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nshechiang (mins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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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分享] 台大社会系R98级小毕典何明修老师致词
时间Sun Jun 16 01:20:02 2013
社会学如何能成为一种志业:致台大社会系毕业生
2013/6/15
柯主任、各位老师、各位毕业生、以及在场主的家长与亲朋好友们,大家好!
四年前,我与在座的各位毕业生一样,带着有点兴奋、也有点焦虑的心情来到台大社会系
;现在,你们的青涩与娇嫩已不复在,我所看到是一种深思熟虑之後的自信,以及愿意脚
踏实地的进取心。社会系的教师很高兴能与你们一同走过这段丰富的学习之旅,我个人也
非常荣幸有机会受你们的邀请,来为毕业生上最後一堂的社会学课程。
首先,恭喜各位顺利取得了社会系的学士学位。相信我,比起二十年前在我仍是大学生时
,这是更难取得的成就。当时社会系传说是台大「四大混系」之一,上课轻松不费力,学
生也将心思花在课程以外地方。但是过去四年来,你们的生活总是充满无止尽的统计作业
、分组报告、读书小组,这些明明是零学分的作业,却花了比上课更多的心神与时间。在
课业以外,你们也关心各种社会改革的议题,无论是关於湿地保育、都市更新、还是媒体
垄断。在这些活动中,我看到你们展现出社会学所重视的人文关怀与实践精神。作为你们
的教师,我为你们的表现感到十分骄傲。
在二十年前,台大校园也流传着「一流学生、三流老师」的说法。我相信你们所不知道的
是,当初那些自以为是「一流的学生」,二十年後成为老师之後,他们的内心是如此充斥
着焦躁与不安。这是完美的复仇,也是符合诗学的正义。因此,从四年前,我就下定决心
,一定不要成为学生眼中的「三流老师」。台大对外宣称是「研究型大学」,但是我的实
际感受却是,教学的压力却是远比其他学校更大。每次看到讲台下求知若渴的眼神,以及
永远无法获得知识满足的心灵,我总觉得自己肩头上的负荷更为沈重。虽然你们的老师不
太愿意承认,但是我私底下认为,这就是为何二十年後,社会系终於摆脱了「混系」之恶
名。在你们要离开校园之际,我想要说一声,真的很抱歉,为了不想要成为传说中的「三
流老师」,让你们承受了超乎寻常的课业压力。
在今天的最後一堂课中,我想要谈的主题是「社会学如何能成为一种志业?」。志业是每
个人被召唤去从事的工作,它总是带有高度的理想性与神圣性,因为到头来,是志业荣耀
了我们,而不是我们从志业中获利。然而,在现今的社会中,志业往往被窄化成为职业,
你们身旁关心你的人总是会说,如果你连自己的饭碗都顾不好了,能奢谈什麽理念或是抱
负?在某种程度范围,这种质疑是合理的。念社会学的人不会比念管理学院的人更看得懂
财务报表,也不会比念法学院的人更知道如何玩弄法律条文。除非你们曾花时间自修,要
不然你们的网页设计、程式编写能力也不过是普通而已。在职业都还悬而未决的当下,我
们真的有余裕去谈志业吗?
当前的青年劳动力市场是严峻的,认清这个现实可以减少一些无谓的恐慌。台湾的社会学
家将目前20到40岁的年轻人称为「崩世代」,因为他们直接面对了财团化、贫穷化与少子
女化的威胁。大学毕业生的实质薪资在倒退,年轻夫妻也越来越不敢生小孩。「黑手变头
家」曾是台湾过去引以为傲的现象,在快速工业化的年代中,「爱拼才会赢」是硬道理。
社会学的研究指出,1945到1977年出生的台湾人阶级流动率高达70%,但是後面出生的世
代却没享有这样的福气。现在即将踏出校园的毕业生中,能像王永庆一样「白手起家」的
机会,是比过去减少许多。这也是为什麽郭台铭不能理解,年轻人会将开一家个性咖啡厅
当成是「小确幸」。事实上,这种现象不只限於台湾。根据OECD的估计,先进国家中约有
两千六百万15到24岁的年轻人,是处於失业与失学的状态中。从南欧、北非、中东、南亚
到东亚,形成一道「失业之弧」,今年四月底,《经济学人》的封面故事就是「失业的世
代」(Generation Jobless)。
面对这样的不确定性,许多教育主管的本能性反应即是,要让学生能有一技之长,毕业後
可以立即投入工作职场。近年来,台湾的高等教育开始走「实务应用风」,各种产学合作
、职场体验计画,似乎要将大学变成企业的新进人员训练中心。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出
发点良善,但欠缺整体性思考,最终将适得其反的作法。适应今日的业界需求,并不能等
同於培养明日的人材。在当前,专业者的工作是不断地被重新定义的,今日找工作时所凭
藉的技能,可能两年後就过时了。就如同我们不断更新的手机一样,技能的赏味期也越来
越短,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突破以往的看法,彷佛学校是学习,而工作只是应用。新形态的
工作打破了构思与执行的分离,要求专业人员不断地自我突破,学习新的技能。用社会学
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现代性」所带来的挑战: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之际,人
们总於发现永恒的变动是唯一不变的道理。
在这种情况下,教育的任务并不应该自我限缩,不能只满足於让学生学习特定的技能,而
是在於形塑一种不断学习的能力,培养一种开放的心胸,能够正面因应变动,而不是试图
逃避。社会学的专业课程并不能让你们考取特定的证照,除了在大学教社会学,或是在高
中教公民课,我也想不到社会学如何能成为一种职业。但是,我认为社会学却能带来一种
宝贵的思考训练,使我们轻易地在不同观点之间移转,更能对於他人采取同情性的理解,
在看似无可消解的对立之中,找到冲突的关键,并且提出合理的解决之道。理工科学生是
在干扰因素都被排除的实验室中进行科学实验;社会系学生却是在开放而复杂的日常生活
中,进行「破坏性实验」(breaching experiment),虽然这往往会带来周遭亲朋好友的困
扰。在工程师思维的主导下,我们经常将社会问题的解决简化成为技术创新;相对於此,
社会系学生相信,社会系统的核心元件是在於具有智慧的软体,而不是效能强大的硬体。
因此,社会学关切「社会创新」(social innovation),因为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一套良善
的制度设计,就可以引导出不同的人际互动,如此一来,原先的零和赛局就可以转化成为
双赢情境。社会学所培养的学习能力与观点性思考,是跨职业的。是的,念社会学的人仍
有可能是棋盘中的小卒子,但是社会学的知识会告诉他们棋盘的游戏规则是什麽,如果幸
运的话,小卒子如何改变游戏规则。我相信,你们之中,未来会有能写出见树又见林报导
文章的记者、具有创新精神的公务人员、以及同时兼顾员工权益与组织效能的人事主管。
职业不能取代志业,但是要实践志业,却需要透过职业的管道。有一位伟大的社会学家曾
说,我们之所以试着以不同方式来「诠释世界」,因为重点在於「改变世界」。在目前的
时代格局下,「改变世界」这种社会学的志业已经成为刻不容缓的要务。很不幸地,台湾
已经进入「赢者通拿、输者无全」的社会。大财团实际缴纳的税率比上班族低,有钱人炒
楼、炒股票根本不用缴税,时薪工读生享受不到这样好康,他们还要多缴一笔健保补充保
费。为了让企业盖工厂,我们的政府铲平良田,让世代务农的家庭无立锥之地;为了让建
商盖大楼,我们的政府强拆民宅,将穷人驱赶出市中心。因此,「改变世界」的要求,不
外乎是让我们的社会维持最起码的文明与道德,避免沦落成为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在过去四年里,你们很多人听到了「改变世界」的召唤呼声,有些人积极投入街头抗议,
也有些人在幕後从事组织、宣传与动员的工作。青年可以展现这样无畏的热情与理想主义
,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学生身份,这使得志业的追求不用受到职业的约束。在往後
的日子,志业的实践却是要依循着职业的逻辑,要「改变世界」就要从你们所负责的业务
项目开始。无论你们未来的工作岗位会是在那,如果你们能够对於弱势者的苦难与沈默,
多一点耐心与同情;对於强势者的权势与光彩,多一点戒心与保留,这样的一小步就启动
了「改变世界」的契机。你们接下来将会发现,许多的社会不公与不义,并不是因为恶人
太过於邪恶,而是好人太过於软弱,正是因为他们默不吭声、漠不关心、得过且过,才导
致那麽多的社会灾难。
德国六○年代学生运动领袖Rudi Dutschke曾说,要改变世界就是要「透过体制内的长征
」(long march through the institutions)。街头上的「长征」是华丽炫目的,会创造
出英雄,吸引别人的目光与掌声;但是体制内的「长征」却是寻常无奇的,在很多时候,
是在满足了我们物质需求、人伦义理、亲密关系之後,才能推动这个社会前进一小步。这
是一条比较困难,但也比较踏实的道路,要结合职业与志业,在参与世界的过程中,同时
也带来世界的改变。
在这个时刻,你们即将踏上人生的长征。作为你们的教师,感觉就像是在月台上送别亲人
一样,看着火车慢慢的启动,知道你们将展开一段充满挑战的惊奇之旅。送别者只能透过
想像,来猜测接下来的沿途风景,但是可以确信的是,串连起我们之间的思慕情愫,将会
是那股共同感动过我们的社会学志业。
恭喜你们,也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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