着和声定义权,不能让上述事情真的发生,
它顽固地以民谣节奏敲打着主音、下属音及正规和弦;
试图把浪荡乖离的右手音符拉回来,统整为体制内的和声行进,
即,六小节为单位的五度下行和声模进,一路搞到第269小节。
这种抢救的努力毕竟是有限的,
由於右手的和弦太清楚,加上踏板的浆糊效应,
使得这个长大的音串,内部共存着正规和非正规的和声行进;
其中一个和声系统的和弦音,可以是另一个系统的和声外音;
其间到处散布着小2度不协和音程,
造成一片扑朔迷离、暧昧撩拨的声响色彩。
262~269: 上面的事情继续下去,但右手的琶音跨距改成一个八度,
起伏频率增为两倍。269小节进入短暂的e调I。
269~278: 这里的和声行进终於趋於传统了,
简单的三和弦与属七交错,从e到c。
右手出现新音型,四小节为一单位;
前半是上行小三分解和弦,有休止符和下邻音制造喘息和曲折效果;
後半是在属七和弦上的音阶往返。这个音型单位做了两次半。
279~286: 复杂的和声游戏玩够了,进入一段不耐烦的V-I交替,
暗示要回到正轨了。
287~294: 民谣节奏在pp上鬼鬼祟祟地探头,好像在问,到底该我了没?
295~312: 民谣节奏终於以ff属七和弦奏出,好像在说,
终於看到家了,赶快踏着归心似箭的脚步走过去吧!
近乡情怯,晃神了一下,终於以强奏属七进入了第313小节,
民谣主题以八度音爽快地奏出,再现了轮旋曲A段。
以上,从229~278小节,是一段漫长的自我放逐、试探与追寻,
在曲式上、和声上都逸出了传统的结构程序。
251小节起,在左手民谣节奏的脚步上,
右手的高音域十六分音符,就像个瘦小孤单的人儿,
冒着迷路的危险离家出走,在未知的晦暗中摸索、旁徨、跌跌撞撞、流连辗转。
每一次的推移,都像在问:
这样可以吗? 还可以再过去吗?
我到底在哪里? 我要去哪里?
当然流浪是有限度的,最後还是在犹豫与确认的交替中回家了。
接下来要看的是,Grove字典所提到的,贝多芬op.111那段过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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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唬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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