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ovex (Nov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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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Re: 昆德拉──永劫回归
时间Sun Sep 8 01:57:40 2024
※ 引述《ostracize (bucolic)》之铭言:
: 昆德拉的身份,用台湾话来说就是抓耙子,不知道为什麽直到现在还有那麽多人迷他。
: https://2newcenturynet.blogspot.com/2023/07/blog-post_37.html
: 余杰 | 与昆德拉的相遇及告别:流亡不是逍遥,而留下来抗争不是媚俗
: 余杰 / 上报 20230714
: 一九九二年,我刚考上北大时,一位来自大城市的室友将昆德拉的《玩笑》借给我看。此
: 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位作家的名字,在我生活的川西平原的小县城,无人知道昆德拉。自
: 认为博览群书的我忽然发现,有没有读过昆德拉,是都市读书人和小县城读书人之间的一
: 个重要差别。
: 读完这本书,未必有多麽喜欢。或许为了填补乡下人的自卑,我开始寻找昆德拉的其他作
: 品。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玩笑》的翻译出版一波三折:一九八八年,译者景凯旋开始翻
: 译《玩笑》,「《玩笑》这本书的出版本身就是一个玩笑」。昆德拉被捷克政府视为异议
: 者,中文版《玩笑》的出版遭到捷克驻华大使馆强烈反对。次年,捷克发生天鹅绒革命,
: 哈维尔当选总统,新政府不再反对中国出版昆德拉的作品。但中国发生天安门屠杀,出版
: 审查收紧,不允许出版这本书。直到一九九二年,《玩笑》才得以出版。
: 一九九○年代,於在北大求学的我而言,是「最好的时光」。但对中国而言,却是屠杀之
: 後的沉默、逃避、玩世不恭。二十多年後,孟衎衎在〈米兰·昆德拉在中国的意义〉一文
: 中,梳理昆德拉在当代中国的接受史——「昆德拉热」兴起於一九九○年代初,其对英雄
: 概念的反讽和对意义追求的解构如同思想之镜,投射了当时的社会风尚。当时社会弥漫着
: 一种政治冷谈症和精神疲惫。知识界有意逃离一九八○年代理想主义,倡导「思想淡出,
: 学术凸显」。昆德拉标签式的名言「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遂风行一时。
: 一九九○年代最後一年,在「六四」之後宣称「绝不在刺刀下当官」的李慎之老先生家中
: ,我听他目光炯炯、眉飞色舞地谈论哈维尔。我写了〈昆德拉,还是哈维吾尔〉一文,既
: 是向昆德拉告别,也是与哈维尔拥抱——後者,才是「有时,我们要下到井里看繁星」的
: 中东欧精神的继承者。
: 昆德拉在〈被绑架的西方或中欧的悲剧〉中,洋洋得意地用西欧代替中欧——他本人早已
: 於一九七五年移居巴黎,於一九八一年加入法国籍;一九八六年,他第一次用「法国作家
: 」称呼自己,出版法语评论集《小说的艺术》。加入他国国籍、用新语言写作,对流亡作
: 家而言,是其自由选择,无可厚非,但问题在於,作为法国人的昆德拉,不必居高临下地
: 将流亡当做逍遥,更无权将留下来的哈维尔和克里玛们的反抗定义为「媚俗」——昆德拉
: 的用语是「奇刻」,後来中国小资以使用该词为时髦。
: 昆德拉指责《七七宪章》群体是为了「出风头」(也有同样的指责针对刘晓波和「○八宪
: 章」群体)。人不能如此站着说话不腰疼。哈维尔严肃地反驳说:
: 不幸的是,我们现在生活的环境只有去冒被认为像《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那篇请愿书
: 那种行为——不顾一切地想出风头——的风险而行动才能得到改善。我不想冤枉昆德拉,
: 但是我不禁感到,他的欧洲受亚洲掠夺的想法,他的精神墓地的概念,他的历史总是被遗
: 忘、总是会出现许多残酷的玩笑的思想,就是认为,七○年代初期以来捷克斯洛伐克没有
: 发生任何变化,就是认为,所有那些请愿书都永远是那麽的无望和荒诞,就是认为,那些
: 请愿书更加清楚地说明了那些人的行为是想以毫无意义的方式来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不顾一
: 切。自然,在每一篇请愿书中,甚至每一个签名都有那麽一点昆德拉所讥笑的那种成分。
: 所以,我就不能反对昆德拉的讥笑,特别是因为那只是在小说里讥笑。我反对他,是他看
: 不见,或故意拒绝去看事物的另一面,事物的那些不明显但也更充满希望的那一面。我指
: 的是这些事物可能具有的间接的和长远的意义。昆德拉也许会成为他自己的怀疑主义的俘
: 虏,因为这种怀疑主义不允许他承认冒着受人讥笑之风险而做出勇敢的行为可能更有意义
: 。我能理解他对讥笑和凄楚的害怕,特别是考虑到他从个人的共产主义经历中所吸取的教
: 训,我就更能理解他了。但是我想他的担忧使他不能够看到在集权制度下人的行为的神秘
: 的两面性。从心理学上来理解,彻底的怀疑主义是把一个人的热情基於幻想的结果,但这
: 也很容易走向事物的另一面并因此而隐藏了事物的更有希望的方面,或退一步说,事物的
: 两面性。
: 昆德拉在法国和中国备受欢迎,与他在俄国和东欧的流亡作家及留下来抗争的作家群体中
: 受到的否定形成鲜明对比。原因很简单,法国人喜欢的东西,中国人通常都很喜欢,大部
: 分法国知识分子与大部分中国知识分子都一样虚无、自恋、油滑。布罗茨基曾撰文反驳说
: ,中东欧不可能成为西欧。克里玛认为,昆德拉致命弱点是「用来表达他的捷克经验的方
: 式是过於简化的和展览式的」。捷克文学评论家米兰·简曼在〈昆德拉的悖论〉中批评说
: ,昆德拉在移民中写的小说具有奇异的创造性的精神分裂症特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
: 轻》最初显然是想描绘一个不自由的政权所毁灭的爱情的悲剧性,但结果却成为一对情人
: 在小小的捷克世界里安适自在的田园牧歌。」捷克评论家容克文亦指出,昆德拉在《生命
: 中不能承受的轻》中其实是把布拉格之春的历史轻轻带过,给蒙混过去的正是作者本人的
: 共产党背景。他更认为,在一切都约化为「刻奇」的名义下,正是作者把自己在布拉格之
: 春发生之前的一切都给遗忘及遮戚A而这一切刚好就是使他成为一个社会主义文化体制
: 同谋者的一切。而米沃什的批评更为尖锐:「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其中每
: 个人都着迷於上帝和排泄物之间的对抗。因为人排泄,所以上帝不可能存在。」他继而指
: 出:「昆德拉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对恶俗的痴迷、对最可耻现实的痴迷,这些东西以这种
: 或那种形式,反复出现於二十世纪文学,这也决定了二十世纪文学潜在的无神论倾向。」
: 对於这个棘手的问题,米沃什的回应方式是:「我一生都在准备向它发起正面进攻,用一
: 篇论文、一首诗或一篇散文。」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否定昆德拉:「对待存在的正确态度
: 是尊重,因而应避免与那些借讽刺挖苦来贬低存在,同时又赞美虚无的人为伍。」
『一直以来,我都深深地,强烈地憎恶那些动不动就要在艺术作品里找寻「态度」
(政治、哲学、宗教等等)而不管这件作品想要了解、抓住哪个真实人的面向 』
—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
对於原PO的疑问其实这句话就够了,剩下来的是想聊聊对这篇文章的一点看法
首先『昆德拉标签式的名言「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遂风行一时。』这句话并不是
昆德拉的名言,而是他在领取耶路撒冷文学奖时的得奖感言:
『有一句犹太谚语很令人惊叹:『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是为什麽
上帝看着人类思考就要发笑呢?因为人在思考而真理却逃离他。因为人们越思考,一个人
的真理就会离另一个人更远。而真正原因,是因为人从来不是他自己想像的那样』
第二是,昆德拉从来没有将流亡视为逍遥,更不是居高临下:
『......我的处境就像从行星飞出的流星一般,我脱离了那个跳舞的圆圈,而直到今天,
我还在不停地坠落......坠落的那些人(我也身列其中)对於失去的圆圈总是怀抱着某种
私密的乡愁......』
没错,这是昆德拉本人的声音,但这并不代表他写小说是为了抒发自己的私密经验,而是
依然围绕着这本小说的主题(尽管是以离题的方式):关於笑与忘。
第三是有关《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的内容:那篇请愿书到底是说了什麽?
托马斯面对下巴像鞋拔的记者和他儿子时他起初犹豫再三,而决定签字时他想起了特丽莎:
她,六个偶然的产物,她,在所有「非如此不可」的另一边。
在政治犯与特丽莎之间,他选择後者。
後来请愿书引发媒体大肆报导,托马斯为自己的选择又开始感到疑惑了,他还是不确定
到底该不该签名,接着他浮现一个想法:国家的历史与人的生命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人类生活在地球这颗无经验的星球上,没有办法比较哪个选择才是最好的,国家的历史
只能是匆匆画下的草图。
托马斯想起那位记者,他的行动从来不把历史视为一张张草图而确信自己的行动是正确
的。他活在不同於托马斯的历史里,这使托马斯涌上一股乡愁。
昆德拉说过,托马斯这个角色是由轻、重这两个关键词构成,事物的轻与重不断呈现在
托马斯面前,藉由这些思考轻与重的内容使我们能理解托马斯这个角色。
所以......有关请愿书的篇章是在嘲笑那些人是「不顾一切地想出风头」吗?
确实当时参与政治行动的捷克人容易这麽联想,但这涉及我们看待小说的方式,
昆德拉写小说不是为了宣扬他的理念更不是为了攻击什麽人,而是为了「在已然成为
陷阱的世界里探索人类的生活。」
他跟哈维尔的不合不只是政治上(当时昆德拉认为即使苏联进占捷克,捷克共产党
还没全盘皆输,而哈维尔认为要拯救捷克只能另寻他路)而在看待小说上也存在根本的分歧
哈维尔的确是了不起的政治人物,但他将小说内容与昆德拉本人的政治态度绑在一起
并不是理解昆德拉小说的正确方式
最後来谈文章里其他人对於昆德拉小说的看法
关於中欧的讨论1988年的里斯本文学会议有还满详细的讨论,有兴趣可以google
The Lisbon Conference on Literature 有逐字稿
布罗茨基并不认为存在所谓的中欧,有的只是波兰文学、保加利亚文学、捷克文学等等,
他是用语言的方式区分而不是将特地区域划分为一块(尽管乔伊斯可能会抗议这种分法)
对於昆德拉的中欧概念提出异议的人其实非常多,但也就仅止於历史层面而非艺术层面。
而米沃什的评论是想从小说的内容还原出作者本人的态度,他没有理解到小说的反讽
并不是想嘲弄什麽,而是引人思考,是「问号的诗意」。(必须说不少诗人在看小说时都
有这种倾向,除了米沃什和上面提到的布罗茨基还有安娜·阿赫玛托娃。确实读一首诗
这样的方式还算适用(尤其是抒情诗),但在小说上就不一定是这麽回事)
米兰·昆德拉的身分只有一个:
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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