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kucy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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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文件] 《李娃传》
时间Tue Jun 26 12:14:20 2001
《李娃传》 (唐‧白行简)
汧国夫人李娃,长安之倡女也。节行瑰奇,有足称者,故监察御史白行简
为传述。
天宝中,有常州刺史荥阳公者,略其名氏,不书。时望甚崇,家徒甚殷。
知命之年,有一子,始弱冠矣;隽朗有词藻,迥然不群,深为时辈推伏。其父
爱而器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应乡赋秀才举,将行,乃盛其服玩车马
之饰,计其京师薪储之费,谓之曰:「吾观尔之才,当一战而霸。今备二载之
用,且丰尔之给,将为其志也。」生亦自负,视上第如指掌。自毗陵发,月余
抵长安,居於布政里。
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访友於西南。至鸣珂曲,见一宅,门庭不
甚广,而室宇严邃。阖一扉,有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
生忽见之,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诈坠鞭於地,候其从者,敕取之。
累眄於娃,娃回眸凝睇,情甚相慕。竟不敢措辞而去。生自尔意若有失,乃密
徵其友游长安之熟者,以讯之。友曰:「此狭邪女李氏宅也。」曰:「娃可求
乎?」对曰:「李氏颇赡,前与通之者贵戚豪族,所得甚广。非累百万,不能
动其志也。」生曰:「苟患其不谐,虽百万,何惜?」
他日,乃洁其衣服,盛宾从,而往扣其门。俄有侍儿启扃。生曰:「此谁
之第也?」侍儿不答,驰走大呼曰:「前时遗策郎也!」娃大悦曰:「尔姑止
之。吾当整粧易服而出。」生闻之私喜。乃引至萧墙间,见一姥垂白上偻,即
娃母也。生跪拜前致词曰:「闻兹地有隙院,愿税以居,信乎?」姥曰:「惧
其浅陋湫隘,不足以辱长者所处,安敢言直耶。」延生於迟宾之馆,馆宇甚丽
。与生偶坐,因曰:「某有女娇小,技艺薄劣,欣见宾客,愿将见之。」乃命
娃出。明眸皓腕,举步艳冶。生遽惊起,莫敢视之。与之拜毕,叙寒燠,触类
妍媚,目所未睹。复坐,烹茶斟酒,器用甚洁。
久之,日暮,鼓声四动。姥访其居远近。生绐之曰:「在延平门外数里。
」冀其远而见留也。姥曰:「鼓已发矣。当速归,无犯禁。」生曰:「幸接欢
笑,不知日之云夕,道里辽阔,城内又无亲戚。将若之何?」娃曰:「不见责
僻陋,方将居之,宿何害焉?」生数目姥。姥曰:「唯唯。」生乃召其家僮,
持双缣,请以备一宵之馔。娃笑而止之曰:「宾主之仪,且不然也。今夕之费
,愿以贫窭之家,随其粗粝以进之。其余以俟他辰。」固辞,终不许。俄徙坐
西堂,帏幕帘榻,焕然夺目;粧奁衾枕,亦皆侈丽。乃张烛进馔,品味甚盛。
彻馔,姥起。生娃谈话方切,诙谐调笑,无所不至。生曰:「前偶过卿门
,遇卿适在屏间,厥後心常勤念,虽寝与食,未尝或舍。」娃答曰:「我心亦
如之。」生曰:「今之来,非直求居而已。愿偿平生之志。但未知命也若何?
」言未终,姥至,询其故,具以告。姥笑曰:「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苟相
得,虽父母之命,不能制也。女子故陋,曷足以荐君子之枕席?」生遂下阶,
拜而谢之曰:「愿以己为厮养。」姥遂目之为郎,饮酣而散。及旦,尽徙其囊
橐,因家於李之第。
自是生屏迹戢身,不复与亲知相闻。日会倡优侪类,狎戏游宴。囊中尽空
,乃鬻骏乘,及其家童。岁余,资财仆马荡然。迩来姥意渐怠,娃情弥笃。
他日,娃谓生曰:「与郎相知一年,尚无孕嗣。常闻竹林神者,报应如响
,将致荐酹求之,可乎?」生不知其计,大喜。乃质衣於肆,以备牢醴,与娃
同谒祠宇而祷祝焉,信宿而返。策驴於後,至里北门,娃谓生曰:「此东转小
曲中,某之姨宅也。将憩而觐之,可乎?」生如其言,前行不踰百步,果见一
车门。窥其际,甚弘敞。其青衣自车後止之曰:「至矣。」生下,适有一人逆
访曰:「谁?」曰:「李娃也。」乃入告。俄有一妪至,年可四十余,与生相
迎,曰:「吾甥来否?」娃下车,妪迎访之曰:「何久疏绝?」相视而笑。娃
引生拜之。既见,遂偕入西戟门偏院中。有山亭,竹树葱蒨,池榭幽绝。生谓
娃曰:「此姨之私第耶?」笑而不答,以他语对。俄献茶果,甚珍奇。食倾,
有一人控大宛,汗流驰至,曰:「姥遇暴疾颇甚,殆不识人。宜速归。」娃谓
姨曰:「方寸乱矣。某骑而前去,当令返乘,便与郎偕来。」生拟随之。其姨
与侍儿偶语,以手挥之,令生止於户外,曰:「姥且殁矣。当与某议丧事以济
其急,奈何遽相随而去?」乃止,共计其凶仪斋祭之用。
日晚,乘不至。姨言曰:「无复命,何也?」郎骤往视之,某当继至。」
生遂往,至旧宅,门扃钥甚密,以泥缄之。生大骇,诘其邻人。邻人曰:「李
本税此而居,约已周矣。第主自收。姥徙居,而且再宿矣。」徵「徙何处」?
曰:「不得其所。」生将驰赴宣阳,以诘其姨,日已晚矣,计程不能达。乃弛
其装服,质馔而食,赁榻而寝。生恚怒方甚,自昏达旦,目不交睫。质明,乃
策蹇而去。既至,连扣其扉,食顷无人应。生大呼数四,有宦者徐出。生遽访
之:「姨氏在乎?」曰:「无之。」生曰:「昨暮在此,何故匿之?」访其谁
氏之第。曰:「此崔尚书宅。昨者有一人税此院,云迟中表之远至者。未暮去
矣。」
生惶惑发狂,罔至所措,因返访布政旧邸。邸主哀而进膳。生怨懑,绝食
三日,遘疾甚笃,旬余愈甚。邸主惧其不起,徙之於凶肆之中。绵缀移时,合
肆之人共伤叹而互饲之。後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令执繀帷,获其
直以自给。累月,渐复壮,每听其哀歌,自叹不及逝者,辄呜咽流涕,不能自
止。归则效之。生,聪敏者也。无何,曲尽其妙,虽长安无有伦比。
初,二肆之佣凶器者,互争胜负。其东肆车轝皆奇丽,殆不敌,唯哀挽劣
焉。其东肆长知生妙绝,乃醵钱二万索顾焉。其党者旧,共较其所能者,因教
生新声,而相赞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长相谓曰:「我欲各阅所佣之器
於天门街,以较优劣。不胜者罚直五万,以备酒馔之用,可乎?」二肆许诺。
乃邀立符契,署以保证,然後阅之。士女大和会,聚至数万。於是里胥告於贼
曹,贼曹闻於京尹。四方之士,尽赴趋焉,巷无居人。
自旦阅之,及亭午,历举辇轝威仪之具,西肆皆不胜,师有惭色。乃置层
榻於南隅。有长髯者,拥铎而进,翊卫数人。於是奋髯扬眉,扼腕顿颡而登,
乃歌〈白马〉之词;恃其夙胜,顾眄左右,旁若无人。齐声赞扬之;自以为独
步一时,不可得而屈也。
有顷,东肆长於北隅上设连榻,有乌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
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发调,容若不胜。乃歌〈薤露〉之章,举声清
越,响振林木,曲度未终,闻者欷歔掩泣。西肆长为众所诮,益惭耻。密置所
输之直於前,乃潜遁焉。四坐愕眙,莫之测也。
先是,天子方下诏,俾外方之牧,岁一至阙下,谓之入计。时也适遇生之
父在京师,与同列者易服章窃往观焉。有老竖,及生乳母婿也,见生之举措语
气,将认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惊而诘之。因告曰:「歌者之貌,酷似
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财为盗所害。奚至是耶?」言讫,亦泣。及归
,竖间驰往,访於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皆曰:「某氏之子。
」徵其名,且易之矣。竖凛然大惊;徐往,迫而察之。生见竖色动,回翔将匿
於众中。竖遂持其袂曰:「岂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载以归。至其室,父责
曰:「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乃徒行出,至曲江杏园
东,去其衣服,以马鞭鞭之数百。生不胜其苦而毙。父弃之而去。
其师命相狭昵者阴随之,归告同党,共加伤叹。令二人齎苇席瘗焉。至,
则心下微温。举之,良久,气稍通。因共荷而归,以苇筒灌勺饮,经宿乃活。
月余,手足不能自举。其楚挞之处皆溃烂,秽甚。同辈患之,一夕,弃於道周
。行路咸伤之,往往投其余食,得以充肠。十旬,方杖策而起。被布裘,裘有
百结,褴褛如悬鹑。持一破瓯,巡於闾里,以乞食为事。自秋徂冬,夜入於粪
壤窟室,昼则周游廛肆。
一旦大雪,生为冻馁所驱,冒雪而出,乞食之声甚苦。闻见者莫不凄恻。
时雪方甚,人家外户多不发。至安邑东门,循理垣北转第七八,有一门独启左
扉,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连声疾呼「饥冻之甚」,音响凄切,所不忍听
。娃自合中闻之,谓侍儿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连步而出。见生枯
瘠疥厉,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谓曰:「岂非某郎也?」生愤懑绝倒,口不
能言,颔颐而已。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於西厢,失声长恸曰:「令子一
朝及此,我之罪也!」绝而复苏。
姥大骇,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当逐之。奈
何令至此?」娃敛容却睇曰:「不然。此良家子也。当昔驱高车,持金装,至
某之室,不踰期而荡尽。且互设诡计,舍而逐之,殆非人。令其失志,不得齿
於人伦。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若此。天下之人尽
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
神不佑,无自贻其殃也。某为姥子,迨今有二十岁矣。计其赀,不啻直千金。
今姥年六十余,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当与此子别下所诣。所诣非遥,
晨昏得以温清。某愿足矣。」
姥度其志不可夺,因许之。给姥之余,有百金。北隅四五家税一隙院。乃
与生沐浴,易其衣服;为汤粥,通其肠;次以酥乳润其脏。旬余,方荐水陆之
馔。头巾履袜,皆取珍异者衣之。未数月,肌肤稍腴;卒岁,平愈如初。
异时,娃谓生曰:「体已康矣,志已壮矣。渊思寂虑,默想曩昔之艺业,
可温习乎?」生思之,曰:「十得二三耳。」娃命车出游,生骑而从。至旗亭
南偏门鬻坟典之肆,令生拣而市之,计费百金,尽载以归。因令生斥弃百虑以
志学,俾夜作昼,孜孜矻矻。娃常偶坐,宵分乃寐。伺其疲倦,即谕之缀诗赋
。
二岁而业大就;海内文籍,莫不该览。生谓娃曰:「可策名试艺矣。」娃
曰:「未也,且令精熟,以俟百战。」更一年,曰:「可行矣。」於是遂一上
登甲科,声振礼闱。虽前辈见其文,罔不敛衽敬羡,愿友之而不可得。娃曰:
「未也。今秀士,苟获擢一科第,则自谓可以取中朝之显职,擅天下之美名。
子行秽迹鄙,不侔於他士。当砻淬利器,以求再捷。方可以连衡多士,争霸群
英。」生由是益自勤苦,声价弥甚。其年,遇大比,诏徵四方之隽,生应直言
极谏科,策名第一,授成都府参军。三事以降,皆其友也。
将之官,娃谓生曰:「今之复子本躯,某不相负也。愿以残年,归养老姥
。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从此去矣。
」生泣曰:「子若弃我,当自刭以就死。」娃固辞不从,生勤请弥恳。娃曰:
「送子涉江,至於剑门,当令我回。」生许诺。
月余,至剑门。未及发而除书至,生父由常州诏入,拜成都尹,兼剑南采
访使。浃辰,父到。生因投刺,谒於邮亭。父不敢认,见其祖父官讳,方大惊
,命登阶,抚背恸哭移时,曰:「吾与尔父子如初。」因诘其由,具陈其本末
。大奇之,诘娃安在。曰:「送某至此,当令复还。」父曰:「不可。」翌日
,命驾与生先之成都,留娃於剑门,筑别馆以处之。明日,命媒氏通二姓之好
,备六礼以迎之,遂如秦晋之偶。
娃既备礼,岁时伏腊,妇道甚修,治家严整,极为亲所眷尚。後数岁,生
父母偕殁,持孝甚至。有灵芝产於倚庐,一穗三秀。本道上闻。又有白鷰数十
,巢其层甍。天子异之,宠锡加等。终制,累迁清显之任。十年间,至数郡。
娃封汧国夫人。有四子,皆为大官;其卑者犹为太原尹。弟兄姻媾皆甲门,内
外隆盛,莫之与京。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踰也。焉
得不为之叹息哉!
予伯祖尝牧晋州,转户部,为水陆运使,三任皆与生为代,故谙详其事。
贞元中,予与陇西李公佐话妇人操烈之品格,因遂述汧国之事。公佐拊掌竦听
,命予为传。乃握管濡翰,疏而存之。时乙亥岁秋八月,太原白行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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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无安 犹如火宅
心若自定 火宅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