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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正常,建议手机使用者点阅,阅读体验较佳的blog版: https://tinyurl.com/4wu3d22k ──梣谷─艾萨拉交界 水车小屋 P.M.5:15.──   闷在膝间,瑟凡西诺倏然抬头。地狱猎犬尼姆厄斯正在她的心灵空间中 低吼。   「怎麽了,尼姆厄斯?」她朝虚空问道。   地狱猎犬没有回答,只是压低覆满刚毛的身躯,两条带刺长须警戒开阖, 口中发出威吓的吼声。瑟凡西诺将牠自虚空唤出来。   「为什麽这麽紧张嘛,尼姆厄斯……怎麽了吗?」   她拍拍地狱猎犬的脑袋。无眼的地狱猎犬趴在地上,带刺长须竖在身旁, 朝木屋後方的墙面不住戳探,像在侦测什麽似地缓缓游移。   瑟凡西诺提起灵魂收割者,放轻脚步走出去。尼姆厄斯跟在她身旁。   落日在溪流表面染出整片橘红。远方有归鸟疏落的长鸣。四周景色依旧 如常,看不出任何异状。   尼姆厄斯的刺须还举得高高的。瑟凡西诺深吸一口气,握紧镰刀谨慎转 过墙角。废弃的水车倚在墙板上,遮住了她的视野跟道路。瑟凡西诺犹豫一 下,朝地狱猎犬点点头。地狱猎犬立刻尾巴猛摇,压低身体钻过水车缝隙, 嗬着大气跑向木屋後方。   木屋後方传来窸苏声。有某种东西正在移动。   瑟凡西诺抽抽鼻子。燃烟味间有股腥气,微小却尖锐地戳弄着她的感官。 水声潺潺,她却能听见自己的轻喘,还有牙齿格格的发颤。   尼姆厄斯突然高声怒吠。瑟凡西诺立刻转从另一侧冲去。木屋後方传来 撞击声。她的镰刀刀尖立刻凝起暗影能量。尼姆厄斯在屋後哀鸣。她的冷汗 已经滑下後颈,浑身爬满了恐惧的寒意。   「尼姆厄斯!」她绕过转角,冲近倒在屋檐下的地狱猎犬身边。地狱猎 犬翻身爬起。她在自己的宠物腿上看见一道裂口。「怎麽回事?敌人在哪!」   地狱猎犬抖抖尾巴,挺起身子朝她背後怒吠。瑟凡西诺猛然回头,一道 白影已经朝她迎面扑来。   她倒抽一口气。热气与腥臭味淹没了她的呼吸。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95 Riddle and Puzzle II ──梣谷─艾萨拉交界 急弯河畔 P.M.5:59.──   「──你也真奇怪耶,莱克特?」皱着眉头,希理丝问道:「既然你想 杀瑟凡,那当初又何必带她出来?直接在黑石深渊解决不是比较快?」   「我是有这打算,可惜事情没那麽简单。」   「哦?看来当时状况很精彩嘛。」夜精灵转转眼珠,「这跟你为什麽能 在黑石深渊躲那麽久有关?」   「干嘛?接了外包不够,还想从我这多挖一笔情报去卖啊?」   「当然罗!欸,防卫心不要那麽重嘛?来几句好听的,我听爽听舒服了, 说不定就会成为你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好朋友呀?」   「我可没蠢到相信一个要杀我的人。」   定睛望着希理丝,瑞斗扭曲嘴角,挤出冷冽的笑意。   「尤其当那个人还是你时,就更不可能了。」他说。 ──黑石深渊‧索瑞森寝殿 P.M.8:30.──   瑟凡西诺早已消失在光弧里。瑞斗站在传送门前,朝倚在墙边的茉艾拉‧ 铜须伸出手。茉艾拉望着他近乎哀求的眼神,安然而平稳地笑了。   「……你不是不能明白,只是相信眼见为凭。而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 个能够让你打破一切原则的人。」她说,「去吧,孩子──再见了。」   她点点头,脸上依旧笑得温柔。瑞斗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他低声说:「实在是太遗憾了。」   刹那间,他飞快弹指,指尖白光骤然迸散,倚在墙边的茉艾拉公主瞬间 化作绵羊。绵羊轻鸣一声,显然有些困惑。瑞斗望着对方迷惘的双眼,表情 无奈而苦涩。   「如果你肯放弃结盟乖乖跟我走,那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事──我可以 拿到政治庇护,你可以平安回家,黑铁不会再相信铜须,暴风城也不用再疑 神疑鬼,只当一切从没发生,以後大家继续当好朋友。」   他张开双手,掌间燃起熊熊烈焰。   「但既然你怀了索瑞森的孩子,那情况就不同了。」他说:「我很遗憾。」   他随手一挥,火球在绵羊身上轰然炸开。绵羊哀鸣一声,变回人型软倒 在地。瑞斗再度抛出火焰。茉艾拉高声尖嗥,却只能被火网紧紧捆住,惨叫 着在地上疯狂打滚。   困在火网中,她伸手想施放治疗术。法师轻弹响指,法术反制立刻抹去 她脑中的治疗法阵。茉艾拉呜咽着,翻身滚到达格兰‧索瑞森身边,靠着自 己昏迷不醒的恋人哀吟。火焰将她烧得嘶嘶作响,她的呜咽声越来越低,轻 得像是全被烈火烧化在黑烟里。   刺鼻的焦臭味弥漫在寝室里。达格兰‧索瑞森还没清醒。茉艾拉‧铜须 已经完全不动了。   望着蜷曲在地的茉艾拉,瑞斗聚起棱彩护盾,小心翼翼靠近屍体,接着 看见对方断气前,轻轻贴住索瑞森掌心的焦黑右手。   他紫眼一沉,心底有些触动,却很快凝定心神,一把摘下茉艾拉颈上的 绿宝石项链。要得到麦格尼的认可,势必得拿出点成果。虽然茉艾拉死了, 但若能带回她的随身信物,那只要在回报任务时用点技巧,这场拯救行动其 实也不算失败。   将项链塞进怀里,瑞斗粗声喘气,转身奔向传送门。   他的心脏在胸膛中激烈搏动,难闻的焦味戳着他的鼻腔与喉咙,绿宝石 项链隔着衣服贴在他胸口,温度高得彷佛能穿越他的皮肉,在他体内纹下鲜 明而丑陋的灼伤。所有感官知觉都令他难以忍受,连煤灰沾在身上的触感都 让他想吐,打从心底作恶,直想掐住自己的喉咙趴在地上,把所有淤积在身 体里的厌恶跟焦虑呕出来。   ──那是不可能的,孩子……   阴恻恻的嗓音自他背後响起。瑞斗猛然回头,愕然看见茉艾拉‧铜须正 撑起身体,缓缓抬头盯视他。熊熊火焰包围着她,将她温柔端正的面孔烧得 面目全非,连骨架都因高温而脆化曲折,只能在地面扭着身体,怪异地伛偻 爬行。   朝着法师,她伸出手,皮肤因高温而从内部烧化,大片大片地自肌肉上 脱落,燃着余火掉落地面,发出细碎稠烂的拍击声。   ──你吐不掉的,那就是你,是你真正的样子,是你干的好事……   脂肪燃烧的黏腻与浓臭几乎能逼疯人。   ──是你杀了我。   而她无唇的嘴巴宛若黑渊,开阖间吐出憎怨的话语。   ──不管你到哪,这件事都会跟着你……和我一样,看着你,跟着你……   瑞斗猛力挥手,数枚光球飞快击中焦屍,精准劈飞茉艾拉探出的右手, 黑炭般在墙上砸得粉碎。几发秘法冲击接连闪过,拦腰斩断她刚撑起的上半 身,燃着火焰的脑袋瞬间重击地面,自破裂处汨汨流出粉色的大脑碎块。   瞪着焦屍,瑞斗剧烈喘气,却又马上转头掩住口鼻。人体烧灼的恶臭实 在太过浓烈,每下呼吸都像在将他的肺脏撕成碎片。   然而,躺在地上的茉艾拉却还在蠕动。挣扎着焦黑的躯体,流淌着破开 的脏器,烧得蜷曲的手仰天空抓,宛若一只巨大漆黑的怪虫。   仰着脖子,怪虫咧开大口,从洞口扼出乾枯的笑声。   ──对,就是这样,你就是这麽做的……一次不够,还想杀更多遍…… 你就是这种人,我知道……我很清楚……   喀啦。她扭转脖颈,正面直视瑞斗,睁着碧绿的双眼,在火焰中紧紧盯 住他。   ──因为我就在你体内……每回呼吸,都能钻进去……你用我的命换你 的命,那我也可以,我也这麽做……   伸出手,她颤抖着指住他胸口。瑞斗下意识跟着低头,却发现自己胸前 不知何时,竟已染上整片黑渍,黏稠光亮宛若焦油,正从他的心脏部位不断 涌出,染遍他的胸腹,沿着脖子逐渐往上,往他脸上缓缓爬去,像是要将他 拖进深渊里直至灭顶。   ──我就在那里,莱克特……不管你逃到哪,我都在那里……   「──少来这套啦贱人!」   瑞斗狂吼一声,魔爆术跟着炸开。化作巨虫的茉艾拉刹时消失无踪。魅 魔娜玛拉倒在他面前,大半个身子已散作暗影残渣,润红的嘴唇却得意上扬, 眼角妖媚地勾着他笑。   「不错嘛,小鬼……」指住瑞斗胸口,她格格娇笑。「但我提醒你:那 可不是假的啊……」   瑞斗低下头。那片黑渍正往他的心脏部位急速收缩。他倒抽一口气。   娜玛拉纵声大笑,笑声随着她的最後一点残渣,在空气里散逸无踪。普 拉格正站在寝室门口,成团黑雾在他掌心聚拢,像是凝缩了世上的所有恶意。   「你做得很好,娜玛拉。」他在尖帽下眯起细眼,眼神冰冷宛若寒针, 挟着恶意直接戳向瑞斗。「晚点让你去找罗克诺特。」   黑渍已经完全钻进瑞斗胸口。瑞斗咬紧牙关,不再恋战,回身施个闪现 就往传送门冲。一枚巨大的黑球同时在他身後爆开。整个空间里漫着腥热的 臭味,宛若屍体灼烧时的恶臭。   「『别忘了约定,莱克特』──我本来是想这麽说的。」重新凝起法术, 普拉格盯住正往传送门狂奔的法师。「但既然你有意放过她,那我猜你大概 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守约了吧?」   他扔出浑沌箭。瑞斗聚起棱彩护盾,反手往术士方向挥了发七彩弹幕。 普拉格连忙退开,瑞斗趁隙跃入传送门。   七彩弹幕在墙上劈出一道深沟。普拉格捡起闪躲时落下的尖帽,手指滑 过弹幕削过的位置,轻轻抚触那没留下半点毛边,光滑到不可思议的锋利削 痕。   盯着传送门消失的残影,普拉格戴上只剩半截的尖帽,细心拉好帽沿。   「别再失约了,莱克特。」他安静地说。 ──梣谷─艾萨拉交界 急弯河畔 P.M.6:01.──   「──我的最大问题,就是对你掉以轻心:以为跟陌生人比起来,你会 更值得信任。」   停顿一下,瑞斗迎着暮色凝视希理丝。明明她的身影被夕阳照得如此模 糊,彷佛即将融入橘色的天空,但他却依旧能清楚望见她散在风中的紫色长 发,和那对灿然闪烁的金色眼睛,清明澄澈通透无比,简直和他当年在巨石 水坝看见她回眸望他时一模一样。   崖边吹来的山风扫过他们之间,他们隔着一条手臂无法触及的距离静静 对望。强风挟着水气朝他迎面扑来,而他在风中嗅见了记忆里的淡淡苦甜。   「马迪亚斯‧肖尔曾去找过瑟凡西诺,军情七处已经开始行动了。我若 不趁局势最乱时逃跑,未来就是死路一条。」他说:「但那家伙当然也知道 我会这麽想。」   「而军情七处最擅长的就是暗杀。」希理丝说:「所以你出发前才提心 吊胆防得要死,就怕我或艾波恩是来杀你的刺客。」   「但我没有防到你。」瑞斗移开视线,像是在逃避过去的幻影,又像是 早已彻底受够一切。「艾波恩确实没问题,你则是我认识的人。就算我们没 那麽熟,我也很确定你绝不会加入任何官方组织。如果来的是别人,情况就 完全不同了──那贼头的确想得很周到。」   「钓得太明显罗,莱克特──军情七处当然不晓得我认识你啊?否则若 我接了外包反而帮你逃跑,那他们不是很亏吗?」摇摇头,夜精灵发出不满 意的啧啧声。「套话技巧一下变这麽废,我看你要不要先解除法术,好好专 心跟我说话,免得继续被我侮辱你的智商?」   亮出藏在袍底的手,瑞斗缩紧紫眸,散去掌间白光。希理丝掩着嘴笑。   「对嘛──我不怕被灭口,显然军情七处根本没对我透露太多。你是为 了确认自己哪里露出马脚,才会站在这边跟我开检讨大会的。」勾着手指, 她挑衅地说:「想问什麽就问啊?我又不像你那麽小气,有情报都不分享一 下的。」   瑞斗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夜精灵一脸坦然。   「你破绽可多罗。」她说:「军情七处是没说什麽。但只要比对一下近 期消息、政治情势,还有你曾进过黑石深渊的事实,要推出他们的发包理由 并不难。」   「也对。如果是你,这些线索的确够了。」瑞斗冷声道:「那你当初在 暴风城为什麽想跟我解约?」   「因为你这人非常犯贱:别人想留,你就要赶他走;真的要走,你又巴 着大腿求人留下来。接着我只要态度突然转变,你就会见猎心喜,马上冲来 想踩我两脚。因此虽然我怕青蛙这种屁事非常扯,纯粹是看到什麽扯什麽, 但你还是相信了──因为你『想』相信我跟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你『想』相 信我。」   睨着面有怒意却无可辩驳的黑发少年,夜精灵指住自己脑袋,悠然昂首。   「『人都有意外弱点』、『态度转太硬肯定有鬼』、『太荒谬所以才想 不到』──我都能想像出,你当初是怎麽说服自己的了。而你之所以会犯下 这些低级错误,是因为你打从一开始就弄错前提,把一切都弄反了。」   眨眼间,她脸上的嘲弄突然化作无奈,却又在转瞬间迅速抹去那份情绪, 彷佛那不过是他眼花所产生的错觉,或只是他又一次的过度期待。   「我们当然很熟。」她的手指轻轻抹过胸口,顺着双乳划出柔软的曲线。 「但你从来都不认识我。」   瑞斗没有回答。他已经完全恢复冷静,再没露出一点多余情绪。希理丝 仔细端详他。而他也明白:对方绝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错过他的任何神色 变化。像是隔着镜面观察彼此,用对方的眼底倒影确认自己的存在意义。   他们总是不断试探对方。一直都是。   「……你会急着想找浮木也是没办法的。你那时的确需要帮手。」   在短暂的无声对峙後,希理丝率先开口,态度却略微退後,像在等待对 手的下一步进攻。   「军情七处专精暗杀,你一个没受过相关训练的人根本无力处理,也无 法解释遇袭原因。而刚在旅馆大闹一阵的我,当然就是你推卸责任的最佳人 选──不管旅途中遇上什麽问题,肯定都是『那个贱人』的问题,不是『瑞 斗‧汉尼拔‧莱克特』的问题。」   「你明白我的意图,於是便顺势入队,事後再找机会洗白形象。」面对 这手以退为进,瑞斗浅浅回戳,却不继续深入,只选择彰显自己确实还有攻 击能力。「瑟凡跟艾波恩都很吃卖惨这套。看你身负冤罪,却还是强打精神 继续带路,那他们当然就疼你入心,以後无论有什麽状况,情感上都会站到 你那方。」   「没错,但我之所以能成功洗白,则全得归功於你──若不是因为你硬 要去秘密营地,惹出後面那一连串风波,我根本不可能拿到悲情少女的身分。」   瑞斗眉毛动了一下。希理丝勾着头发,眼神流转像是在评估对手动向。   「我们都知道:那男人是部落诱饵,最佳解法就是放他去死。只要我们 联手,当晚完全有机会偷偷做掉他。再不然,我带大家去营地时,也曾故意 绕路制造机会,但你却只把那家伙顾得好好的,完全没有动手。   我们一直都有不涉入军事行动的安全选项,可你却各种装死硬是不选, 把情况压到最极限。这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你就想混进那个秘密营地。」   眯起金眸,她嫣然一笑,言语锋锐如刀。   「──那麽多人追着你跑,你想活命就得找条新的大腿抱。」她轻声道: 「所以啦,只要你知道秘密营地在哪,那你就能去认部落当你的新爹地罗?」 ──梣谷‧「诱饵Z02」搜索队负责区域3-3 A.M.9:47.──   「只有藏着秘密的人,才需要这麽小心。可惜不管是什麽秘密,藏久了 总会有曝光的一天。」   祖赛克弯腰掬起一把土。姆夏看见土中掺着细粉,在阳光下映出淡淡绿 光,像缀在夜空的点点星辰。祖赛克拨开泥土,露出里头那块打磨到一半的 绿宝石。   「人只要一急,就容易出事。」他慢慢地说:「看来他们离开时,还是 漏了点细节。」   「在这荒郊野外还有心情练珠宝学,对方大概是误打误撞碰上诱饵,又 不忍抛下伤患的平民或旅人吧。」姆夏摇头,「我实在不喜欢这种状况。」   「我明白。但你也看见凡娜莎的样子了,直接要她放掉这条线,她是不 会甘心的。」兽人叹道:「军方本来也不好对平民出手,最後多半得不了了 之。这就当是让她心里有个底,未来她想怎麽做,就全看她自己了。」   「也是。看见搜查有进展,起码能让她有点安慰。」   捧着绿宝石,他们经过几名负责守卫的下级士兵,往临时营地走去。   「──而且对方是不是平民,也有待商榷。」祖赛克续道:「那些人清 理营地痕迹的手法很仔细,一般人通常没这麽细心。」   「他们撞上的是遇袭的士兵,当然要谨慎行事,免得自己也卷入意外。」   「与其这麽麻烦,扔下他一走了之不是比较快?」   「我可做不出这种事。」牛头人睨着长官,「你难道就做得出吗?」   祖赛克笑而不答。姆夏也跟着笑了,却又很快低下头。   「……对方显然也做不出这种事。」她的语气有点无奈,「虽然对凡娜 莎很抱歉,但我居然有点希望:那些人真的只是群善良又慌张的平民。」   摇摇头,祖赛克低声叹气,没再接话。   蓦地,一名食人妖士兵匆匆奔来,在他们面前站定行礼。听着对方的报 告,姆夏警觉地摆摆尾巴,祖赛克也沉下表情。   他们跨上座骑,在士兵带领下来到另一处搜索区域。侦查兵们拨开草丛, 让长官看清他们的发现。而在雨後积起的水洼中,几枚晶亮的宝石碎片正埋 在那里。点点粉尘在水面上漂浮,散着幽微而美丽的绿光。   「是雨。」姆夏低声道:「雨把这些碎屑全冲散了。」   「这方向不是往阿斯特兰纳或银风避难所。」拈起一撮湿泥,兽人战士 仔细观察那些碎屑。「要说慌张,这好像又有点太慌张了……」   「是陷阱吗?」   「难说。但若是陷阱,那就表示对面已经察觉诱饵这件事。真是这样就 麻烦了……」祖赛克沉思片刻,「总之先照原定计画,继续追踪吧──可能 性太多了,不能全凭推测,最後总要有个结论。」   定睛望向森林深处,他若有所思。   「……而且谁知道呢?」他说:「或许这一次,我们会中大奖也说不定。」 ──梣谷─艾萨拉交界 急弯河畔 P.M.6:06.──   「──我没有中间人牵线,过去在联盟又有点成绩。平白无故说要投诚, 部落那边根本不会相信。」摊开双手,瑞斗淡然道:「我若想成功跳槽,就 得主动表达诚意,先向他们证明我的价值。」   「而他们找得要死的秘密营地,当然就是最有价值跟诚意的伴手礼。」   「没错。」他眯起眼,「看见你的预定路线时,我就明白了:你表面装 蒜,实际却对夜精灵的小花招心知肚明。既然你不肯老实,那我当然也只能 逼你把情报吐出来。」   「而那个不请自来的诱饵,就成了你从天而降的完美工具人。」希理丝 接口道:「说穿了,即使没有那家伙,你还是能用你那个时好时坏,又无从 验证的神奇诅咒逼我带大家进营地。只是因为有了那男人,你才一直对此绝 口不提,直到察觉大家有意打道回府,才又把这招搬出来卖惨,让瑟凡跟艾 波恩那两个充满大爱精神的人放不下你,心甘情愿陪着你继续前进,自愿成 为你逃亡时的抛弃式盾牌。」   「这你就错了,我那诅咒是真的,否则我干嘛跟你讨那几块石板?而且 我可没有刻意卖惨,一直都是实话实说,告诉大家『我可以控制诅咒,它对 我没有影响,请不要太过担心』,是瑟凡她们自己不肯相信而已。」   盗贼一脸不以为然,瑞斗冷眼看她:这麽看来,她并不记得先前昏迷时 被他解咒的事,即使记得,也多半无法作为谈判筹码。   ──她向来是个不知感恩的混蛋,也是操弄人心的个中好手。对她动之 以情,只会反成为她的嘴上肉。只有踩稳立场,别被她的任何举动撩拨情绪, 才有机会找出突破口。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只是想混进营地,用什麽藉口并不重要。」 他说:「但既然你早就明白我的意图,那你当然不会让我称心如意。」   「是吗?」夜精灵笑了笑,「你说要救人,我也救了;你想去秘密营地, 我也带你去了。我这麽温顺听话,你是还有哪里不满意?」   「当然有,因为那个指挥官并没有冤枉你。把部落引去营地的人,的确 就是你。」   盘起胸口,瑞斗冷笑一声。   「被抄掉的营地情报,就只是没人要的垃圾。」他说:「你知道我想跳 槽,所以乾脆将计就计,表面乖乖顺从,背地却引来部落,直接断了我卖情 报的机会,还趁机捞到悲情少女的身分。一方面洗白形象,二方面也让我以 後完全没机会接近其他营地,只能和你一起在森林里被人追杀,成为部落的 眼中钉。   既然不能阻止我进货,那就让我找不到买家。虽然我是被坑的那方,但 我还是得说:你这釜底抽薪真是抽得有够完美,漂亮到连我都想为你拍手叫 好了。」   「嗳太夸张了,没那麽神啦!就跟你那诱饵一样,都是见机行事。巧合 而已啦!」盗贼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想嘛,我又不晓得部落动向跟双方 军力,哪会想到那营地竟然有人能活下来,甚至还有力气来抓我?我再怎麽 会算,也不可能算到这种程度吧?」   「所以你不否认其他部分。」   「有必要吗?」她淡然一笑,「我本来以为,你在当起司赶老鼠时就该 察觉这件事了,没想到你居然现在才想通。」   「因为我没想过竟然有人能做得这麽绝,只为了断我生路,就灭了夜精 灵一个营地。」   「你不也只为了自己求生,就想卖了那些人?反正那营地是灭定了,我 也只是让她们死得对我更有利一点而已。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想挖情 报,我又怎麽有机会反将你一军?」   瑞斗默然不语。的确,就结果来说,那个秘密营地无论如何都会灭在部 落手上,差别只在是谁把敌人带过去而已。以利用那些死亡而言,他们两人 并无差别。   说白点,这就是场互相挖底的情报战,比的就是谁能更快摸清对方手牌, 谁能更早掌握对方企图,谁又能在不惊动对手的情况下抢先出击。若不是因 为他在还没看清赌局本质前,便贸然将筹码押到她身上,那她根本不会取得 这些优势。   「──你懂了吧,莱克特?到目前为止,我都是见招拆招,从来没有主 动出手。因为我一直认为,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只要别踩到最後一步,一切 都还有救。」   垂下眼,希理丝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是要就此消逝在即将幻灭的暮色里。   「──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梣谷─艾萨拉交界 急弯河便桥‧梣谷侧 A.M.10:33.──   看着远在对岸的术士与夜精灵,姆夏紧张地刨着前爪:她之所以安排这 场伏击,原本就是为了分散对方战力。尽管这不是她最期待的形式,但以成 果看来,也算成功了一半。   站在礁岸边,圣骑士与法师紧靠彼此,已经做好应战准备。化作幽狼的 姆夏走出树林,大大方方站到他们面前。   圣骑士与法师瞪着她,她毫不畏惧正面回望。圣骑士端详她许久,眼底 的警戒忽然有了变化。姆夏抖抖耳朵,仰天长嚎一声,转身退回森林里。   她知道对方已经理解她的意思。   正如她所料,她身後很快传来了追赶声。姆夏忍痛维持脚步稳定,穿过 树丛来到另一片空地。榆树黄叶飘然落下,她在林风中化回原形,转身面对 敌人。   法师周身绕着护盾,圣骑士将他护在身後。「你的目的是什麽?」他用 生硬的兽人语问:「你来不只想报仇。你要做什麽?为什麽偷袭,又不攻击, 要这样做?」   而姆夏看着他们,眼神平静而坦然,已经彻底做好心理准备。   当在河边发现那些似曾相识的宝石粉尘时,姆夏才突然明白:打从一开 始,她们就走错方向了。   先前她们总认为,一切全是从凡娜莎那件事开始的:凡娜莎追着仇人踪 迹离营,却意外碰上逃跑的夜精灵,并於交战中不幸被那群狂人偷袭,最终 落得两败俱伤。而之後所展开的一连串战斗与冲突,则全是这起惨剧引发的 後续。   可实际上,凡娜莎与那群狂人的相遇,从来都不是偶然──早在她们沿 线追查,找到寻觅已久的秘密营地时,她们所有人便已被卷入其中,成为某 人的猎物了。   ──有某个人,刻意利用她们放出的诱饵,让夜精灵营地意外失陷,又 巧妙引导双方的仇恨情绪,使她们被猎兵部队一网打尽。利用既有的战争, 将一切伪装成单纯的阵营冲突。而那名夜精灵指挥官正是因为察觉此事,才 会冒险追上那家伙,进而遇上正要追查诱饵生前最後碰面对象的凡娜莎。   但若是这样,则这人势必得对间谍行动及军队布署相当熟悉。可从现有 资料看来,她们的主要追捕目标并没有相关纪录。   然而,就像她们曾忽略战争底下的恶意那样:如果那个疯狂天才,只是 以平民身分当掩护,躲在其他冒险者背後引导一切的话,所有疑点就都能说 得通了──对一个不把任何势力放在眼里的人来说,这种两面手法是完全可 能的。   姆夏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些宝石残渣也算不上什麽证据。更重要的 是:即使她的推论是正确的,那群联盟也不会交出凶手。   对她来说,那个人是阴险狡诈的嗜血狂人。但对那些不知情的联盟而言, 那个人是生死与共的夥伴。只要她显露敌意,那群被蒙在鼓里的联盟也会立 刻反击,宛若所有战争的缩影,而那正是对方想要的结果──让憎恶的战火 继续蔓延,直到世上所有一切全被焚灭殆尽。   ──既不属於任何势力,也不在乎任何利益,只是蚕食着人与人的信赖, 视情感与羁绊为玩物,狡猾地藏在仇恨底下,刻意激化这场战争。   或许就如奥斯所言:除了认清现实以外,她已经没有什麽能做的。或许 到最後,什麽都不做地静静接受这些事,反而才能带来最好的结果。   甚至或许,打从她踏上战场的那天起,她便已无法回头,注定只能在仇 恨的浪潮中随波逐流,最终磨去自己的形状,成为时间长河中的一点微尘。 而那把至今仍在燃烧的怒火,也不断在她的心中提醒她:她不过是个凡人, 绝不可能跳脱这场世代绵延的战争,甚至无法跳脱自己的情绪。   然而正因如此,她才无法让一切全被简单带过,让痛楚最终只化作一纸 报告,盖完章後就此尘封。   「有几点,我要事先声明:第一,我是以军方代表的身分,站在这里与 两位交谈的。第二,基於风险考量与军方立场,这场谈话不会留下任何形式 的正式或非正式纪录。第三,迫於无奈,我们的邀请方式略显粗暴。但只要 你们肯合作,那我可以保证:我和同伴都不会随意出手。方才我们没有继续 追击,便是最好的证据。」   姆夏微微昂首,摆出居於优势的从容态度。   「──只要我们有意,你们根本不可能活命。」她清楚地说。   圣骑士向法师低语几句。法师点头表示了解。圣骑士清清喉咙。「明白 了。我的同伴,我将努力告诉他。你们想做什麽?」   「我们需要为此负责的人。」姆夏回答:「先前我们双方之所以发生冲 突,是因为我们认定几位与夜精灵军方高层有直接关系。然经过调查,我们 发现这是一场误会。   尽管类似状况并非没有前例可循,但几位造成的损害,已经远超过单纯 的『意外』程度。虽然我们彼此都能理解,这是场不幸的巧合。但到目前为 止,我们已经失去太多了。那些死亡不可能就这麽一笔勾销。   基於军方对外的一贯立场,我们不想随意攻击平民,也不乐见这种状况, 更不打算推诿先前的错误。因此我们选择当面对谈,打算用损伤最低的方式 处理这件事。这已经是我们的底线──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德莱尼蹙紧眉头,「知道是误会,可是一样这麽做,不是公平。」   「起码两位还有选择。」姆夏面无表情地说:「我那些夥伴们,可是至 死都没有过这种机会。」   德莱尼表情瞬间凝重起来。而姆夏只是看着他,让他脸上的伤疤与仅存 的右眼,将她拉回那个残酷的夜晚,闷头按进当初看见沃斯塔夫被斩首时的 绝望情绪,以及在盛怒下压住德莱尼,任凭风刃将对方砍得血肉飞溅,自己 却也泪眼模糊的深刻痛楚。   「……我还记得,是你杀了沃斯塔夫。」她说:「当着我的面,用你的 斧头,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她神情漠然,彷佛抹去了所有情感。然而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自觉 地握起拳头。   「他是值得信赖的夥伴,也是弥足珍贵的战友。像他那样的人,不该受 到那种折磨。还有凡娜莎、小寇、莱沙、查查、迈尔德勒……」   即使不刻意强调,她在提起这些名字时,声音依旧会微微发颤。   「──你们以为,我很乐意接受这种公平吗!」她厉声道。   或许是察觉情况有异,法师又以通用语飞快说了些什麽。德莱尼摇摇头, 摆手示意同伴不用担心。「……我明白了。」他挺起胸膛,长长吁出一口气。 「如果我来,能使他们三个安全离开,我会非常感谢你。」   他的眼中毫无惧意。姆夏凝视着他,胸口情绪翻涌,信心却多了几分。   就跟那个夜晚的所有懊悔一样,姆夏同样也记得:在那场血战中,这名 德莱尼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拯救同伴──这样的人,不会是她要找的对象。   除他以外,金发术士容易心软,也缺乏战斗经验,法师则是未受过军事 及间谍训练的学者。总之目前看来,那名夜精灵盗贼是最可疑的。但姆夏还 不能完全肯定。   对方擅长玩弄人心,又刻意躲进人群,利用同伴做挡箭牌。只要其他人 继续相信凶手,彼此存有同伴意识,那她就永远不可能除掉这个人。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更不用听你的指挥。」她冷声道:「现在, 替那个人类翻译,德莱尼──告诉他:我要问他几个问题。只要他别轻举妄 动,那我和同伴都不会随意出手。」   德莱尼犹豫一下,侧首向法师说了些什麽。法师扬起眉毛,往後站开两 步,让姆夏看见他的全身。   「──你会说萨拉斯语吗?」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他主动开口。「如果 可以,还是别透过翻译,沟通上会更方便一点吧?」   「……稍微。」他的萨拉斯语不只标准,甚至流利得令人咂舌。姆夏不 禁暗自惊奇。「你懂部落语言?」   「达纳苏斯语跟萨拉斯语系出同源,差异不大。而且要读懂高等精灵的 古籍,学会萨拉斯语只是基本门槛。」   他的态度实在过於镇定。姆夏立刻提高警觉,连全身鬃毛都直觉蓬起, 像是嗅到了弥漫林间的异样气息。   「请别紧张,女士,我并没有敌意──应该说,虽然你多半还不能信任 我,但我很乐意在这种情况下保证你的安全,也完全无意伤害你。」   高举双手,黑发少年注视她,紫眸清澈而冷静。姆夏看着那对眼睛,呼 吸隐隐急促起来,先前奥斯随手贴在地图上的笔记,在她脑中清晰浮现:   ──所以到底干嘛有重武器还用剑砍手脚?为什麽?   ──目的?用处?   ──不同人……   「──我知道你是独自行动,没有任何同伴。」   望着姆夏,法师的嗓音无比温柔,有股难以言喻的魔性魅力,简直能蛊 惑所有人心。   「因此,也请你开诚布公,直言你的目的,好吗?」 ──梣谷─艾萨拉交界 急弯河畔 P.M.6:10.──   远方星点正微弱闪烁,淡紫夜幕几乎覆过整片天空,只有最後一点橘红 还镶在地平线尽头,彷佛黄昏实在过於依恋大地,至今迟迟不愿别离,离去 前还恋恋不舍地用手指轻勾大地的衣襟。   那点橘红是它所能留下的最後一点温情。只要它离开,所有白日的光明 与温暖,都将在恍然夜色中消失殆尽,无可救药地落进黑暗里。   站在即将沉入夜色的崖边,希理丝定睛凝视瑞斗,眼底金光灿然彷佛要 映穿整片夜空。   「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後腰,「曾被闪电箭刺伤。」   瑞斗记得那个部位,记得自己曾用手指摩娑那道伤痕。   「这里,」她又指着她的左肩,「曾被斧头砍中。」   瑞斗也记得那道疤痕,记得自己曾用嘴唇温柔抚触那个创口。   「而这里,」她的手指滑过她的大腿,「曾被秘法飞弹砸过。」   瑞斗同样记得那抹灼伤,记得自己曾无法克制地轻咬那道伤疤,甚至能 清楚忆起当他沿着线条往上,用唇齿蹭弄她泛着热度的肌肤时,指尖在她腿 间触到的潮润,还有她口中同时溢出的呻吟。   一切都历历在目。而他冷着脸,让自己对所有记忆视若无睹。   「──我对各种类型的伤口都很了解。」希理丝说:「你很清楚这点。」   「亲身实践。」她的声音随着夜风送来,彷佛她正贴在他耳边低语。 「对。我知道。」他回答。   「看见那两具屍体时,我虽然明白你的目的,也能看出发生了什麽事。 但我也晓得:那绝不是你预想的结果。」希理丝说:「我不懂为什麽会变成 那样。直到现在都没想通。」   「……说真的,我也不懂。」   而她的眼神是如此深刻,直到现在都还能紧紧扼住他的喉咙,在唇枪舌 剑的言语交锋中打乱他呼吸的节奏。一如他们接吻时只顾着唇齿交缠,急切 热烈到甚至舍不得换气,彻底耽溺於彼此舌尖的勾弄。   「事情到底为什麽会走到这种地步,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   凝视着她的双眼,他平静地说。 ──梣谷─艾萨拉交界 急弯河便桥‧梣谷侧 A.M.10:48.──   艾波恩瞪着牛头人的屍体,脑中一片混乱。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甚至 还没来得及思考些什麽,事情就这麽发生了。   「搞什……」他望向瑞斗,看见对方脸上同样震惊的表情。「她这是……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麽,艾波恩!」瑞斗问。   艾波恩完全说不出话来。   才开始对谈不久,艾波恩就知道:这名萨满是独自前来,没有任何同伴。   「──她说谎。」挨在他背後,瑞斗以通用语轻声道:「附近没有法术 反应。除非伏兵没有施法者,否则这里应该只有她。」   艾波恩颔首,示意同伴保持警戒,自己继续佯装对话──主动展现人数 优势,才能抢得谈判先机;多次刻意强调权威,则显得欲盖弥彰;再加上侦 测魔法的结果,艾波恩非常肯定对方是虚张声势。既然没有立即危险,那麽 先探探口风,再观察一下也无妨。   他当然知道这麽做会有风险。事实上,光是追着敌人冲进森林,本身就 是个冒险的决定。然而直到现在,艾波恩依旧没能忘记那个血腥的夜晚,以 及当时这名萨满的眼神,穿越黑夜直视着他,宛若要在他眼底烙下她的所有 情绪。   出於对那份意志的尊敬与认同,当察觉对方有谈话意愿时,他做了个冒 险的选择。尽管这个选择鲁莽到近乎愚蠢,但艾波恩一向认为:有些事从来 都无法用言语传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悟。   然而即使如此,他依旧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如果只是想用军方名号威 吓他们,再分散战力各个击破,则对方大可直接把握先前的偷袭优势,根本 不用冒着更大的风险进行谈判。   ──她到底想做什麽?又想利用这场对谈达成什麽目的?   「──现在,替那个人类翻译,德莱尼。」握紧双拳,萨满冷冷瞪视他, 气势逼人宛若蓄势待发的斗牛。「告诉他:我要问他几个问题。只要他别轻 举妄动,那我和同伴都不会随意出手。」   艾波恩向瑞斗大致翻译了牛头人的意思。「……她是这麽说的。我总觉 得另有隐情。」他低声道:「她想和你直接对话。我认为可以再观察一下…… 你怎麽看?愿意谈的话,我替你翻译。」   「疑点确实很多,但似乎没有立即危险。」瑞斗沉吟道:「我先用萨拉 斯语试试。多经一手不好判断。」   瑞斗向来长於分析,艾波恩没有反对的理由。然而没多久,他们的对谈 就停了下来。   萨满突然深吸一口气。艾波恩绷紧神经。萨满将目光重新移到他身上。   「──听好我接下来的话,德莱尼。」   凝视着他,牛头人萨满用兽人语说:   「你的夥伴,那个法师,他是间谍。」见他没有反应,她又道:「他就 是留下线索,引我们攻打夜精灵营地,害你们落入这种处境的人;也是害死 了我的夥伴,连他们的牺牲都要侮辱的凶手。我之所以独自过来,就是为了 找到他──他就是个寄生人心,仰赖仇恨维生的毒瘤。我不会再让他得逞了。」   艾波恩蹙起眉头,「你若想分开我和同伴,我……」   「他告诉我:他要出卖你们,用情报换取加入部落的机会──他想让战 争持续下去。」牛头人神色平静,像是在阐述一项理所当然的事实。「你之 前说过:我们都一样……你说得没错。你有你的同伴,我也有我的同伴,我 们确实一样。但你身後那个男人不是这样。他只想制造混乱,却不是任何人 的同伴。」   「你不谈判,就这样。」艾波恩结束话题。   萨满往他身後瞟了一眼。艾波恩知道,她是在确认瑞斗动向。   「他正想杀了你。」她说:「为的是取得我的信赖,向我证明他的决心。」   艾波恩没理会她,只拉开架式,手中法术蓄势待发。萨满眼神略略一暗。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如果是我,我也会全心信赖我的朋友,而 不是敌人。」她伸出手,掌心猛然窜出雷光。「但你必须给我一次机会!」   艾波恩低喝一声,往前冲去,灌注圣光的拳头横空划开白影,立刻就要 击中牛头人下颚。同一时间,牛头人萨满也猛然按住自己心口,手中闪电箭 飞速炸开,青蓝色的电光直接贯穿她的胸口。   瑞斗高声惊呼,艾波恩则彻底呆住了。   倒在地上,萨满望着他,嘴唇微微颤动,眼底却闪着异样的光彩,坚毅 果决宛若那发闪电,冷静得简直不可思议,彷佛她打从一开始便只为此而来, 从未考虑过任何退路。   看着那对眼睛,艾波恩不由自主走近她,缓缓靠到她身前,将耳朵凑到 她唇边。   「……他,会杀,所有……我的,跟你的……都会……阻止……」随着 逐渐微弱的气息,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我们一样,他不一样……不一样……」   睁着双眼,她呃出最後一口气,再也不动了。   整座树林都静了下来。没有萨满宣称的伏兵,没有大举涌上的突袭,也 没有虫鸣,没有鸟啼,甚至没有树叶被风拂动的骚然轻语,彷佛所有悲伤与 仇恨,都已随着牛头人的生命杳然而逝。   她的双眼还紧盯着艾波恩。艾波恩在里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宛若看着当 年那头幼象紧盯着自己。   ──他打算出卖你们,用情报换取加入部落的机会。他想让战争持续下去。   ──你有你的同伴,我也有我的同伴,我们确实一样。但你身後那个男 人不是这样。   瑞斗冲过来,在萨满身上迅速搜过一圈。艾波恩愣在原地,看着他拉开 萨满护甲,从暗袋翻出小刀与护身符。几枚沾着泥土的宝石碎屑散落地面。 瑞斗解下萨满的军牌,仔细观察上头的文字。   接着,他抬起头,紫眸凛然望向艾波恩。   「我不懂。」他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你必须给我一次机会──   「你会抢先出手肯定有理由。」瑞斗说:「她刚才到底说了什麽,让你 觉得有必要结束对话?」   他的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洞穿他的想法。艾波恩深吸一口气。   「──就是些不值一提的胡言乱语。」他回答。   ──以自己的生命,交换一次信赖的机会,这份意志确实惊人。然而他 和瑞斗,是在这座森林中共同走过无数险境的战友。   他们曾合力对抗夜精灵的突袭,也曾一同躲避部落的追击。他们曾因意 见相左而争执,也曾因体谅对方而妥协。尽管他们对很多事都有不同的看法, 但每当遇到危险,他总能把自己的背後交给瑞斗,而瑞斗也曾为了保护他而 自愿断後。无论遭遇何种困境,他们都不曾离弃对方,一路相互扶持走了过 来。   ──那是他重要的夥伴。他根本没有理由怀疑他。   「她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她其实无意谈判,只是想挑拨我们,分散战 力。」艾波恩坦然道:「既然再谈下去没有意义,我也只能主动出击。」   「你是说:她原本谈得好好的,却突然态度大变,接着莫名其妙自杀了? 这不合理。」法师紧盯住他,「她会在我们面前自刎,肯定有她的目的。你 们对话时,她难道没透露过任何线索?」   艾波恩迟疑一下。「……没有。」将那些话告知瑞斗没有好处。他决定 就此带过。「我也不懂这是怎麽回事,一切都太突然了。」   瑞斗「唔」了一声,不再言语,盯着屍体陷入沉思。艾波恩捡起军牌, 默默记下「姆夏」这名字,又将军牌塞回萨满怀里。瑞斗看着他的动作,猛 地突然跳了起来。   「──是陷阱!」他面无血色,「快走!瑟凡她们──」   他语音未落,艾波恩已然意会,扭头冲了出去──是啊!现场只有一人, 不代表没有其他同夥!敌人既然早就设下陷阱,那当然也能事先在对岸埋伏。 特地换地方谈判,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艾波恩咬紧牙关,对自己的天真气恼不已:他怎麽会忘了呢?他们面对 的,可是群视死如归的士兵啊!之前遇上那支侦察队时,不就是这麽回事吗── 胁持人质要求谈判,实际却是想掩护逃跑的同伴。这是他们的一贯手法!   「跟上,瑞斗!」他大吼:「我们得去救她们!」   他回过头,看见瑞斗还站在原地,与他隔着整整四十码的安全施法距离。   「没问题。」   看着他,瑞斗摊开双手,灿白光弧在掌间倏然拉开。   「──我一定会速战速决。」他平静地说。 ──梣谷─艾萨拉交界 急弯河畔 P.M.6:12.──   「──我缺的一直都是个中间人。」瑞斗说:「那个牛头人是队长层级, 这回却独自现身,显然部落策略有变,虽然不想继续穷追猛打,却依旧有意 和我们接触。我不确定他们为什麽要这麽做,但我知道自己绝不能错过这个 机会。」   说着,他眼神一沉。   「──然而那家伙,却在谈好条件後突然变了卦。」他阴郁地说。   「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希理丝道:「那个萨满死於闪电箭,身上也 只有旧伤。换句话说,她没有战斗,直接选择了自杀。我完全想不出她这麽 做的理由,也不明白她想达成什麽目的。」   「我之前也不懂她的理由。但因为你,我现在总算了解她的目的了。」 夜精灵疑惑地指着自己,法师叹了口气。「她死前曾和艾波恩私谈过。依艾 波恩反应,她大概是把跳槽的事告诉他了。然而当我追问艾波恩时,他并没 有吐实。」   「所以你杀了他。」希理丝说:「他没有防御迹象,显然他从没怀疑过 你。就算那个牛头人真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还是相信你。」   「没错。而这就是她的目的。」瑞斗回答:「她不是想让艾波恩不相信 我,她是想让我不相信艾波恩。」   信任关系并不需要双向成立。   同样的情境在不同人眼中,可以指向完全相反的意义。怀疑的种子不只 可以种在艾波恩心里,也可以种在他的心里。   「她知道我想背叛你们,也知道不知情的艾波恩会誓死保护我,因此她 制造了一个最荒谬的状态,直接把我逼出来。而对我来说,艾波恩已经知道 太多,我不可能继续信任他,这个队伍迟早会垮。」瑞斗淡然道:「我不晓 得她干嘛针对我,事到如今也无从得知真相了。但以结果来看,她确实非常 成功。」   「……因为我来找你摊牌了。」希理丝慢慢地说:「你能杀艾波恩,就 能杀其他人。之前会这麽安份,是因为我们还得跟部落玩躲猫猫,没确保逃 生路线前,你不能随便扔掉肉盾。现在到了艾萨拉,你就没这顾忌了。」   「哼嗯。所以你才有意无意的要大家小心我。」托起下巴,瑞斗斜眼看 她,「我不懂。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别有用心,那你为什麽不早点动手,硬是 要拖到现在?」   「因为我可能是错的。」   瑞斗诧异地眨眼。希理丝低着头,浏海垂落半遮着她的金眸。   「──没错,你是接了机密任务;没错,你是杀了矮人公主;没错,你 是把瑟凡西诺拐来卡林多了。但那又怎麽样?   瑟凡西诺是你的搭档,你为了她的安全,特意带她一起离开,这不是很 正常吗?为了确保逃亡顺利,所以让可以信赖的艾波恩,还有早就认识你们 两个的我加入队伍,这不也理所当然吗?   我说过:我只是见招拆招,从来没有主动出手。但就因为我总是先你一 步,所以你实际上也根本什麽都没做。   我们的确遇过很多危险,但以现实层面而言,包括把部落引去营地在内, 一切全是我搞出来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我刚才所说的也全都只是揣 测,是我对你会如何行动的预想,依照自己对你的了解所构想出来的,只存 在我脑中的可能发展,并不代表你真的就会这麽做。   你可能真的想救那个男人。你可能从没想过要卖情报。你可能根本不想 伤害任何人。你可能真的恨我入骨,所以才老是针对我。你可能是真心喜欢 瑟凡西诺,所以才放不下她,既不打算利用她,更不可能伤害她。」   垂下眼,希理丝缓缓解开自己右手的绷带。而瑞斗大口喘息,已经理解 她的意思。   「──因为你在乎我。」   站在波光粼粼的湖岸边,站在满映月光的夜空下,希理丝定睛望住他。   「放弃吧,莱克特。拜托你,永远不要这麽做。」   她哀伤地说。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一如在黄昏的巨石水坝上,一如在夜晚的粼粼湖畔旁,一如此时此刻这 道刮着狂风的悬崖边。明明已经发生过那麽多那麽多事,明明已经疼痛过那 麽多那麽多次。   然而,无论是在哪个时候,无论是在哪个地点,直到现在,她的眼神依 旧如此深刻,月光般清明澄澈通透灿然,玻璃碎片般疼痛扎人无比锐利。   毫不犹豫。直接了当。   ──只刹那间,便足以将他的心脏彻底贯穿──   「──但我还是对了。」   直视着他,她举起手,露出她掌上的巨大伤痕,摊开他刻下的深沉印记。   「你根本不喜欢瑟凡西诺。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她哀伤地说。   跨越天空的夜幕还在持续前进,指针般往前推移,无声挤压着最後一抹 橘黄,分秒间将夕阳一点一滴逐步逼落深渊里。   黑暗蚕食着他们的身影,模糊了他们的距离。   夜晚正倒数计时。   「……事到如今,你已经不会收手了。」夕阳在希理丝背後没入地底, 而她站在崖边像是站在自己的影子里。「对吧?」   「我能杀艾波恩,就能杀其他人。」而瑞斗看着她,宛若看着黄昏余烬 沉沉融进夜色里。「对。没错。」   「瑟凡西诺掌握了太多线索。你不想把她带在身边一辈子应付她。」   「对。」   「艾波恩是瑟凡西诺的半个家人。你现在更没有理由留下她。」   「对。」   「你才不相信任何人。所有挡在你面前的阻碍,你都绝不留情。」   「对。」   「你高傲得要死,狂妄得要命,绝不允许有人打脸你。被人踩了就一定要踩回去。」   「对。」   「而我知道得比谁都多。」   「对。」   「踩你踩得比谁都重。」   「对。」   「所以你当然不会留我活口。没有彻底赢过我,你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对。」他咬牙,「……对。」   「我想也是。」她微笑,「唉,我怎麽就聪明到一次都不会错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定睛凝视她的双眼,任她的眼神将他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   鲜血淋漓。溃烂发臭。疼痛不堪。永难癒合。却死都不肯说。   「──说起来啊,莱克特。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夜风飒然,轻柔刮起希理丝的长发,将她身上的淡淡苦甜悠然送到他身旁。   「我说过:我到目前为止,都只是见招拆招,从来没有主动出手。」   她的声音在风中总是如此清晰,彷佛她至今仍贴在他的耳畔低语。   「换句话说啊──」   她笑了起来。   「我要是主……」   刹那间,她已跃入阴影。而同一时间,瑞斗手里的秘法冲击也骤然轰出。   白光炸裂了黑夜。   战斗终於开始。 – 他在谜团中追寻真实。她在真实中企求虚妄。 -- https://www.penana.com/user/96736/n/portfolio The BugHouse of Paradise. 天堂病栋。Penana据点。 文字实验品脑浆翻拌嚼食後的残渣。吞咽。再见。 https://www.plurk.com/Artificialkids 天堂病栋。噗浪对外窗口。创作消息发布区。追踪随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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