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omnolence (不见。不散。)
看板TSAIMingLian
标题蔡明亮只拍自己想拍的电影
时间Tue Dec 16 13:20:07 2003
●蔡明亮只拍自己想拍的电影
⊙黄蕾采访、孔繁毅摄影
○摘自[ 美丽佳人 ] 199812
从拍摄第一部电影《青少年哪吒》并摘下东京影展青年导演铜樱花
奖开始,蔡明亮就一直是国际影展的常胜军。第二部电影《爱情万
岁》荣获威尼斯影展金狮奖,《河流》夺得柏林影展银熊奖,《洞
》获得坎城影展影评人费比西奖。这些殊荣不但让台湾在世界影坛
占了重要地位,也让蔡明亮成为享誉国际的知名导演。但是上个月
,他却向今年的金马奖说「对不起」!
蔡明亮发表书面声明,以「评审连任、创作遭到污辱」等原因,宣
布退出国内最大规模的影展竞赛,这个举动遭到褒贬不一的评议,
甚至引来检举,指他持马来西亚护照,不具申请国片辅导金资格。
引发两极评价的蔡明亮,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美丽佳人带你进入
他的内心世界。
蔡明亮有种奇异而对比的张力,他拍电影却害怕镜头对着自己,他习
惯孤独却对身边亲友万分挂心。就像他的电影,冷漠疏离的表情底下
,躲藏着对爱的强烈渴望,巨大而又深沉阴暗的基调,其实透露着对
生命的强烈期望。
你可以称他是扬名国际的明星级导演,但更贴切的说法是-率真、诚
摰、热爱生命的电影创作人─蔡明亮。
●我觉得我像鲸鱼,很孤独,体积很大,别人不敢惹,但不会主动攻
击,可以很自在的做自己。
在中影略显狭窄的办公室初见蔡明亮,他正在吃香蕉,接着大快朵颐
的是另一盘切好的杨桃,都是他最爱的热带水果。在转往顶楼会客室
的路上,注意到他没穿袜子,「我几十年不穿袜子了,从小就不喜欢
」,背着帆布书包、理个三分头的蔡明亮说。
从马来西亚来台湾文化大学影剧系念书,蔡明亮就常坐公车往西门町
或对面的中山堂、重庆南路一带跑,最多的时候是来看电影。
「上大学,就是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看电影。到大一下,还有很多同
学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当时,蔡明亮和他称为「恩师」的王小隶
辩论电影,也结识了焦雄屏、蒋勳等文化人。蔡明亮渐渐发现他想拍
的电影和主流好莱坞式风格不同,而是要反映他周遭的环境,呈现最
真实的生活。「我拍我想拍的东西」,他提到自己很欣赏的作家余秋
雨曾说:「要面对文艺、背对文坛」让他心有戚戚,「当然,在电影
圈更难做到,但至少我希望自己能既要面对影坛,又要面对创作。」
停了一会,蔡明亮说:「创作,永远是寂寞的。」
蔡明亮喜欢独处,生活也力求简单,不吃素,因为不想给人添麻烦。
喜欢动物,最喜欢猫。「因为猫很有个性;虽然我养的流浪猫都是一
叫就过来的。」但是每次猫发情又不能出去的痛苦让他很替牠们难过
,觉得应该放出去,然後牠们就再也没回来。「现在我不养猫了,但
只要看到猫就会停下来,想要靠近。」
问蔡明亮如果用一种动物形容自己,会是什麽?他大笑着说,这个问
题昨天才想过。「鲸鱼,因为牠很孤独,体积庞大教人不敢惹,但又
不会主动攻击,可以很自在的做自己。」昨天他和李康生、杨贵媚、
苗天一起到北滨海钓,「我不钓鱼,因为不喜欢杀生,但又劝不了他
们,昨天正好想看海,就一起去。他们钓鱼,我躺在石头上吃了很多
零食以後就睡着了,做创作的人好像每天都没什麽事,其实心里一直
存在着压力」。一定常失眠吧?「对,睡觉很辛苦,之後,就开始做
梦,最常梦到自己在飞,纵身一跳,就可以飞了,但都只有这麽高。
」他比了个到腰部的手势。他还会梦到各种颜色的飞碟,也做噩梦,
「不知道心理学家怎麽说?」蔡明亮做个调皮的表情说。
●水是内心的暗流,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不能言说的秘密。
在蔡明亮的电影中,一再出现的漏水场景,除了有着很深的象徵意义
,其实也是他现实生活中经常碰到的状况。「不管我住到那里,一定
会遇到很严重的漏水」,曾住在花园新城的蔡明亮,有天半夜不小心
误开了一个坏的水龙头,「大水像横的喷泉一样,不管我用什麽东西
都塞不住,很快的,水已经淹到客厅、房间,我感觉邻居都听到这种
大瀑布一样的水声,真的很恐怖,我打电话给朋友,他说,你怎麽那
麽笨,关总开关就好了,我试了还是无效,最後是水电工被我吵醒,
才解决这个问题。」蔡明亮边笑边说,「连我去巴黎旅行,暂住的公
寓也漏水,楼下的法国人还跑来按门铃喊:你知不知道你浴室有问题
!」
话锋一转,他谈到多部电影里的「大水」,表情严肃起来。「水,象
徵感情,我觉得人像植物一样,缺水就会枯萎,於是我很爱拍演员喝
水、喝矿泉水,因为对自来水没信心。在《青少年哪吒》,水从厨房
里倒灌进来(那也是蔡明亮的亲身经历),陈昭荣不停的试图找东西
塞住,正呼应着他的内心状态:渴望爱,但爱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
麽办,只好拚命阻挡。到了《爱情万岁》,电影里那个豪华的浴缸让
每个人都很想拥有,却都只能偷偷的用。在《河流》,『水』更是漫
天盖地的吓人,这个时候『水』是内心的暗流,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
、不能言说的秘密。水,象徵电影里同性恋父亲内心的慾望,明明是
同性恋又结婚生子的男人,让整个家都不快乐。他的房间漏水,他用
各种方式阻挡,结果水流到家里的每个角落,太太也发现他的性倾向
,他一个人的苦果却让全家人一起嚐。」
「在《洞》里,是更大、更败坏的环境,这部非常象徵的电影,剧情
不多,是以细节舖陈进行。我用不断的下雨象徵世纪末败坏的大环境
,一个男人(李康生),和一个女人(杨贵媚),是人类的缩影。杨
贵媚整天在和外在环境对抗,她守着家不愿离开。不敌大水带来的细
菌,她也感染了病,变成像蟑螂一样在地上爬,原先一直和他作对的
李康生看到这情形都哭了。最後李康生给了她一杯乾净的水,救她出
去。『水』在这时变成人和人接触的媒介,它是败坏的,也是救赎的
,就像是所有东西都有好多面,什麽事情都没有绝对的」,蔡明亮神
情认真的举出电影中水的各种面貌。
「洞」是蔡明亮作品中,少见的以「H appy Ending」作为剧终。那下
一部呢?原本想卖个关子的蔡明亮还是透露了一些。片名暂订「你那
边几点?」谈一对台湾相识,但相恋後又分隔台北、巴黎的恋人故事
,因为时空距离,让维系感情更不容易,将由陈湘琪、李康生主演。
蔡明亮说,他想拍这个题材想了很久,片中会加入更多的浪漫,有别
於以前的作品。
●我父亲严肃、刻苦,从不坐下来和我好好聊一聊,你说他很坚强吗
?其实他比谁都脆弱,年老时他常常掉泪。
看蔡明亮的电影,发觉他关心的层面,从青少年到同性恋到异性纠结
的感情。蔡明亮说:「我关心我周围的人,我不觉得我有什麽使命感
,创作是很个人的,一定要从内在出发,才有感觉。我所有的描写,
都和我的生活有关。其实,现在最想描写的是人生。我不理解人生,
不理解人,不理解我自己,或是我的父亲,特别是我的父亲。他严肃
、刻苦,有了钱也不懂享受,年老生了病,就走了,他从不坐下来和
你好好聊一聊。你说他很坚强吗?其实他比谁都脆弱,年老时他常常
掉泪。我不明白,怎麽和我小时候看到的他完全不一样?人不容易了
解,有阴暗面,有脆弱面,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有比较包容的想法,
就不容易让自己受伤,人际关系上也会更好过一点,因为我发觉大家
都很缺乏这样的心,所以我才要用电影的方式拍出来。曾经一个节目
主持人问我为什麽那麽悲观?我反问她,你不悲观吗?你觉得到二○
○○年台北会更好?她说是,我很佩服她。我其实是用另一种更积极
的态度去生活,而不是假装没有看到问题。《洞》片中,我用葛兰的
歌舞贯穿全片,那是五○、六○年代生活气息的产物,天真、热情、
直接、敢爱敢恨、没有算计。这种纯真和热情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但
现代人都太武装自己,去追求你追不上的东西,不诚实面对你心灵的
真正需要。如果『纯真』存在,我就拍出来给你看。」
蔡明亮形容台湾经济奇蹟是用「剧烈」的手段来换取进步,但过程,
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来台湾已经廿年的蔡明亮,现在回到家乡马来
西亚古晋城,会有种过客的心情,原本想要写的剧本又原封不动的交
了白卷回台湾,完全没有心情工作。这个婆罗洲上的热带城市,在马
来语是「猫城」的意思,还有座猫博物馆。他说:「我有七个兄弟姊
妹,所以小时候我妈妈不太能够『应付』我们,就把我送去给外公外
婆带。外公爱看电影、外婆爱看小说,我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每次
要回自己的家,都会很高兴,虽然想亲近家人,但平常没住在一起,
总会有些距离。和哥哥、弟弟玩耍时,他们是一国,而我只有一个人
,这确实影响了我的人格,非常习惯孤独。每天写完功课,睡觉前,
我都会花一个小时幻想这个时候,如果在外公家就会正在做什麽?这
种爱幻想的性格,一直持续到现在。」
●很多人也许看我的电影觉得不舒服,我想,是因为害怕看到自己,
虽然电影中我常常呈现出很不堪的生活状态,但我「丢」了希望在
里面。
做为得到国际影展大奖的明星导演,一开始蔡明亮很不适应,紧张得
连生活都乱了。喜欢上市场买菜的他,还曾经被窃窃私语的人跟踪。
「偏偏我的样子又让人很好认」,他拍拍自己的头说。於是蔡明亮开
始减少曝光,特别是不上电视,「因为我害怕机器对着我,害怕拿着
麦克风说话」。他几乎推掉所有采访,家里的答录机也从刚开始满满
的通告,到现在通常是「零」,他觉得很好,生活也比较舒服,「做
任何事情,不要把自己全部都卖了」。现在的蔡明亮已经慢慢适应成
为公众人物的感觉,但他还是最想做自己。
常有人问蔡明亮,可不可以换一些别的演员?但形容自己「特别重感
情」的蔡明亮觉得每个人都不停的在变,他喜欢观察并掌握这些细微
的变化,所以从不忌讳用同一个演员,连技术人员也很少更换。「也
许彼此都不完美,才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蔡明亮一再强调自己的步调很慢,很多事都不急。「大前提是要拍好
电影,而不是为了参展,和我合作的人常常很紧张,我还反过来安慰
他们」。但究竟什麽时候会着急?「不是着急,是操心。」他很少操
心工作上的事,但只要亲友出国,他一定从对方登机那一刻开始担心
,直到对方打电话报平安为止。
除了重感情,蔡明亮也是直觉敏锐的人。「我喜欢率真的人,应该说
是好恶分明吧!」这其实就是他自己性格的写照。
擅常研究命理的赖声川曾经对蔡明亮说,「看你的电影,就知道你是
天蝎座。」虽然蔡明亮形容自己的星座是「最毒的那个」,虽然他说
属於冥王星的天蝎座是幽微阴暗的,虽然他总是拍社会底层、边缘的
生活,虽然有人看这样的电影觉得不舒服,但在蔡明亮的电影里,却
透出一种生命力和希望,还有一些不经意的幽默。蔡明亮说,每个导
演都希望自己的作品有观众,而他只是拍真实生活的缩影,也更凸显
了许多生活中的荒谬。「很多人也许看我的电影觉得不舒服,我想,
是因为害怕看到自己,虽然电影中我常常呈现出很不堪的生活状态,
但我『丢』了希望在里面」,蔡明亮用手势强化他的肯定语气。
相对於在国际间夺下影展大奖,声名鹄起,蔡明亮在国内的支持力量
多半来自少数热爱电影人士,而票房通常不尽理想,在争取国片辅导
金的过程也多所周折。谈到这个结构性问题时,原本情绪开朗的蔡明
亮显得有些激动。「很多骂我的人,是从不看我电影的。在和新闻局
开会时,也曾有相关官员举手说,蔡导演,我们都看不懂你的电影,
或是『不要发辅导金给他,他专拍同性恋和给外国人看的电影』。我
知道在我电影里出现的场景,绝不是那种官方喜欢的、美美的画面,
我从不刻意避谈这些问题,甚至我喜欢到每一个城市去看她最乱七八
糟的地方,才觉得能看到更多的真实。有一次一位官员说,台湾不只
是有这些脏脏乱乱的地方,还有很多漂亮的好地方,我说,『我留给
你拍』。」蔡明亮觉得,明明就有一大群人生活在物质条件败坏的环
境下,但往往乾净的、秩序的社会忽略了他们的声音,两边都无法和
对方沟通。特别是在屡次获得国际认同後回到台湾,总让蔡明亮感到
挫折和深深的寂寞。他强烈质疑目前用票房来衡量电影价值的二分法
。「我不反对以好莱坞『总动员式』的手法包装造势,但希望也能给
执着於创作、风格鲜明的小成本精致电影多一点的发挥空间。」他说
。
资料来源:
http://lib.tngs.tn.edu.tw/webnote/%E8%94%A1%E6%98%
8E%E4%BA%AE/%E8%94%A1%E6%98%8E%E4%BA%AE-01/messages/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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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大多习惯且迷恋感官的刺激,
但在光鲜与快速的背後,我们失去了多少缓慢而悠长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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