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omic ((Nomis))
看板Warfare
标题[心得]
时间Mon Sep 18 16:38:21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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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神机马队到拒马骑营[下]
余子俊订下的马队编制中有携带构工用的锹钁,戚继光 、冯瑗的着作则未明确提及
。不过即使没有带挖土的工具,紧急情况下还是有办法挖掘工事的。瞿九思《万历武功录
》卷十〈土蛮列传下〉便描述了万历十一年(1583年)辽东明军如何下马战斗挖壕:
「(参将王守道)兵八百有八人,游击杭大才提裨将盛庄、王爵、刘彦兵一千四百三十
有三人,皆举烽,直走老军屯西李家山台鏖虏。虏下马穿甲,我辈亦下马,依山为营设置
火炮。虏乃用白旗,每旗引数十余骑分道竝驰,我师火炮、火箭、三眼铳竝发,虏皆还走
。已,更番冲锋,大率增万余骑,王守道、杭大才即鸣大炮、虎蹲炮。自午至酉,大战五
十合,斩获大相当。会莫(暮),虏还走一里许止壁,我师被围,甚窘困。守道乘夜半解严
,躬率将士持刀枪器具掘壕,用盔运土;壕深四、五尺,将火炮设置壕外,我军擐甲据守
。」
即便没有工具,万历时期辽东的明军也能挖壕;而在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大同总
兵周尚文驰援滴水崖,虽然带有列栅器具,却也偏好花式挖坑:
「(周尚文部)乃介而驰,未至,而虏攻滴水崖矣。…於是虏复入塞,东向怀来;尚文
之兵至,壁於石柱村,军容甚整,虏大骇,未敢倅犯,遣间来约,曰『诘朝当见』。比晓
,则伐树拆屋,毁门关,令步卒肩之以御矢石,而骑随之噪且突阵。旧,列营必列木为栅
,以拒侵轶;其夜,尚文计曰:『栅,目可见,不若穴地为暗窖。』乃令人劚七窖于壁外
,窖深及膝,大容马蹄。及战,虏马多仆。军中发火器击之,凡二日,阵百余合,虏死者
数千人。虏大沮,然恃其众,不归也。」(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卷二十二)
这样看来除了列栅所需的拒马或鹿角,周尚文所部可能也携带了掘土器具。无独有偶
,後来孙承宗在辽东练兵,一样车骑合营;虽然骑营不带拒马改由车营携带,但骑营每队
50人却仍配给「铁锹五张」,「铁钁五把」 。
上引两处战例当中明军都遭到数量占优势的敌军包围;当明军在战略上采取守势四处
分散、各部队机动能力不足、道理有远近因而驰援有先後,机动力更佳的对手自然更容易
在局部聚集优势兵力、将明军各个击破。针对於此,明军便得提高各部队的防御韧性、最
低限度得要有办法撑到援军到来──上引万历十一年的战例中,明军最後便因为弹尽援绝
而溃败。这一方面促使明廷在北疆修筑越来越多城堡、编练车营、骑营马队也随带拒马鹿
角和掘壕工具,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与敌接战时主要考量的不是造成多大杀伤,而是如何
撑持的更久──虽然明代的军事文献中主要强调火器尽力发挥火力,但以单兵弹药量携行
三十发、每3、4分钟消耗一发计,不要一个时辰便会打光光;比起分番迭射耗尽火力後被
消灭,更要紧的是如何节约火力和保持体力。
这就影响到了战具的选择。弓矢持满以待会持续耗费臂力,因此除了传统的骑射手之
外,拒马骑营一般较少编入弓箭手。弩张满後固然可以持满,然而屡次臂开蹶张攀弦也耗
体力,反而不如火器,16世纪以後北方边镇的弩几乎完全消失。九边明军习惯使用传统的
火门枪、反感鸟铳的引入,一部分原因或许也在於此──据谭纶的描述,北方明军可不是
一般地讨厌鸟铳:
「臣(谭纶)当莅镇之初,即驰入教场点视军器;见各军所持火器虽多,率自名为快枪
,其长仅仅一尺,又制造弗精,点放无法。问其所谓鸟铳手,每一营中三千人仅得一十八
人,又皆浙产。细求其故,咸谓北人不能习此。寻於武库搜得弊坏不堪鸟铳数十百架,葢
皆前此当事者强人习学不成,不但损伤其铳,又因逼逃其军,遂置之不讲。」
其实入清以後北方也大致淘汰了旧式火门枪换用鸟铳,说是因为北人不能学有些流於
表面,但不愿学的现象则真实存在。在南方,鸟铳轮番叠放,瞄准後即发射,不需要长时
间保持发射姿势;但在北方则否,弹药得省着用,因而火器更多时候不是上前打完就算,
更要紧的是持满以待、保持随时可发射的状态。这就难怪三眼铳在北方大为流行,有「鸟
铳宜南而不宜北,三眼铳宜北而不宜南」 的说法了──鸟铳与火门铳重量差得不多 ,但
鸟铳举放前必须贴腮瞄准,重心在前手上,久举则难耐;火门铳的铳身则短得多,後接铳
棍,虽然不便於瞄准,维持瞄准姿态时重心却离身体不远,容易平衡。除此之外,铳棍的
存在也意味着棍的一端可抵住地面,以斜向上的姿态来发射;虽然这几乎等於没有瞄准,
但既然弹药得节省下来等关键时刻施放,一般是敌人逼至极近距离後发射多弹,对准头的
要求就不高,如王鸣鹤所言「三眼铳一杆三铳,每铳可着铅子二三个,惟俟敌三四十步内
,对真方放,一炮三放,其声不绝,未有不中者」 。换言之,用法与戚继光的虎蹲炮类
似,以近距离发射群子(一次放出50或100枚石子 )阻截敌军为主。在河北曾分别出土过永
乐七年与永乐十三年铜炮,前者重17.85公斤,後者重8.9公斤,都是很小的火炮,而炮内
都残留有待发射的铁砂 ;可见以小型铳炮发射散弹拒止敌人,在明初已然。
而铳棍既然可以斜着插地上撑持,自然有人想到更省力的方法,乾脆直接让铳棍垂直
插在地上──1990年在河北赤城便出土过一门折迭铳,重2.4公斤,已然不重,更特别的
是其後方安插铳棍的尾銎与铳体是分离的,以栓连接,可以下折;换言之,铳棍几乎完全
支撑了铳身 。除此之外,晚明文献中还着录过「钁铳」、「钩头铳」等铳身与铳棍垂直
90度的火器。钩头铳的作用,佘自强在《治谱》卷十〈保甲村哨事〉里如下解释道:
「至若盗到城下,出头攻之,惧其戕害;不出头,又无奈彼何。则用鈎头铳。其制如
木匠曲尺様,柄长铳短,柄身之侧顺钉鐡圈十余个到柄底,用极长火线,从圈内度到柄尾
处。盗至,则以柄横放墙上,铳口即垂下,在墙内点火,自灭盗矣。」
佘自强将钩头铳诠释为守城时专打射击死角的武器。茅元仪《武备志》卷一百二十八
着录「钁铳」(右图左)、范景文《战守全书》卷十二所着录「曲铳」(「边俗呼为勾头铳
」,右图右)也都以同样的功能赋予钩头铳。然而这都是进入17世纪以後才如此纪录。16
世纪万历十三年(1585年)的辽东镇,员额3,194人的辽阳副总兵营便曾增造过「钩头炮一
千杆」 ,从数量和配发单位来看,这应是野战而非守城临时所用。
以上约略说明了北方明军面临的战略环境、其应对与采用兵器间的关联。晚明兵家通
常只强调加装铳棍的火门铳功能有如棒槌,临时可充近战之用,以此来合理化铳棍的流行
,或者如戚继光、谭纶等人那样实际上否定火门铳的功用,然而却也无力将其淘汰。这都
是仅着眼於战斗的结果,却忽略了实战中一般士兵的心理与抉择──与其理论上杀敌每铳
必中然後弹尽被杀,还不如现实中保留手上的火力吓阻敌人、逃得一命重要,尤其是战场
环境要求明军各部以寡击众、坚守待援後更是如此。铳棍当然可以用来当钝器杀敌,小巧
的火门铳也可以安装在各类器具上应敌,但如此这般只损人且看不出如何利己的多功能,
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恐怕只算是无关紧要的冗余,好比说赵士祯在挖掘工具上加装的火门
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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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detonator: 考据得真细啊 09/18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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