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eak Through9-3 不知哭了多久，芽衣伏在床上，脑袋一片真空状态。 「──这好像是……来到这里後，第一次哭哪……」终於直起身来，芽衣揉 着额角，一阵晕眩袭向头部，「伤脑筋……头痛啊…呵呵……」竟然还笑得出来 ，自己都有点惊讶，新的泪珠却在这时再度犁过脸庞。 「为什麽……要说那句话呢？奇尔……」 只不过是一、两样东西…… 如果是别人就算了，可是奇尔明明知道那只望远镜对她来说有多重要，那是 她最宝贝的生日礼物呀！ 为什麽…… 「啊！！」芽衣突然跳起来，翻到床下找出高中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全一 股脑儿的倒在地板上。 ──我还有多少东西？芽衣慌乱地数点着，还有什麽东西还留在我身边的？ 「CD…笔袋…小镜子…笔记本……」芽衣念念有词地将地上的物品一一排列 ，只有这些……她想，只有这些是她真正拥有的……可以证明她跟另一个世界的 联系，证明她在另一个时空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爸…妈……」芽衣拾起小巧的皮夹，以前是看它外形可爱才买的…… 她打开皮夹，茫然凝视着里面放相片的地方，在一堆花俏的大头照下是张泛 黄的全家福，小小的自己和仍年轻的双亲望着镜头笑得和乐无忧。 现在却恨怎麽没买大一点的皮夹，大到足以盛满回忆的皮夹……「──我现 在…在哪里呢？」 芽衣往後一仰，靠着床边空瞪着天花板。她在克莱茵到底算什麽？就这「异 世界少女」五个字？没有过去、未来不定的女孩，如此而已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是这麽告诉自己。被当成研究对象、被投以异样 的眼光、在陌生的街道枉然寻找熟悉的事物……一感觉到自己有陷入沮丧的危机 时，就这麽给自己打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就想办法找些别的事给自己做吧！」对…… 她不在乎，反正她早就习惯独自在深夜里看星星，习惯不安定的环境，习惯一个 人…喝咖啡…… 一丝刺痛和着血腥味让芽衣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将下唇咬血 来。「──我…有这麽难过吗？」摸着已泪乾的脸颊，「明明……没再哭了啊… …」 小心翼翼地，芽衣抱着皮夹蜷卧在地，专注地看着那些属於她的东西。 不会的……她对自己说，我不会忘记那里的……有这些东西…不会忘的…… 我想回去呀……一直如此…不是吗？奇尔也说他会……奇尔…奇…… 不对…我想回去……芽衣微微张开嘴唇，想用声音说服自己，出口的却是── 「奇尔……为什麽…要说那句话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奇尔站在芽衣房前，犹豫许久，终於伸手敲门，「芽衣！已经过了晚餐时间 了！还不出来？芽衣！」 没有回应。不对劲了……奇尔皱着眉头，芽衣是那种生气快、消气也快的女 孩，而且她从没错过吃饭时间的，难道──奇尔摇摇头，挥去不安的想法，用力 拍门，「芽衣！！你好歹也回答我一声！！芽衣！！」 还是没有反应。 「这丫头……该不会心情不好偷偷溜出去了吧？」奇尔匆匆掏出备用钥匙开 门，「现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啊！都这麽晚了还──」 奇尔的话嘎然中止，芽衣倒在地板上，四周全是她从异世界带来的物品。 「芽衣！？芽──」奇尔连忙冲到芽衣身边，发现她是睡着後重重地松了口 气，「真是的…吓人哪……」 顺手用被单裹住芽衣，奇尔小心地抱起熟睡的女孩放到床上，「受不了…要 睡也不看地方，感冒我可不管……」 碎碎念地安置好芽衣，奇尔转身准备收拾地板，「还有，东西这麽乱也不─ ─」现在才注意到，地上的物品陈列得整整齐齐，一点都不像芽衣平常的作风。 「这是……」刻意摆放的……瞬间奇尔明白芽衣在做什麽，稍稍松懈的心情 又沉了下去。 「──傻……瓜……」跟心情一样重的声音落出口，奇尔心烦意乱地不知道 自己在说谁。 ──是骂自己吧？奇尔蹲下来将刚才弄乱的地方整理好，芽衣她……是以什 麽样的心情去数这些东西的？闭着眼睛也瞧得出哭过的红肿痕迹，被单上有未乾 的湿气，她哭了多久？奇尔坐在地板上，视线在杂物和芽衣之间摆荡，之前…她 又忍了多久？ 那个总是聒噪不休、笑脸迎人的活泼女孩到底隐藏了多少情绪？ 窗外的月光照进房，为奇尔的双眼映上一层不是明亮的色彩。 芽衣说过，因为她一个人，所以观测天文；因为一个人，所以自己泡咖啡… …那麽她老喜欢找人聊天，就是因为她不喜欢一个人；喜欢逛街，是因为她讨厌 独处…… 奇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芽衣每一个习惯，都跟寂寞有关。 那他呢？ 因为有芽衣，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空乏；只有芽衣无视他的冷漠，执意端着咖 啡闯进他的空间，一如她从天而降闯入他的生活；因为有芽衣…… 芽衣总是笑着嚷嚷着打乱他规律的生活，把他拉出那个狭小的框框；她又老 是理直气状地跟他抬杠，奇尔从不担心芽衣因着他的个性远离他，芽衣从不理会 这个，无论他用什麽话气她，没一会儿又笑盈盈地在他眼前蹦蹦跳跳…… 所以他才忽略芽衣也会哭的吗？ 所以他才刻意不去想，芽衣会想家、会消失在他面前，就像她来的一样突然 …… 如果她回到那个世界，就不会寂寞了吧？奇尔站起身走到床边，还是跟他一 样，无论在哪里都……伸手拨开芽衣脸旁的短发，赫然发现她的嘴唇有轻微的红 肿。 ──都带着伤口吗？奇尔俯下身，喃喃念着治癒咒文，轻轻吻上芽衣的唇。 芽衣想回去的，他知道，从她为了买望远镜省吃俭用起就知道。只要天一亮 ，他就离开这个房间，去当那个尽力要让她回去的奇尔；可是现在…… 握着芽衣的手，奇尔在床沿坐下，就这样一次就好，他头一回想有人陪着等 待日出，即使那个人不是醒着。 於是奇尔等待日出，一如等着再次有人远离他的身边、脱离他的心和生活般 ，等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意识到映射入房的阳光，芽衣惺忪的眼睛还未睁开，便感到一阵刺眼；微微 翻身，依附身形的被单无声地宣告它的存在，芽衣的动作立时停止。 她知道是谁盖的。 按着逐渐清醒的脑袋，芽衣坐起身环顾房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地上的物 品分类排列得整整齐齐时，一点惊讶都挑不起来；只有紧扣心头的纠结情绪愈缠 愈重，愈绞愈痛…… 从认识奇尔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总在最残忍的地方展现他的温柔。 「奇尔──」少女弓着背，将身体伏上曲起的膝盖，伸出右手，连带迷蒙悲 伤的眼神遥向远方，「奇尔……奇尔……」 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呼唤在唇边呢喃着；就像那道拥抱的弧线永远得不到圆满 的缺憾，指尖的尽头，只能在空荡的空间中继续延伸。 「奇……」为什麽…脑中想的，嘴里念的，都只有那个人？她明明──手无 力地垂下，芽衣低头将泪水埋在两膝之间，紧拥被单低声饮泣着，「奇尔……奇 尔……」 彷佛名字成了唯一的语言，随着声音飘散在小小的房间中，一遍又一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坐在书桌前，奇尔瞪着墙上的吊钟，觉得自己真要被那秒针的滴答声切割片 片。 芽衣整天都没离开房间，奇尔就当放她一天假，没要她上课也没催她作业… …事实上，他再也没到那房门前过，三餐都是叫人送过去给她的──因为没有必 要碰面，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说什麽话、用什麽表情来面对她。 其实本来就没有必要……奇尔苦笑，这才发现，既然没有必要，为什麽每天 早上他仍去敲芽衣的门，吼她起来、押她上课…… 一打开门，见到的芽衣不管是赖床或奇蹟似地早起，甚至正准备偷溜……在 各种情况下，她第一反应总是带着丰富的表情对他道：「奇尔，早啊！」 奇尔永远不知道当他开门的时候，芽衣会用什麽样的语调对他说早安，好像 听到这句话，他的一天才开始；因为有芽衣，他的日子不再一样。 晚上十点快到了……不知不觉中，奇尔已经习惯芽衣会在整点时端着咖啡闯 进来，盯着他喝、强迫他让她帮忙……一次又一次，直到他觉得理所当然，直到 他开始期待。 今晚芽衣不会来的……奇尔这麽告诉自己，她怎麽可能还有心情为别人泡咖 啡？如果是他也──然而随着指针的周转交错，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游走於时钟 与门之间，始终无法集中在眼前的羊皮纸卷上。 滴答、滴答……心跳的声音逐渐跟秒针同步，一秒两下的速度，噗通噗通地 跳着，异於流动过快而凝结的血液，以规律的节奏，将濒临极限的神经愈绷愈紧 。 滴答、滴答、滴答…… 「当──当──」吊钟终於响了。 芽衣也出现了。 面无表情端着咖啡推开门，芽衣重重地把杯盘搁上奇尔的书桌後转身就走； 奇尔还来不及反应，芽衣又出现在他发愣的视线内，这次怀里挟了新买的望远镜 ，一声不响地走到窗前，架好支架，就这样背对着奇尔自顾自地观测起天文来了 。 醇厚的香气缓和了钟摆的运转，奇尔定下心神，喝了口咖啡，然後今天第一 次，完全专注於桌上的魔法卷轴。 其实钟声未响之前，芽衣已在门後站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不知道说什麽话才好，犹豫了许久还是在整点推开了门 ；然而茫茫然的旁徨仍空白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於是她什麽表情也没有，什麽 话也不说。 望着层层玻璃的另一端，芽衣的思绪飘至跟视线一样远的地方。从什麽时候 开始的？她会想为别人泡咖啡……什麽时候起，她竟认为应该有人可以体会她的 心情、分担她的星空…… 到底是从什麽时候…… 一抬头，芽衣的背影就在眼前，奇尔不自觉地又分心了；每看着芽衣看着看 着，他总不禁会想，在那背影之後的身体内，是怎样的一颗心？一向厌恶可以看 见精灵的体质，讨厌异於常人，不想看到只有自己看得见的东西，可是…… 看不见她的心又有什麽用！？ 第一次，会去想了解一个人，渴望知道那颗心脏旁的位置，到底是属於谁的 ？ 第一次…… 放下笔，奇尔站起身朝窗前走去；感觉到身後的动静，芽衣转过头，一脸惊 讶地望着他。 「──你……」奇尔俯身问，「你在看什麽？」 蓦地，深茶色的瞳仁酝上一层薄雾，芽衣放开望远镜，「──你看了就知道 。」 这是第一次，芽衣教奇尔东西：怎样看星星、分辨方位、在漫天的光与暗中 指出每一颗灿烂的名字…… 凝视着奇尔认真专注的神情，芽衣的声音逐渐淡成喃喃自语；奇尔从没过问 她的感觉、她的想法……事实上，他总是一副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的模样；怎麽 现在的他却── 轻轻摇着头，芽衣竭力抑止险险溢出的泪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她 自己，把寂寞变成种种习惯，再让这些习惯伴着她每夜每夜；好像一个人渡过最 孤独的时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直到她为奇尔泡了第一杯咖啡。 芽衣的声音消失了。──是因为奇尔吗？以为奇尔跟她一样残缺，奢望他也 需要彼此的存在……让她不再想一个人，不再想让这些习惯与寂寞再次连结…… 「──奇尔，」芽衣悄声开口，「我可以把望远镜放在这里吗？」 以後的以後，每一个晚上都…… 停下观察的动作，奇尔转头看了她一眼，「──你高兴就好。」 丢下这句话，奇尔又继续紧盯着望远镜；还是一贯不直爽的冷淡口气，重量 却比以往轻了太多，芽衣轻笑起来。 习惯…只要跟别人一起共有……就不再寂寞了……吧？ -- 黑夜已深 白昼将近 唱着无尽的歌 我不等待黎明 夜若不尽 星若不淡去 我就去寻找自己的日出 鸟儿在天空翱翔 也背负着牠自己 即使如此 我仍将展开我的翅膀 人总要担些什麽 黑夜已深 代表白昼将近 我一直是这样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