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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正常,建议手机使用者点阅,阅读体验较佳的blog版: 正文: https://tinyurl.com/4yksn7bm 絮言: https://tinyurl.com/yh2j7rec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87 Amethyst Remembrance III   离开现场,他们转往巨石水坝前进,到达前先在巡山人小屋中过了一夜。 当天晚上,瑞斗坐在小屋一角,听着小强尼窝在炕上翻来覆去,似乎辗转难 眠,但最终依旧抵抗不住疲倦,缩在毯子里无声睡去。   而在整段过程里,夜精灵没有安慰过他,也没有开导,或对他解释过任 何事,只是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似地收拾晚餐,整理行李,并在提醒瑞斗隔天 一早就要启程後,直接在小强尼旁边和衣睡下。   瑞斗也没有。   没有安慰。没有劝解。没有说明。只是坐在一边,静静打开自己的随身 笔记,就着火光简单纪录下午收集到的法术反应数据,偶尔抬头看着火边的 烤棉花糖慢慢从树枝上融解,化开,最後淌落火堆里,在逐渐微弱的暗焰中 烧得漆黑,飘出最後一丝带着焦香的苦甜味。   小强尼已经睡着了,睡梦中偶尔抽动一下发出哼声,像是还被魇在恐惧 里无从逃离。瑞斗收起笔记,解开马尾,枕着胳膊跟着睡下。隔着小强尼, 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他能隐约看见夜精灵沉睡的侧脸,朦胧得彷佛连线条 都已化在黑暗中,像是棉花糖烧化在温暖的火堆里。   空气中有似曾相识的淡淡苦甜味,他在黯淡的火光里闭上眼睛。   隔天一大早,他们简单梳洗便继续上路。小强尼双眼浮肿,无精打采地 靠在瑞斗怀里,虽然在望见白兔及长鬃山羊时,他眼中还是会闪过一丝喜悦, 但脸上表情却沉静不少,跟昨天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水坝的影子从远处浮现。遥远的瀑布声逐渐清晰。隐约可以听见巡山人 在山间相互呼应的口哨声。   赶在黄昏前,他们抵达巨石水坝。人类法师、夜精灵盗贼跟小男孩的组 合并不常见,尤其当这男孩还穿着沾血的衣服时更是异常。驻守水坝的士兵 原本厉声喝住他们,但当他听见「黑铁矮人」四个字时,他的警戒便立刻化 为理解,放行时还特意摘下头盔致歉。   为了不再发生这种事,他们暂时分头行动。夜精灵去向水坝管理局回报 黑铁矮人动向,瑞斗则带男孩去市集买衣服。一路上,男孩身上的血迹引来 不少侧目:人类会以同情的眼神窃窃私语,地精会投以好奇的目光,矮人则 通常是讶异地看他们一眼,接着便像明白了什麽似地,点头露出感慨又佩服 的表情。   而在那些复杂的视线中,小强尼只是紧拉住瑞斗的手,低着头完全不说 话。瑞斗也不在意,买了换洗衣物,点头向摇手坚持不收钱的老板道谢,顺 带探问落脚的地方。   镇上只有一间小小的旅店,内部装潢也相当简陋,除了附有淋浴设备外, 整体环境只比之前的马车帐棚好一些。这里的居民多以贫穷的巡山人及水坝 工作人员为主,只有往来丹莫洛与湿地的行商会在此歇脚过夜,并不是什麽 繁华热闹的地点。   瑞斗向旅店老板要了两间房。「先去洗澡吧。」他对男孩说:「今晚不 用吃魔法面包了。你有什麽想吃的吗?」   站在门口,男孩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污渍。「瑞斗大人,我课以拜托您一 件四吗?」他小声地说:「我……我想回去了。」   瑞斗打开门,示意男孩进房。男孩站在门口,手上还抱着刚买的新衣服。   「我不想冒险了。」他的声音稍微大胆了点,「我……我不喜欢冒险了。 我不喜欢这样……我想回去。」   「那也得先换衣服,总不能老穿成这样。」瑞斗说。   小强尼看看身上变成褐色的血迹,愁眉苦脸地踱进房间。「……换完衣 服,您就会送我回暴风城了吗?」看着跟进房的法师,他怯声问。   「不。」随手带上房门,瑞斗推开窗户透气。「开门是很简单,但当初 在孤儿院登记带你出来的不是我。这样後续会很麻烦。而且你只私下跟我要 求,却不先告知她一声,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小强尼扁起嘴,表情万分委屈。瑞斗面不改色。男孩垂下脑袋。   「……课四,我有点怕。」他小声地说:「小姐──小姐她,四不四在 生气?否则,她为什麽要叫我去打巨魔……」   「她有没有生气,我不便代她回答。」瑞斗打断他:「但我可以向你保 证:就算她很温柔,冒险生活也不会比较轻松,巨魔也不会因此改吃素,从 此对人类小孩一点兴趣也没有。」   男孩猛然抬头,蓝眼刹时盈满泪水。瑞斗平静看着他。   「你若真想离开,晚餐时就自己告诉她。」他说:「不想冒险是无所谓, 但你起码该有自己开口的勇气。小鬼。」   男孩哽咽一声,抱着衣服跟毛巾冲进淋浴间。在唏哩哗啦的水声里,隔 着薄薄的木门,瑞斗可以听见他在里头放声大哭,像是要将昨天累积到现在 的恐惧与委屈全数宣泄,又像是在为自己破碎的梦想哀悼。瑞斗毫不在乎, 倚着窗台迎风眺望洛克湖,仔细观察水坝的周边地形与山势,紫眸里的光芒 冷静而锐利。   良久,他闭眼做了个深呼吸。风里的淡淡水气清凉宜人,还带了点底下 巡山人升起篝火时,燃烧山胡桃与苹果木的甜甜香气。   水声还在他背後的浴室里哗哗响,哭声混在里头片片段段地有点哑。瑞 斗托着脸,遥望洛克莫丹泛着浅黄的天色。浴室里的水声慢慢盖过哭音。风 中的山桃木甜味开始夹有炊饭香。居民在底下巡梭来回着谈笑,远方传来不 晓得什麽人喝醉了的歌声。   又过了好阵子,浴室的水声停住了。瑞斗收回视线,转头看见小强尼走 出来,头上金发还湿漉漉的。瑞斗替他擦乾头发,男孩低着头,道谢时眼睛 完全没有看向瑞斗。   「走吧。」离开房间时,他朝男孩伸手。小强尼看了他的手一眼,吸吸 鼻子,扭头跨开大步往前走。瑞斗收回手,隔着两码距离跟在男孩身後。   他们找了许久,绕过大半个市集,最後总算在水坝角落的篝火边,发现 正混在一群醉醺醺的矮人与地精里大笑的夜精灵。   「嘿你们来啦,怎麽这麽慢?」扬起手中啃到一半的烤玉米,夜精灵盗 贼大叫:「快点快点,我们正在讲故事。刚聊到昨天的事喔!」   她兴奋挥手,旁边的矮人高声吆喝,还有几个地精正猛吹口哨。小强尼 脚步一下子僵住,瑞斗看见他胀红了脸,本来的气势已经完全消失了。   夜精灵还在招手。男孩看看那些陌生的笑脸,转身想躲回旅店。一个矮 人走过来,一把用力搂住男孩肩膀。   「干什麽呢,小英雄!」他开朗大笑,「来来,给我们勇敢的小朋友来 一杯!」   「什──什麽──」小强尼嗫嚅,「不是,我──我没有,我想回……」   「现在的孩子真行!居然敢对付巨魔!」一个戴着怪异眼镜的地精尖声 说:「那玩意有我十倍高呢?天啊那可真吓人!」   「干得好啊,小朋友!」一名脸上带疤的矮人举起酒杯,「你好样的! 没错就是这样!让那些黑铁矮人知道咱们联盟有多不好惹!连没长毛的小崽 子都能咬他们一口!」   「对!你好棒!你最棒,最优秀了!」而在酒桶间,有个矮人正坐着大 哭,显然已经完全喝醉了。「遇到那些家伙还能平安活着!厉害!厉害!」 他用脏兮兮的衣服擦眼泪,哭声听起来像是羊叫。「这麽勇敢的小朋友,以 後肯定大有成就!哪像我家那没用的……呜啊啊啊啊啊──!」   男孩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半推半就地被拉着坐下,接着 立刻被成堆烤肉与酒香淹没。夜精灵咯咯直笑,高举双手用力鼓掌,好几个 矮人跟着举杯欢呼,瑞斗坐到她身边,顺手接下旁边传来的麦酒。   「……算你狠。」他低声窃笑,「这下不就搞得好像我才是坏人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也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夜精灵拎着酒瓶摇头 晃脑,「我只是认为要做就要做全套,不能只做半套,因为这种英雄塑造与 追寻的过程是有仪式性的,每个阶段都有它的象徵意义在,例如阿萨斯弑父, 以及索尔在梦中领受先知麦迪文的指引,都是很好的例子。而且实际上我并 没有阻止任何人做任何事,也没有要求或建议你或他去做任何事,因为我相 信每个人都有他的主体性,而自由意志则需藉由个人能动性来展现。我们当 然可以说环境与历史因素在相当程度上,会框架住每个人的选择范围与思考 能力,然而那并不意味着这就会限制住能动性,因为我们不能说一个人不会 飞就是不自由的,这种混淆的说法毫无意义,根本没有讨论价值……」   「……你是不是喝醉了?」瑞斗看着她在火光下泛红的脸颊,「然後你 在这种状态下跟我谈神话和心灵哲学?」   「醉你老母咧!你个连荒芜之地波本都不懂怎麽喝的人跟我讲什麽!」 夜精灵盗贼将手中酒瓶往他鼻子底下晃,他撇头避开,紫眸敏锐一眯。「你 自己喝啊!这东西淡得跟水一样,是要醉屁醉!」   坐在一旁的矮人举起鸭腿致意。「你猜对了,朋友。她醉得可厉害了!」 竖起大拇指,他放声大笑,「精灵就是拿我们矮人的麦酒没办法,是不是?」   「你是她同伴对吧?她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另一个满面油光的矮人 好心劝道:「孩子有我们这麽多人顾着呢。你带她去旁边休息一下吧。」   夜精灵开始抢其他人手里的啤酒。瑞斗只好把她拖到水坝上吹风。   夕阳朝遥远的地平线贴近。蓝色与橘色的天空在他们头顶推移。夜精灵 趴在护栏上,金眼半睁半闭像是要睡着了。瑞斗靠在她身旁,视线越过她肩 膀,遥望被众人团团包围,嘴里塞满培根,坐在营火旁尴尬又害羞的小强尼。   「──我现在总算知道,他为什麽比较喜欢黏我了。」他说。   「嗯哼?」盗贼懒懒应声。   「因为你是会把小狮子提起来空中旋转好几圈,再直接一把扔下水坝, 让对方连哀都没得哀的那种人。」瑞斗说:「那家伙再怎麽说,智商也起码 有八岁小孩平均值,聪明到知道该看人脸色。他大概是评估後发现你不好惹, 才会整路巴着我不放,一看我出现就开心到不行。」   「而你平常虽然还算客气,看起来好像多少会让小孩子一点,实际却见 到别人痛处就一定要踩两脚,对方哀起来不够悦耳动听还会翻白眼。见缝插 针完全是你的本能,练都不用练。」拎着空酒瓶,夜精灵淡淡一笑,「你只 是懒得跟猴子计较,才不是什麽爱护大自然的生态保育员。」   说着,她直起身子,将酒瓶旋转几圈,随手抛进水坝里。   「憎恶我吧,德鲁伊们。」她的语气神圣无比。瑞斗放声大笑。   凉风从丹莫洛山间吹来,越过洛克湖呼啸卷过他们身边,瞬间稀释了周 边所有笑语与喧哗。他们感受着近晚的微冷,不自觉中已经贴紧彼此的肩。   巡逻坝顶道的矮人经过他们背後时打了个喷嚏。瑞斗恍若未闻,只专心 在风中捕捉夜精灵细微的呼吸。   「……你当然知道我不是德鲁伊,对吧?」他轻声说。   她的嘴角牵动一下,垂下眼没有回答。他转身想面对她的脸,她却退开 走到对向桥边,撑着手臂爬到护栏上。「喂。」他出声道。   「是啊,我知道。」她安静回答:「你是法师。不管怎样都是法师。」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瑞斗却听出了藏在里头的深沉情绪。踩在 极限上,她回过头,在夕阳下深深望着他。   「──我已经知道太多了。」她说:「莱克特。」   她说着,紫发在风中纷乱飞扬,金眸里光芒闪烁清澈灿然,像是飘浮在 洛克湖上的氤氲水气,像是夕阳倒映湖面的粼粼金光,像是铺落遍地破碎扎 人,疼痛无比的玻璃碎片。   刹那间,瑞斗突然感觉自己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深刻得前所未见,激 烈到难以呼吸。   「──但我知道得还太少。」他清楚宣告:「一点都不够。」   听见这句话,她的金眸微微缩了一下,唇角淡淡勾起没有回应,彷佛光 是微笑就已耗尽她的所有力气。狂风吹拂,她的脸在散乱的紫发下忽隐忽现。 而瑞斗只是紧盯着她,企图看清她的所有动作与表情,甚至不想错过她呼吸 的频率。   先前巡过附近的矮人守卫注意到他们,「嘿,小姐!你们两个!」他大 吼,「喂小子,你呆着干嘛!她醉了,快拉住她!」   守卫大嚷着四处喊人帮忙。而他们充耳未闻,只是让风扫过他们之间, 隔着一条手臂无法触及的距离静静对望。   踩在上头,夜精灵忽然转身沿着护栏往前走,瑞斗在底下跟着她。她的 脚步悠然自在,他的步伐踩着同样节拍。   「他们是水坝管理局的。」她突然换了话题,「你知道,他们那时正好 要下班,就说想见见我们勇敢的小朋友。」   「然後你就顺便赚了顿晚餐。感谢小强尼。」他轻易跟上节奏,「所以 是所有人都来了还怎样?」   「差不多吧?刚才看一下,除了一两个以外,大部分来的就是想找理由 喝酒庆祝。」夜精灵耸肩,「都是成年人了,怎麽可能真的相信,一个连路 都走不稳的小鬼,真有办法靠一把小刀单枪匹马对付巨魔咧?」   瑞斗点头。「这边虽然不算第一线,但跟黑铁矮人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少。 一个孩子在这里会遇到什麽事,大家当然心里有底。」   「没错。不管是因为同情或鼓励,出於礼貌或好心,无论基於何种理由, 大家总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从不直接戳破。」   伸出手,夜精灵指向远方的营火,指向坐在火边的小强尼,以及围在他 身旁欢闹的人群。火光映在男孩泛红的害羞笑脸上,像是映着美好的梦想与 希望。只要待在温暖的营火旁,所有蛰伏在森林的血腥都仅是已逝的虚无幻 影。即使那份恐惧早已烙进记忆,化作梦魇潜入长夜无从逃离,早晨醒来时 也只能沦为旁人眼中的日常,转头便成众人闲聊的谈资,最多只值得在晚餐 桌上随口一提,充作活络气氛的美好故事。   「即使不去刨根究柢,即使有点懵懂不明,即使无法全盘掌握,即使难 以彻底分析,一切还是如常运行,甚至比完全摊开更加顺利。」她说:「这 是维持日常生活跟社会运作的必要程序。」   「我不否认。但我若真在乎这个,那我当初不会喝你那杯酒吃你那盘开 心果。」他回答:「你以为我之所以离开暴风城站到这里,是为了什麽?」   夜精灵定住脚步,而瑞斗完全没有听漏她瞬间乱了节奏的呼吸。   於是他看着她,眼神执抝不已坚决无比,焦灼万分贪婪至极,一如他总 是不断追寻变幻莫测又神秘难解的秘法能量,一心企求渴望碰触隐藏在所有 言语与概念下的世界本质,长久以来从未移开目光,甚至丝毫没有考虑过放 弃。   守卫还在高声呼喊。歌声与笑语在湖畔回响。而他只想听清她心跳的声音。   「只要我不在乎,那我就绝对不会放在眼里。」   他明确宣示,同时将她的所有表情姿态与身影,全部深深看进眼里。   「……是啊。你要的不是那种东西。」他听见她细声轻语:「你无聊了 一辈子,当然不会就此甘心。」   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微笑,他的心跟着倏然提高。她在护栏上轻快转了 一圈,他只想跃上去拉着她跳舞。   「好吧,我懂了。你这人就是要来点狠的。」她笑着说:「可以啊?」   深吸一口气,夜精灵在水坝上恣意伸展双臂。滚着淡橙的蓝天在她面前 开展,青绿的群山自她指尖所及之处漫开。遥远的天空开始出现星光,漾着 黄昏时分彷佛带着香气的淡橘色,莹然缀在整片湖面上破碎迷离。洛克湖的 蒸腾水气与从丹莫洛卷下的冷意混在一起,夹在风中狂烈刮过瑞斗身旁。   与炎热无风的法师塔顶楼书房完全不同。   背对着整个世界,她朝他伸手。   「──那就跳下来啊。」她说。「莱克特。」   而他几乎立刻就要冲过去,紧搂住她一同坠进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但他并没有这麽做。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看她看得实在太过仔细,以致於即使只有一瞬间, 他也绝不会错过她金眸中短暂掠过的狡狯光芒。   「──绝对不要。」   於是他死命压抑住自己的冲动,压抑住所有对她的欲望与渴求,让自己 一如往常地双手抱胸,嘴角轻扬,昂首高傲看着她。   「我没那麽笨。」他挑衅回答。   仰起头,夜精灵盗贼放声大笑。紫发扬在暮色里无比清晰。笑声放肆傲 然像是跨过一切概念与意义,像是从不把任何人或任何事放在眼里。   「好吧。」她说。   然後她就跳了下去。   澄黄的夕阳碎在湖面上。空气里有山胡桃与麦酒香。有人正放声尖叫。   然而对瑞斗而言,那些感官经验此时此刻全都如此模糊不清,彷佛与他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墙,而所有画面所有声音所有气味所有情感概念都只是 关在窗外的背景,是无关紧要的杂讯。与他毫无关系,没有半点意义。   因为在那一刻,他只是看着她的双眼。即使在洛克莫丹的夕阳映照下, 那对金眸依旧如此灿烂,眼神直接了当深刻无比,清明澄澈通透湛然。   只刹那间,便足以将他的心脏彻底贯穿。   金色的眼睛已经从边缘消失。在守卫的惊呼声中,瑞斗调整呼吸平复情 绪,慢悠悠走向护栏。   「──可以了吧,玩够了没?」   他朝底下张望,看见夜精灵正攀在溢洪道平台边摇晃。夜精灵抬眼,朝 他吐个舌头又继续努力保持平衡。瑞斗看着她挣扎的模样,也不出手帮忙, 只是趴在护栏上盯着她笑。   「水坝构造我的确不熟,但我刚才趴在旁边看风景时很认真。」他悠哉 地说:「我又不蠢,当然知道你特地走到这边是为了乔角度。」   「很好很好,你这麽聪明就对了。」抓着守卫七手八脚放下的绳梯,夜 精灵俐落攀回桥面。瑞斗伸手拉了她一把。「……这是正确的决定。」她轻 声说。   他们并肩坐倒在桥上,背靠护栏望向夕阳余晖放空。好心冲来救人的守 卫正忙着收起绳梯,「等着收罚单吧,小子!」他怒喝:「我记住你们了, 两个小浑蛋……待会一个都别想跑!」   「他说得对。」斜睨夜精灵,瑞斗挑衅轻语。握住的手直到现在都还没 放开。「别想留我一个人带孩子,浑蛋。」   「嗯也对啦。你贵为教育专家,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摸清小强尼程度到哪, 留你一个带他是有点不安。」他有趣地「哦」了一声,夜精灵盗贼歪过头。 「不是每个八岁小孩都跟你一样会看脸色。人家多半没你想的那麽聪明。」   「难怪你专下猛药,原来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明白猴子不能用人话沟通。」   他故作遗憾地叹气。她撇头嗤地笑出来。瑞斗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机 埋首贴近她颈窝,嘴唇轻轻蹭过她下巴到脖子的线条。   「……可以了吧?你知道我对大自然没兴趣。」他在她耳畔低语:「别 提猴子的冒险故事了,来点货真价实的东西吧。」   「那我只好告诉你,我是怎麽对付那个双头巨魔的了。」夜精灵笑道。   她突然翻身跨坐到他身上,两手轻轻搭住他肩膀。瑞斗理所当然环住她, 双手滑过她腰身时顺势搂紧她。   「愿闻其详?」望着那对金眼,他温柔地说。   「很简单。」夜精灵微微一笑,低头时紫发垂落搔在他脸上。「我只是 张开双腿,问他们两个到底哪边要先上我。」   「有道理。对付智商需要分给另一个脑袋的生物,这招确实很有效。」 他的手绕过她扣紧的皮甲,隔着衬衣在她背上挑弄轻抓。「但要是他们说好 了一起上怎麽办?」   「那我就问他们,哪个要前哪个要後,哪个要上哪个要下。方法很多的。」 她轻声说:「你知道,我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这种状况不难应付。」   「我就不信你没踢过铁板。」仰起头,瑞斗拉近她让彼此贴得更紧。「 承认吧,你总有认输投降的时候。」他焦灼地说。   夜精灵嘴唇抿了一下。「……对,我是遇过一个特别难对付的。」   「嗯哼?」他带着胜利的快感埋进她颈际,「那真是遗憾。」   「那家伙一看到我就只想吃我。」夜精灵继续说:「我本以为他是饥不 择食,这招才会没用。但搞了半天,原来是因为那家伙虽然有两个头,但两 个头互相喜欢,对我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可有趣了。」他忍不住抬头,「然後呢?你怎麽做?」   「也没那麽难。」夜精灵依旧微笑,声音里却有一丝哀伤。「我只是告 诉他们:对方根本不爱他,否则怎麽会相处这麽久,却直到现在都还没吻过他。」   刹那间,她扣在他肩上的手略略收紧,金眸中水光一闪而逝。瑞斗瞥见 那抹倏忽即逝的微光,胸口莫名跟着酸涩起来,疼痛到像是被她的眼神抵住 胸膛对准心脏狠狠开了一枪。   他忍不住伸手环住她脖子,手指触到她颈际加快的脉搏,以及突然升高 的皮肤温度。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却还是没有继续推进。他焦躁不已,却又 明白此刻绝不能着急,只好温柔捧起她的脸,压抑地用唇缘轻轻擦过她鼻尖, 接着听见她微弱又复杂的低吟。   她的身上有浅浅的麦酒香,隐约夹了点苹果酒甜,以及不知什麽东西的 淡淡苦味。嗅着那些味道,他在她耳畔与发间深深吸气,恨不得立刻攫走她 吐出的每分气息。她的嘴唇轻抿一下,终於浅浅微张,舌头自唇缝间轻轻扫 过。他侧首贴上,立刻就要嚐到她嘴唇的味道。   「──滚去开房间啦干!」总算把绳梯全收上来的守卫往地上吐了口痰。   「──不要咧。」「──羡慕啊?」   他们转头同时回答,接着愕然对望,顿了数秒以後,突然同声疯狂大笑, 连空中盘旋的归燕都被他们的狂笑惊飞得更高,长声啼叫着完全不敢归巢。   抱着绳梯,守卫骂骂咧咧地走了。他们笑得全身无力,靠在桥边倚着彼 此喘气。夜精灵猛揉脸颊,瑞斗顺手揩掉她眼角笑出的泪。夜精灵离开他身 上,坐到旁边仰望甫入夜的灿然星空。瑞斗没有阻止她,只是理所当然拉过 她的手,坐在原地与她十指交扣。   「……喂。」看着星空,她说:「要不要来点刺激的?」   「就等你这句话呢。」他同样望着天空回答:「你什麽时候把那瓶麦酒 换成水的?」   「大概是勉强喝了两口,发现那玩意根本难喝到吞不下去的时候吧?」 夜精灵懒洋洋地说:「人家毕竟是好心请客,所以你也看到了:我有特地装 醉满足那群矮鬼的虚荣心。非常贴心吼?」   「然後你还把瓶子扔出去毁屍灭迹,又演这一出醉鬼跳楼的好戏,简直 滴水不漏仁至义尽。」瑞斗笑了一下,「第一次是八岁小男孩,第二次是整 队黑铁矮人跟巨魔。这回你又想找谁一起玩?」   「目前只看到一位参赛者,後续会有多少选手还不确定。但起码刚才这 麽一跳,野战地点是找到了。」   「真可惜。」他深深叹了口气,里头起码有一半以上是认真的。「我今 晚订了两间房。」   「别难过了。至少我可以跟你担保:这回绝对不会有八岁小孩在场打扰。」   她凑近他,在他耳边细声低语:   「小朋友就该早点上床睡觉。晚上可是大人专属的冒险时间。」   深夜里,一道黑影自镇外闪过,迅速潜到巨石水坝的阴影下。   转过水坝管理局的维修间与机械室,黑影穿过捷径,顺着河谷边缘往下 走,直来到水坝底部特别设置,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出的廊道上。停在廊道 闸门边,黑影停顿一下,左右张望半天,才钻出闸门,躲到外围的水坝基座旁。   基座阴影附近藏着几台堆着木桶的破旧推车,推车旁站着另一个披着连 身斗篷,从高度看来应当是矮人的黑衣人。当黑影出现时,那个黑衣人曾短 暂躲进岩缝中窥看,直到黑影主动走近,黑衣人才跟着走出来。   「你来晚了。」黑衣人微微掀起罩帽,藉着月色看清同伴,「有麻烦吗?」   「还不就是我家那两个小坏蛋。」黑影用地精特有的尖音回答:「又是 要爸爸喂饭,又是要爸爸说故事,哄睡他们以後还要洗碗拖地的,处理一大 堆家事……」   「珍惜这段时光吧,帕普。等他们大一点,你就会开始寂寞了。」黑衣 人停顿一下,「而且我以为地精家里都该有洗碗机跟扫地机器人的。」   「坏了。」被叫做帕普的地精眼神忧郁。月光在他的秃头上抹出一圈反 光。「我先前想加装除湿功能跟喷射引擎上去,结果不是很理想。」   「……这样啊。」   他们站到推车与水坝的阴影里,静静等了一阵子。「……真慢。」帕普 细声嘟嚷:「真当我们的时间不是时间就对了?」   「傍晚通报,现在就有回音已经快得吓人了。」罩着黑斗篷的矮人回答: 「他们这几年不晓得怎麽回事,情蒐速度突然变得飞快,要求也严格很多── 我看八成是有过什麽人事异动,来了个能干的人掌权之类的……」   「这不是很好吗?比我们那个在铁炉堡住舒服了,就完全不想回诺姆瑞 根的梅卡托克争气多了。」帕普的语气有一丝怨恨,「他连矿道地铁的鼠患 都会写进报告里,却直到现在都还不肯处理在诺姆瑞根外乱跑的穴居人呢。」   黑衣人倾身轻拍地精肩膀致意。地精摆摆手。   「我没事,柳德米拉。我已经接受事实了。」他小声地说:「我只是偶 尔会想回39区看看,偶尔而已……我知道伊拉已经不在了,可若我能有个机 会,至少进去拿个她爱用的码表回来什麽的……」   他突然吸了下鼻子,走到旁边大口深呼吸。被叫作柳德米拉的黑衣人掀 开斗篷,用感慨的眼神盯着地精背影。她的红发整齐地紮成包头,颧骨与嘴 唇的线条柔润温和,脸上满布浓重的汗毛,以矮人标准而言相当标致。   帕普走回来,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抱歉啊,小柳──喔噢,真尴尬!」 他刻意滑稽地左顾右盼。「都怪那些家伙!到现在还不来,害我这麽丢脸。」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麽好丢脸的。」柳德米拉说:「但他们实在太慢 了……不该这样的。」   「……是不是认为你消息有误,就临时取消不来了?」   「不可能。」矮人咬着指头,「那个夜精灵交来的地图太明显了,我一 看就知道……不,他们不可能不来。就算要暂缓计画,也不可能直接丢着不 管吧?」   「说得也是。」   他们沉默下来,伫立在树林间无声等待。低沉的蛙鸣在他们身旁回响, 春日的夜风捎来寒意。站在阴影中,他们拉紧身上的罩袍,依稀有些发冷。   「──嗯哼,好哦?看来我们的当地参赛者就只有两位了?」   蓦地,远方树影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唉也是啦,总不可能整个地方都有问题。两个是差不多了。」   柳德米拉与帕普毫不犹豫,立刻分头逃跑。柳德米拉拔腿往水坝方向冲, 帕普则藉体型优势藏进灌木丛。女人的笑声在夜色中回响,凌乱的树影被风 吹得斑驳。   柳德米拉边逃,已经从怀中掏出短枪。她不是专擅战斗的士兵或冒险者, 可对矮人来说,火枪操作训练是基本中的基本。即使她无法打败敌人,但只 要能制造出逃跑空隙,她就能离开这里,从这鬼地方彻底逃离,就此远走高 飞永远不回来──   帕普的尖叫短暂划破夜空,却还没来得及拖长就静了下来。   柳德米拉咬紧牙关,冲到水坝底下拉开闸门。但她才刚碰到门锁,便立 刻缩手痛得跳起,连手中短枪都跟着摔进水里。她定睛一看,赫然发现整扇 闸门正散着淡淡的白烟与高热,而自己的手居然已经烫出了整圈水泡与焦伤。   女人的笑声从後面飘来。柳德米拉无暇多想,只能改往其他方向逃。她 冲过推车,气喘吁吁地闯进芦苇丛,缩身藏到山芙蓉跟野桐下。女人的口哨 声在芦苇间摆荡。柳德米拉伏在树丛中小心移动。口哨声悠闲得像在跟她玩 捉迷藏。她死命压抑自己尖叫的冲动,摀嘴时还能闻到掌上的焦臭。   口哨声逐渐飘远。柳德米拉忍住疼痛,撑着手掌加速往前爬。她拨开树 丛,猛然倒抽一口气:数具黑铁矮人屍体就倒在她眼前。   她微弱地悲鸣一声,口哨声又转了回来。柳德米拉连忙在身上抹了点烂 泥跟脏血,拉过一具屍体压到身上。脚步声已经接近。她紧闭双眼,屏住呼 吸,暗自祈祷对方能尽快离去。   「──再装就不像了,小姐。」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悠然响起,「我从 头到尾都看得很清楚喔?」   柳德米拉忍耐着没有移动。男人发出一声叹息。刹那间,压在她身上的 屍体猛然弹了起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炸开。柳德米拉睁开眼睛,瞪着自己 的满身鲜血与屍块惨叫。站在她面前的人类法师随手摘下夜视镜。   「我并没有鞭屍的兴趣。」人类法师无奈地说:「可以请你不要折磨你 同伴的屍体了吗?这样真的很没品。」   柳德米拉浑身抖个不停。另一个脚步声响起,一个夜精灵从野桐下钻出来。   「抱歉了,跟预计的有点出入。」她朝法师点头,「我本以为报名人数 会更多一点的。」   「这不怪你,毕竟是傍晚才发布的消息。」法师体谅一笑,「黑铁那边 要赶来是有点距离。他们愿意派这些人参赛,已经很有诚意了。」   「就欣赏你这种大方的个性。」夜精灵回答:「嘿,大婶?别叫了,我 有点问题想问你,虽然你要答不答都可以,我不会逼你……哈罗大婶?嘿!」 她弹了两下响指,「你还好吗?冷静点,看这边──唷吼?」   柳德米拉大口喘气,慢慢停止尖叫。她收回视线焦点,总算在模糊的月 光下,惊恐地认出眼前的夜精灵。「是你!」   「对──是我。傍晚去你们管理局交任务,还捞了你们一顿晚餐那家伙。」 夜精灵笑道:「谢谢你今晚那麽关心我有没有吃饱喝足。除了麦酒以外,其 他部份我都很满意。」   「你怎麽会……你们怎麽……」   「不说这个了。我想问你:你们炸毁水坝的计画,进行到什麽阶段了? 预计何时发动攻击?除了这个地点外,还有哪里埋了炸药?你跟黑铁部族的 联系管道是什麽?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密码或代号?黑铁部族的人大概多久来 一次?他们在洛克莫丹的主要藏身处在哪?跟你接头的负责人,你对他知道 多少?除了你跟那个地精外,你还知道哪些藏在联盟的内鬼或情报?」   「你……」柳德米拉用力深呼吸,脑中飞快思考。而当她终於明白这些 问题的意义後,她忍不住再次尖叫:「所以你根本什麽都不晓得?你这──」   「废话我当然不晓得。我只是正好路过而已啊!」夜精灵用力拍手催促 对方专心。「快点快点,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人生苦短,不要浪费时间!」   法师突然转头喷笑。盗贼一脸认真。柳德米拉咬牙狠狠瞪着这两人。   她实在不懂。明明从问话内容听来,对方显然完全没掌握她的联络管道, 也只对计画有粗略认知。既然如此,他们是怎麽知道该来这里等她的?   更何况,当她看到那个夜精灵送来的文件後,她就立刻压住情报,也马 上通报上层负责人,并如常收到了下一步指示。所有情报管理,她都做得滴 水不漏,没有丝毫延误或缺漏。但为什麽这两人还是有办法抢先一步埋伏她 们?她们到底是怎麽知道这些事的!   「这到底怎麽回事,你们怎麽可能……你们到底是谁!」   她怒声大吼。夜精灵盗贼摊手耸肩。人类法师却无聊地移开视线。   ──他几乎可以听见眼前这个矮人脑中的杂音:拖泥带水,杂乱无章, 逻辑倒错,喧嚷嘈杂,被情绪挤压出生硬的音符,甚至不用浪费时间聆听或 解读。   巨石水坝所具有的经济效益与地理位置。水坝周边的地理情势与内部构 造。巡山人的巡逻路线及日程表。水坝管理局的权限。黑铁部族的出没地点。 只要列出这些条件,那麽在距离巨石水坝最前沿不到一天路程的地方发现黑 铁矮人,其中所代表的意义根本不喻自明,也完全能想见对方的後续反应, 以及该如何加以应对。   这并不是什麽复杂的问题,甚至没有难度可言。   瑞斗翻了下白眼。   明明就不是什麽难事。明明就简单到几近无聊。明明就只是稍微用心就 能察觉的危机,实际却连这点努力都不肯付出,最後才在落到这种下场时高 声斥喝或跪地求饶,彷佛自己只是运气不好,除此以外没有半点责任。   ──无趣至极。令人烦躁。   「──激动什麽啦?」   而在他身旁,夜精灵无奈皱眉。   「洛克莫丹又不产黑铁矿。」她理所当然地说。   她的金眸清澈无比,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紫眼满意眯起。   「……算了吧。」他开口道:「这本来就不干我们的事。」   「是没错。但感觉很有趣不是吗?」夜精灵食指轻点下巴,饶富兴味地 看着矮人。「情报就是最珍贵的资源。若能挖点东西出来,以後不管要干嘛 都很方便──唉虽然我也不强求就是了啦。」站直身子,她伸伸懒腰。「我 不喜欢强迫别人。就这样吧!」   「你在运河区追着我时好像不是这样吧?」   「你在湿地跟上来时就会是这样罗。」   他举手投降。她偏头一笑。转过身,他们一同望向满身血污的矮人。「 你还有遗言吗?」瑞斗问。   矮人已经不再发抖了。此刻的她,只是怨毒地看着眼前这两人,眼神恐 怖得像是要将他们一起拖进地狱里。   「很好。」瑞斗平淡地说:「其实我也懒得听。」   将矮人们留在原地,他们拨开野桐与山芙蓉,并肩在月光下漫步。   缀着花穗的水柳擦过他们肩膀,叶絮残留在他们头上宛若婚礼祝福的彩 色纸片。身上缠着网子的地精技师倒在草丛里,面朝下方毫无动静显然早已 断气。他们手牵着手拉成拱门,悠悠闲闲直接越过屍体。   「才刚过午夜,今晚还很长呢。」瑞斗主动开口:「你还有打算干嘛吗?」   「没什麽想法。但老实说,」夜精灵朝水坝望了一眼,「我还不想睡。」   「就这样睡下去是很浪费。」   空气里有青草与胡桃木的香味。响亮的蛙鸣与夜莺的轻啼环伺在他们身 边。穿过随风摆荡的大片芦苇,他们走过堆满木桶的推车,在水坝巨大的阴 影下彼此贴近。   「……我有点冷。」倚到他肩上,夜精灵轻声说:「你呢?」   「我也是。」勾着她的手指,他低声回答:「想不想温暖一点?」   被过度热情的矮人们塞了太多培根,吃得太撑只能瘫在旅馆床上熟睡的 男孩突然被人摇醒。   「──醒醒,小强尼!」有个女人大喊:「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男孩模糊应了一声,赖着棉被完全没动。女人「啧」地咂舌。下一秒, 男孩便发觉自己已经被人抱起,接着是一连串踩过木板的脚步声与震动,感 觉像是有某人正抱着他匆匆跑下楼,推开旅馆大门直冲到外头。   迎面吹来一阵冷风,男孩不由得缩了下身子。风中有淡淡的呛烟,像是 燃烧着木头跟不知什麽东西的怪味。缀在夜空的点点繁星已被黑烟覆盖。有 人正在了望台上敲钟,高声喊着男孩听不懂的句子。许多人提着木桶与软管 冲过他们身边,奔跑时喘着粗气,似乎正急着赶往什麽地方。   男孩这下总算清醒了点,「瑞斗大人?」抓着法师肩膀,他半梦半醒地 问:「怎麽……什麽四,去哪……」   「别乱动,忍耐一下。」瑞斗的语气温柔异常,「放心,没事的。」   男孩微哼一声,直觉抓紧法师衣襟。瑞斗搂紧他,跟着夜精灵往兽栏冲。 兽栏里,饱受惊吓的狮鹫兽正乱成一团。管理员忙着安抚这群猛兽,根本没 空理他们。夜精灵凑近其中一头想牵起缰绳。狮鹫兽怒声尖啼,搧着翅膀转 头就往她眼睛啄。夜精灵连忙跳开。   「别来捣乱!」管理员怒喝:「滚远点!现在没空管你们──」   「你带孩子先走!」夜精灵转头朝瑞斗大叫:「不能让他继续待在这!」   「小孩当然要走,但你怎麽办!」瑞斗立刻喊回去:「你得和他一起离开!」   「笨蛋!你们都是暴风城的人,当然要由你陪他。而且底下还需要帮忙, 我怎麽可以先走……」   「你一个盗贼能帮什麽忙?不要闹了,快带他走!这边交给我!」   「你才别闹了!你一个连冒险者都不是的普通人能干嘛?你陪他──」   「够了你们两个,别吵了!」管理员匆匆拉着两头还算安分的狮鹫兽过 来,「这里危险。你们快带小孩子离开!别浪费时间了!」   踱着碎步,狮鹫兽猛甩脖子,不甘不愿地被管理员套上缰绳。而当他们 总算爬上座骑,驾着狮鹫兽冲出村庄上空弥漫的浓烟时,沉闷的爆炸声正从 远方响来。小强尼低头向下望,赫然看见水坝与森林交会处的暗红火光。   飞过巨石水坝,狮鹫兽回头盘旋几圈,像是在担忧紧邻恶火的村庄。瑞 斗扯下缰绳。狮鹫兽长啼一声,立刻振翅飞得更高,昂起头颅穿越烟尘,猛 然撞进星光灿灿的夜空里。   隔着一段距离,夜精灵驾着座骑正飞在前方。「呀──呼!」她高举双 手,迎着冷风疯狂大笑,笑声在夜色中回响,放肆狂妄彷佛要将整个世界全 都踩在脚底下。   瑞斗深吸一口气,将凉风满满吸进胸膛里。看着满天星斗,他突然精神 一振,猛然仰头放声大吼,原本积郁在心里的闷气刹时一扫而空。   「……喂!别绷着一张脸。」他拍拍缩在自己怀里发抖,显然相当害怕 这个高度的小强尼,「能从火灾现场逃跑,你应该要开心点吧?我们安全了!」   小强尼点点头,表情还是很僵硬。瑞斗随手搓下他的金发,要他好好抓 紧狮鹫兽,自己则闭起双眼,尽情享受气流卷动的速度。狮鹫兽突然转向, 顺着山势往下俯冲。男孩尖声惊叫,他却张开双手,让自己沉浸在失速坠落 的快感里。   夜精灵的欢呼声从底下冲上来,狠狠撞进瑞斗鼓膜里。撞击时有种难以 言喻的颤栗,还有铺天盖地淹没而来的兴奋感,激情难抑痛快无比,尖锐地 刺激他的所有感官,像是要将他覆进快感的浪潮里,又像一发子弹将他由下 而上彻底贯穿。   星空灿然在他们头顶开展,整片漆黑在他们脚下漫开。隔着手臂怎样都 无法触及的距离,瑞斗遥望夜精灵的背影,忽然有股冲动想立刻冲过去狠狠 搂住她,抛开所有不顾一切与她一同坠进深渊里。   「──嘿。」他突然想起什麽,低头轻戳小强尼的脸,「你为什麽每次 叫她,都要先称赞她一下?」   「什、什麽?」   「好心的、美丽的、聪明的、优雅的,有的没的一大堆。」瑞斗说:「 你每次叫她都这样叫,没讲到还会赶快更正。什麽情况?」   「喔噢,那个四小姐……嗯,小姐规定的。」死命抱住法师,男孩紧张 回答:「她──她说,要会称赞人,嘴巴甜,她才会开心,会想带我出来玩。 而且她带我出来,我当然要有礼貌,要乖要听话,所以……」   「所以当你想回家时,她就是『小姐』,而不是『好心的小姐』了。」 瑞斗点头,「那你为什麽比较喜欢黏我?我一开始根本懒得带你,连讨论空 间都不给,显然纯粹是卖她面子才来的。你完全没理由讨好我啊?」   「不──那个,那个四,嗯……」男孩支支吾吾,视线往旁边移开又转 回来。「……小姐她──她说她讨厌无聊,不想听同一句话。她说这样没有 诚意,她不喜欢。课四我,我不知道,我还不会太多字……」   没等他说完,瑞斗已经爆笑出声。男孩连忙将他抓得更紧。   「不,不四!瑞斗大人,我真的很喜欢您!」他慌张解释:「瑞斗大人 很厉害!就算不四冒险者也很厉害!虽然刚才生气了,课四还四会帮我擦头 发,很温柔!四很棒的好人!我很喜欢──」   「可以了可以了,我懂了!干太蠢了这个!」瑞斗仰天大笑,「你不用 紧张──放心吧我没生气!不会把你丢下去的!」   小强尼用哀求的眼神仰望他。他轻拍男孩肩膀,表情出奇温柔。   「为了出来冒险,你的确努力过了。」他诚心说:「我不讨厌努力的人。 这样很好。」   说着,他抱紧男孩好让对方心安。男孩虽然有点茫然,但还是乖乖偎着 他,原本被夜风吹得发冷的身体,也不再抖得那麽厉害了。   晨光从遥远的地平线扩开,把满天星光照得褪色。迎面吹来的风开始有 着乾草香气与海水的咸。阳光照出了远方高塔的轮廓,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 的黑影。在伐木工人的吆喝声中,他们到达西部荒野。   夜精灵第一个跳下狮鹫兽,主动过来协助他们降落。而当她看见男孩与 瑞斗的表情时,她立刻心领神会,捧腹大笑。   「知道啦──今天一定送你回去。」她捏捏男孩鼻子。「你都这麽努力 了,起码得领了奖品再开心回家吧?」   他们租了马,迎着清晨的风往海边前进。休耕已久的乾枯农田错落在他 们身边,与洛克莫丹的满山翠绿完全不同。久未整修的石板路上布满裂痕, 青黄的杂草从龟裂中窜出,显然鲜少有人在路上往来。   他们经过一间荒废的农庄,看见一台故障的麦田魁儡卡在马厩与栏杆缝 隙间叽嘎作响,背後机括正不断散出黑烟。   「暴风城有阵子,曾打算把发展重点转移到西部荒野。」指着麦田魁儡, 夜精灵说:「这边有矿产跟天然峡湾,整体地势又平缓。不只适合耕作,地 理位置也优秀,无论要当後备粮仓,还是未来搭配港口作工业转型都方便。 所以当初才会在这边推广麦田魁儡,就是为了鼓励暴风城的人移居过来,否 则主城实在塞太多人了。」   「但现在已经不是这麽回事了。」瑞斗说:「自从范克里夫策反,铁甲 湾就被官方彻底放弃,连月溪矿坑都被刻意更名为死亡矿坑,连带附近城镇 也一并荒废。现在西部荒野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也没几个地方是能正常耕作 的了。」   「……课四,那样不是很奇怪吗?」靠在法师怀里,男孩怯声问道:「 坏人已经走了啊,为什麽大家还是没有回来,要放弃这个地方呢……」   「这个嘛──你觉得范克里夫跟迪菲亚集团是坏人吗,小强尼?」   「是啊。」   「嗯哼。那你希望有更多坏人出现吗?」   「不要!」   「那就对了。」夜精灵说:「暴风城那些人也是这麽想的。」   男孩迷惑眨眼。瑞斗长声叹息。   风中的咸味越来越重。远方浮出高塔的阴影,还有海面鱼鳞般的闪烁银 光。他们加快速度,顺着乡道策马急奔,终於来到西部荒野的废弃灯塔下。   海鸥在蓝天盘旋交错,发出连浪涛都掩不过的嘎鸣声。阳光在海上撒出 整片亮黄,恍惚间宛若金黄沙滩的延伸。当午的阳光正炙烈,他们躲在灯塔 阴影里,堆起乾草跟木柴开始做午餐。小强尼帮着瑞斗在面包上涂奶油,两 眼却不断往海里的鱼人瞄。夜精灵在灯塔门口朝他们招手。   「──来领奖品喔!」她说。   夜精灵的奖品其实是一段故事。负责讲故事的不是她,更不是瑞斗,而 是原本躲在灯塔里完全没事,却硬被夜精灵逼出阴影站到阳光下,自称「葛 瑞森船长」的幽灵。   「……多年来,我遇过很多冒险者,但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当夜 精灵威胁着要熄掉灯塔火炬,警告他最好快点出来娱乐大家时,葛瑞森船长 的鬼魂无奈摇头,从他早已不再呼吸的口中叹出一丝寒气。「算了,再怎麽 说都比那群鱼人好……」   瑞斗识相鼓掌。夜精灵把躲到背後的小强尼拖出来。「说点床边故事给 小朋友听吧?」她笑道:「就说说那艘被暴风雨跟鱼人弄沉的大船怎麽样?」   「那可不是什麽温暖的床边故事,小姐。连美好回忆都算不上。」望向 男孩发亮的眼睛,幽灵模糊的轮廓上泛起一抹微笑。「但若你们真对一个逝 者的胡言乱语有兴趣的话……好吧。」   他开始谈起一场激烈的暴风雨,以及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货船。用带着回 音的虚无嗓音,幽灵细细叙说着当狂风掀起巨浪时,船员们是如何连忙将绳 索绑在腰间,好避免被浪打入海中的慌乱;以及当船只不幸触礁,海水不断 涌进船舱时,他们不得已只能弃船跳海,攀着木板随波漂流的无助模样。   西部荒野午後的阳光有点强烈,将他半透明的身体照得更加模糊。但他 所描绘的那些画面却如此清晰,历历在目,彷佛他正透过声音,将瑞斗等人 一起拉回那个遥远的过去,牵着他们站在海边,看着那群船员循着远方光柱 的方向,满怀希望地游近灯塔,接着却又立刻被浅滩的鱼人们群起围攻,最 後终究只能在滩上筋疲力竭地倒下。朝阳从海平面的那端升起,照出了被鲜 血染得腥红的长滩。潮水不断打上来,一波一波地冲着滩上的屍体,而那些 血迹则在反覆拍打的浪花间一点一点地被刷淡、稀释,最後终於半点痕迹都 不剩,只有洁白如雪的沙滩依旧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强尼睁大蓝眼,双手托脸听得入迷,连瑞斗也忍不住沉浸其中,暂时 按捺住了把这个稀有样本直接打包带回研究室的冲动──能不靠任何法术或 装置辅助,就清楚保有自主意识跟理智,甚至长期处於稳定状态的能量聚合 物,可是非常罕见的。   「──那群船员是好孩子,总是在附近的港湾进出。当他们来补灯油时, 也总会带瓶蛇麻酒给我……即使他们明知我根本不能喝也一样。」幽灵的身 形忽隐忽现,「……我很遗憾,我这鬼魂除了守着灯塔外,就不能帮上他们 什麽。」   瑞斗瞄了夜精灵一眼。夜精灵朝他点头。小强尼却满脸同情,「没四的, 先森……噢,船长先森!您尽力了,这不能怪您啊!」他诚恳地说:「您都 这样了却还想帮忙,真的很伟大!那些船员一定也知道的!」   「哦?所以你认为,葛瑞森船长这样很棒,是不是?」夜精灵问。   「当然啊!」   「这样啊。那要是我告诉你:那艘船是迪菲亚的走私船,你又会怎麽说咧?」   男孩脸色一变。夜精灵把棉花糖串到树枝上。   「你也听到啦?他们是在附近港口工作的,但这里除了被迪菲亚控制的 铁甲湾以外,就没有其他港口了。」将棉花糖架在火边烤,她悠悠地说:「 迪菲亚集团跟范克里夫都是坏人。没错吧,小强尼?」   「四、四这样没错……」   「所以他们沉到海里,被鱼人杀死,这样反而比较好,对吧?」   男孩安静下来,低着头没有说话。葛瑞森船长的鬼魂在他们身边转了一 圈,又飘到灯塔阴影里。   「……我不明白你们说的迪菲亚是什麽,小姐。」他用空洞的声音说: 「对我来说,我只是在这里守着灯塔,让所有需要的人都能得到帮助。那些 人背後有什麽故事,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当然啦,你是死人嘛。」夜精灵笑吟吟地说:「活人的生活和你无关。 只要别让灯塔熄了,底下无论火放多大都烧不到你身上,不痛不痒清心寡欲 的当然可以很有大爱啦?」   葛瑞森船长的鬼魂停顿一下,长叹一声,轻轻飘着返回灯塔里了。   小强尼慢慢咬了口烤面包,「……那,如果那些人後来不做坏四的话, 应该就没关系了吧?」他试探地问:「他们课能会变成好人,知道不课以做 这些四啊?如果这样,应该就课以救他们了吧?」   「应不应该我不晓得。而且我又不住暴风城,你救不救跟我有什麽关系?」 盗贼笑笑地说:「但若要问我的话,我是建议你:在思考这麽严肃深奥的问 题以前,作为一名勇敢又大有可为的冒险者,你应该先想想自己昨天是怎麽 跟大家说故事的。」   棉花糖开始飘出焦香。夜精灵拿起树枝,抢在棉花糖溶化之前递给小强尼。   「──你的冒险到底开不开心,而那些故事又能认真到什麽程度,全都 只能问你自己。我一个听故事的路人,可不能帮你决定。」   结束午餐,他们走上塔顶向葛瑞森船长的鬼魂道别。瑞斗向幽灵点头作 揖,手却在长袍下紧扣法术。夜精灵猛朝他使眼色,急起来甚至踩了他一脚。 瑞斗只好解除法术,乖乖退到一旁乾瞪着幽灵叹息。   夜精灵掏出一袋灯油,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往火炬里添。小强尼睁大双眼, 却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定在原地默默看着她的动作。夜精灵将灯油全部倒进 去了。「故事很精彩,谢啦!」她说。   「……谢谢你。」幽灵忧郁地说。   走到幽灵面前,小强尼举手行礼。葛瑞森船长摸摸他的头,在男孩头顶 扫出一道微风。「谢谢你那句安慰,孩子。我很高兴。」他幽幽地说:「再 见了。」   男孩用复杂的眼神回望他。「再见,船长先森。」   幽灵在楼梯下的阴影里消散无形。瑞斗施法打开传送门。暴风城的街道 在淡蓝光弧的对面摇曳。夜精灵推了男孩一下。   「连巨魔都能打了,你现在应该有办法自己走了吧?」她说。   男孩犹豫半晌,转身望向瑞斗,「谢谢您,瑞斗大人。」停顿一下,他 小声地说:「……昨天,对不起。」   瑞斗摆摆手,「没差。我不在意。」   男孩又转向夜精灵。抿紧嘴唇,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刀,郑重交到盗贼手 上。「谢谢您带我出来冒险。」他深吸一口气,「再见了,小姐。」   跨开大步,他毅然转身踏进传送门。瑞斗和夜精灵并肩看着他的身影消 失在蓝光里。   「……他是不是误会什麽了?」盗贼双手抱胸,「我再怎麽说都是得回 孤儿院登记领奖品的。现在就这麽认真的跟我道别,待会碰面可是很尴尬的。」   「八岁小孩嘛。有点黑历史正常啦。」瑞斗说:「所以孤儿院还会给奖 品喔?」   「嗯啊。暴风城为了鼓励慈善,特地在儿童周提供的稀有宠物,还分三 种不同款式。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夜精灵双手一摊,「我忍了三年就是为 了这个。不然我平日忙得要死,哪可能吃饱没事特地去孤儿院带小朋友出来 玩,还给他安排个这麽美好温馨又好像很有意境的结局?」   「我想也是。」   他们跨过传送门,走进暴风城熙攘的法师塔传送区。儿童周已接近尾声, 传送区里人塞得满满的,全是从世界各地带着孩子传送回来的冒险者。尖叫 声与大笑声不绝於耳,还有几个小孩正在书架间乱跑。瑞斗差点一下克制不 住,马上就要再开道传送门起来,把这群没规矩的小鬼全部扔到达拉然去。   「──我恨儿童周。」他发自内心地说。   「是啊,也亏你能忍这麽多天。」夜精灵伸伸懒腰,「总之谢谢你的帮 忙。那就原地各自解散罗!」   瑞斗眨眨眼,夜精灵斜眼看他。   「一杯酒跟一盘开心果换双人来回机票。」她提醒道:「虽然我也觉得 你这样好像有点太亏,良心有小小不安一下。但我看你一路上笑得也挺爽的, 那就勉强算是打平罗?」   「开什麽玩笑?」他沉下脸。   「不然你要认真?」   他又眨眨眼,夜精灵也眨回去。两人沉默对望,这回脸上都没有笑意。 半晌,夜精灵终於往前蹦了一步,像旧城区那时一样回头看他。   「那就这样吧。」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她说:「掰啦!」   挥挥手,她转身离开,像清晨最後一点星光消融在蓝天里。瑞斗站在原 地呆了很久,明知脑中填塞过度整片混乱,实际拆解起来却毫无理路一片空白。   金色的眼睛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像是背着怀表的兔子窜进林间再无踪迹。   他追了出去。   半小时以後,瑞斗已经双手抱胸,板着脸站在圣光大教堂庭院旁的檫树 下。夜精灵从孤儿院的方向走过来,手上一抛一抛地扔着宠物盒,看见他时 表情非常复杂。   「都出来玩这麽久了,我本来觉得你比八岁小孩聪明,起码该是会看脸 色的年纪。」她摇头叹气,笑容极其挑衅,「你知道死缠烂打非常掉价对吧?」   「没错,所以当初我扭头走人时,你就不该自贬身价。」瑞斗平淡回答: 「不管是那杯酒还是带小朋友,先缠上来的都是你。」   夜精灵歪过头,脸上还是带笑,眼里却多了几分谨慎。「好喔,所以现 在是要比哪边贬值比较快的意思了?可以啊。」她掰着手指计算,「旧城区、 湿地,再加目前这次。要算次数的话,你好像没什麽赢面嘛?」   「嗯,所以你没有否认自己主动过嘛。」瑞斗说。「而我们都清楚:只 要这是你来我往,那计较次数就没有意义。」   夜精灵尖耳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只察觉危险到来,立刻就要逃跑的兔子。 瑞斗深吸一口气,死命压抑自己想马上冲过去抱紧她,又想跳起来振臂高呼 的激动心情。   ──还不行。还差一点。不能放松,也不能逼得太紧。不能操之过急, 也不能显露半点退意。   ──他已经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绝不能在这时候投降认输。   「要拐人帮忙,当然得积极一点。」夜精灵迂回地说:「但被卖还帮人 数钞票,这就比较微妙了。」   「既然这样,那你确认金额正确後直接走人就好,既不用跟我比次数, 也不用临走前还管我要不要认真。」瑞斗停顿一下,「就像现在,你不开心 的话,早该跟我那天一样掉头就走。出来玩这麽久了,这是基本常识。」   「我刚才可是说过就地解散了。」   「我那天也说过我不爽帮你了。」   「自相矛盾。」她冷笑,「不管我照不照规矩走,反正你都有话说。」   「彼此彼此。」   他掏出那枚魔术硬币。夜精灵眯起眼睛。   「正面的反面是反面。反面的反面还是反面。」他高傲地说:「先用伪 币打坏行情,就少在状况不对时才缩回正常市场机制里。你不讲理在先,就 没资格跟我说要照规矩。要怎麽玩,现在我说了算。」   夜精灵沉下脸,右脚往後一蹭。瑞斗注意到这点:该是划下底线的时候了。   「你放心,我这人非常讲公平。我给你一次机会。」他说:「一人一次 刚好扯平。既然我们都耍过手段,那就从此兑清,接着遵循社交礼仪,客客 气气继续当绅士淑女。」   夜精灵转身要走,而他原地不动。   「所以你这次只要离开,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再追上去。」他坚定 声明:「我们本来就只是刚好撞在一起,以後也永远不用有半点交集。」   夜精灵瞬间滞住,而瑞斗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跨步上前搭住她肩膀, 接着看见她眼中倏忽即逝的微光。那抹微光清明澄澈湛然灿烂,让他想起她 站在巨石水坝上转头回望,踩在边缘岌岌可危,紫发散乱随风飞扬,光是唇 角勾起就耗尽力气,眼神深刻无比直接了当,像是对准他的心脏狠狠开了一枪。   「……你的确会犹豫。」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光是被那双眼睛看着就呼 吸困难。「我只是要证明这件事。」   她轻抽一口气,而他这次毫不迟疑,直接搂紧用力吻住她。   他不是没有接吻的经验。无论男女,不分种族,有时主动,有时被动, 可能是一时兴起,可能是生理需要。不管基於什麽理由,这件事对他来说已 经非常习惯,习惯到偶尔会觉得有点无聊,即使确实很有快感,转头依旧情 绪淡然。   然而这麽久以来,瑞斗还是头一次明白:原来光是接吻就能让人头皮发 麻,激动到全身起鸡皮疙瘩,连唇瓣相互压紧的触感都能美好到让他不想放 开,彷佛他活了整整十九年就只为了这一刻。   更令他激动的是:她这回终於没有再逃,也没有再躲,只在吻住那瞬间, 就立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回应他。彷佛她也同样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久 到光是往前推进都令她陌生,却又焦虑急切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踩在边缘 岌岌可危,左右摇摆犹豫不定,卡在临界点上动弹不得。   所以他要推她一把。所以他要毅然伸手拉住她。   他们舌头彼此勾紧挑弄吸吮像纠缠不清的衔尾蛇。   他听见她细弱的哼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正直觉探进她衣服里摸索, 而她的手也已经拉开他前襟搔抓抚触。他理性明白该放慢节奏,情绪上却舍 不得拉开半点距离。   「……好,等等……换个地方。」他努力找回理智,喘气着硬逼自己停 下动作。「这是街上。先等一下,我们……」   他还没说完,夜精灵就狠狠咬了他一口。他没反应过来,只能错愕看着她。   「──为什麽要等!我才不要等!要看就看我管他们去死!」   而站在圣光大教堂旁的树下,她朝他大吼,双手猛然揪住他长袍,金眼 里赫然闪着泪光。   「你以为我已经等多久了!你还要我等到什麽时候!去你妈我一秒都不 想等!」   她全身微微发抖,抽气时眼泪迅速掉落。   「我才不要等!我才不要管他们!全世界死光最好!我才不管其他人!」   她哭着大吼,看着他像是除了他以外已经别无其他。而他看着她掉泪的 模样,只觉得心跳加速头昏目眩,激动到几乎吸不到空气。   ──那就是她的要求。是他苦心拆解後,总算听见的心声。是他费心拼 凑後,终於看见的本质。是她藏在那些言行举止姿态神情甚至无数眼神流转 下的真实。   站在巨石水坝上,背对着整个世界,她朝他伸手。   「那就跳下来啊。」她说。「莱克特。」   ──她不是要他拉她一把。她是要他和她一起掉下去。   「我不要等!」她哭喊:「我已经不想等了!」   ──而他根本不可能拒绝她。   「──没错。」咬着她的耳朵,他哑声轻语:「我也不想等。」   她吻着他像是巴不得立刻断气。他拖着她一同栽进教堂後的草丛里。   儿童周已经结束。接着该是大人专属的时刻。 -- 男人是双头巨魔。男人是小强尼。男人想当冒险者。男人想要玛莉珍。 -- 帕普: 地精。塞尔萨玛水坝管理局维修技师。兴趣是比较不同码表的滴答声。 妻子伊拉在撤出诺姆瑞根时失踪,在那之後便独力抚养当时才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的两个双 胞胎女儿,桑妮与露娜。每天都疲惫并充实地生活着。 在柳德米拉的牵线下,开始为黑铁部族工作。 柳德米拉: 矮人。塞尔萨玛水坝管理局行政业务员。兴趣是收集不同香味的护手霜。 精明干练又有野心,但矮人向来偏重武力,而在出外随时会遇到野兽或敌人的偏乡小镇里 ,这种倾向自然更加明显。因此虽然很有抱负与能力,却苦无地方伸展拳脚。 在因缘际会之下被黑铁部族吸收成间谍,目前主要负责协助处理炸毁巨石水坝的计画。 附带一提,水坝管理局为了推销在地农产品,结合地方特色所推出的特产麦酒,正是她负 责策画设计行销营运的。这款麦酒在矮人间风评很好,是柳德米拉的得意之作。 桑妮与露娜: 地精。帕普的女儿。桑妮是姐姐,露娜是妹妹。桑妮个性偏稳重,露娜个性很活泼。 桑妮讨厌青花菜,露娜痛恨胡萝卜。然而露娜比较好哄,逗笑她之後还是会乖乖吃几口。 桑妮则非常固执,虽然不哭不闹,但不吃就是不吃,光沾到一点味道都不会入口,最高纪 录曾经撑了整整两天不吃饭,以三岁小孩来说非常惊人。帕普爸爸对此非常头痛。 以後大概会被送到孤儿院去。 -- 几个细节设定: 1. 暴风城为了鼓励冒险者回来做慈善,在行销上确实下了点功夫──少来啦别装了!你 们这些贪婪的家伙,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2. 在这个时间点,几年前离开联盟的普拉格已经加入黑铁部族,并将黑铁酒吧经营得有 声有色。在作为索瑞森得力助手的同时,也是索瑞森眼里的一根刺。 3. 因此柳德米拉没有猜错,黑铁部族的内部人事确实有了很大变动。 4. 炸毁巨石水坝是项长期计画:能成功当然最好,没成功也能持续扰乱铁炉堡,逼他们 不时分出兵力出来巡逻甚至打游击战。因此即使柳德米拉死了,黑铁部族那边也只是换个 人上来继续而已。 5. 铁甲湾的天然港澳无法使用,相当於断了一个暴风城专属的重要海运通道。 6. 无论是范克里夫或奥妮克西亚,「那些错误都不能再犯」。 -- 瑞斗这几天的情绪转折: 酒吧&旧城区:这人有点有趣,可以玩一玩。 湿地&第一场战斗:这人满有趣的,可以当个朋友。 巨石水坝&西部荒野:这人感觉不错,聊天之余偶尔暧昧也很好。 传送门区:认真?认真是什麽意思?所以我要认真吗?所以我在认真吗?所以我想认真吗 ?然後她为什麽要问我这个问题?她想表达什麽?她是打算…… 希理丝掉头走掉。 「──干就是你了!不要跑!」 ──大概是这种感觉。 -- https://www.penana.com/user/96736/n/portfolio The BugHouse of Paradise. 天堂病栋。Penana据点。 文字实验品脑浆翻拌嚼食後的残渣。吞咽。再见。 https://www.plurk.com/Artificialkids 天堂病栋。噗浪对外窗口。创作消息发布区。追踪随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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