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arlock9 (TOMTOM)
看板Sorry_Youth
标题[转录] 在独立之外---独立音乐的社会运动空间 张钊维
时间Thu Jun 8 22:36:23 2006
一般我们所理解的独立厂牌,基本上仍不脱以营利为目的;跟大唱片公司不同的是,这些独立厂牌所制作或发行的音乐,绝大多数是现下比较没有市场性的。许多独立厂牌,靠的便是拉开战线,力求精准地锁定特定族群,尽量延长产品的生命,以累积足够的蝇头小利来维持公司的生存与发展。
然而,在此我们应当要注意到另一种独立厂牌的类型:它不是以营利为目的,而是以服务理念为目的;若以我们底下要提到的例子来说,便是以服务社会运动为目的。
飞鱼云豹音乐工团的诞生,是一个偶然。921地震之後,原权会﹙原住民权益促进会﹚部落工作队进入仁爱乡互助村进行服务工作;11月初,他们在互助村举办了第一场的部落音乐会。参与的歌手,除了当时工作队本身的成员如胡德夫﹙卑南族﹚、云力思﹙泰雅族﹚、林广财﹙排湾族﹚之外,也包括了义务演出的陈明仁﹙卑南族,「北原山猫」一员﹚、蒋进兴﹙阿美族,郭英男的儿子﹚,以及备受敬重的莫那能﹙排湾族盲诗人﹚等等。
1999年底,为了筹募工作队的经费,他们将这场演唱会的现场实况压成CD,再加上先前一场中山堂悼念音乐会的影像VCD,以「飞鱼云豹音乐工团」的名义出版了「黑暗之心」系列一与系列二,於2000年初开始在台北街头贩卖。
到今年6月底系列三「生命之歌」出版之前为止,单靠街头演唱摆摊贩卖、划拨以及少数的铺点,系列一与系列二就总共卖出了上万张,也获得相当好的反应。这使得部落工作队筹募了相当的经费得以继续下去,同时也宣告了「飞鱼云豹音乐工团」的成立。
这样的过程说明了,飞鱼云豹音乐工团是为原住民运动而服务的;从音乐上所赚得的一分一毫,除了维持工作队本身必要的开销之外,便是回馈到原住民运动去。目前,部落工作队在灾区的紧急救助与服务工作暂告一段落,在中和找到落脚之处,并建立了自己的录音室;除了不定时与灾区联系之外,他们也将触角延伸到其他原住民族部落以及相关议题,如兰屿自治。今年五月,他们出版了机关刊物「原住民族」,标举出原住民运动的纲领,其中如:对外抵抗美日帝国主义势力、对内清除汉民族种族主义殖民构造、实践原住民族区域自治、建立原住民族自治联合政府等等
,清晰地说明了部落工作队与音乐工团的左派立场,以及突显原住民族主体性的深远用意。
就音乐上来说,工团跟时下逐渐发烧的原住民音乐热潮之间,有着相同的基本元素,亦即来自原住民传统歌谣的给养;然而,跟许多年轻歌手深受摇滚、R&B或蓝调等西方当代流行音乐的影响相比,这批平均年龄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的歌者,毋宁是更为靠近部落原有的声音质素,然後再加上个人沉淀、演绎出来的感情与演唱风格。至於在编曲方面,在黑名单工作室的大提琴手陈主惠﹙她目前也是部落工作队及音乐工团的一员﹚的主抓之下,呈现出一种低限、幽远的味道。对平常在部落里浸润在长辈歌声中的中青代来说,这样的编曲彷如打开一片宽阔的草原或森林,让他们ꨊ瑭n音可以在当中充分的悠游、驻足、奔跑。有一次,工团的年轻成员卢皆兴﹙卑南族﹚临时被抓进录音室去,关灯在黑暗中聆听陈主惠刚编好的一段乐曲,仅有大提琴以及简单的节奏;在几个小节之後,卢皆兴即兴唱出一段完满饱足的歌曲。这样的小插曲充分说明了音乐工团本身内在深厚的音乐实力。
事实上,音乐工团的成员,不管是专职或兼职的,年长或年轻,每一位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歌手。像陈明仁、蒋进兴这两位老将,前者是北原山猫的一员,在音乐工团成立之後,对工团的事物越来越热心,并且将父亲陈实过去整理或改编的传统歌谣拿出来,希望将它们活化、传播出去;而後者,继承了父亲郭英男以及阿美族的音乐天赋与资产,加上长年在北投那卡西界走唱,目前经常在工团走动,调教後进的晚辈。
中生代的林广财与云力思,分别来自台湾纵贯山脉的南北两端,目前还不断在跟部落的老人家学习;甫退伍的卢皆兴,具有优异的音乐天份与舞台实力,对他来讲,工团这样一个环境,应当是正可以发挥所长,并进一步吸收更多来自前人与来自社会的经验。
而工团的下几张专辑,将推出这几位的个人演唱作品,包括少数的母语创作,将分别以他们所来自的族群命名。但是,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唱片歌手;在这个暑假,他们将会分组上山下海深入各部落去进行串联、组织甚至动员的工作,同时也进行自我的再教育。音乐,在过去原初的社会里是一种天赋、一种语言、一种文化;在现在,面对强势主流的殖民者,则是一种运动的媒介,甚至是,一种自我激励并进一步抵抗的武器。
关於「黑暗之心」的命名
20世纪初,英国人康拉德以他在黑暗大陆非洲的亲身经历,写成了「黑暗之心」这部小说。书中,透过一条河流的航程,作为白人殖民者的主角,那源自西方主流的「文明」、「理性」等等意识型态与言行风格,以及帝国优越感,一点一滴地被瓦解、颠覆,转变成原始的、素朴的,乃至「野蛮的」、神话般的生命型态。美国导演科波拉以此为蓝本,拍摄了「越战启示录」,同时还发行了拍摄过程纪录,就叫做「黑暗之心」。
对殖民者来说,「黑暗之心」代表了一段不可逆的旅程,从「文明」到「原始」;然而,对被殖民的原住民族来说,「黑暗之心」,既是指向数千年来,祖先、山川与自然生灵所共同建构的深邃宇宙,亦是指向一段血泪斑斑的过程,亦即,如飞鱼云豹音乐工团所说的,近百年来新文明对古老文明的戕害。这戕害,将原本在太阳底下跃动的原始生命力,逼入现代社会的黑暗角落,兀自跳动、喘气。
因此,站在原住民族的角度上,以「黑暗之心」来命名,除了是开启一段溯源旅程的第一步之外,更是时时刻刻如靲面的烙印一般在提醒着自己,这一段在现代化的历史与文化变迁中的民族遭遇。
系列一:原乡重建
1999年11月21日,初步的服务工作告一段落,部落工作队在仁爱乡互助村的中原口举办了第一次的部落音乐会,以「原乡重建」为主题。当中歌曲的安排煞费苦心,除了要抚慰受创的心灵之外,更要从原住民运动的基础上去鼓励部落灾民,正视自己的处境、激发自己民族原有的自信心与自尊心。因此,在以排湾古谣「来舒」开场之後,接下来的「泰雅古训」、莫那能的「如果你是山地人」、胡德夫的「为什麽」,一方面引进祖先的训示,一方面提醒族人对现代社会环境的警醒。之後,透过主持人王娟萍的引介与歌者们的演出,铺陈出不同面向的原住民音乐与精神风貌。
当中还穿插了泰雅族原住民运动者丽京‧尤玛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
在当时,部落工作队的录音器材有点像是为了因应各种游击式的运动与活动而架设起来的﹙即便到现在也不脱这样的气质﹚,也没有想到日後会出成CD,因此只将实况录到一般的录音带上;事後,也只做了简单的编排与修饰而已。不过,就这样的录音品质,已足够传达这个原本就饱满成熟的音乐会当中,原住民族力图奋起的心情;这是一次成功的原音纪录,也就是这张专辑,奠定了部落工作队与音乐工团的物质基础。
系列二:原运再起
1999年10月25日,台北市中山堂前的对日抗战胜利纪念碑落成;一早,副总统及行政院长前往主持仪式;晚间,来自仁爱乡互助村的泰雅与赛德克族人,在部落工作队的带领下,来此悼祭泰雅族的抗日英雄莫那鲁道----他在69年前的10月27日殉难。这个仪式,是互助村村民在灾後北上请愿上告活动中的第一站。
在进入会场之後,在胡德夫即兴的键盘乐声中,村民席地而坐,头绑白色毛巾,第一排均是上了年纪、但仍自愿前来的老婆婆;胡德夫开始一面在贴着「民族英雄莫那鲁道」红纸条的纪念碑前述说原住民族的遭遇与反抗历史,一面放声高唱「Lukah Tayan」﹙加油,泰雅﹚。
事後,部落工作队找来十多年前人间杂志与绿色小组所拍摄的许多原住民影像,搭配当晚的影像纪录,在远足影像制作社成员的协助之下,剪辑成这支VCD。尽管当场摄影机的收音状况不佳,但是,胡德夫充满感情的陈词、鲜明的主体意识与深刻的控诉,再加上「Lukah Tayan」的歌曲,依然让观者可以深深体认到,原住民族主体以及原住民族运动在当代台湾社会中的现实位置与意义。
系列三: 生命之歌
2000年5月,音乐工团受邀赴韩国光州参加光州事件二十周年纪念演唱会,与来自亚洲各地的歌手同台,获得相当良好的评价。而这第一次的国际经验,也给音乐工团及部落工作队相当深刻的启发。
回国之後,他们将演唱会上的曲目重新进录音室编排灌录,再加上光州事件抗暴歌与台湾白色恐怖时代安息歌的两首VCD,结合出版了这张专辑。
这是音乐工团的第一张录音室作品,或许是限於时间及经费,他们并未使用顶尖的器材,也不像许多歌星一样花大量的时间在录音室磨蹭,但是,所得的成果却是惊人地好。陈明仁、卢皆兴、林广财、云力思,乃至临时被抓来合音的街头销售小组成员﹙他们几乎都是卑南族﹚,都有完美的表现。有个朋友说,「听完这张,才真正知道什麽叫做原住民音乐。」
值得一提的是光州事件抗暴歌。这首在光州事件发生之後十年由幸存的年轻人所写的歌,充满了追思的感情、年轻的热血与滚烫的革命情怀。它跟台湾的安息歌,都常常让我想起由爱尔兰的酋长合唱团﹙The Chieftans﹚制作的「长长的黑面纱﹙The Long Black Veil﹚」专辑当中,由辛妮‧奥康诺主唱的爱尔兰抗暴民歌「蒙雾水珠﹙The Foggy Dew﹚」。
近代资本主义的扩张,在经历了帝国主义此一「最高形式」之後,晚近经过冷战以及全球化,对於边缘、弱势、非主流族群的掠夺以及对他们之反抗的压制并未曾稍减;一波又一波的青春生命遭到弹压,幸存者唯有透过音乐才能一解胸中的悲痛郁闷,并进一步自我拉拔,再度站出来。我们在通过这些以鲜血换来的深刻歌曲之後,或可稍稍体会,古老民族所传下的千古跫音:它在提醒我们,好好想想,在这个时代,生命是什麽。
出自
http://web.my8d.net/m5a07/volem003/music.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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