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ashooko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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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创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97
时间Fri Mar 11 18:39:19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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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透不进月光的浓密森林里,瑞斗正缓步行走。
浮在他掌心的火球正熊熊燃烧,驱散他周边所有寒意与黑暗,为他照出
前进的方向。然而他的身体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深邃的紫晶双眼也失去了
过去的耀眼光芒,像是沉入了无边的暗夜,再也看不见任何光明。
鲜血溢过他按压的手掌,在他身後淌出一条染血的道路。他像是走在满
布荆棘的道路上,明知脚下的每一步都只是椎心刺痛,却早已没有回头的选
项。他脚步沉重,却无法停止前进,彷佛阴影正纠缠着他的双腿,彷佛只要
他停下来,那些被他遗弃在身後的鲜血,便会立刻将他拖着拽着,拉进黑暗
冰冷的泥淖里。
按着淌血的伤口,他独自前行。
夜风很冷。风里有林叶细碎的沙沙声,有昆虫间歇的嘁鸣声,嘈嘈切切
交错在一起,像是有人正藏在林中对他低语。
──追求完美是你与生俱来的本能,瑞斗……
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温柔而平缓,一心期许着美好的未来,即使在最
绝望黑暗的时刻,也不曾放弃追求光明,只愿将希望寄托到她无从触及的远
方。
──但我看得出来,瑞斗,你其实并不真的相信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美好
存在……因为你对完美的要求,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风更冷了,冷得彷佛他正走在雪地里,任风雪夺去他最後一丝体温,模
糊他眼前的所有一切。
火焰在他手中闪烁不定,飘忽晃摇像是他茫然的思绪。瑞斗手掌直觉空
抓一下,手指擦过灼热的火焰。灼痛自他指尖传来,他低哼一声,踉跄撞进
树丛里。带刺的硬枝扯破他的长袍,在他脸上刮下长长的血痕。他嚐到自己
鲜血的味道。
有点腥。有点涩。却又有些许说不出的浅甜与苦味。恍惚间让他想起萦
绕在某人身上的淡淡苦甜。
他从不知道那是什麽东西的味道。这麽久以来,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
有任何东西,能给他带来那样复杂的苦甜,即使鲜血也没有那样深沉的气味,
像是用指尖轻轻搔抓他胸口,狡猾地挑起他满腔疑问,接着却立刻转身离去,
从不告诉他正解。
然而,如今,他已经永远失去追问的对象。无论多麽痛苦多麽懊悔,被
疑问折磨得焦虑崩溃,今生今世都永难追回,再也没有得知真相的机会。
撑着树干,他站起来,又立刻倒下去。火球跟着熄灭了。
他倒在孤独的黑暗里。
森林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然而瑞斗却彷佛还能看见远方有微光闪动,
像是有人正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也只能倒在原地,任由对方的视线将
他的痛苦全数摊开,接着罩下夜幕,宛若要将所有一切全都关进无尽的长夜里。
──瑞斗你老是这样:这个不对,所以不行,就算就算喜欢也不可以。
那个是对的,所以要接受,就算讨厌也要做。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度沉寂的虫鸣又再次响起。唧唧嘁嘁细细腻腻摩擦着他的心弦,几乎
要捻断他的理智。
──心情上不能接受有什麽不对?用直觉判断又有什麽不对?我当然知
道,瑞斗非常聪明,比我厉害不晓得多少倍。可是并不会因为瑞斗你比我聪
明,所以我的心情、我的感受,就会是错的啊……
倚在树边,瑞斗大口呼吸,企图平静自己翻涌的情绪。他的心跳搏动着,
激烈拍击出生命的节奏。但他却有股冲动想挖开胸膛,将心脏扯出来捏个粉
碎,好结束那份每次心跳都会跟着震颤的剧痛,还有抑蕴其中的剧烈苦楚。
──告诉我,瑞斗……如果这个决定是对的,那它为什麽会连我的心情
都不能说服?为什麽一个正确的决定,竟然会让我这麽难过,这麽痛苦,完
全不能接受呢……
蜷起身体,他撑住脑袋,咬牙逼迫自己忽略那些伤口,忽略那些疼痛,
忽略那些画面跟声音。他不能待在这里,他才不会让自己只能待在这里。他
已经克服过那麽多难关,才没有就此倒下的道理。
他还有那麽多梦想,还有那麽多想探索的事,还想继续研究令他心醉神
迷又变幻莫测的秘法能量,还想彻底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原理与存在本质。
他不想放弃,也绝对不会放弃,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贯彻理念,无论发生什麽
事,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会毫不犹豫站起来,理所当然昂首阔步继续走
下去。
──然而他还是倒在原地。
独自一个人,倒在茫茫的黑夜里。
喀啦。有什麽东西发出撞击声。瑞斗靠着树干坐起,自掌间升起火球。
火球照亮了阴暗的树林,以及地上装着索瑞森石板的背袋。那是他刚才离开
崖边时带走的东西。
背袋绑口已经松开,几块石板从里面掉出来。瑞斗拎起袋口正想收拾,
却听见袋中传来不该有的苏沙声。他愣了一下,拉开袋口,从石板间发现一
个用油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裹。瑞斗抽出包裹,拆开外层封得严实的油布,
看见一本哥布林热砂企业银行的存摺。
银行存摺上写着他的名字。亲笔签名栏上的字迹,无论是起笔的圆弧,
顿点的重心,或收尾时稍稍偏右的勾起,都与他全无二致。帐户里的存款数
字,则与他过去被骗走的金额一模一样。
存摺内页除了制式格式与冰冷的数字外别无其他。瑞斗颤抖着翻到最後
一页。而在油墨印制的相关注意事项下,只潦草地短短写着一句话:
「祝好运。(Good Luck.)」
「只要我想走,凭我的能力完全没问题。」坐在顶楼书房里,他自信地
说:「我要离开这里。」
「但你还是会继续走这条路,就是换个地方而已。」她看着窗外说。
「当然!我干嘛要为那种烂人放弃目标?会施法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我
绝对能走得比底下所有废物都长。」
「没错。」垂下眼,她低声说:「……你不是其他人。再过几百年都是
如此。」
「几千年可能就有点拚了啦。」他握紧她的手。
他终於痛哭出声。
抱着脑袋,撕扯着头发,瑞斗在黑暗中缩起身体,哭到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你在心底质疑我,孩子……但你要知道:若连残缺都无法容
忍,那就绝对称不上完美。而我也一直认为,人与人的感情绝对是这世上最
美好、最有包容力的东西。请你一定要记住这件事……
风还在吹,吹拂间与林叶哗沙声骚然合鸣,谱出的旋律像是在复诵他的
回忆,复诵茉艾拉说过的那些话语。
──你总是依自己的原则行事,所以你的判断总是下得很快。或许你已
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但这世上永远都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无论它是好
是坏。
风声中,她的声音依旧无比温柔,平静而安稳,彷佛她直到现在,都还
对未来满怀希望,衷心期许和平的到来。
──你不是不能明白,只是相信眼见为凭。而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
能让你打破一切原则的人……
「──并没有!」
他大吼。
「没有那种人!没有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莫名其妙谁要为
那种不存在的东西打破原则!去你的!去你的!没有那种鬼东西!才没有那
种鬼东西!」
狠命捶着地面,他疯狂嘶吼,泪水落到泥地里,转眼便不见踪影。
「凭什麽是我让步!凭什麽要我容忍啊操!当初主动招惹我,後面又各
种自作主张!问题都你搞出来的,凭什麽是我退!凭什麽要我接受!要死就
死我才不管!干我屁事!我他妈才不要你这种破东西!去你妈我死都不会要!
我根本不在乎!」
风声与虫鸣都静了下来。在无人的孤寂中,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哭吼。
「我不在乎!我才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你!死都不在乎!」
「我是你的,所以不要走。」高潮时,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要丢掉我。」
「我没有。我追过来了。」他低声回答,手指还在她背上摩娑,「你是我的。」
她微笑起来,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他。
「这样很好。我是你的。」她笑着看他,金眸里却不断落泪。「……莱克特。」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属於他。因此逻辑上来说,他也不可能失去她。
正因如此,那种彷佛被挖开胸膛,撕心裂肺的剥夺感是完全不合理的,
是不该出现的,是毫无意义,短暂虚浮的情绪冲动。只要认清这点,看清事
实,就能明白沉溺其中有多麽愚蠢。与其继续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不如快点
站起来,按照原定计画,去做他该做的事。
那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他却还是只能坐在原地,哭到几乎动弹不得,泣不成声。
索瑞森石板还散在地上。瑞斗捡起那块染血的石板,将脸埋在上头痛哭
失声。眼泪沿着石板雕纹横流,划过希理丝残留的血迹,划过暗影法术侵蚀
的坑洞,接着什麽都没能带走,就此徒然坠地。
──真傻。
森林还是很暗,风声与林叶摩擦着,模模糊糊像是希理丝还在对他说话,
一如他们当初懒洋洋地趴到窗边,让阳光暖暖晒到身上时,她在他身边轻声
低语。
──太傻了。
靠着窗台,她这麽说着,双眼定定望着那对怎样都无法拉近距离的小情
侣。
──不懂把握机会的人是很傻。他说。
──紧抓不放也不是多聪明的选择。她苦笑着说:你知道,有些东西要
付出的代价高到难以想像。就算拚尽全力,到头来也可能只是死在半路上。
──总比待在原地就此窒息好。而他如此回答:一样都是死,死在半路
上,起码离目标距离能更近个几公分。
她轻抽一口气。他转过头,看见她金眸里的淡淡水光,像是夕阳倒映在
洛克湖上的粼粼波光,像是璀璨扎人的玻璃碎片,像是映落林间的灿然月光。
清明澄澈。深刻无比。毫不犹豫。直接了当。彷佛刹那间就能贯穿他的
心脏。彷佛直到现在,她都还和他肩并着肩,隔着短短几公分的距离与他静
静相望。
──你知道吗?看着那对眼睛,他发自内心地说:我很庆幸,我们两个
不是双头巨魔。
他是如此庆幸,他不是双头巨魔,可以往前贴近那麽短短几公分。
他是如此庆幸,他不是双头巨魔,不用一辈子都只隔着那段距离与她对
望,却永远没有机会碰触她。
於是他吻住她。
很深。很久。很漫长。
他能看见她对他微笑,微笑时金眼深深望着他。
──我是你的。抱紧他,她喃喃低语:不要丢掉我。
──我没有,我追过来了。他啮着她肩上的伤疤回答: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这样很好。她小声地说:我想一直这样下去,瑞斗……
瑞斗浑身一震,原本环紧对方的手跟着一松。魔爆术霎时轰然炸开,直
接扫开他眼前的幻影,挥去盘旋在他周边的甜腻香气。
他猛然跳起。魅魔安格利亚娜歪在地上,正指着他纵声大笑。
「──你也有这一天啊,小鬼!」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崩解,表情却得意
到近乎扭曲。「怎麽样?被人这样玩弄感情,你感觉如何啊?你感觉如何啊
你!」
「……王八蛋。」按住身上不知何时被刺鞭勾出的伤口,瑞斗咬牙切齿,
紫眼狠狠瞪住她。
「哎呀,你可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啧啧啧,太精彩了。连我都
忍不住有些感动了呢!」安格利亚娜邪恶地朝他抛下媚眼,「怎麽样啊,瑞
肯恩……你可总算拜倒在我脚下了吧?」
张开双臂,她昂首大笑。瑞斗扬手,扣住秘法飞弹直接就往她脸上轰。
而於此同时,一记暗影箭已经飞快击中他後背。
暗影箭的威力并不强,击中时却让他的法力波长微微一震,像是朝湖心
扔了颗小石头,在湖面荡出层层涟漪,扰乱原本的平静无波。
一般的暗影法术理当不会造成这种影响。瑞斗有些讶异。但他还没能细
想,下一瞬间,那些涟漪便自湖心迅速扩散,层层叠叠越涌越高,转眼便掀
起惊滔骇浪,深深撼摇了他的法术能量,扯碎他向来清明平稳的思绪。
强烈的痛楚如浪涛般袭来,疼得像是有人把凿子深深扎进他脑袋。瑞斗
猛然抱住脑袋,惨叫着摔在地上翻滚,明明痛得几乎要失去意识,却马上又
因脑中那股刺痛而清醒过来,整个人全无反抗能力,甚至没有思考的力气,
只能无助地被疼痛来回撕扯。
而站在森林里,瑟凡西诺正看着他,绿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在黑暗中
如此鲜明,清楚照见暗夜中的所有一切。
她的身体正瑟瑟发抖,握紧灵魂收割者镰刀的双手却稳定无比,连滴在
上头的泪水都早已乾涸。
「──瑞斗。」
她沙哑地说。
「你怎麽可以这麽做?」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97
Invisible Trigger
按住腰间伤口,瑟凡西诺虚弱地走回小屋。在她身後,有头饥狼正倒在
那里。
坐到篝火边,她拉开长袍确认伤势。地狱猎犬尼姆厄斯在她身边慌乱打
转。「没事,尼姆厄斯,没事……」她喘了口气,「是我太不小心了……」
──她太大意了。
森林里的敌人并不只有部落。在这时期,急着在入冬前寻找食粮的野兽,
也是不可不防的对象。虽说一般而言,这些野兽不会冒险袭击旅人,但若这
名旅人恰巧落单又疏於防备,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瑟凡西诺想起先前逃亡的状况。当时,她们将艾波恩的屍体挂上马背,
连沿路滴落的血迹都无暇顾及,便匆匆逃离现场。这头饥狼很可能就是被那
些血迹引来的。
被狼咬中的伤口血流不止,尽管并未伤及内脏,但却意外地深。瑟凡西
诺翻出针线跟药膏,简单清理过伤口,便立刻咬牙着手缝合。缝衣针在她腰
侧来回戳刺,清楚缝下歪斜扭曲的痕迹。瑟凡西诺痛得连牙根都在打颤,手
上速度却依旧不停。
缝合完毕。她身体一软,差点痛晕过去。地狱猎犬在一旁哀声哼唧,
「没事,尼姆厄斯,我很好……」尼姆厄斯衔来药膏塞进她手里。她敷上药
膏,撕开斗篷充作绷带固定伤口,这才总算有余力伸手拍拍地狱猎犬的脑袋。
地狱猎犬尾巴猛摇。瑟凡西诺吁出一口气,对牠露出微笑。「谢谢你,
尼姆厄斯。你最棒了!」她指着旁边的薄毯,「帮我拿来好吗?我有点冷……」
尼姆厄斯乖巧地叼来薄毯。瑟凡西诺洗掉血迹,将手边的乾柴乾草全一
股脑扔进火堆里。火焰迅速升高,将整间小屋照得通亮。瑟凡西诺裹紧毯子,
把尼姆厄斯抱进怀里取暖。
火烟灼热而乾燥,柴薪燃烧的香味里夹了点血气,混在一起有股异样的
甜腥,朦朦胧胧地让她有点昏眩,甚至忍不住恶心。她乾咳几下,又咽了几
口魔法冰河水,喉间的沾黏感顿时减缓不少,隐约却还是能闻到那种烦躁的
腥气。
巨狼的屍体还躺在屋外,动也不动地只有影子随着夕阳西沉逐渐拉长。
瑟凡西诺抱紧尼姆厄斯,坐近火堆缩得更紧了些。尼姆厄斯仰头轻舔她的脸,
她随手捏捏牠尾尖,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到地狱猎犬方才受伤的後腿上。
那点小伤并不严重,以法力治疗後,早已看不见任何痕迹。但她脑中却
还是忍不住转着地狱猎犬刚才哀鸣的画面,与艾波恩倒在地上的景象结合在
一起,在她眼前悠悠晃晃忽隐忽现,让她无法克制地心慌意乱,心跳快得几
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甩甩头,打起精神想收好针线与药膏,转头却突然看见希理丝半开的
背包,和里头凌乱的工程道具与毒药盒。
──说起来,刚才希理丝离开时,确实是提着背袋的。既然如此,她的
行李为什麽还在这里?
瑟凡西诺环顾四周,没看见瑞斗的随身行李。她倒抽一口气。
营火还在烧,劈啪作响地烘出满室暖意,烘着空气里的浅浅甜腥。
搂住尼姆厄斯,瑟凡西诺缩起身体,努力摆脱自己瞬间涌上的惊惶:别
想太多,只是拿错而已。他们如果要走,那小希的背包不可能还在这里。刚
发生这麽多事,大家都很混乱,这也是没办法的──不要想太多,他们没有
离开你,不会再有人离开你了,不要担心,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艾波恩染血的模样自她眼前闪过。瑟凡西诺环住地狱猎犬的手臂猛然收
紧。地狱猎犬不满地轻吠一声,扭了几下,从她怀里挣脱了。
地狱猎犬趴到一旁,开始用刺须给自己抓痒。瑟凡西诺看着空荡荡的手
臂,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尼姆厄斯,心情突然一下跌到谷底,像是一脚踩进了
无底深渊。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在胡思乱想,但她却无法控制这种突然其来的恐慌。
以往的乐观心态,此时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先前所有被她忽略的负面
想法,现在却一下全冒了出来,在她脑中吵嚷叫嚣,完全无法平息:
──小希的手还不能动,又把毒药忘在这里,这不是很糟糕吗?
──瑞斗不是夜精灵,入夜後会不会出什麽意外?
──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有点太慢了?就算他们真是打猎好了,那
也不用花这麽多时间啊?
──实在是太慢了──
尼姆厄斯绕在她脚边打转,瑟凡西诺看着牠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明明
那动作平日看来总滑稽得可爱,此刻却令她头昏脑胀,莫名生厌。「好了,
尼姆厄斯。去坐好。乖。」她轻轻跺脚,地狱猎犬发出无辜的呜呜声,垂下
刺须乖乖窝到角落。瑟凡西诺没理牠,瞪着营火猛叹大气。
外头的树影正悄悄爬进屋里。瑞斗跟希理丝还没回来。瑟凡西诺在屋里
来回踱步,又深呼吸了好几下,明知不该自寻烦恼,却难以控制奔流的思绪。
「动手不如动脑。困惑不如思考」。
慰问卡的笺言蹦进她脑海。瑟凡西诺绞紧手指,心情更恶劣了。
蹲回营火边,她揉着昏沉的脑袋,忍不住又想起方才那两人的反常态度──
她当然知道,打猎什麽的不过是藉口,但事到如今,希理丝还能找瑞斗谈什
麽呢?虽说艾波恩已遭逢不幸,但都走到这里了,根本不可能回头,那还有
什麽好讨论的?只是想确认行程的话,根本没有支开她的必要,不是吗?
──她们到底想瞒着她讨论什麽?
「……我们走吧,瑟凡。」抚着她的背,希理丝低语。「够了,就这样……
都走到这了,剩下的事,莱克特自己就能处理了。我们走吧,直接离开这里……」
瑟凡西诺浑身一震,霎时如坠冰窖──没错,希理丝一直都认为这趟路
太过危险,早就想和瑞斗分道扬镳。而瑞斗之前也曾打算独自行动,一直都
不想拖累其他人,现在又还在为艾波恩的事自责。假如希理丝真在此刻要他
离开的话……假如希理丝拿错行李的事,根本就不是意外的话──
远方有狼嗥响起,不知从何而来,却声声叠叠连绵不息。林风刮进屋内,
扑在她身上寒冷无比,野兽的臊臭与黏稠的腥甜交杂混揉,挥之不去令她打
从胃底翻搅作恶。而在那些吼声与那股腥气间,瑟凡西诺只觉脑袋昏昏沉沉
头晕目眩,大口呼吸却怎麽也吸不到空气,只有心底的不安持续高涨,几乎
要被自己的焦虑与恐慌灭顶。
被夕阳拖长的树影已经爬进屋里,随着火舌跳动满室张牙舞爪,光影张
合像是森林正嘲弄她的无力,像是艾波恩的四肢从马背上无力垂落,摇晃间
沿路滴下点点鲜血。而她就这样牵着恐惧战马,扛起艾波恩的屍体,一路踩
着他的鲜血,在腥气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海中不断不断往前往前往前往前──
瑟凡西诺猛然撇头,双手撑地弯身乾呕。地狱猎犬从角落弹起来,竖起
刺须不住狂吠。「……没事,尼姆厄斯。」
擦掉嘴角的唾沫,她喘气着缓缓抬头,眼底绿光幽然闪烁。
「──我们走。」
──她不能让瑞斗发生这种事!就算希理丝是为了她好,她也绝不会接
受这种做法!她不会牺牲瑞斗,她不会丢下他不管!她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抓起镰刀,瑟凡西诺飞快往外冲。地狱猎犬轻吠一声,充满活力地跟了
出去。树丛一阵苏唰乱响,脚步声在林中迅速远去。
饥狼的屍体在寒风中逐渐变冷,木屋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她沾血的斗
篷还留在原地,与针线及膏药一同散在地面,清楚显示出她离去时的慌乱。
而在那些散乱的杂物间,营火还在持续燃烧,火星随着气流点点飘起,
无声将混在柴薪间的慰问卡燃作灰烬,随着热度悄悄烘出深沉的甜腥。
「──我一直,都很担心喔?」
看着倒地惨嚎的法师,瑟凡西诺乾哑地说。
「瑞斗,一个人……带着诅咒,看不到路,在森林乱走,然後遇到野兽,
被部落偷袭……然後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跟艾波恩一样
死掉……我很担心,很害怕,非常非常紧张,紧张到都哭出来了喔?
……我本来,一直都是这麽想的喔?」
她的双眼蕴着绿光,幽冷碧青有若在地狱底层无声燃烧的绿焰。
「我想找瑞斗,想阻止小希,所以我用基尔格罗之眼看,用小安她们的
耳朵听,在森林里拼命的找……因为我很担心,要是赶不上的话,瑞斗就会
发生意外,跟艾波恩一样永远消失,永远见不到了。
可是,可是啊,瑞斗……刚才,到底,都说了什麽呢?到底,一直以来,
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对艾波恩,对小希,作了什麽可
怕的事呢……」
她的声音嘶哑枯涩,语言破碎零乱,彷佛所有理智都已被扯得支离破碎,
只能勉强用言语死命绷住最後一分心绪;彷佛她正踩在悬崖边缘,岌岌可危
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推,便要就此坠入绝望的深渊。
「──瑞斗,到底为什麽要做这种事……为什麽要杀了大家呢?」
她含泪问。
瑞斗并没有听见她的问题。
倒在地上的他,还在剧痛的折磨下痛苦翻滚,同时竭尽全力,拼命挤出
自己最後一分意识,死命思考这份痛楚的原因。
他记得这种痛法,记得这种简直能将理智撕得粉碎的疼痛,记得这份足
以撼摇灵魂的无力感,还有这种法力波长异常震荡的状况。
第一次,是在遇上那名不死族牧师,被对方的虚无箭当胸击中的时候。
第二次,是从悬崖坠进河里,急着要游上岸的时候。
──是什麽?这些状况的共通点是什麽?为什麽理当没有这种效果的暗
影法术,竟然能干扰他的法术能量,对他造成这麽大的伤害?
──为什麽区区一个瑟凡西诺,居然有办法对他造成这种伤害!
「──我就跟你合作吧,莱克特先生。但我有一个条件,而你完全没有
能力拒绝。」
看着他,普拉格衔着羽毛笔,一脸兴味盎然,笑得轻快。
「我要你保护瑟凡西诺。」他清楚地说:「即使未来离开黑石深渊,你
也绝对不能伤害她,或让她遭到暴风城的任何迫害。」
站在索瑞森寝殿门外,普拉格拒绝了瑟凡西诺一同离开的提议,只将灵
魂收割者镰刀微笑着交给她。
「我对你们两个的未来『非常关心』。」
拍拍瑟凡西诺的手,地精术士的视线移到他身上。
「真想知道,你们两个最後会是什麽样子啊──」他慢吞吞地说,「我
会『尽可能』注意你们两位的。」
躲过攻击,他闪现往传送门冲。普拉格在他身後发出冷笑。
「『别忘了约定,莱克特』──我本来是想这麽说的。」地精术士再度
凝起法术,「但既然你有意放过她,那我猜你大概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守
约了吧?」
而他无暇回答,只反手往普拉格施法回击,接着趁隙跃入传送门。可尽
管如此,那片染在他胸前的黑渍,早已完全钻进他心口。
刚才,瑟凡西诺对他施放了暗影箭。
坠入河中时,他要瑟凡西诺为所有人施放魔息术。
在崖边时,那名不死族牧师以虚无箭击中他胸口。而在他胸前的暗袋里,
就放着瑟凡西诺的治疗石。
瑞斗低声呻吟,全身因痛楚而紧绷──对了。难怪希理丝身上会突然出
现诅咒!难怪那个不死族的法术能有这种效果!
那发虚无箭击碎了治疗石,以瑟凡西诺的法力诱发他体内的诅咒反应,
而吞下他的暗影恶魔,则将诅咒扩散到与他一起被吞食的希理丝身上。
「──可别失约了。」松开他的手,普拉格在尖帽下朝他微笑。「莱克特先生。」
趴在地上,瑞斗狠命咬牙,手指在地面深深抠出爪痕。
──那个该死的混帐王八蛋!
而在他背後,瑟凡西诺还望着他,碧眸含泪缓缓眨动,宛若从其他位面
窥视现实的恶魔之眼,宛若在暗夜中静静燃烧的幽冥绿焰。
「瑞斗,我不喜欢你做这种事。你真的不能做这种事。这真的很不应该。」
她高举双手,灵魂收割者镰刀随着她的动作悚然提起。
「我好伤心喔,瑞斗……我真的好难过喔。」
而在镰刀锐利的刀锋上,一丝冷光无声滑过。
「……你怎麽可以骗我?」
她说。
--
我自己很喜欢双头巨魔那段话。
除了「做爱」这个词汇避不掉外,这两个人的对话,其实从来没有用到「爱」跟「喜欢」
的字眼。
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在水坝上那段双头巨魔的话题时,希理丝曾经讲过这麽一次而已。
因此瑞斗後来在书房里也不讲爱跟喜欢,只直接接续那段双头巨魔的话题,切到那个唯一
一次的「爱」字,并直接做出回应。就是个「你说的话我都记得」跟「你的暗示我都懂」
的概念。同时也刻意并且跟希理丝一样都不讲明,只用暗示回应她,好表现自己能与她站
在同样高度。
拐弯抹角到不行,但只要听懂以後就会浪漫到炸。彻头彻尾的学术宅思维。非常好笑。
而也正因如此,上一回No.96中,瑞斗对希理丝大吼的那些话,以他的标准来说,其实已
经跟跪下来求她没两样了。而希理丝也完全明白这件事。
一直以来,这两人的对话其实都是走这种「话中有话中有话中有话中有话」路线:表面
讲A但其实是在说B, 同时用B去暗示C. 同时期许对方有办法用同样的方式回应。
因此看他们讲话会非常非常绕又极端吃电波──虽然我写的时候很愉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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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ugHouse of Paradise. 天堂病栋。Penana据点。
文字实验品脑浆翻拌嚼食後的残渣。吞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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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病栋。噗浪对外窗口。创作消息发布区。追踪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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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36.236.18.199 (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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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Nashooko (36.236.18.199 台湾), 03/11/2022 18:49:48
1F:推 Abre: 真佩服你能一直坚持的写下去 03/12 03:19
我这篇其实已经断头十几年,连游戏都早在三版末期就退坑了。完全是前年突然被雷劈到
才开始回头写的。
否则我早就离这款游戏太远,根本不可能继续补这部小说──里面的资讯跟情报都太遥远
,各种剧情发展以现代眼光来看也超级老梗。说实在我还挺伤心的──在十几年前,婊子
精灵跟病娇明明都还不是显学啊可恶!
而这回之所以能持续写,大概是因为故事已经淤积在心里太久,所以认真投入後就再也控
制不住的关系。
因此我猜,我大概只是想把这件事好好完成而已。
因为只要这样,未来我就可以全心去写自己的其他小说,再也不用明明以为都忘光了,却
老在不经意时又突然想到甚至梦到这些角色跟故事,搞得跟亡魂一样闹得我很烦躁。
──而且对我来说,写小说本身就是件很快乐的事,所以大概也没有坚不坚持的问题啦。
就跟追剧玩游戏一样──啊就,写文很开心啊。这样。嗯。
※ 编辑: Nashooko (36.236.18.199 台湾), 03/12/2022 05:32:55
2F:推 jfurseteidce: QQ… 03/14 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