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ilmwalker (梦想起飞的季节)
看板book
标题革命者的悲剧与不朽 阅读切.格瓦拉 ◎王丹
时间Wed Mar 2 11:38:27 2005
2005.3.2.自由时报
对切.格瓦拉产生兴趣是在二○○○年,那年的四月,由中国一批「新左派」知识分子
张广天、黄纪苏等主创的史诗剧《切‧格瓦拉》在北京上演,在知识界引起轰动。
围绕该剧表现出的对中国社会与政治的折射意义,自由主义与「新左派」两造展开激烈
论战。二○○一年三月十九日出刊的《新闻周刊》曾经评论说:「这出戏直指腐败、
贫富不均等社会现实,提出了一个古老的命题:革命。语言极具鼓动,讽刺功能。一些
观众因此而痴迷,另一些人几乎愤然离席。」我自己在中国的很多朋友也都卷进这场论战
,因此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对切‧格瓦拉的了解,从一开始就是与「拉丁美洲革命英雄」联系在一起的。他
那句名言:「我想,革命是不朽的。」几乎已经成了他自身的符号。多年来,格瓦拉的
形象遍及全球,也无不是与游击队、暴力、革命和左派等字样连结在一起。当时我就想过
,如果仅仅是一个政治意义上的符号,格瓦拉怎麽可能成为这样具有象徵意义的人物?
他的巨大的魅力,一定有一些是超越枯燥的政治范畴的。否则,他的传奇经历散发出的
神秘色彩从何而来呢?
一九五一年格瓦拉与好友阿尔贝托漫游拉丁美洲,八个月内走了五个国家:智利、
玻利维亚、秘鲁、哥伦比亚和委内瑞拉。《CHE—— 革命前夕的摩托车之旅》,实际上
就是这次旅行的纪录。在这本旅行手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格瓦拉,一个浪漫、
多情、具备文学素养和人道主义情怀的格瓦拉,一个与革命者应当有的那种冷酷、坚毅、
一丝不苟的形象有出入的格瓦拉,一个颇具幽默感的格瓦拉。他记录下了沿途的风土人情
和如画的风景,也记录下了第一次接触底层社会後内心的感受。这时的格瓦拉还没有
准备好走上革命的道路,但是革命者的气质已经开始显露。而最令我回味的,就是这种
早期革命者的气质。
从手记反映出的青年时期的格瓦拉的气质,联系到以後他的革命历程,以及最後悲壮的
牺牲。在他的身上,在阅读手记的时候,我所看到是浓厚深沉的悲剧色彩。
作为一个革命者的格瓦拉,他的悲剧性表现在四重冲突上:
一是革命与梦想的冲突。格瓦拉是一个梦想家,他说:「我是个梦想家,向往无拘无束的
生活。」梦想也是一个革命者基本的素质,因为没有对乌托邦的梦想,就不会有革命的
动力。问题在於,梦想破灭之後,接下来的是什麽?革命是与梦想联系在一起的,但是
革命的困境也就在这里。对於革命者来说,梦想破灭是一种宿命,多少年轻的生命都曾经
经历过梦想破灭之後的幻灭。中国的所谓「老三」知识青年,当年带着满腔的热情与忠贞
追随毛泽东发起「文化大革命」,当他们的利用价值所剩无几,於是被下放到农村之後,
他们才逐渐意识到梦想与现实的距离,那种沉重的幻灭是刻骨铭心的。当格瓦拉的梦想
面对资本主义席卷全球,势不可当,而他的游击战争并不能解决世界上的不公正的时候,
我们看到的格瓦拉,难道不是一个悲剧人物吗?
二是革命与政治的冲突。革命,基本上是一种理念支撑的浪漫主义冲动,一种以情绪
为出发点的社会运动。但是政治需要的是计算,是妥协,是失信,是残酷,是功利主义。
这根本上就是两种不同调性的行为。但是,革命又是与政治无法分割的;而且,革命的
结局往往就是政治。政治的运作结果,就是对革命的吞噬。也就是说,革命生下了政治,
政治则反噬了革命。这不也是一种悲剧吗?格瓦拉与卡斯楚并肩战斗,取得了古巴革命的
成功,并且担任了国家银行行长。但是天生就是革命者的他,最终无法接受不再革命的
命运。他於一九六五年四月一日,给卡斯楚留下一封告别信之後,悄悄离开古巴,重新
开始游击战士的生涯。他出任银行行长的时候却想废除货币,想用强迫「义务」劳动的
方式发展经济,这种政策被他的战友们纠正,这也是他离开古巴的重要原因之一。最後,
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刻,格瓦拉在玻利维亚试图发动农民参加他的游击队伍,却遭到农民的
拒绝。他可以说是在完全孤立的状态下被抓到和牺牲的。他离开了政治,重新回归革命,
但是面对的是失败和死亡。
三是革命与浪漫的冲突。格瓦拉是一个天性浪漫的人,在手记中他这样描写看到的海洋:
「一轮满月把千万道银光洒落在波浪之上……大海是一个胸腹之交,它会倾听我诉说的
一切,而不会泄漏一字一句;在我有需要时,它也会向我提出忠告。」这样的文字,
反映出的是一个敏感,多情,甚至有一些孤独自闭的文学青年的内心世界。这样的浪漫,
与革命所面对,所必须承担的艰苦与绝望怎麽可能相容呢?作为一个革命者,只有泯灭掉
一些内心的本性,完成作为孤独的个人向集体中的成员的转换,才可能适应革命的生活与
环境。这种泯灭,不也是一种悲剧吗?
四是革命与人道主义的冲突。在《革命前夕的摩托车之旅》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为一个
初入社会的青年,一个医学系大学生的心中,那种质朴的、鲜活的人道主义情怀。
在照料了一位患有气喘病的老夫人之後,格瓦拉写道:「在这些没有明天的人身上,我们
可以具体而微地窥见了全世界无产者所经受的深重苦难。」在巴西导演Walter Salles执导
的电影中,对格瓦拉的人道主义情怀也给予了最充分的挖掘和展示。问题在於,革命往往
是与人道主义相冲突的。雨果在《九三年》里曾经描写过这样的冲突:当革命者与自己的
亲叔叔对峙的时候,亲情和正义,到底选择哪一个?雨果的回答是:「在绝对正确的革命
之上,是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但是,对於那些无法像雨果一样看待革命与人道主义的
冲突的革命者来说,这种冲突就会是悲剧的开始。而格瓦拉的游击生涯,实际上也面对
这种悲剧的痛苦。
显然,在《革命前夕的摩托车之旅》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还没有进入革命状态的革命者
格瓦拉。如果仅仅看这本手记,我们感受不到任何悲剧意义,但是我们毕竟已经成了历史
的阅读者,这一份阅读之後的心情,就只能用一份沉重来表达了。
不管怎麽说,我对格瓦拉还是充满景仰的,因为尽管背负了浓厚的悲剧色彩,他毕竟还是
一个真正的革命者,虽然这「真正」二字成了他的悲剧的根源。也许,格瓦拉是这个时代
最後的革命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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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filmwalker 来自: 211.23.74.220 (03/02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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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F:→ Dussek:王丹这一篇文章写得似乎浪漫了点 218.165.214.84 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