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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家区灯亮。作家的桌上摆着一颗树,新鲜的春天的树。) 作家:从小学我就知道,男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一岁,女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八    岁。把两者平均取整数,得到一个数字:七十五。我大约只能活这个岁数。    西元二零五零年,七十五岁上下,我就会死。    晚安,我是这出剧的作者,我写了这个剧本。很高兴能附身在这位演员    身上来与我的观众们见面,现在坐在电脑桌前的我,好想飞出去抱抱存在在    未来的时空里的你们,亲亲你们。我好怕现在剧场的灯光太强,让我没办法    好好看到你们每个的脸。(顿)虽然其实,我是看不到的。我的面前除了电    脑萤幕,什麽都没有。    只希望你们会喜欢我待会说的故事。    他们姓乔,很普通。没做过任何一件名留青史的事,你们没办法在任何文献 资料中找到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即使他们的的确确存在过。    (走向照片。)    乔福茂。    叶可汉,也就是Michael。他的太太是乔质。基於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他    们离了婚;又基於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乔家选择Michael,放弃了乔质    小姐。    剩下的都是些老人的照片。这位,老中之老,乔袁氏。    (一张中年男女合照)这个男的,始终没有名字。鸦片鬼,三十岁就中毒    死掉。他将不会出现在我们的故事里。    而女的……和这位(隔壁张),这两位,她们是同一个人,乔蕙娘,这个故    事的主角,左边这张的她刚结婚,右边这张的她九十岁了。她共活过九十九    年。(笑)很难想像是同个人吧?    (顿。)    角色介绍完毕。现在,我要开始说了。    西元一九零零年,十九世纪的最後一年,春季,北京。一个雪刚融的日子…… 2. (字幕:1900。) (侧表演区灯亮。郑清怔怔提着水勺进,挂着甜蜜微笑发呆走着;祥云端着个盘子,见着他,故意将身子挡住他去路,两人就挨哟一声碰了上。) 郑清:撞疼你了吗? 祥云:还说?疼死了!喂,你走路眼睛往哪看啊! 郑清:对不起。还好盘子没翻。 祥云:你在做啥? 郑清:我?在浇树。 祥云:浇什麽树? 郑清:刚刚在浇湖那边的樟树,过来是紫苏,葫苓…… 祥云:我不是问你什麽树什麽树的。你勺子里早没水啦! 郑清:……是没水了。浇完了树就该没水。 祥云:我看你一路这样嘴痴痴的笑走过来,分明是在偷懒。我要告…… 郑清:我偷懒?我问你,你现在在干啥? 祥云:现在?不就在这跟你说话吗干啥? 郑清:说话不干活,这才叫偷懒。你要再来我告九总管去。(欲走) 祥云:郑清! 郑清:(顿)祥云! 祥云:我又没告诉过你,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郑清:你知道我,我自然就知道你。 祥云:(顿)天暖得多,看来雪要停了。 郑清:聊天气,我没兴趣。 祥云:那你对我说说,你刚才笑着,在想啥? 郑清:我在想今春的紫苏该下什麽肥好,猪的嫌太猛,鸡的又嫌太单(走)…… 祥云:……那就一半一半罗? 郑清:(顿,回头)嘿嘿,聪明!聪明!(走离) 祥云:喂!喂! 陈九:(叫)祥云!祥云! (主房区块灯亮,侧表演区灯收。) 陈九:(对袁)夫人,非跟您说说这个女娃。虽刚进门没多久,但人勤快又俐落    的很。 袁氏:(看着卷子)喔?那我得好好瞧上两眼。 (祥云进。) 祥云:总管、(顿)夫人。 陈九:东西放下。夫人有事吩咐你。夫人,这就是祥云。 袁氏:(抬头打量了眼祥云,接着瞥给陈九,发了声乾笑)哼哼。好个女娃。 陈九:是、是。 袁氏:(看卷子)去问小姐,跟她说,花冠坊孙大当家的二公子长济,通翰墨又    广交游,该是首选。就这麽定了吧? (祥云转到侧房边。) 蕙娘:不娶。 (祥云转回主房边。) 袁氏:嗯,百药堂吴大国手的第三代吴天章,医术医德兼备,算是匹千里马。我    可以先请他登门看病,让她先见见人家人品再做打算。去问。 (祥云转到侧房边。) 蕙娘:不娶。 祥云:小姐,夫人说若…… (珊瑚连忙上前把祥云带到一边。) 珊瑚:小ㄚ头,过来。(低语)瞧你这可怜样,听姐姐的,这件事你管不起。回    去呢,别多嘴,就说小姐闺门紧闭,没人应门,自然就没你事了。 祥云:珊瑚大姐…… 珊瑚:嘘!姐字生受你啦,大字敬谢不敏。小丫头,叫声姐姐。 祥云:珊瑚姐姐。这事我能问吗?我是说,小姐不是早晚要招婿,何必呢? 珊瑚:(笑)妹妹,别问那麽多,照我说的办就是了。去吧。喔。 (祥云转回主房边。) 袁氏:好!真好!(顿)我是养了块砖头帮我传声,别人钉了个钉子给你,你就    带着钉子回来要我替你拔是吗?我,还真是闲着发慌。(顿)陈九,去看看    她是用什麽钢什麽铁炼的锁,竟把我的人傻呼呼挡在门外。 陈九:是。 袁:至於你…… 祥云:夫人,婚姻大事,我们穷人家都要考虑再三,何况大富大贵的小姐?祥云    大胆猜想,小姐闭闺门自然是有道理的,所以…… 袁氏:(高声)你听听!你听听! 陈九:祥云! 祥云:(磕头)夫人,祥云知错,祥云知错。 袁氏:你有什麽错?(顿,对陈九)现在的ㄚ头都不是ㄚ头了,不像话。(顿)    现在的女儿也都不是女儿。人才全在我手上了,她不要!她是要什麽?    ㄚ头,再去问。(把卷子扔到地上,摊成长长一条)直隶名士三千,随她    选,她妈妈都由她了。 陈九: 夫人慈悲,要你待罪立功啊!去去去。 (祥云转到侧房边。) 蕙娘:(将卷子搁过不看)不娶。 (祥云噗通一声跪下。) 珊瑚:快快,快起来,小姐知道你的难处,不是叫你脱身了嘛? 祥云:小姐救命!姐姐救命! 珊瑚:小姐…… 蕙娘:唉。珊瑚,侍候着,我们去妈妈那一趟。小丫头起来吧,随我们禀报一声,    没你的事了。 祥云: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蕙娘领珊瑚祥云到主房边。) 蕙娘:妈妈安好,蕙娘向您请安。九总管您好。 袁氏:你自个儿来,看来你心里是有主意了。坐。(顿)说,妈在这听着。 蕙娘:多给女儿两年,女儿就娶。 袁氏:两年?这倒奇了。 珊瑚:小姐是舍不得夫人。 袁氏:招婿又不是送嫁,我们母女还是一家人,有啥舍不得的? 蕙娘:两年不过是约期。其实是女儿心还没个底,在这事上拿捏不定。 袁氏:来,妈跟你说几句知心话。当年哪,我妈妈,你奶奶也是这样挽着我的手,    对我说话的。妈知道,咱乔家这牌子是太大了,偏偏我们两代都不争气,单    传一个女娃,可即使是女娃也要扛下这尊嘉庆皇帝御赐的额啊!乔木繁盛,    乔木繁盛,那咱家不能姓黄,也不能姓白,你说对不对?妈妈不好,妈的肚    子只生下了你,就你一个宝,是女娃呢,也做个男娃。(顿)诺,时候到了。    我的蕙娘,我的乖蕙娘。 蕙娘:(冷)我知道。 袁氏:我知道你知道。你跟妈是同个脾气,该拗的时候温,该温的时候拗…… 蕙娘:我跟你不同脾气。您说的不是我。妈,您不明白我。 (顿。) 袁氏:好,把话讲白了。这选婿呢,看看,个个都是人材,万中挑一才有一个。 (笑)蕙娘不是笨孩子,蕙娘担心的不是妈的眼光。那,妈猜猜,您有个人,    可这个人不被妈青睐是吗?傻孩子,咱母女俩关起门有什麽不能说?妈当年    选你爹,你爹一个无名小辈,妈还不是糊里糊涂成了乔袁氏。你呐,你的他    是谁,说给妈听,妈帮你。 (顿。) 袁氏:是谁? 蕙娘:妈,您真厉害。但这事不简单,多给女儿一些时间好吗? 袁氏:多久?两年?(笑)两年可以养个白净娃娃了。 蕙娘:婚事是女儿的婚事,选婿选的是女儿的男人。女儿自有主张,妈放心,决    不会污了乔家门楣。女儿尚不想娶。 (蕙娘行礼离开,珊瑚侍候着,回身招了祥云一起走。) 袁氏:祥云! 珊瑚:(低声)快走!别答声。 陈九:祥云!夫人叫你!你聋了是不是? 祥云:祥云在。 袁氏:陈九,好个听话俐落的丫头。是不是? 祥云:夫人,这不关…… 陈九:住口!夫人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袁氏:你的人。你自己说说该怎麽办好? 陈九:坐监一旬?(顿)重罪轻判,还不快谢谢夫人? 祥云:谢夫人。 陈九:押走! (陈九一招手,男丁吆喝声。祥云消失。) 袁氏:怎麽?你真舍得丢进监去? 陈九:夫人贤明。野丫头,不使点手段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袁氏:哼。你饿、你渴,要吃多少我都喂得饱。只一件事:宅子可要给我好好守    住!你小姐那知道怎麽着吗? 陈九:怎麽着? 袁氏:有狗!给我纠出来,扒皮! 陈九:是是,是是是是。 (灯暗。) (监所灯亮,祥云瑟缩的挤成一团。) (铁门声。陈九出现。) 陈九:祥云,来,饿坏了吧? (祥接过饭就开始扒。) 陈九:慢些吃。(顿)你啊!唉,真不知该怎麽说你。我很喜欢你的,ㄚ头。可    是你怎麽激怒了夫人呢?这下,你瞧瞧!你瞧瞧…… (监所灯暗。侧表演区灯亮。) (郑清拿水勺在工作。他张望一圈见四下无人,伸手到个暗门中探,拿出个用绣帕包得紧紧的物件来。一打开,是一张短戋和一本画册。他刚读完戋把玩画册,祥云突然无神地端着盘子又另一边上。郑清连忙把物件藏在怀中。) (他走过去把漫不经心的祥云撞了个满怀。) 祥云:唉哟!(顿)你…… 郑清:撞疼了?别哭啊!真撞疼你了? 祥云:没事。(走) 郑清:别走呐。听说你坐了监,(瞧)又清瘦了不少。 祥云:(顿)郑清,你能帮帮我吗? 郑清:帮。 祥云:你喜欢浇树吗? 郑清:喜欢。 祥云:要是叫你天天干、年年干、干一辈子呢? 郑清:(笑)哈!干。当然干。 祥云:你逗我的? 郑清:我才不给你把柄抓。 祥云:(笑,又哭)有人对我说,这次一得罪夫人,我这大半辈子就得认份在厨    房里干重活了。 郑清:不一定的,你比夫人年轻这麽多,你没死她先死,嘿,你说怎麽? 祥云:嘻,跟你说话真有趣。跟你直说了吧,九总管准备提拔我。(顿) 郑清:提拔什麽?做管事还是乳娘? 祥云:做总管夫人。 郑清:哈、哈哈。他又说,你不答应就得做重活做到死。 祥云:是。 郑清:很简单啦,在厨房做一辈子重活和在床上做一辈子重活,你选那个? (祥愣,继而大哭。) 郑清:我胡说的。妹子,这事还要看你怎麽想。 祥云:你叫我什麽? 郑清:没什麽。 祥云:从没人这麽叫过我。 郑清:你喜欢听,你听了不哭、高兴我就多叫几声。妹子,妹子。 祥云:我不嫁好吗? (顿。) 祥云:你出个声啊,(细声)你说嫁我就嫁,你说不嫁我就不嫁。 (顿。陈九的人影和话声。祥云一听见几乎跳了起来,郑清迅速抓住她的手臂。) 陈九(声):人呢?我问你人呢? 男丁(声):不见了。 陈九(声):我叫你整日盯着她,你怎麽会让她不见?她刚刚到花园里做了什麽? 男丁(声):不知道。 祥云:他在找我? 郑清:(若有所思)不是。 祥云:不是我是谁? 郑清:不是你。我知道是谁,不是你。 祥云:郑清,其实我没得选择的对不对? 郑清:嗯?(顿)你说什麽? 祥云:我说我……算了。郑清,你的手。 (郑清终於回神,尴尬的把手放开)。 祥云:我走了。 郑清:妹子,别急着瞎想,我带你出去玩玩再说。 祥云:出去?出去玩? 郑清:晚上子时,这里见。我知道有条路可以溜出去的。 祥云:真的! 郑清:嘘!秘密。 (灯暗。文武场锣鼓点,京剧<穆柯寨>,两个花脸的唱。) (声渐小,被蕙娘的作呕声压过。) (侧房区灯亮。珊瑚刚进房门就看见蕙娘在呕吐。) 珊瑚:小姐! 蕙娘:别惊扰外人,我难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珊瑚:还说!都湿透了。换件衣服吧?这怪病若又加上风寒可不得了。 蕙娘:珊瑚,你知道这怪病是什麽病吗? 珊瑚:不知道。 蕙娘:你知道的,是不是? 珊瑚:(顿)事办妥了。但风声紧,我没见着他。 (蕙娘苦笑。) 蕙娘:办妥就好。 (灯暗。京剧声渐大,鼓掌声,结束。主表演区灯亮。) 祥云:好棒!我在乡下成天听人说京戏好看,原来是这麽回事。 郑清:(唱焦赞最後一句唱)要是有事有他担…… 祥云:郑清,真谢谢你。 (顿。) 郑清:妹子,别走。站好。我叫你妹子是因为我把你当亲妹妹看,我们是好兄妹。    你千万别误会了。 祥云:(低声)我没误会,你才误会了呢…… 郑清:到了,我在这做了暗号,上去吧! (两人攀爬进大宅。) 郑清:告诉你个大秘密。(顿)我筹到一笔钱,我想离开这里,做些真正想做的    事。 祥云:你要走? 郑清:走,就从这条路走。 祥云:什麽时候?去哪里? 郑清:嗯,送你到这,回去吧!明早还要干活呢。 祥云:你话还没说完! 郑清:我也拿不准是什麽时候。你知道,先有个底,哪天我突然不见,不是被推    到井里给宰了。 祥云:你这人!(走) 郑清:妹子!别嫁陈九,他是条狗。 祥云:什麽?(欲言又止) (郑清逐渐消失,祥云思索着。) (骚动声起。) 叫嚷:有人不见啦!少了个人!有人不见啦! 陈九:(声)搜!给我搜,看他躲得了多久! (人影左右急忙忙穿梭,祥云抓住其中一个男丁问话。) 祥云:这位大哥,谁不见了? 甲:不知道,现在大夥都在查。 (祥云放开,骚动继续,人影穿梭。) 叫嚷:郑清!是郑清!快把各通道盯紧,一处一处查!快! (祥云抓住另一名男丁。) 祥云:抓到没有?抓到没有? 乙:四处都在查呐!他是逃不掉的! (祥云放开,骚动继续,人影穿梭。) 叫嚷:到大厅去!夫人有命!大夥到大厅去喔! (祥云随手抓人,抓到了珊瑚。) 祥云:珊瑚姐?全赶着上大厅,你怎麽急急忙忙往那头去? 珊瑚:我上小姐那回话。(停步)祥云,来,姐姐对你交代几句。 祥云:嗯。 珊瑚:夫人的性子你知道,要是事情闹开,我大概过不去了。我完了不要紧,怕    是小姐,还有她的,她的孩子。我是有心无力了。祥云,拜托你,替姐姐多    看着小姐,帮姐姐照顾她。 祥云:怎麽回事? 珊瑚:唉,我们也料想不到啊!幸好他成功逃出去了,幸好他逃出去了。 (主表演区前暗,主表演区後亮。) 袁氏:好端端一个人突然不见,我们乔家虽只剩孤儿寡母,还不至於沦落到这种    地步!几句话问你们。我们乔家,我乔袁氏,对你们哪一点不好?姓郑的为    什麽要逃?还有,从哪里走?今天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逃到外头,明天就有    人神不知鬼不觉跑进里头!说,我今天非要答案不可。(沉默)嗯……真安    静啊?你们非要我火了才肯说话是不是!(顿,笑)好,那我只好一个个    "问",问到有人肯说为止。 (袁氏一个个盯着家丁们看,一直看到了祥云。祥云闪躲她的眼神。她踱过了祥云,又踱回到祥云面前,瞪视着她。) (陈九上。) 陈九:夫人,清点过了,财物都没少。可是……(耳语) 袁氏:什麽?你说清楚一点!(顿)下去!全部下去!(顿)你再说一遍! 陈九:陈九不敢。夫人,我把人?来了。 (沉默。) (袁氏大笑。) (袁氏示意,陈九一挥手,几个男丁把珊瑚押上。) 袁氏:(稳)珊瑚,来,看着我。我知道不关你的事,是我的女儿自个犯贱,喔?    哼,只是走了个郑清,又坏了个蕙娘,怎麽这样巧啊?你!你知道什麽,全    给我说出来,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如何? (珊瑚不语。) 陈九:打! (男丁拿板子打珊瑚。) (珊瑚先咬牙忍着,最後还是忍不住,高声叫起来。) 袁氏:两年?哈哈哈哈,难怪要两年,两年足够让我们家多少银子落到他口袋再    换个身份风风光光来当我们家女婿?真天衣无缝啊!区区贱民也想做凤    凰?我呸!别打了。陈九,把这ㄚ头卖给城东鲁大黑,怎麽说你是知道的了。 陈九:带走! (珊瑚被男丁押走。) 袁氏:还有我的女儿。我这丁点血脉,我的女儿。你说该怎麽办啊? 陈九:家丑不可外扬。 (顿。袁氏喝茶。) 袁氏:嗯,让她生一场大病吧。 (灯暗。监所灯亮。) (蕙娘毅然地坐在一角,跟前摆着分毫未动的饭菜。) (灯暗。) (监所灯亮。铁门声。) (祥云进,和蕙娘相对,无语。) (祥云把每道饭菜都尝了一口。) 祥云:放心,菜是我做的,没有药。(离开) (蕙娘慢慢开始动筷。) (灯暗。) (监所灯亮。铁门声。) (餐盘消失,蕙娘肚子隆起,祥云提着盅鸡汤进。) (她把鸡汤摆着,和蕙娘相对,无语。) (她拿钥匙把蕙娘身上的锁解开。) 祥云:夫人原谅你了。(顿)小姐,你比夫人年轻得多,别想不开。 (沉默。) 祥云:保重。 (祥云离开。) (灯暗。) (娃娃哭声。) (监所灯亮。铁门声。) (蕙娘肚子消下去,祥云换上华丽的新衣裳,提着饭菜及一盅炖品摆好。) (两人相对,无语。) (祥云欲走。) 蕙娘:你有新衣裳了。 祥云:(顿)我嫁人了。九总管。 蕙娘:(顿)总管夫人。总管夫人。(顿)就这样吧!她说什麽就是什麽。(顿)    我错了。 (蕙娘欲站,不稳,祥云扶她) 祥云:小心! 蕙娘:(拒绝)我自己出去。 祥云:(开门)外头天冷,您身子薄,多小心些。 蕙娘:(苦涩)是吗。 (祥云开门,阳光射入。) 蕙娘:光!好刺眼! 祥云:昨夜刚下雪呢。小姐,一年了。 蕙娘:……一年了。 (灯暗。) 3. (一九零零到一九二五年的年表缓慢的出现在观众眼前。) (作家桌上的树变成繁盛的夏天。) (作家轻抚着树,似在抚弄小孩。) (灯暗。) 4. (字幕:1925。) (主表演区灯亮。) 叫嚷:(一声声重复)质小姐!吃饭罗!质小姐!吃饭罗! 祥云:到哪儿去了?你再好好想想,小姐人呢? 盈月:(哭)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也找不到…… 蕙娘:憨丫头,别哭。她既然没走出这宅子,就迟早会出现。祥云,吩咐大家开    饭,不等了。(顿)盈月,你们最後是在哪玩的? 盈月:我不知道,我怎麽找也找不到她。 祥云:嗯?你们玩什麽? 盈月:捉笨蛋。捉不到人的是笨蛋,捉到人的是聪明蛋。 蕙娘:唉,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些,还像个孩子!她定是躲在什麽地方闹别扭,    叫大家尽往柜子、橱子那些地方找去。 祥云:夫人,既知道缘由找小姐便容易了。(对盈)如果输了该怎麽办? 盈月:大声喊,谁谁谁是笨蛋,谁谁谁是聪明蛋,要连叫三声。 祥云:没找到她,你喊了吗? 盈月:大夥嚷嚷说要吃饭,我就来吃饭了。 祥云:(笑)夫人。 蕙娘:这孩子!盈月,你喊三声认输的话吧。 盈月:喔。盈月是笨蛋,乔质是聪明蛋。盈月是笨蛋,乔质是聪明蛋。盈月是笨    蛋,乔质是聪明蛋。 (乔质从椅子下蹦出来。) 乔质:嘿!早点认输嘛笨蛋,害我疼死了。妈,云总管。辛苦你们啦!你们对我    好,我可是在那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蕙娘:玩玩玩,饭菜都凉了。乔质,几岁的人,该有几岁的样子。 乔质:是,我呢?二十四了。二十四岁该长什麽样子?还不就是我这样子!要    不是有人禁我的足,我也不用整个暑假都窝在家发慌,(打盈)只能找这笨    蛋。 盈月:(打质)打什麽打! 乔质:云总管,你瞧清楚了,这丫头打小姐,把她关进监去! 蕙娘:行了,这太岁星分明是要闹得我们家乌烟瘴气。 乔质:别人家是穷人挨刮,富人纳凉;我们家是丫头无罪,小姐该打。妈,您真    行,率先实行无产阶级革命啦! 蕙娘:别专说瞎话。你在家刚好多读点书,别又再拿个不知所云的分数回来。 乔质:孙中山他来了你们不关心,他死了你们还是不关心,现在外面多热闹啊!    办演讲、办研讨会、搞游行,全没我的份!唉!谁叫我被锁在这世.外.桃.    源。 盈月:孙中山是谁? 乔质:我有带你去看啊!很多车子,白色的,记不记得? 蕙娘:没人把你绑着链子锁死,你好好守规矩,谁想难为你? 祥云:守时呢,小姐,下午五点正。刚给您买了德意志的新表,表再不会不准了。 乔质:表准了,但要是司机吃坏肚子或是爆胎了呢?这叫sudden changes of    fortune。(顿)好啦,放心,五点正,没问题。妈,明天解禁罗? 蕙娘:罚期还没完,到十四号。 乔质:拜托,还以为你知错能改了呢。 蕙娘:用得真好。难怪你的成绩这麽优秀。 乔质:是。憨丫头,到我房间,我教你说英文。来! 祥云:小姐,饭呢? 乔质:送过来吧!盈月,就你了!顺便帮我端去! (灯暗。侧表演区灯亮。郑清的演讲。) 郑清:……各位,大家都清楚,辛亥革命後的中国已经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人就    是人,不再是奴,但,如果我们不教育我们的民众,让他们还迷恋着上述种    种,日日夜夜看着杨家将"替宋主把忠尽了","好马不备双鞍鞯,烈女不    嫁二夫男"的腐朽伦理,以及许仙、白蛇的畸恋、神怪故事,试想我们中华    民族将何以,又何能在二十世纪立足呢?我们,该替我们广大的民众,创造    一种新的体裁、新的观念,不但要思想进步,更要故事有趣、文笔平实易懂,    这就是我所努力提倡与创作的新庶民文学。谢谢各位。 (鼓掌声。灯暗。) (侧表演区灯亮。郑清走着,乔质背後叫住他。) 乔质:郑清先生、郑清先生!请等一等。 (郑清停步,回头,见到乔质的脸,愣住了。) 乔质:您好,我是燕京大学的学生,看过您的小说<百年孤寂>。我好喜欢你的    书,嗯,我呢…… 郑清:你叫什麽名字? 乔质:我姓乔,叫乔质。 郑清:乔质?(顿)蕙质……蕙质兰心…… 乔质:咦?(顿)我能和教授您说说话吗?我是说,有一个人,能从一个奴隶出    身,变成一个学者、一个作家、一个新时代的领航员,那根本是件神话!我    有这荣幸和神话说说话吗? 郑清:谢谢你。我是个平凡人,别这麽说我。 乔质:我带了你的书来。(顿)可不可以帮我签名? (郑清爽快地点头,但在接过书来时略一迟疑,但随即飞快的写起字。) 乔质:教授,回到家的感觉怎麽样?喜欢北京吗? 郑清:嗯? 乔质:你当年不就是从这逃出去的?我家刚好在草桥村附近呢! 郑清:是啊。(将书还她)我们真是有缘。 (郑清瞪着乔质看,看得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乔质:……教授,我很惶恐。我,我就是腐朽社会的一员,我们家开洋行、开饭    店、开钱庄,每天大把钞票出出入入,全是穷人的血汗钱。我不能说什麽,    他们叫我小姐,他们把我当神话,我一个人就专有一台车。教授,你的出身    让你能进入群众、把生命奉献给新中国;我呢?一方面做着改善社会的大梦,    和大夥一起念罗素、易卜生,而实际上,我自己便是条害虫、是颗毒瘤。 郑清:(笑)不。我不赞成你的说法,但你话里的勇气叫人佩服。我们真的很有    缘份。晚上有空吗?一块用餐。 乔质:晚上?当然没问题,谢谢教授。 郑清:(写笔记本)那六点钟,京华餐厅见。 (灯暗。) (敲门声。侧厢房区灯亮。袁氏靠在椅上抽大烟。) (她时而略带疯癫,清醒时又显得过份小心,不断听着看着门外的情景。) (突然一阵细琐的脚步声,袁氏惊恐万分,连忙把烟管弄熄,和烟盒烟草等一起藏在怀里。门打开的拐么声。祥云领一票男丁上。祥云直对着袁氏笑,男丁们则大动作的翻箱倒柜。) (袁氏被祥云笑得浑身不舒服,瑟缩成一团。然後,她拿起一旁的龙头柺,猛力往地上一震,蹦地一声巨响。) (男丁迟疑,停下来注视祥云。) 祥云:别管她。 (男丁继续动作,袁氏再敲、再敲。没人睬她。) 祥云:老夫人,您要寡慾才能清心,清心才能延年益寿呢。 袁氏:狐假虎威。 祥云:上月送来的观音菩萨普门品您喜欢吗? 袁氏:贱人。 祥云:莫非是这里环境不好?不适合礼佛? 袁氏:你敢再动我,我就死给你看! (沉默。) 祥云:(笑)怎麽这样想不开?地狱里拔舌滚油寒冰烈火,可是比这里苦上千万    倍啊! 袁氏:不劳你费心。 (一名男丁找到了一包烟草,将它呈给祥云。) 祥云:(摸了摸)都受潮的烟您还抽得下去? 袁氏:我没抽! 祥云:是吗?那您揣在怀里的是什麽? 袁氏:佛珠。 祥云:看看。 袁氏:你敢看? 祥云:不敢啊。可是老爷是怎麽死的…… 袁氏:我说了我没抽!我在礼佛你叫这麽多人来,是在做什麽?做什麽! 祥云:担心您的身体。(笑)知道您这麽虔诚令人高兴极啦。老夫人,观音菩萨    普门品第三段,是在讲些什麽? (沉默。) 祥云:唉,看来这里环境的确不好,该挪到个清静点的地方吧。 袁氏:尔时无尽意菩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是言:「世尊,观世音    菩萨以何因缘,名观世音。」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    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    皆得解脱…… (祥云笑,行礼,手一挥一夥人离开。袁氏停止背诵,怒视着她。) (灯暗。) (雷雨声。侧表演区灯亮。司机开车载着乔质。) 乔质:大哥,你在往哪开!别唬弄我,我知道路的! 司机:下雨了。下得好大。 乔质:掉头!立刻掉头! 司机:小姐,求你。云总管警告我,再载你到处乱晃我就完了。您这几天还是乖    点吧。 乔质:立刻掉头! 司机:帮大哥一个忙。下次我带你去天津吃榨菜;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易牙楼吗? 乔质:你再不掉头我立刻开门跳出去!我看你怎麽交待! (拐么一声,司机掉头。两人倾斜。) 乔质:谢谢大哥。大哥对我最好了。(掏钱塞在他的口袋)帮大嫂买点衣服。 司机:小姐,出了事你千万要保我。 乔质:我不保你谁带我去天津吃榨菜?对啦,京华餐厅的醉鸡有名的,你等会得    千万带点回去下酒! (主厢房区灯亮。雷雨声。蕙娘心神不宁。) 福茂:夫人,喝茶。妈交代我要背书给你听。 蕙娘:好啊。背哪一段? 陈九:蕙娘,陪福茂读书啊?嗯,嗯,家里都好吧? 蕙娘:都好。您现在可清闲了。背哪一段? 陈九:清闲、清闲。就是闲得发慌。祥云呢?她跑哪里去? 福茂:妈妈在等小姐回来。妈要我背左传隐公全部。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    初,郑武公娶于申…… (背书声中,袁氏小心翼翼地上场。) 袁氏:陈九?陈九?你在这啊。我找你呢。 (没人睬她。她走得更接近陈九。) 袁氏:(大声)陈九!你在这啊。 陈九:……老夫人?老夫人!陈九跟您请安。 袁氏:喂,你膝盖不行了还跪,快起来。 陈九:礼数嘛。祥云啊?祥云?……啊,啊,福茂!福茂!过来给奶奶磕头。 (福茂尴尬地停止背书,看着蕙娘。) 蕙娘:妈,您也来啦?好热闹。坐啊,别客气。 陈九:福茂!来磕头! 蕙娘:九叔,您孩儿在用功呢。背到哪啦? (福茂继续背书。) 袁氏:唉,真羡慕你。老来得子,有趣得很。 陈九:我每天没事,就盯着他读书,这孩子,聪明!说不定是个状元。哈哈哈哈…… 袁氏:状元!状元……陈九,你的命真好,哪像我,唉。 (沉默。) 袁氏:(大声)陈九? 陈九:啊?听!他的念书声真好听。哈哈哈哈…… 袁氏:(顿)蕙娘,蕙娘,帮福茂请个老师,人家九叔替我们家卖命卖了一辈子,    好好照顾人家。 (顿。) 袁氏:(大声)蕙娘,你听见没有?我叫你要帮…… 陈九:不用了啦! 袁氏:蕙娘!蕙娘! (突然半空打下一阵霹雳。蕙娘的书掉了下来。) 袁氏:这有什麽!夏天打雷,下下雨…… 蕙娘:祥云怎麽还没回来?祥云怎麽还没回来?这麽晚,她说什麽也应该到家了。 福茂:我还要继续背吗? 袁氏:对了!阿质呢?我的乖孙女呢?阿质呢? (蕙娘瞪袁氏一眼,快步出门。) (袁氏开怀的笑。) (灯暗。) (雷声大作。骤雨声。) (侧表演区灯亮,蕙娘张着伞慌张走着。和祥云的伞交会。) 蕙娘:祥云,我来等吧。 祥云:没事的,别担心。 蕙娘:嗯。 (祥云下。蕙娘在雨中着急的四处望。) 蕙娘:(发现)谁?出来!谁! (男丁闻声赶上。) 男丁:夫人,怎麽了? 蕙娘:……没什麽,眼有点花。 (男丁下。蕙娘猜测地走到侧房。收伞,开房门,侧房灯亮。) (乔质湿着头发对她傻笑。) 蕙娘:就知道是你!怎麽进门的? 乔质:嘿嘿。 蕙娘:我人就站在门前,你怎麽进得来? 乔质:总之呢,我溜回来了。妈,别生气…… 蕙娘:刚解禁第二天就又不回家,我问你,你是要我怎麽罚你你才会牢牢记住? 乔质:我今天认识一个很棒的教授,和他聊得开心就忘了时了…… 蕙娘:乔质!你! 乔质:别气啊,妈。(笑)气多了对身子不好。(顿)跟你说,教授很喜欢我,问    我要不要去南方读书,还问我想不想放洋留学呢! 蕙娘:可以了!这次禁足两个月,没话说了吧? 乔质:有,有,有!妈,我自愿进监面壁一礼拜,七天,我一定会好好反省。 蕙娘:十天。 乔质:七天。拜托,妈。 蕙娘:十天,没第二句话。 乔质:我求你。跟你说实了吧,那个教授只待几天便回杭州,十天就十天吧,只    您要答应放我一天,让我跟他见一面,不过份吧? 蕙娘:罚就是罚,还能讲价?这回你妈铁下了心,一句话不讲,一个情面不给,    你!该好好想想自己多大了,怎麽还这麽任性! 乔质:拜托。 (蕙娘走离,又转身。) 蕙娘:阿质,你说那个教授叫什麽名字?妈帮你谢谢人家。 乔质:谁要告诉你!人家对我可好得很,哪像你,(鬼脸)哔! (灯暗。) (侧表演区灯亮。) 祥云:教授,这边请。夫人正在打扮,请您稍候。 (两人此段不断移动脚步,彷佛在游览大宅。) 郑清:哗!祥云,祥云。真是你!当年你这麽小,成天担心在厨房会干一辈子活!    瞧你现在,真是苦尽甘来了。 祥云:甭提,在哪里干都是在干活,一辈子干不完的活。 郑清:别这麽说。结婚了吗?有几个小孩? 祥云:我嫁了陈九。 郑清:(顿)九总管?他还好吗? 祥云:一个老头,耳朵不灵光了。多亏他我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不像教授您,自    个儿胼手胝足造出番事业。 郑清:别夸我,都只是浮名。 (沉默。两人静静走着。) 郑清:现在院子里的树长得好俊! 祥云:(停步)看那里,还记得吗? 郑清:我的密道。记得,我就是从这里出去的。那一晚我们一起去看穆柯寨,也    是从这儿出去。我记得那天你燥得发慌,我就叫你妹子,安慰你。我全记得。 (祥云笑而不语。) 郑清:妹子,你的日子过得幸福吗? (祥云不语。蕙娘出现。) 祥云:夫人。(退) 郑清:蕙娘! 蕙娘:(顿)清……清…… 郑清:我回来了。 (沉默。) 蕙娘:郑教授? 郑清:乔夫人! (笑。) 郑清:蕙娘,你站着别动。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看。(掏出第一场的书)记不记得    这本书? 蕙娘:嗯。 郑清:我告诉你,这本书我始终保存得好好的,就是为了今天,拿回来你面前,    对你说我是多麽的感激你。你的赏识,你的恩情,要是没有你,没有今天的    郑清,蕙娘,请受我一拜。(跪拜) 蕙娘:(恍神)你说什麽?再说一次。 郑清:我对你说,我是多麽感激你。我回国後定居南方,在杭州大学任教,心上    整日惦念着你,却没办法和你联络。辗转得知你招了婿,生了孩子,我很是    替你高兴…… 蕙娘:高兴什麽?因为你再也不用回来了?因为你早忘了我们两年的约? 郑清:蕙娘,原谅我。当年我逃出去,才发现原来乔家势力这麽大,整个北方都    把我当要犯缉拿。好容易逃到南方,留了胡子,换了身份,才买到去东京的    船票。在日本求学十年,终於小有所成,那时我只想把自己贡献给我们国家!    给你看。 (郑清拉开书,原来是那本画册,却裂成了两半。) 郑清:刚到日本,我语言不通、四处碰壁,每晚就不停翻着这本你亲手画的全本    杨家将,看你的笔触,想念着你,和我们一起看戏的那个春季。直到有天,    和我同住的留学生李叔同一把把它抢过去,撕成两半,指着我鼻子骂:你!    中国就是为了这些愚忠愚孝的杨家将故事,才弄得今天这个下场。你怎麽还    读得下去这种东西! 蕙娘:那也用不着把它撕成两半啊? 郑清:你不明白,猛病要用猛药医。叔同这番话点醒了我,我痛觉我之前说要读    书,不过是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奴隶的遁词。我应该要做的事,是要唤醒全    中国的人,让人永远是人,不要再有任何一个奴存在!现在终於有一点点小    成就了。蕙娘,你高兴吗? 蕙娘:我高兴……我高兴…… 郑清:这些书过去是为你读的;现在,是为全中国的人而读。你不止救了我,你    救了所有因我而得救的人。(再拿出一本书)这本是我写的小说,我为了广    大的庶民写的,送给你。你知道,我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 (蕙娘颤抖地接过书去,别过了头。) 蕙娘:你走吧,你本不应该回来。 郑清:好。(顿)有件事求你答应。我结识了你的女儿。她,很优秀,我很喜欢    她。不,也不单是因为我喜欢她,更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所以我想好好栽    培她,我想带她回杭州读书,就几年,她一定会有成就的。 蕙娘:(苦笑)有必要吗? 郑清:当年我们多麽有志难伸!现在我们的梦想交到下一代身上,我们能反过来    阻止他们吗?她在不在?问问她。 蕙娘:她出门玩了。 (祥云上。) 蕙娘:祥云,送教授。 郑清:蕙娘,希望你好好考虑。妹子,这本是我写的书,<百年孤寂>,送给你。 祥云:(接过,翻)教授,别逗啦。我连看帐簿都要一个小厮在旁边念生字,更    别说这本全是字的天书! 郑清:这是为广大的民众写的,所以我用字尽量简单,词句也很平易。字不懂没 关系,还有插画可看。 祥云:那我收下了。(看着蕙娘的神情,有了个底)祥云想跟教授说一句话。当    年,你一走了之,乾净俐落。可你走後第二天事发,七八个男丁因此被逐被    罚,这都还小。我的好姐姐珊瑚;这名字您有印象吗?她袒护你,被卖到妓    院接一辈子客;更别说我们夫人,她为你坐上一整年的活监。要不是没人发    现你我关系,恐怕我的一生就这麽毁去。你走得不见人,很好;现在你既然    回来了,我要斗胆替那些因你受害的下人问一句,教授,该怎麽办? 郑清:不能问我,妹子,该问问罚他们的人。 祥云:喔?你怪老夫人?要不是你,老夫人也无由罚起。 郑清:不是人的错,是那些罪恶的规矩、罪恶的时代。幸亏全是前朝的事了。 祥云:嗯,教授您要说规矩,正好,我刚刚去帐房巡了一趟,您郑清的名字还清    清楚楚写在簿上,您说衙门会不会有兴趣知道?您三岁的时候就进了我们    家,簿上清清楚楚写着,郑清,光绪八年生,十一年进宅,二十四年上工,    光绪三十三年,逃奴!迄今未归。 蕙娘:祥云! 祥云:(淡)夫人,若您觉得不妥,祥云收回这些话便是。 蕙娘:算了。来者是客。 祥云:是。教授,祥云向您赔不是。祥云口没遮拦,不中听的话您就当屁,卜一    声突然出现,然後立刻消失,留了个臭气冲天,还请您多包含包含。 郑清:(顿)听着,我该没记错,约法人权一章中,早就解放一切旧时代的奴隶    为良民,所有往日契约因此自然失效。(顿)你不信吗?可以马上查书的。 祥云:不用了,我们小老百姓哪懂什麽法什麽法的?唉,当然是堂堂教授说了算。    可是您写的这书!欸?替广大的平民写的?你配吗?唉呀! (祥云将书丢在地上。) (顿,郑清愤恨地拾书。一起身,祥云已经作势送客。) 蕙娘:郑教授,您说的事作罢吧,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变得跟您一样。 郑清:我,我真搞不懂你们这群人为什麽永远,永远在眷恋过去!(离开) (灯暗。) (监所灯亮。) (乔质不断在挣扎,铁门声,盈月送饭上,乔质正襟危坐。) 乔质:笨蛋,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盈月把饭放下。) 乔质:喂!听见没有? (盈月摇头,不语,离开。) (灯暗。) (监所灯亮。) (乔质跳来跳去,灵机一动,在门口用脚弄了一条"绊马索"。) (铁门声,盈月端饭入,被绊倒,跌在地上。) (乔质连忙制服她,利用手的缝隙拿出钥匙,解开手铐。) 乔质:笨蛋,谢啦!不枉我对你这麽好。我会记得你的。Good-bye! (灯暗。) 叫嚷:(持续的)质小姐?出来吧!夫人不罚你了。质小姐?出来吧!夫人不罚    你了。 (主表演区灯亮。) 蕙娘:瓶子罐子桌子椅子池子林子全给我翻遍,她既然没出家门,我不信找不到    她! (祥云进,迅速上前对蕙娘耳语。) 蕙娘:对……对……是他,他们……是他……(不稳地进侧厢房) (主表演区灯暗,侧表演区灯亮。) 蕙娘:(顿)妈,阿质她……对不起,她走了,不见了。 (蕙娘忍不住哭了出来。) (袁氏大笑。) (灯暗。) 5. (一九二五到一九五零年的年表缓慢的出现在观众眼前。) (作家桌上的树变成秋天的模样。) (作家目光在远方失焦,怔怔然坐着。) (灯暗。) 6. (字幕:1950年。 ) (侧表演区灯亮。) 乔质:Come here, Michael! (顿。) 乔质:Daring? Michael? 麦克:Coming. (麦克上,拿着相机猛拍。乔质引他游览着荒废的庭园。) 乔质:It should have been more beautiful. This garden! There used to be a row of willows around the lake… now everything's gone… 麦克:I can imagine that. (顿。) 麦克:How do you feel about coming home? 乔质:Luxuriant is grass on the prairie, But decaying and flourishing once each year.    Wild fire cannot burn it out, Spring wind bring it to life again.(苦笑)Let hurry to    go. 麦克:We can stay for one more week. 乔质:It won't do any good. How could they hold a wedding on such a time? 麦克:I'm not quite familiar with the Chinese tradition. (灯暗。) (侧厢房灯亮。) (祥云替兰仙比着嫁裳。) 祥云:你瞧瞧,衣服多合身。我就说,虽然嫁衣是当年质夫人的,我可是有自信    换你穿一样行。看!跟订作的一样。 (兰仙摇头。) 祥云:福茂!不是叫你外头看看啥没弄好的再巡一遍吗?你不能看,看了不吉利    的。(顿)去啊! 福茂:兰仙,你好美。(下) 祥云:我跟你说,福茂啊,我们陈家唯一的小孩就交给你们乔家啦,我不管他,    也管不到他。以後你要打要骂,都当假我的手打他、骂他,甭跟我客气。 (顿。) 祥云:他这人什麽都好,就是老实,换句话说,古板!你那对美国爹美国娘,一    定不欢喜他,你得要处处替他担着些。知不知道? (顿。) 祥云:照照镜,漂亮吗?瞧你满意的! (乔质麦克进。) 麦克:Wow! Celia! What a pretty girl! Come here. Let your daddy take a close look at    you. (兰仙显得有点慌。) 祥云:老爷夫人早啊。我帮兰仙打点嫁裳。现在外头打仗,一时买不到新衣,就    拿旧的用。质夫人,这件是你的衣裳,以前预备下的。 乔质:This wedding dress was originally made for me. 麦克:Joey, how I wish to see you in such a dress. 乔质:(笑)No way. 祥云:好啦!我忙别的啦,兰仙,记得,衣服收好,别弄脏。 (兰仙摇头,祥云下。) 麦克:(拿相机给质)Take a picture for us. (麦克一手搭在兰仙肩上,兰仙显得十分紧张。) 乔质:Ready?兰仙,笑一下。 (闪光灯。兰仙突然慌得哭了。跑走。) 乔质:宝贝?你怎麽啦?Michael! 麦克:Go, take care of her. I'm fine. (灯暗。) (主厢房灯亮。收音机放着京剧<坐宫>,蕙娘斜倚在椅上听着。) (兰仙跑入。直挺挺冲入蕙娘怀抱。) 蕙娘:怎麽了?别急啊,别急,奶奶在,奶奶在。(顿,递上手巾)给你,擦擦    眼泪。 (沉默。) (蕙娘搂着她,兰仙渐渐被安抚了,两人静静听着广播。) (兰仙向蕙娘耳语。) 蕙娘:(笑)不行,不行。那一台这麽重,带不走的。(兰仙慢慢地走到留声机,即作家的树边,轻抚着它)兰仙,害怕吗? (兰仙摇头。) 蕙娘:奶奶学会了很多段,奶奶可以唱给你听。以後你想听,奶奶就唱。奶奶是    你一个人的机器,就算我们现在已经出门罗,离开家好远好远,都还是像家    一样……这里,铁镜公主出来了,两个婢女,她踩旗鞋,手里抱着刚出生的    阿哥…… (兰仙点头。) 蕙娘:(随着留声机唱起来)<西皮摇板>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    好百鸟声喧。我本当与驸马消遣游玩,呀!怎奈他终日里愁锁眉尖(逗弄兰    仙)驸马,咱家来了。 (兰仙笑得开心。) 蕙娘:咱家来了。 (乔质出现,只敢远远望着他们。) 蕙娘:你来啦?杵在那做什? 乔质:我不打扰你们了。 蕙娘:要走啊?走吧。走吧。 乔质:不要激我,想念我和我说一声,我会留下来的。 蕙娘:不用麻烦了。 (沉默。) 乔质:好。兰仙,你没事了就好。妈要和你说句话,待会见。(走) 蕙娘:等一下。(对兰仙)把机器关掉。(顿)你有一个好女儿。麦先生在哪里?    我想见见他。 乔质:他姓叶。 蕙娘:原来是叶质啊。不是麦质、不是麦质。(笑)叫什麽麦子叶子的,念起来    不ㄠ口吗? 乔质:我真不想跟你说话,乔夫人。 蕙娘:(顿,点头)叶夫人! 乔质:只关心我到底姓什麽吗?(掏出名片)你大可拿去看个清楚;如果你看得    懂上面任何一个字母的话。 蕙娘:(接过读了一会,笑)当上副教授啦!(一放)别把其他人都当成傻子啊,    阿质。 乔质:(顿)到三籓市来吧,一切都打点好了。那里有唐人街,住的中国人也多…… 蕙娘:我一个老婆子,不想客死异乡。 乔质:我那还住着一个人,他也只剩一个人了。成天盼着你,想和你聚聚…… 蕙娘:不聚不聚! (沉默。) 蕙娘:他……算了。 乔质:他身子近来又添多了些毛病…… 蕙娘:不用告诉我!我是不会去的。兰仙,打开机器,我们唱戏。 (留声机声。兰仙回来紧挨着蕙娘,两人一瞬间便陶醉在另一个空间中。乔质说了句话,但没人听见。她转身离开。) (沉默。) 蕙娘:兰仙,来,奶奶给你个小东西。(她把自己戴在颈上三场的项链拆下,系    在兰仙颈上)(顿)和我年轻的时候好像…… (兰仙给了她一个灿烂的微笑。) (灯暗。) (侧表演区灯亮。) (祥云、乔质、福茂搬着东西。祥质走在前头,福茂远远跟着。) 祥云:家里有喜事,外头有战事,你们夫妇俩又专程来这趟,真是不得了啊!我    忙进忙出的,不知道该办哪件事了。 乔质:一切都太急了。云总管,大难当头,怎麽还一心一意的要这时候结婚? 祥云:结婚的日子是老天挑的,不能乱改,不吉利啊、不吉利啊!质夫人,这是    我儿子的终身大事,我小心的很!您放心!您放心。(顿)好好好,我知    道你们洋人不信这些。 乔质:北京撑不下去了,拖越就多越危险。 祥云:人民解放军要来了吗?哼哼,哼哼。 乔质:孩子的安全最重要是吗?我先带他们走,安全了我保证好好替他们完婚。 祥云:质夫人,乔家已经四十年没有婚礼了,这是老夫人的心愿啊!你就别再替    兰仙操心了。(顿)福茂,你过来。(顿)叫质夫人一声妈。 乔质:不要! 祥云:叫。 福茂:(别扭的)妈。(顿,对祥云)妈,我去干活。(跑下) 乔质:亲事是谁决定的? 祥云:我的儿子送给你们啦! 乔质:我的女儿的亲事是谁决定的? 祥云:怎麽?我儿子不好吗?(顿)当然是老夫人决定的。前几天我还跟老夫人    说到观音菩萨。庙里供的观音你知道吗?平常别看它装成块木头,不闻不问    的,真大祸临头了就会显灵。好慈悲哟!好慈悲哟! (两人走入主表演区。麦克正在楼梯上拆着虚幻的匾额,福茂扶着梯子。蕙娘坐着看着他们。) 乔质:Michael? What are you doing! Get down! We need to talk. 祥云:怎麽让麦老爷做这种事?福茂,上去。 麦克:It's fine with me.(顿)Thanks anyway. 祥云:老夫人您……您是在拆匾吗?那个大匾? 蕙娘:就是它。人都要走了,留着也没用。 乔质:(叫)Michael! Get down here right now please! I need to talk to you! 麦克:Just a moment. 蕙娘:(顿)世界大,乔家小,我不要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我以为我只要    待在这,你们知道我待在这,就会一个个回来,找我。可是我老了,等不及,    我应该自个去找你们。(顿)祥云,宅子就交给你了。等我们回来。 祥云:老夫人放心。 乔质:你想通了?想通就好。出了中国都交给我办…… 蕙娘:我只是离开北京!我只是要……总之,我不会去你什麽三藩市的。(强烈    的苦笑)哈哈哈哈哈哈……不去!不去! 乔质:(叫)乔夫人! (沉默。) 麦克:Take it. (福茂祥云在下面接过了虚幻的匾,放在地上。麦克慢慢爬下来,收梯子。乔质立刻把他拉到旁边私语。) 祥云:这……不好带走哇。得分个十块八块的才放得下。福茂,拿锯子。 蕙娘:不带走。去挖个洞,埋起来,还有我们乔家的碗,乔家的筷,乔家的书信,    带不走的,全包起来在院子里埋了。 祥云:老夫人,嘉庆的古董呢。 蕙娘:那就看谁能把它们挖出来吧。以後谁知道谁会住进这房子?说不定早没人    知道这里住过一户人姓乔了。到时候就算这匾被他挖出来,也要油纸没破、    木头没烂,就算上面的字全部清清楚楚完好如初,他也要看得出这四个字里    头有一个姓氏在。就算他看得出有个姓,还要他猜猜,乔木繁盛、乔木繁盛,    这家人到底姓乔还是姓盛! (沉默。) 乔质:So what? 祥云:福茂,去挖洞。 福茂:妈,你不跟我们走吗? 祥云:老夫人说什麽你没听见啊?去挖洞,埋古董! (福茂下。) 乔质:Innocent flies. 麦克:Romantic tradition. 乔质:Michael, please. You actually don't know what they are talking about! 麦克:Magnificent! That big board. 乔质:She won't go with me. 麦克:I can image it. Joey, cheer up. 乔质:I'm okay. I'm okay. Michael, do you like this guy? 麦克:What guy? 乔质:Our dumb girl's fiancee. (两人谈话间下。) (祥云从柜子里拿出剪好的大红"囍"字。) 祥云:(贴)吱吱喳喳、吱吱喳喳。阿质就是不懂规矩,长几岁都一样,只长脑    不长智慧。(顿)老夫人,您把背挪挪,我要在这正中央贴个一张。(顿)老    夫人? (祥云试探。) 祥云:噫,睡着了。 (灯暗。鞭炮声。) (婚礼锣鼓声。) 麦克:Take a picture, all right? 乔质:大家站成一列,我们拍照片。 (主表演区灯亮。婚宴刚结束,乔家一行人混着一些客人站成一列。) (麦克将照相机交给某客人。) 麦克:Push this bottom. Over here… okay? (麦克回列。) 乔质:大家对着镜头笑。 福茂:(对兰仙)你别哭了。你别哭了! 祥云:福茂,对小姐说话怎麽这麽没礼貌。 福茂:妈! (言语声中,闪光灯亮。灯暗。) (主表演区灯亮。乔家一行人正要离开。) 福茂:妈,我走了。 祥云:福茂,以後你就姓乔了,知道吗?妈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兰    仙。(顿)福茂,你真的长的好大了。你看,妈比你矮这麽多…… 福茂:我很快就回来。(顿)妈。妈!(抱) 祥云:以後不能这样叫妈了,你的妈妈是质夫人,你爸爸是麦老爷,知不知道? 福茂:那我怎麽叫你? 祥云:你怎麽叫我?嗯……妈想想,你回来了再告诉你。去吧!乖。 (福茂领着兰仙离开。再来是麦克一家人。) 祥云:嗯……保重。 麦克:保重。 祥云:会说中国话? 麦克:Not much. 一点点。 (兰仙突然笑出来。) 麦克:I like your smile. (麦克拥抱兰仙,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麦克:兰仙。兰仙。(指)Daddy.(指)兰仙。 (兰仙似乎说了些话。) 麦克:What did she say? 乔质:She didn't say anything. We'd better to go. 麦克:But I heard something, really, we might be wrong about her……(麦克带着兰 仙离开) 乔质:Go ahead, I'll catch you later.(她停下脚步转向余下的祥云和蕙娘)剩下的 都是明白人,有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我爸爸? (乔质瞪着蕙娘,蕙娘不甘示弱回瞪着她。祥云看着这母女俩暗自计算。) (沉默。) 祥云:谁啊?那个"他"是谁? (蕙娘大笑。) 祥云:不是。质夫人你要问,总要问得清楚一点,不然我们答错了,你认错了爹,    怎麽办?你总觉得老爷是抽鸦片去的,对你很不光彩是吧? (蕙娘又笑,蕙娘在以下乔质的说话中慢慢离开。) 乔质:那本书之後,他再也没有写过任何东西。只在我去机场接他飞机的那次,    他一看见我就急急忙忙对我说:我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个工厂要帮许    多工人其中一个加薪,其中一个工人知道自己没被加到薪反而很高兴。别人    就问他为什麽?他说:我加了薪只有我自己高兴,可是我没加到薪,工厂里    每个工人都会很高兴。(顿)(指着蕙娘)她走了,像条落水狗。(顿)他要    我把这个笑话告诉你们,他说他懂你们了。(顿)说完了。他是我爸爸对不    对?你说句话啊! 祥云:质夫人,我正在跟我的儿子告别,我这身骨头可是再也没有见我儿子的一    天了。而你,你的爸爸是谁,谁在乎? (祥云转过身去再不回头,乔质无奈离开。远处的大门传来巨大的关闭声。祥云在习惯的客厅下席位置坐了下来,忽又觉得不对,将屁股挪啊挪的移到了主位。她感受着整个大宅,露出满意的笑容。) (灯暗。) (梦幻般的海浪声。) (主表演区灯亮。蕙娘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中。年轻的珊瑚上。) 珊瑚:小姐,那家伙又送条子来了。今晚演的是金沙滩。听说打来打去的,好精    采。 蕙娘:金沙滩?金沙滩死了杨家将一门英烈,还有<托兆碰碑>、<大破天门>、    <探母>、<五台山>、<雁门关>…… 珊瑚:今年北京最热闹了,金少山、张伯驹、雪艳琴、杨小楼领着一团人唱全本    杨家将,轰动北京城,一位难求啊。一演就演上个把月。啊,小姐,他又送    条子来了。今晚是<捧印>。雪刚融,地怪湿滑的,过墙时小心别摔倒了。 蕙娘:现在不流行看戏了。我买了个机器,自己就会唱出声来,我们不用偷溜去    看戏了,我也多学了好几个唱段,哪天遇见你,我们定要好好给她兜上一出    戏!只是我老了,不知道扮起来还好不好看…… 珊瑚:又来了。换了个崑曲班子。今天演<西厢记>。(唱,佳期<十二红>)    小姐小姐多丰采,君瑞君瑞济川才,一双才貌世无赛,堪爱,爱他们两意和    谐。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爱,一个娇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 蕙娘:西厢西厢,你老爱唱红娘,逗我开心。唉!现在的西厢不时兴唱全本了,    都只到草桥送别,也好!後头的大团圆真是狗尾续貂…… 珊瑚:(低声)小姐,别臊,想留就留他下来吧。珊瑚替您看着。 蕙娘:张君瑞巧做东床婿……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汽笛声。) 蕙娘:别走!我派人到鲁大黑那找你,他们说你被卖到湖南。我派人去湖南打听,    他们说你又到了闽东。你记得大宅的路吗?我一直在里头等着你,你们,等    不到,我只好自己来找。福建……和台湾近,说不定我会在路上碰见你。要    是碰见了,可千万要认出我来,我积下一辈子的话,只有你,只有你能听。    都过去了!可是,珊瑚,你知道,我好想你! (灯暗。) 麦克:We are slowing down. Look! Taiwan's over there. Formosa! 乔质:我们到了。 (灯亮,乔家一行人挤在人群中。) (一个大摇晃,各乘客纷纷起身。乔蕙娘刚起身就听见人群中有人叫她。) 盈月:……这位老太太,这位老太太,请问你姓乔吗? 蕙娘:(激动的回身)珊瑚! 盈月:乔夫人!是我。盈月啊!盈月啊! 乔质:(插过来)盈月?你怎麽在这? 盈月:你怎麽在这?聪明蛋! 乔质:……聪明蛋聪明蛋聪明蛋!我要抱你…... (蕙娘一个人默默走远,慢慢灯暗,只有聚光灯打在她身上。) (她继续走着。) (灯再亮,幽暗地出整个舞台〔即是作家所在的客厅〕。蕙娘刚好绕了一个圆场,看起来像是从门走进来。) 蕙娘:(看)台湾……台湾吗?(苦笑) (她越走越累,终於停了下来,坐在作者旁边。倚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灯暗。) 7. (一九五零到一九七五年的年表缓慢的出现在观众眼前。) (作家桌上的树入了冬天。) (作家闭上眼睛,似乎入定了。) (灯暗。) 8. (字幕:1975。) (侧表演区灯亮。) (国胜和心眉走着。) 国胜:……蒋公逝世的时候,大家都说中共会打过来,赶快宵禁什麽有的没的。    结果半年过去,什麽事都没有。好啦,蒋公死了都没有事,就代表我们可以    在这住一辈子了。你觉得呢? 心眉:很好啊。不用再搬家了。 国胜:我们上面要派我去菲律宾受训。 心眉:去菲律宾?怪怪的。 国胜:比较便宜。这次一去要待三个月,三个月完了可能会加点薪吧。 心眉:那麽久? 国胜:我可以不去的。 (沉默。) 国胜:送你一个礼物。 (他拿出一个大同宝宝。) 心眉:(笑)哗!从哪里弄来的?(拿过检看) 国胜:(唱)大同大同服务好。前几天我买了一台冰箱,特地选你们公司的,家    电行就送我这个。(顿)高不高兴? 心眉:高兴。每天弄得要死自己连一个都没有。不过这个不是我做的,我在每个    存钱塞上面都故意用指甲抠了一下,这个上面没有。 国胜:你不早跟我说!没关系,下个月发薪水我再买台电视机! 心眉:多存点钱啦你。来!还你! 国胜:你不收? 心眉:这是我们一起的大同宝宝啊!以後每次薪水都不准乱花,要乖乖喂它,知    不知道? 国胜:不行。我还要买电暖炉、电锅、音响、冷气机…… 心眉:喂! 国胜:……直到老板送我一只被抠过的大同宝宝为止!(顿)心眉,嫁给我吧! 心眉:才不要!再见!(走,又停步) (沉默。) 心眉:你耍我的? 国胜:认真的。 心眉:你说你会带满满满满的花来向我求婚的。 国胜:花太贵,买不起。大同宝宝接不接受? 心眉:让我考虑一下。(顿) 国胜:骗你的!我的花在你家等你了。 心眉:什麽?等一下!不行不行!国胜,对不起,真的不巧,我家出了事。你不    能送花过去! 国胜:怎麽了? 心眉:你为什麽不先问问我!(顿)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不行,我要赶快回    家。(走) 国胜:心眉!对不起! (灯暗。) (主表演区灯亮。) 福茂:(看着许多写满字的便条纸)没办法。怎麽算都没办法…… (沉默。) 福茂:唉,不行了。过得了一天算一天吧。(顿)你爸那边没问问看? (兰仙摇头。) 福茂:你有没有跟他说? (兰仙大力摇头。) 福茂:(站)那我去跟他说! (兰仙愤然挡在他面前,福茂穨然坐下。) 福茂:现在不是顾面子的时候!好吧,问心眉看可不可以冲冲喜,有笔聘金总是    能帮上些忙…… (兰仙沉默。) 福茂:你不要。你要这个,你不要那个,你要这个,你不要那个,可是现在不行!    我们一定要弄到一大笔钱,不然你奶奶就没救了。(顿)都算过了,怎麽省    吃俭用都没办法。你叫我上哪弄钱?买爱国奖券?(顿)你那是什麽表情?    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完全不帮我。那是你的奶奶!不是我的。 (沉默。) 福茂:(低声)操。 (沉默。) (心眉上。) 心眉:爸…… 福茂:回来啦? 心眉:祖奶奶怎麽样了? (沉默。) 心眉:对不起,爸,刚刚是不是有人送花过来? 福茂:有。 心眉:对不起,送的人不知道祖奶奶的事,我已经骂过他了。 福茂:林国胜嘛。送什麽花啊花的,我问送的人说可不可以退,他说可以,我就    退了。 心眉:花店的花怎麽能退? 福茂:我说可以就可以。五百块的花,那个林国胜真有钱。 心眉:退了就好。你别生他的气啊…… 福茂:好了好了,没工夫烦你们的事。 (兰仙突然起身要找东西。) 福茂:找什麽?我问你找什麽?(顿)别找了!没有钱啦!(顿)我叫你别找了! 心眉:爸,我回房间。(下) (福茂过去抓兰仙的手。) 福茂:找什麽?你倒底想找什麽? (兰仙比手势打电话。) 福茂:没有用啦!我都打过了,没人肯借。 兰仙:打给妈妈! 福茂:你疯啦? (兰仙继续找。) 福茂:不准找!我宁愿卖房子卖女儿也不再打操他妈的电话给她。 (兰仙气,不语。) 福茂:而且我早把她的电话号码丢了。 (兰仙继续翻找。) 福茂:都丢了、撕烂了。找什麽找? (兰仙展示找到的名片。福茂颓然。) 福茂:操他妈的美国人。我操。我操。 (兰仙打电话。心眉上。) 心眉:爸,这是我存的一点钱,你拿去用。 (福茂愣,收下,点钱。) 心眉:(坐在爸爸身旁)祖奶奶是什麽病? 福茂:这点钱没有用,拿走。 心眉:要多少钱?我跟国胜借借看? 福茂:他是你什麽人?他为什麽要借钱给你?我们乔家再落魄,也还没到跪下来, (叫、看着兰仙)求人!的地步。 (他瞪着兰仙,直到她挂上电话。兰仙摇头。沉默。) 福茂:她那个人!早说过没有用的。 心眉:爸,如果是聘金呢? (灯暗。) (作家区灯亮。医生帮作家检查身体,麦克则在旁照料着他。此场作家扮演蕙娘,但我在本场的舞台指示中仍以作家的角色名取代蕙娘。) (兰仙上。) 麦克:她睡得好熟。刚才咳过一阵,现在又好了一点。 (兰仙握住麦克的手。) 麦克:小事一桩。我在家也没事做。 兰仙:Daddy……(吞吐) 麦克:我知道了。我和医生谈过。 医生:老先生的英文很好,怎麽学的? 麦克:不、不。我是先会说英文,才学中文的。我是美国华侨。 医生:难怪英文这麽标准。教教我吧?Hello, Michael. I am Doctor Lee. What is    your daughter's name? (被自己的破英文逗笑)没办法,在台湾英文怎麽学    都学不好。 麦克:医生问你叫什麽名字? (沉默。) 麦克:我女儿不喜欢说话。她叫兰仙。乔兰仙。 医生:很优雅的名字啊。Nice to meet you.我走了。(顿)天气冷,注意病人。还    有,老太太九十八了,你们别勉强,量力而为。 麦克:我们知道。谢谢你。 (兰仙行礼。医生下。) 麦克:不动手术,缺钱吗? (兰仙摇头。) (沉默。) 麦克:和你妈刚结婚那几年,好穷,比现在还惨。我们和朋友合租一层公寓,一    直工作,赚到的钱拿去买书、和生活,一点剩的钱都没有。那时候中国乔家    生意很好,他们透过管道不断希望能给我们一些救济,但你妈都拒绝了。接    着你妈怀了你,没钱生产,公寓里什麽都没有,没办法,大家找了念护理的    同学,一齐帮你妈生你。我们弄了好久,麻药早退了,但你妈很勇敢,从头    到尾都没叫一声,直到你出生。我们听见你哭,高兴得大吼大闹,抱在一    起鬼叫。我们把你取名为Celia,翻成中文是莎莉亚,最幸福的人的意思,    我们的希望很小很小,只想三个人好好的过日子。可是问题一样在,我们没    钱养你。你妈找到了乔家的人,低声下气拜托他们把你带回中国。(顿)然    後你才被叫做兰仙,仙啊仙的,不怪他们,那时候的乔家是养得起仙女的。    说完了。(顿)Daddy要说的是,你不是被我们遗弃的孩子。你拥了所有的    爱,在美国你的父母的爱,和在中国你的家族的爱。 兰仙:Daddy…… 麦克:说出来。 兰仙:Daddy!(哭)对不起…… 麦克:你奶奶快挨不过了。有什麽话对她说,你就大声说,不说出来她再也听不    见。知不知道?别像爸爸和妈妈一样。(顿)对不起,Daddy什麽忙也帮不    上。(怀中拿出一个信封袋,走)加油。我走了。 兰仙:Da……(顿,叫)Daddy!留下来! (麦克挥挥手走远。) (兰仙发现信封袋,一倒,满满的钞票。) (兰仙紧抱着作家哭。) (作家轻拍着兰仙的背,不时发出轻咳。) (灯暗。) (主表演区灯亮。国胜帮心眉搬东西。福茂坐在椅子上发愣。) 国胜:好,最後一箱。 心眉:你的车会不会放不下? 国胜:可以。我们走吧。 心眉:等一下。爸,我和国胜搬东西过去。你要吃什麽帮你买回来? 福茂:早点回来啊。 心眉:你要吃什麽? 福茂:我不饿,吃什麽吃。(顿)林国胜!过来! 国胜:好。(把东西搁着) 福茂:好好对心眉,知不知道? 心眉:爸! 福茂:跟我发誓,你会好好对心眉。 心眉:爸,不要这样! 福茂:我没有嫁妆给你,要你继续用这些破烂东西,我……(顿)你们去吧! 心眉:说什麽嫁妆嘛,又还没到…… 福茂:(吼)走开!快走! (沉默。) 国胜:我林国胜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心眉的,买最好的东西给她、逗她 开心,我一定会让她比过去更幸福…… (福茂突然一拳揍上国胜。) 心眉:啊! (沉默。) 福茂:你们走!你们快走! (心眉扶着国胜默默离开。) (福茂气愤得不能自己,浑身颤抖,似哭非哭。他痛苦地对屋子里的固定物发出攻击。传出碰!碰!的敲打声。) (灯暗。) (敲打声仍在,忽被一阵强烈的咳嗽声压过。) (作家区灯亮。作家强烈而连续的咳嗽。) (兰仙握紧了作家的手。) 兰仙:(<坐宫>,西皮慢板)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想当年双龙会一场血战,(转二六)只杀得血成河    屍骨堆山。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 (咳嗽声不间断,她越唱越急、越唱越急。最後眼泪几乎要直接喷出来。) (灯暗。) (沉默。) (作家区灯亮。) (医生诊察完,刚转身离开,福茂木然的面对作家。) 福茂:好了。我们带奶奶回去。 (兰仙猛摇头,把蕙娘在上一场帮她戴上的项链由脖子上扯下来,跑过去塞给医生。) 兰仙:求求你!这是古董,很值钱的! 福茂:做什麽!回来! 兰仙:医生!求求你!你们不是只要有钱什麽都可以救的吗? (一阵拉扯,医生挣脱兰仙逃跑。) (沉默。) 兰仙:我们换家医院。 福茂:走吧。 兰仙:我们换家医院。卖了它,一定行的。 福茂:走!来不及了你听到没有?来.不.及.了! (他们推着作家坐着那张有轮子的椅子,移动,看起来就像轮椅一样。) 兰仙:我们可不可以带奶奶回去? 福茂:我们就要回家。 兰仙:不是这个家…… 福茂:你想被枪毙吗? 兰仙:想想办法!奶奶会很高兴的。 (福茂突然停下脚步。) (兰仙疑问地看着他。) 福茂:我们无处可去。……但是兰仙,我们还可以在台湾找到一个像家的地方。 兰仙:哪里? (火车声。一格一格的灯影飞快从他们身上略过。) 福茂:合欢山。我们去看看老家的雪…… (他们到达侧表演区。山上的灯光。下雪了。) (兰仙感动得紧缩起来,不停拨弄着雪。) 兰仙:奶奶,你看!这是什麽?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了!高兴吗?高不高兴? 福茂:(一阵伤感涌上心头,突然对着远空大叫)哇!哇哇!哇!哇哇! 兰仙:(端起一捧雪给作家)你看看。 (作家颓然倒下,正落在兰仙怀里。本来高兴莫名的夫妻俩人都愣住了,怔怔瞪着作家。雪依然在下着。) (灯暗。) (主表演区灯亮。国胜和心眉拿写着乔质两大字的牌子在寻人。他们肩上都别了孝。) 心眉:奶奶?乔质奶奶? (乔质上。) 乔质:心眉? 国胜:奶奶,您好,我是国胜…… 心眉:他是我先生。 乔质:How do you do?(打断)Sorry,我中文说得不好。 心眉:没关系。 (三人默默走着。) 乔质:中国人,办丧事不哭吗? 心眉:祖奶奶是全寿,所以我们反而不能哭,哭了对祖奶奶不好。 乔质:嗯。心眉,What do you do?你现在在做什麽? 心眉:我在大同公司上班。 乔质:大同公司? 国胜:(唱)大同大同服务好,大同产品最可靠…… 心眉:国胜,你有带大同宝宝吗?送我奶奶一个。 国胜:有,在包包里。 心眉:(拿、递)奶奶,这个送你。这个娃娃在台湾很红,我们大同是全台湾最    大的电器公司! 乔质:台湾最大的电器公司?What a big electric equipment company! (顿)If my    granddaughter were brought up in my place, she should have been got a doctor's    degree in MIT now…… 心眉:MIT!国胜,你看,就说我们公司很出名吧!连奶奶都知道。 (灯暗。) (主表演区灯亮。) (一盏聚光灯打在墙上许多人像中最老的一个上,乔质对着这祯相片持香祭拜。) (行礼过。她对着相片,望着。) 乔质:(顿)Hi, Mom… (福茂和兰仙两翼上来,持香行礼。) (心眉和国胜两翼上来,持香行礼。) (越来越多黑衣人站满两翼上香。最後麦克出现行礼。) 麦克:Joey, 最近好吗? 乔质:Here you are. 麦克:你终於回来了。 乔质:I don't know what you mean. 麦克:还是老样子。 乔质:Excuse me, I don't understand what you…… 麦克:算了。我走了。 乔质:Wait. I am not "coming back". So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What do you    think this place is? (麦克隐没在众人之间。) (娃娃的哭声。) 乔质:What is this?什麽声音? 心眉:(离开)我和国胜的小孩。还不足月呢。(顿)宝宝怎麽了,一直哭…… (国胜离开。福茂、兰仙离开。) 麦克:Come here. Come to see your grand-grandchild. 乔质:No. (麦克离开。) 乔质:Such a small baby…… Is he a boy or a girl? Does he have a name? What's his    name? (顿)Besides, what's his family name? Is it (顿)"乔"?    (灯暗。) 9.    (上场灯暗时同时作家区灯亮。) (作家桌上的树已消失不见。) 作家:She is a girl. 一九七五年一月二十四号生,水瓶座。她不姓乔了。她和她    爸爸姓,姓林。(顿)她的名字(笑)不能再蕙质兰心。我还没准备好要给    她个新名字。    (一九七五到二零零零年的年表缓慢的出现在观众眼前。)    接下来的故事不再重要。熟悉一个人,就会疏远一个人;离开一个地方,就    会到另一个地方;一个人刚死,就已经有另一个人等着被生下。    (顿。)    一九七九年,麦克过世,享年七十八。    一九八零年代,乔质在佛罗里达去世,正确年份不详。    一九九五年,乔福茂和乔兰仙终於回到北京去找她们念念不望的大宅门。只    是弯弯曲曲的路全变了,再也找不着:姓乔的永远离开了乔家。同年,乔福    茂过世,享年七十九。    西元二零零零年一月二十四号,我的二十五岁生日,也是我曾曾祖母的一百    二十五岁忌日。现在,我即将写完这个剧本的最後一场。    (顿。)    (强烈)他们从我身上取走的,我终於全部要了回来。    (顿。)    我喜爱的作家郑清的小说<百年孤寂>(笑)里说:过去消失在现在里,    不再有人记得,而等着我们的未来,将再度遗忘掉现在。    (冗长的沉默。)    我的故事还没说完。    (灯暗。) 10. (字幕:给我永远的孩子。) (字幕:2025。) (灯亮。作家首度消失在舞台上。她的位置坐着最小的蕙娘,她扮演杜丽娘。) (一切动作和化妆全如崑曲<牡丹亭.惊梦>,除了场地是在乔家客厅。) (饰郑清者扮演柳梦梅上。) 饰郑清者:<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饰蕙娘者:哪里去? (灯渐暗。) (全剧终。) 2002年8月19日 一稿於台北自宅 2002年8月29日 二稿於台北自宅 2002年9月23日 三稿於台北自宅 2002年12月12日 四稿於台北自宅 2003年2月24日 五稿於台北自宅 感谢你花时间看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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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224.161.109 ※ 编辑: Parfum 来自: 61.224.161.12 (04/16 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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