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bee (ebee)
看板Tai-travel
标题农历年的澎湖冬天孤独行
时间Mon May 31 15:57:10 2004
这是今年一月底在澎湖过年的随手札记
只写了一半 不算完整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再补完
对於逝者如斯这句遥远的感叹,逐年增长的岁数让我可以更深刻的
体会它的内涵,回家过年前其实心理也一直咕哝着:「十天的年假很快
就会结束,手中握住的来回机票,票根上两个往返日期其实距离是如此
地近。」但是当归程结束於马公航空大厦候机室的时候,还是有一种淡
然的时间伤感,看样子假期开始前打预防针似乎是多余的。
年假似乎被寒流给包下,电视中关於淡水最低温度的数字每天都在
跳动,宣示着冬天的领地由北而南地肆虐。过年期间记者大概也只能在
麻将桌上对这种新闻议题天马行空。阖目随着记者的旁白去感受淡水三
点五度是有多冷,如果留在在台北过年,那大概会是在冰柜中跳来跳去
的青蛙吧。友人从台北打电话来拜年,以极其艳羡的口吻说:「好幸福
喔,在澎湖。」我想他误解此时的澎湖是吹着夏日的暖风,沐浴在热到
出汗的阳光下。他,想太多了>__<。
一个人在澎湖溜达十天,从第一日到第九日,风弥天漫地,无日无
夜地刮着,强劲的季风一直是澎湖的冬之信差,张牙舞爪的模样想夷平
岛上的一切,所有的矮灌木齐整地由东北朝西南的方向弯腰倾身一整个
冬季,一株株早脱乾叶子的荒树都像满弓随时准备弹射而出。每趟出门
就感觉自己是怒海争锋中与大海巨浪搏斗的船只,如果说在台北的人是
锁在冰柜的青蛙,那在澎湖面对袭面的东北季风,我就是一直撞到冰山
的笨鱼。不过我还是终日趴趴走。
云层叠叠被风压得极低,厚重浓密的暗灰色,骑着脚踏车,从堤防
外沿的石道被带进蔓草之间,偶而闪过一辆疾驶的骄车,旋即又被带回
路央,在即将卷进大海之前,我扣紧了煞车,一只村中的流浪狗过来看
了我几眼,朝我吠了几声,我想牠是想说:「逊喀」。在昏天暗地的季
风里头,返乡的游子都锁在一栋栋房子中,每栋在冬季里头大门紧闭的
屋舍更像冬天荒原中升起的温暖炉火。风有多大呢,几年前邻居帮饲养
的狼狗钉制了个史奴比漫画中的木构狗屋,冬季每晚睡觉时候窝进小木
屋,但隔日天发亮,牠探头出来时都会发觉木屋入口外的景物变了角度
,牠一定常务任主人半夜搬家。也就是在冬季里头那种弥天漫地的东北
季风,方可以长期标签身为一个澎湖人的象徵吧。
在马公,上了两趟戏院,看的片子是『末代武士』与『魔戒三』,
澎湖的电影院总让我情有独锺,非着眼於它的声光设备,而是因为如果
场次时间挑得准,你可以独揽整间放映厅,个人VIP电影院,超大萤幕的
享受,不过这回是过年期间,我失算,於是便跟一群小鬼头挤在小小的
放映厅,整场充满了爆米花咖嗤咖嗤的咀嚼声,可乐瓶啪啦啪啦的开瓶
声,哇哇哇哇孩子吵着要尿尿的声音,还有年轻情侣嗯嗯啊啊的调情声
。於是在武士刀与西式枪炮的宿命交锋下,阿汤哥倒下了,一瓶玻璃瓶
装海尼根也在我身旁的座位上倒下,迸发出历史碎裂的叹气。在澎湖看
电影,我会再挑一个乏人问津的日子,好好享受,体验转身对着放映师
说:「放吧!我要看了」。
【走味的柠檬汁】是这趟澎湖行对我最大的冲击。故乡好滋味,人
为了保留对於家乡的记忆,在脑中敲下许多对乡愁记忆固桩的钉子,这
些钉子长长短短,有形与无形兼备。有时是几位未随你漂泊异地,仍留
在家乡的熟悉面孔;有些钉子是几栋比你的岁数或记忆所能及的日子更
苍老更久远的建筑物;有时候则是独一无二的景致与画面;而更多的钉
子是来自家乡的味道,那些我们自以为永存不逝的炊烟。清明节的润饼
、端午节的芭蕉叶粽、冬至时候澎湖特有的咸棵、乃至於逢婚嫁喜事才
嚐得到的炸枣,这些澎湖特有的故乡味或许还可以从母亲的手艺中继续
保留在我的生活中、但是对於马公市区一些数十年的餐饮老店,他们能
留在原处等我多久,是无法操之在我。
在民族路邻近公车总站,嗜赌的老板那精湛的独们手艺,调煮出甜
而不腻的排骨面汤头,甘甜的冬瓜肉与鲜嫩带骨的排骨,上桌前总已炖
到骨头几近化开,搭配黄亮柔滑且极富弹性口感的面条,这是至少三十
年的排骨面老店。前年厅澎湖的同学说老师傅不做了,传给第二代,汤
头变得油腻,咸而无味,有次回家时去叫了一碗,後来旋将「民族路排
骨面」从我的澎湖美食族谱中剔除。这几年老人家凋零得极快,这类的
憾事就不断地发酵:惠民路的机场牛肉面,牛肉变老,汤头变淡,外省
的老伯把店面顶让给一对年轻的夫妇。而在小发财车上炸着香脆金黄臭
豆腐的公道伯据说大前年往生,我再也没有望见那辆蓝色斑驳烤漆的小
发财车在村子间叫卖。我的澎湖美食族谱越来越单薄,越来越看不见那
袅袅炊烟升起。这趟回家,我躇行在麦当劳与贵族世家的硕大招牌间,
徘徊在三商百货与壹咖啡这些台湾连锁商店骑楼下,走向中正路北辰宫
口熟悉的柠檬汁摊位,顿足扫视,熟悉的位置与招牌,却看不见阿伯身
影,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马公唯一可以调制带甜的微酸、顺口而不呛
喉的独道口味的柠檬汁要消失了吗。我惶恐不安地接下年轻老板递给我
柠檬汁,像等待揭开新嫁娘的红面纱,我缓缓地吸入第一口,之後我知
道有些记忆又即将真的只是记忆而以了。翌日,我不死心,心想冬瓜茶
总不会差太多吧,赌气似地买了一杯,喝完之後我很想调头说:「麦够
煮啊!」
父亲越来越喜欢在饭桌上话起当年他记忆中的马公与我们的村子,
我越来越可以体会父亲的心情,因为将来我定也会对身边的人这般喋喋
不止。『记忆』这个名词多麽奇妙又伤感啊。
过年期间遇着了一件趣事,值得一书。年味淡了,这是现代人普遍
逢年节时候都会发出的感叹,对於童年时期待在传统渔村的我而言,感
触更深,这几年每年农历年前都饱满着期待与悸动,想着家乡充满传统
味道的年,期待年节的总总习俗与传统仪式可以慰藉怀旧的记忆。然而
祭祀的仪式简化了,寺庙的庆典不再丰富,邻舍返乡围炉的状况不踊跃
,这里的孩子也失去了我们那个年代逢年的童玩与活动:没有震天嘎响
的水鸳鸯、冲天炮;没有小孩沿街兜售五角一抽的王哥柳哥软糖;没有
小孩会窝在庙埕上比较谁的压岁钱多;除夕至初三不能洗澡的忌讳也免
了,年初一清早走春及吃不能咀断的长年菜也省了;更没有拿压岁钱买
玩具枪的小孩沿街奔跑,大喊:「你死了、不要赖。」年的气氛在式微
,但年纪的压力日趋沉重。
儿时逢过年,邻近炮兵营的弟兄就会从仓库里头搬出舞狮龙的道具,
从大年初一开始在乡下挨家挨户登门献瑞纳福,增添中国年节气氛。每
户人家也都会准备大串连珠炮及丰厚的红包迎接这些军中弟兄的到来。
他们赚加菜金,百姓添喜气,好不热闹。但自从澎湖兵制缩编後,已经
十几年没看到在大街小巷里头弥天漫地的烟火中,使劲扭动手臂让头顶
上金碧辉煌的龙身蓬勃昇腾的阿兵哥。今年大年初一,我却在乡下村落
的巷子里头看见久违数年的舞龙。巷口拢聚了大量的人潮,警察也出动
管制车辆,看见这从记忆中消失了十几年的舞龙技艺,我顾不得寒风刮
面,快步向人群前端移动,想说阿兵哥又回来了。 当我挤到人群前缘
时,却让我有点诧异,这龙好像小了一号,定睛一看,喔卖嘎得(外来
语:我的天啊的意思),竟然是一群国小中年级的小朋友在舞龙,这应
该是政府推动乡土文化教育的成果吧,可喜可贺。不过,这些小朋友带
来的可不只是年节的气氛,还有着无与伦比的娱乐效果,只见他们的行
迹移动到哪边,就会吸引大批人群然後全场笑声不断,我聊记几幕给大
家:
状况一:举龙珠的小朋友被一阵强风吹到右边,龙头却舞向左边,这时
候龙头的小朋友很不悦地探头对着龙珠嚷着:「左边啦、你摆
右边是要掉到海里头去唷!」龙珠立刻大声回应:「风吹的啦
,不然你来拿。」龙头又对着龙珠叫喊:「吃那麽胖还会被吹
走。」
状况二:围观的路人燃放起连珠炮,龙尾巴为了躲鞭炮,紧急止住了步
伐,前面的龙身就被扯住前进不了,龙身的小朋友回头就一阵
数落:「前进啦。」龙尾巴的几个小/朋友委屈地对喊:「阿
是要炸死唷,晚上我拿冲天炮炸你看看。」我有听过龙困浅摊
,还第一次听到龙困鞭炮的。
状况三:打鼓的小朋友突然遇到朋友,就聊起天来了,聊到忘记打鼓,
然後就听见指导老师在旁边大叫:「xxx你在干嘛!」然後舞
龙的小朋友就你一言我一句的「你是没吃饱罗」、「你是三
太子附身罗」、「不会打鼓去旁边放鞭炮啦」嗯!我在旁边心
想:「这只龙话真多。」
状况四:龙尾巴两位小朋友不小心撞个正着,两个人就一路对骂:「阿
你是白痴罗」、「是你自己跑太慢」、「你跑那麽快是要去跳
海罗」……然後指导老师终於忍不住,过来斥责他们两人。我
第一次看到被训话的龙。
我届这样一路跟着他们的行伍约莫一小时,沿途笑声夹杂鞭炮声,小朋
友的声音被风吹散在空中:「左边啦」「右边啦」「放鞭炮啦」……这
真的是比无趣的电视综艺节目精采动人百倍的一场街头演出。
※ 编辑: ebee 来自: 61.71.72.179 (05/31 1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