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martk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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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分享] 长在图博花园里的异种玫瑰
时间Sun May 12 19:19:27 2013
http://twstreetcorner.org/2013/04/29/panmeiling/
潘美玲 /交通大学人文社会学系
达瓦诺布教授(Prof. Dawa Norbu),一个孤独的知识份子,他是图博社会流亡五十多年
来,第一位也是当时唯一到西方留学并拿到博士学位的人,2006年5月28日病逝於印度德
里,2010年10月有人以他的名字在脸书上开了一个帐号,上面写着:「这个人先於他的时
代。当他在世之时,他的社群从未能了解和认可他的贡献。然而,历史将永远记住,他是
一位伟大的学者及其着作的价值。」
我们图博人也需对自己的悲剧负责:流亡经历与学术
达瓦诺布於1949年出生於图博的贫农家庭,经历了1959年中共入侵图博的武装冲突,达赖
喇嘛出走,十岁的他和家人也随後流亡到印度。到了印度之後,他并没有接受传统图博教
育,而是到西方教会办的寄宿学校St Stephens College(圣史蒂芬学院)就读,1973年
以英文写作出版Red Star Over Tibet(图博上空的红星),该书主要是以一个儿童的角
度,同时透过他母亲的叙事,纪录1959年前後在家乡所发生的事情,对当时图博传统社会
文化生活有非常详细的描写,中共到来所造成翻天覆地的影响,进行了第一手的观察。
该书提供了传统图博社会面对共产社会体制的常民观察与反应,根据他的观点,当时的旧
图博政府是腐败无能的,是封建主义的;而中共的统治「尽管借用了一切革命的辞藻,从
根本上来说,是殖民主义的,不人道的,暴虐的。」他同时追究藏人的病根,尤其是上层
人物的渎职,「我要断言的是,在很大程度上,我们藏人对我们自己的悲剧是负有责任的
」。虽然达瓦诺布完成这该书时,还是24岁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但三十年下来,这本书依
然是研究图博当代社会和历史的英文经典之一。
1972到1976年间,他担任Tibetan Review (图博评论)的主编,这是一个以英文出版的
杂志,提供各种有关图博事务的观点,财务上和观点上力求独立於政府和任何利益团体,
虽然在达瓦诺布任职期间,该刊物因为财务困难,而必须接受流亡政府的协助,但他们仍
维持一贯的独立主张,对流亡政府也同样提出批评。随後他到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就读,
1982取得博士的学位,他的论文「Marxism, Nationalism and Revolution: The Rise
of Neo-Nationalism in Communist Countries」(马克思主义、民族主义和革命:共产
国家新民族主义的兴起),处理马克思主义和民族主义如何共存的问题。1848年的共产党
宣言主张「工人无祖国」,强调阶级革命超越国界,唱的是国际歌,但当代共产国家却表
现了强烈的民族主义。他指出,这个矛盾现象,是因为反资本主义的普罗阶级和反殖民主
义的民族主义者,刚好面对的是同样的敌人:「帝国主义同时也是殖民主义」,也就是说
,在当时国际政治环境脉络下,造就了对立的两种意识型态可以结合的条件,进而构成共
产国家的特色。
主张图博文化主权独立的知识份子
回到印度之後,达瓦诺布并未在流亡政府寻求官职,而是到德里的Jawaharlal Nehru
University(尼赫鲁大学)中亚研究系任教,除了发表期刊论文之外,也相继出版了
Tibet: The Road Ahead(图博:未来之路,1998)、China’s Tibet Policy(中国的图
博政策,2000)、Culture and the Politics of Third World Nationalism(第三世界
民族主义的文化与政治,2001)等书。达瓦诺布试图从当代第三世界国家民族主义的发展
经验,提出中藏关系的新见解,并思考图博问题的出路。
作为一个历经流亡的图博人,达瓦诺布见证了图博当代历史的变迁,面对民族命运的困境
寻求出路,并以此作为其个人学术生涯的知识份子使命,他在书中写道:「亲身的经验帮
助我看透那些捉摸不定事物的内在动力本质。因此,我将民族主义看成一种普世的类别,
但却是透过特定的文化媒介而产生的,对活生生传统的亲身经历,使我能够成为局内人,
并因此与众不同。」社会科学的现代教育训练,让他能够以更开放的格局,从国际关系和
现实政治的结构角度,寻求解决之道,因此在China’s Tibet Policy一书写道:「这是
一个对图博问题没有预设立场的研究,包括从最早的中藏关系,到後来共产党占领图博的
权力、政策和执行都一样。就如同我一贯所主张的精神:对话、讨论和辩论。」,尽管如
此,他依然强调唯有尊重图博文化主权独立,才是解决问题的基础,否则任何对话都是空
谈。
由於受到西方社会科学的学术洗礼,他从民主政治的角度,对於流亡政府的封建作为提出
批评,在当时依然保守的流亡社会中,此举被认为是破坏团结:在国家存亡危急之际,救
亡图存是最高使命,大家都应该炮火一致地对外,为何还要暴露自己的问题,落实中共的
宣传口实?加上他的教会教育背景,使得他经常被批评为共产主义者、无神论者、世俗主
义者,甚至被怀疑为中共间谍,遭受到各式各样的谴责以及人身的攻击。为了防止情势失
控,达赖喇嘛曾经出面公开呼吁:「这是一株长在图博花园里的异种玫瑰,虽然品种不同
,但因为有这株玫瑰,才使我们的花园更美丽,我们应该保护他,而不是将他拔掉。」但
整个过程,导致他承受极大的压力,而造成精神上的疾病抑郁而终,在58岁就英年早逝的
原因。
长在图博花园里的异种玫瑰:时代的先知
近年从事流亡藏人社会经济的研究时,一直找不到图博相关的社会科学研究文献,直到发
现达瓦诺布的研究。他的研究是走访藏人定居点的观察,而所发表的论文和专书章节。我
曾在2006年年初写信给他,希望到印度进行田野时,有机会向他请教相关的议题。然而,
此时的他已经深受精神疾病之苦,无法跟我见面。当时回信和在印度接见我的,不是他本
人,而是他在尼赫鲁大学社会系的同事。虽然我还期待着未来他能够病癒而见面的机会,
但不久之後,就传出他去世消息,这一面永远再也不可能了。
2007年我有机会拜访他的家人,跟仍保留着他研究室和宿舍的学校。在那布满尘埃的书架
和凌乱的书桌上,排列着我很熟悉的发展社会学、第三世界国家研究等书籍,从这里可以
看出,达瓦诺布希望持续透过跨国比较的观点,寻求对图博问题提出超越两边对立的观点
,摒弃政府宣传之陈腔滥调的努力。出乎我意料的是,在他的书房中,竟然蒐藏有翻译成
图博文字的台湾海外政治反对运动刊物,可想而知,他也关注台湾和中国的关系,并希望
从台湾的境遇和经验找寻可能解决的线索。在那一刻,我真正觉得没有机会向他请教,实
在是莫大的遗憾!
虽然达瓦诺布已经离开人世,但随着国际政治局势演变,流亡社会内部民主化,以及图博
人接受现代教育的影响,越来越多流亡社会的年轻知识分子,开始注意到他作品的价值,
体会到他对图博前途的用心,进而将他尊崇为知识份子的典范,追随他未竟的志业。虽然
我没来得及见到他一面,但那次的书房拜访,却如同见到他本人般的相会,心领神会他一
生所要追求的理想。他不但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社会科学家,更是用生命将他的知识透过作
品为他的图博社会服务。由於流亡社会还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公民社会,他进行的公共社会
学行动,就像是图博花园中的外国玫瑰,成为异类。
再过一个月,就是达瓦诺布辞世七周年纪念,仅以此文纪念这位孤独先知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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