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人渣文本在【从「慈故能勇」看台湾道德之病】中， 认为就他所阅读的老子诠释里，并未明显提及『利他』精神的脉络。 笔者於此就老子思想的部分作些补正，并且於後解释其现象背後的成因。 不过在进入正题前，须先提及： 　　　　『道德经的道德跟儒学或後世的道德原则从来不是一回事』 　　『德』字在道德经来说，光谱上更接近效益论而非义务论， 因为『德』的定义是『既能且愿』利益万物， 所以『德』需要由是否有良好的能力且替他人提供价值为检验方式。 　　有这样的认知後，这里提出些笔者认为够『明显利他』的道德经原文解译， 供各位参考： 一、『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欤？ 　　　故，能成其私。 』 这里指有道的圣者不会优先考虑自己，与万民一起共生，能够牺牲退让，所以给予万 民更大的生存空间，所以这样敢於成就他人的圣者，百姓也乐於跟他共生共存，甚至愿意 追随他的领导。 二、『上善， 如水。水；善利万物，而有净； 居众人之所恶。 故，几於道矣！ 』 善是检验德的标准，指的是良好的能力，这里指近於道的圣者，他的良好能力如同水 一样，不但可以利益众生，替他人提供价值，又能启蒙他人，让他人的思虑透过洗涤常保 清明，本身却不跟人争取上位。 三、『功述，身退； 天之道也！ 』 『述』在此处指『修立』，通俗本作『成』，指涉的是圣者在完成事功後不会刻意彰 显自已，也不留恋一时的功业，一来说明圣者是以纯粹利益众生的目的来作事，二来不被 过去功业所束缚，也得以追求更进一步的成功。 四、『故：「贵为身於为天下，汝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汝可以寄天下矣！」』 如果一个有良好能力的人，他愿意追求世界的圆满，乐於成就众生，胜过追求其个人 的圆满和成就，这样的人就可以将世界寄托给他。用当代的说法，如果有个真诚热心服务 的人，他有充分能力把自己经营得很成功，却愿意牺牲更多给这个群体，这样的人，才适 合当民意的代表。 五、『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财。是谓：「袭明。」故，善人，善人 之师； 不善人，善人之资也。』 这章极为强调利他观念，却是『极少数』对『文字判别跟汉学素养』需要一定程度才 能明白的章节，至於其他章节，就算仅仅是大致抓个语意，倒也不难明白老子谈的是利他 的观念。 在这章里，善人指涉的是有良好能力的人，并非是道德原则上更善良的人； 为何那麽说？ 因为这章的前半段完全在形容各种善人他们的良好能力。 （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瓋； 善数者， 不以筹算； 　善闭者， 无关钥，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纆约，而不可解也。） 所以本章谈有良好护持万物能力的圣人，他们有救助爱护周遭人事物的能力， 不会轻言放弃任何人事物，而能充分发挥提或升他们的价值。 这种智慧，我们叫它：「袭明」，袭字自古作「保护」之意， 例如偷袭的原意是拿去敌人的防护，我们对保护身体的披风的单位也是用袭， 之後章节的銛袭指的也是防卫。 所以「袭明」指涉的是守护他人、事物的智慧。 这样有良好能力的圣人，如果碰上其他具有良好能力的人，会以他们为师， 学习更多更深的能力； 如果碰上没有良好能力的人， 他们会当成自己的资粮或机会，用良好能力守护他们成长，让自己生命的价值发光。 六、『生而弗有也；为而弗侍也；长而勿宰也。 此之谓：「玄德。」』 道家认为的第一因是道，道善於生养万物，却不会用「占有」、「惩罚」、「宰制」的 方式来牵制万物，这样只重付出不求收获的德行，是为圣人所效法的，这是超越常人知 识眼界的德行。 七、『故，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弗争。非以其无争欤？ 　　　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此章说明天道善养万物却不以伤害来宰制万物，亦即老子不认为第一因会以恐吓、惩罚的 手段来对待万物。圣人仿傚这种德行为百姓建功立业，却不会争居上位，却也因为他 不求争居上位，所以他人极难去妨害圣人去建造真正的利民功业，也不可能妨害他去亲近 天道。 八、『夫慈，故能勇』一章 我们的勇气需要建立在爱护他人的意志上，这份对人类的爱是面对艰难挺身而出时最 好的动机与勇气来源。如果今天我们只贪取那勇敢的外表，却忘却那个最好的初衷，那麽 会变成盲目的无畏，只是自取灾殃罢了。 （老子主张爱民，却勤於战备，虽然有准备打的却是防卫战，因为目的是共生共存） 九、『故，天之道，损有余而益不足。』 　　 天道的应化就像射箭一样，瞄靶瞄得太高要把持弓手往下压；瞄得太低要把持弓手往 上举。看待权力、资源、财富亦是如此，把过多的移去，把资源多给不足的，让每个人都 有适当的发展空间。但人之道就不是这样，见了权威就盲从、有资源的不会共享、财富总 是聚集在家族或少数有能者手上。这样的现象自然是违反天道的。 到处是利他，找不着？为什麽？ 事实上道德经中处处能见着直接或间接的利他观念，为何人渣文本会认为看不出来呢？ 笔者在这里并无意批判人渣文本的汉学程度，毕竟他跟笔者都不是靠这个吃饭， 靠这吃饭的只有中哲跟中文系教授，而前者可能需要话术的比例更高一些。 这里提出两个观点给各位参考： 一、一家之言的建构，不能依凭他家： 这个世界上大概很难找到一个伊斯兰教徒， 会乐意把古兰经的神学观念给基督教团解释，并且把基督教的解释当作主流。 为什麽不肯？ 简单讲是出於『善意』跟『专业』的考量， 你很难相信一个认为『除了上帝以外都不是真神』的基督教神学家， 会对『除了阿拉以外都不是真主』的伊斯兰教义抱持肯认态度， 更难相信他的解释不会有曲解的成份。以中华文化各家之言来看， 在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後， 原本擅於天文观测的阴阳家、擅於农耕技术的农家、擅於工业技术的墨家， 都需要考过儒学典籍才能入仕为人群服务， 分门别类的专业知识淡薄了，道德观念的枷锁却更重了。 道家虽谙韬光养晦之术，不致消亡於当代，但本家学术亦难免受儒生解读的扭曲， 王弼本传承逾千年，後世解读多受其注解的既定思维所影响。 然而他本人却是崇孔的， 这样读本的信赖程度，在後世考古出本的文本出现後，自然该大打折扣。 打个比方，笔者如果把某个传统文化定位交给某个自由主义者去经营， 他很可能将其打压成『保守主义』的标签，藉以抬高自身的自由主义。 即使我们相信他在着述时能保有良心，秉持哲学讨论的『施惠原则』， 却还是很难相信他有足够解读其脉络的『各家专业』。 这些内容往往不是自己想像自己真有把『万能钥匙』就能开启的。 二、非同时具足学术能力与实务经验，都可能产生严重的偏差： 许多文化性质的内容，是建构在当时的某些常识上， 这些常识可能会保留在各家的传承者的语言环境， 也可能得藉由许多当时典籍一窥其端倪。 然而当今的台湾，我们仍不免看到一些乱象： 道士对道德经完全不熟的，有那些出土本一问三不知，即使略为娴熟者， 也常是由儒者、释家思路下的注释去看事； 而学术单位一些讲易经的大教授，国立大学里都讲得很嗨很精彩， 但马王堆易经出土逾四十年，却没因这些新的考据资料，有任何修改或进一步论述。 这是否因为害怕葬送演讲收入？笔者就不得而知了。 笔者为道家从事者，谨对人渣文本有些回应， 道德经是古代哲学论述上极早会使用『定义字』的系统化论述。 这在当时是极为难得的存在。您若怀疑老子说的话是否一定是真理？ 这里且为老子代答， 道德经的知识论认为：『凡概念都不可能完全代表实质。』 语言原本就是个局限的工具，即使是数学的公式，也不可能完美地代表实质， 就像你拿圆形的公式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画出完美的圆。 所以严格来说，我们认为没有语言能代表真理， 只是在正确的解读下，道德经的立论禁得起质疑与考验。 或许更值得您质疑的对象，是新儒家以降， 那些光环比你还要强许多的大教授的汉学程度，他们许多明褒实贬的论述（术）， 把道家说成只重修身、消极避世不谈，更影响了日後很多考试的『标准答案』。 如果您愿意对这些人像对老子一样多些质疑与批判， 或许不会有人认为您是吃死人豆腐、吃定死人不会还嘴、敢打苍蝇不敢打老虎。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27.147.36.22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Taoism/M.1469084083.A.F07.html ※ 编辑: nknuukyo (27.147.36.22), 07/22/2016 16:1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