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omic ((Nomis))
看板Warfare
标题[心得] 彩虹旗下[上]
时间Mon Oct 7 16:39:25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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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旗下[上]
1524年8月,南日耳曼黑森林莱茵河谷畔的施瓦比亚(Swabia),农奴正忙着在收获季
下田;卢普芬(Lupfen)的领主夫人却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农奴从所剩不多的假日里挪出一
天,专门替她采草莓、收集蜗牛壳,供她整理线团之用。领主的横徵暴敛与其需索之荒谬
素来习见,这回却炸了锅,600名农奴推举出某位前雇佣兵(Landsknecht )作领袖,举起
了反旗──黑、红、黄色条原来是代表神圣罗马帝国的旗帜──,拒绝交租。起义者接着
藉着教会施粥救济的名头悄悄地溜进瓦尔茨胡特(Waldshut);那里的城镇居民在教士的领
导下正与领主作对,与起义者一拍即合,结成兄弟会。燎原之火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之内往
南日耳曼到处扩散,发展为日後所谓的日耳曼农民战争(German Peasants’ War)。
农民起义在中世纪的欧洲自有其传统;15世纪初便有波希米亚声势浩大的胡斯起义
(Hussite Wars)。1491-1492年、1497年也各有两场农民起义在低地国爆发;就在十年前
(1514年),匈牙利也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农民起义 。单就日耳曼地区而言,早在1493年,
受低地国影响的亚尔萨斯(Alsace)就兴起过「鞋会」(Union Shoe)运动,城市无产者与农
奴组成秘密结社,发起叛乱;发现密谋的当局立即镇压,很快就将起义者逮捕处刑,斩首
、大卸四块、剁手剁指头,但「鞋会」却一直存活了下来,在南日耳曼的流浪汉、乞丐帮
、游民人群中秘密拓展,成员据说一度达到7,000人,到处散布废除地租、没收教会财产
平均分配、取消农奴制与贵族统治的主张。受鞋会影响,1503年,与亚尔萨斯只隔一莱茵
河的施瓦比亚也出现了「穷康拉德」(Poor Konrad)秘密兄弟会──这是个谐音哏,
Konrad乍听之下以为是南日耳曼语中的「毫无办法」(Kein Rat) ──,规划了几次抗税
运动,迫使当地贵族联合起来建立自己的镇压机构。
秘密结社反映了无产者的怨怼、贵族与教会领主剥削之深,提供了组织经验,但还需
要行动纲领。胡斯派的起义有基督信仰中的激进派教士为其提供抗暴的理论基础,而在日
耳曼地区,1517年後,以路得(Martin Luther)为首掀起的宗教改革运动则为民喉舌,长
久以来的压迫得藉由基督教的术语抨击宣泄。煽动瓦尔茨胡特的教士便是宗教改革另一号
重要人物闵采尔(Thomas Münzer)的挚友与门徒。随着起义战争的发展,路德与闵采尔的
对立也越发显着起来──虽然也对现状不满,但路得的政治倾向吸引来的支持者主要是觊
觎教会地产的大领主,以及贵族阶级的最底层、行将失去贵族身分的骑士阶级;他们反对
大贵族与教会,支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中央集权,除了皇帝不再承认其他权威。这
与许多穷人、农奴的主张倒是一致,但无产者更倾心於闵采尔的激进主张──讲求上帝之
下人与人间的绝对平等,完全废除现行制度,从上到下改造整个日耳曼国家。恢复原始基
督教时期原始的共产主义,类似主张很多激进教派都提出过,但在闵采尔那里得到了最妥
切的表达──实际上已相当接近後来的共产主义与无神论,过於先进了。早在路得之前他
便抛弃了拉丁文,直面大众宣讲圣经,在教义论战中辩才无碍屡屡论破对手。毫无意外他
那比改革更激进的革命论惊动了当局,以至於任何宣道内容没有经过审查不得印刷出版;
不受待见的闵采尔四处流浪,一度想煽动波希米亚重拾胡斯派的热情。当他在施瓦比亚活
动宣讲之时,起义正好爆发。
施瓦比亚的革命扩散令贵族领主们大起恐慌,纷纷逃亡。彼时正值法兰西与神圣罗马
帝国厮杀的义大利战争期间 ,贵族武装太半从征;即便领主、贵族、帝国直属城市组成
的施瓦本同盟(Swabian League)想镇压却缺乏後盾,只能接受谈判虚与委蛇以拖待变。与
流浪教士所鼓吹的激进主张比起来,在所谓的「十六条」(Sixteen Articles)中,农民提
出的条件还算温和──大致内容是废除为领主打猎或捕鱼的义务,所有猎物与渔获应向众
人开放;不必再为城堡提供柴薪草秣;不须为进入市场或者售卖手工制品缴税;废除上贡
教会的什一税以及提供给贵族的农务劳役;未经立法程序的税赋都不该缴纳;未经领主许
可而结婚的夫妇不该被处罚;已故之人若还有亲戚,领主就不该继承其财产;自杀者的财
富也不该被领主没收,以致鳏寡孤独贫穷号泣;农民可自由携带武器;有酒想喝的农民想
喝就喝,不受领主管束;任何对领主的「冒犯」假如没有目击者,农民不当受拘捕。总而
言之,以废除各种苛捐杂税和力役为主,同时主张司法公正,并未要求政治上有甚麽重大
变革。然而领主老爷们只是口头应承,打发农民回家,实际上却没有承认其主张的打算;
虽然发展到6,000人的起义群众挺着草叉、镰刀与斧子攻破了卢普芬的城堡、洗劫了一些
修道院,施瓦本同盟的主将特鲁赫泽斯(Georg Truchsess von Waldburg)却仅靠着一小支
部队与其周旋,将农民的行动限制在谈判桌上。
施瓦本同盟直拖了4个月,到12月谈判破裂,领主只要农民解散便故态复萌予取予求
,发觉受骗的起义者重执兵器围攻贵族的城堡,却因为缺乏火炮迄无成效。此时又生变局
。1519年,继位之争中败下阵的符腾堡公爵乌尔里希(Duke Ulrich of Württemberg)被
迫流亡国外,此时听闻国中大变,兴冲冲的雇佣瑞士佣兵6,000、骑兵200、13门火炮杀回
国争夺祖产;过去(1514年)他曾大力镇压的「穷康拉德」一变为其盟友,如他所说,「假
使马刺(spur)帮不上忙,鞋(shoe)总可以」,没羞没臊地在文件上给自己署名「农人乌茨
(Utz Bur, Utz the Peasant)」。特鲁赫泽斯正防备农民军,倒是一眼看出符腾堡首都司
徒加特(Stuttgart)是战略要冲,赶早派兵遣将把守住。正当乌尔里希拖拖拉拉地展开围
攻,噩耗传来,神圣罗马帝国在帕维亚(Pavia)战役中大获全胜,阵上活捉法兰西国王。
乌尔里希再不快点,就要碰上凯旋之师;与法国同盟的瑞士佣兵则马上被徵召回老家去。
乌尔里希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而过去被镇压的农民记忆犹新,一点也不买「农人乌茨」
的帐。这场复辟闹剧只维持了三星期便自动解散。
当乌尔里希分散施瓦本同盟的注意力之时,起义者也不断地吸收群众滚雪球,扩大兄
弟会──帕维亚战役後解散的许多雇佣兵(Landsknecht)此时也在农民军中混口饭吃;到
了1525年2月间,起义者分为六支队伍,人数大约在三四万人间。假使他们与乌尔里希合
作夹攻特鲁赫泽斯,或许会将施瓦本同盟拖入地狱;然而起义者并未采取行动,而是将其
诉求更仔细更系统地整理出来,即所谓的「十二条」(Twelve Articles)──实际上各支
起义队伍都提出了他们自身的诉求,除了上面提及的「十六条」,还有「三十四条」、「
四十五条」或「六十二点」等等,但在取消领主或教会的特权方面其实大同小异。所谓的
「十二条」除了集其大成,还强调农民自治的权利,并主张皇帝之外不承认其他贵族的特
权。然而除此之外未再多生枝节;农民的要求并未照顾到流民或城市无产阶级的利益,这
就减少了潜在盟友加入的诱因。农民军也制定了军法条令,但始终没推举出统筹大局的主
帅;各队伍自行其是,为终局埋下伏笔。
逼退乌尔里希的特鲁赫泽斯则准备对起义者下杀手;虽然旗下许多雇佣兵一听到接下
来要打农民军便纷纷叛逃,特鲁赫泽斯仍然整备出了步兵7,000、骑兵1,500、火炮18门开
拔(一说本有步兵8,000,骑兵3,000)。经过一连串小规模接触,1525年4月初,特鲁赫泽
斯将对手逼入决战,双方在莱普海姆(Leipheim)摆开阵势。起义者将阵地布置於高岸,左
翼依托树林,右翼由溪流和沼泽掩护,背後则将杂七杂八的农家大车掀翻,配属钩铳
(hook gun)与火炮,布置车阵。特鲁赫泽斯打着谈判的幌子掩护布阵,随着火炮开轰第一
波轻骑兵与敢死队(forlorn hope)便冲上前去。农民军仅有三四千人,见到对手实力後便
赶紧撤退,推车将伤兵送回莱普海姆城内,一番追杀後只剩两千人。
这支起义队伍还算是火器备足、装备训练较好的;虽然一些有实战经验的雇佣兵也加
入助战,但农民领袖不一定服气,未必听从专业建议。10天後,特鲁赫泽斯南进乌尔察赫
(Wurzach);尽管那里起义人马有7,000之众,但特鲁赫泽斯的三声炮响就令农民军陷入恐
慌,被随後冲入的骑兵驱散追杀。第二日(4月15日),起义者聚集了12,000人,双方於魏
因加腾(Weingarten)二度交锋;一番火炮弹幕过後,发现对手当中有不少雇佣兵助阵,人
数将近自己两倍,特鲁赫泽斯自忖正面攻击未必奏效,弹药且将罄尽,便收兵退驻,提出
谈和。这部分起义者显然不在乎其他队伍死活,真地在谈好条件签约後解散归农,特鲁赫
泽斯遂得以全力西向对付另一支起义群众。
特鲁赫泽斯的「胜利」短期内还不影响整个大局──大约也是在1525年3月至4月间,
革命浪潮向北传播至法兰克尼亚(Franconia)、图林根(Thuringia),往西感染了亚尔萨斯
,又远及於东边的萨尔斯堡(Salzburg),似乎形势一片大好。北向推进的起义者一面协助
城市中的无产者夺权,一面强迫连同普法尔茨(Palatinate, Pfalz)选帝侯(Grand
Elector)在内的大小贵族加入兄弟会,若有不从便将其城堡圯平、领地财产充公。但所向
克捷的运动也令群众盲目,农民开始自负,不愿听从雇佣兵长期服役的建议──起义者的
人力来源是轮值的,服役一定期间交接给新人後便可返乡务农、照看妻儿,难怪整个队伍
的战斗经验始终累积不起来。大部分农民也不管这些;对他们而言起义似乎就是一场分战
利品不要钱的狂欢,仅此而已。
在法兰克尼亚,群众运动最为凶猛,超过两百处城堡与修道院被摧毁,发展到失控。
敌对的霍恩洛厄(Hohenlohe)伯爵拒绝给起义者提供火炮,被围困在魏因斯贝格
(Weinsberg);伯爵或许过度自信,竟然以为他那只有七八十人的兵力加上城镇居民挡得
住起义群众──实际上镇民几乎都站在起义者那边,一场突击只用一小时就将城堡攻克;
杀红眼的起义者大叫偿命,被俘的骑士不是大棒打出脑花就是将人从高处抛向底下如林的
长矛,然而起义首脑随即制止了暴行。霍恩洛厄伯爵与他身边18名骑士连带家眷从密道逃
脱,却被抓包,连声讨饶;起义群众也不管禁止滥杀的命令,长矛兵分立两侧,浑名「黑
霍夫曼」的女巫给武器上祷告,被迫往前走的霍恩洛厄伯爵连同其他男性贵族鱼贯而过,
被两排长矛兵一人一枪刺死为止。这原本是军中处决不名誉战犯的方法,用在伯爵身上,
不仅残酷,而且奇耻大辱。此番暴行不仅警醒了整个贵族阶层,也成为负面宣传的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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