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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短篇] 一抔净土掩风流
发信站无名小站 (Thu Mar 30 11:03:12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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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烟下着雨,那种不大不小,丝丝缕缕飘飞缠绵,久立仍会湿
成落汤鸡的雨。
衬着一片燻过的陶色夕照,散着发的弄笛人不畏雨,兀自在雨中
奏着。墨色瞳孔一贯地深沉无波,被雨湿了的浏海显得晶亮,雨
水顺着墨灰色的发丝点点滴滴落下,笛,湿了。
竹篱门外,散着一头如瀑白发,一袭点缀着几朵清莲的素衣,身
上隐隐透出莲香的男子礼貌性地伫候,静待一曲终了。
笛声未歇,雨势逐渐加剧,两人却似无所知觉。一道竹篱,将落
日烟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篱笆外的人伫立不动,虽眉宇之间略有肃穆郁结之气,脸上却未
显一丝不耐,大雨湿透衣裳,长衫下摆已泥泞不堪;篱笆内的人
不知何时已闭上双目,仍吹着笛不曾间断,因雨水浸润,音色已
不复最初那般清韵悠扬。
忽地,一道银色光芒闪过天际,轰隆隆的雷鸣随後破空而来。最
後的尾音就这样消散在风雨雷鸣中,笛者缓缓睁开双眸,觑了篱
笆外那人一眼,迳自转身走入身後小屋。
进门前抛下一句:「进入吧。」略显低沉,却厚实得令人安心的
声音。
素衣男子闻言,不急不徐地缓步走进屋里。才踏进进门,眼明手
快地闪身接住一条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布巾。
「多谢前辈……」
坐着擦拭银笛的男人横了他一眼:「素还真,这麽久不见了,你
爱乱叫前辈的习性仍是不改。」不期然地,想起那个在岘匿迷谷
竖起「鬼与姓素的人禁止进入」招牌的家伙;或许落日烟门口也
该来立一块。
「前……呃,朱痕。」素还真擦着发的手顿了顿,意识到朱痕仍
如当年那般不喜自己。或许他唯一愿意接近的人,从来都只有那
一身黄衫,呼呼笑着的慕药师罢……
眼神定定瞧着搁在墙边的铁筝,直至将头发完全擦乾,素还真脸
上平静无波,却不曾再开口说一个字。向来八面玲珑的他,此际
竟觉有口难言。瞥向自顾自擦着笛的朱痕,踏进落日烟之前预料
到的状况已一一发生,他却仍说不出那句话──此行唯一的目的
。
实在受不了素还真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态度,朱痕皱着眉道:
「有话快说。」他心底已猜到了几分──素还真出现在此的原因
只会有一个──但就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慕药师……他……牺牲了……」
略艰涩地开口,说出慕药师三字时,一股酸楚扑天盖地而来,只
觉自己就要被淹没。药师的死,自己难辞其咎,面对朱痕,纵再
不情愿也仍是得说。只这麽简短的一句,他相信这样就够了。
身子一僵,擦着笛的手停了动作,朱痕无语。不自觉地紧握住手
中的银笛,直至指节泛白,微微发颤。
「朱……」
「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有…朱……」
「没别的事,那你请回吧。」
「……」
◆
送走素还真,封闭了落日烟,朱痕自酒窖拿了数坛陈年高粱,大
口大口地灌着。
他是海量的。每回慕少艾寻上门说是陪他喝酒,总是自己先醉得
一蹋糊涂,抱着铁筝弹着不成调的曲子,兴之所至,随意哼唱他
的笑梦风尘。直到自己实在受不了那五音不全的醉语,半强迫地
把筝取走,他才又与自己拉拉扯扯地歪缠;待筋疲力竭,就这麽
倒头睡在树下。瞧着唯有在落日烟才如此胡闹、不设防的慕少艾
,他想,其实偶尔这样也不坏。
「慕阿呆,平时就是太宠你了,才会……」喃喃自语,思及此刻
什麽话正脱口而出,朱痕硬生生收煞住已说到嘴边的话语,仰头
狠狠地灌了口酒。
一时灌得太急,酒自唇边溢出,顺着颊骨滑落,湿了衣襟。满屋
子清冽的酒香回荡四溢,朱痕从未像现在般怨极了自己的海量。
「你不开心就跑来我家醉,我要找谁醉去?慕……」再开一坛,
以浓酒堵住自己不自觉的低语。
「你这彻头彻尾偏心的家伙……」空坛随手一甩,碎了一地。清
脆的破裂声似是敲在心上,疮痍满目。
不该让他去的……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如今,倒连慕少艾离去前
的面容都记不清了。
「朱痕……谢谢。」一头黑发,一袭白衣,刻意笑得灿烂。
「省起来,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两个字。」
「呼呼,这可是药师我难得的真情流露欸,真是不懂珍惜。果然
是难相处的坏朋友啊!」
「慕、少、艾!不要顶着那只鸟人的脸说这种话。」
思及慕少艾临走前与自己的对话,无论酒怎麽灌,总填不了心底
崩溃的一角。
为了他所护持的江湖公义,放弃隐逸生活再入红尘,自己只能静
静守着落日烟,给他一个能够任性的角落。为了他最在意的朋友
、为了实行刀戟戡魔的计划,带着工具来找自己替他易容,好让
他从容去赴死……这算什麽……?
朱痕从不知道自己能有这麽坚强,眼睁睁看着最在意的人去送死
,自己还能镇定地替他化妆送行。明知他一去便不可能回来,却
又为何,听素还真说出来的时候,心仍是那麽、那麽地痛?破了
一个大洞似的,血汩汩地流,再补不完整。
◆
阿九离去的那晚,是慕少艾最後一次在落日烟糊涂狂醉。
「朱痕,对不起……」
「不用道歉。」
「你知道,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又冷情。」
「是,我知道你从来就偏心。我永远是你最不在乎、最後才考虑
的人。」
「我自私地只想也只能护羽仔周全,冷情地眼看着阿九离去……」
「你偏袒那只鸟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阿九的事不能怪你。」
「朱痕…对不起……」
「再说对不起,就不是我认识的慕少艾了。」
「朱痕……」
「你有完没完啊,慕姑娘!」
明知慕少艾已醉得不省人事,朱痕仍是认真地回答他每一句醉语
。随手拿过慕少艾未喝完的那坛酒一饮而尽,鼻尖隐约闻到淡淡
的药香,那是,属於慕少艾的味道。
「……朱…痕……」
「我怎会交到你这种坏朋友……」
朱痕摇摇头,一如每一回他醉倒在树下那般,轻轻将他抱回屋内
。回头收拾遍地狼藉,还有八成又被拨断了弦的铁筝。
他知道,明晨醒来之後,慕少艾又是那个嘴上不饶人、老对自己
打马虎眼、什麽事儿都呼呼一笑而过的慕少艾。使人担忧,却又
阻止不了的慕阿呆……
◆
强自压抑,却压不住满腔沉恸。朱痕取过倚在墙角的铁筝,先是
仔细地擦拭一遍,接着缓缓拨动筝弦……
「山渺渺……」一开口,朱痕才发现自己竟哽咽得厉害。一口气
灌下半坛酒,随意抹抹嘴,重新再唱。
「山渺渺,云渺渺,八方风雨止今宵。」
雨已停,彷佛见一道黄衫人影,坐在桌边笑着与自己唱和着。
「情渺渺,仇渺渺,风尘一梦任逍遥。」
还真是一梦逍遥……如今的你,总算是梦醒了麽?
「江波啸,烽烟招,兴来病酒罢琴箫。」
琴都是我在照管,你只负责醉得糊涂时摧残它而已。江湖风霜,
早使你忘却了本有的闲适……你这呆子…
「世情笑,人寂寥,壮怀谁留向晚照。」
一腔壮怀,余下的是什麽?寂寥的,又会是谁?
弹完最後一个音,铮的一声,弦断了两根。
怔怔地看着断弦愣了会儿,朱痕一个使劲,筝弦俱断。既然他身
已殒,留这筝要作甚?倒不如,一并送去陪了他罢……
心念一动,朱痕自柜中找出一套慕少艾留下的黄衫,细细扣上每
一个盘扣,将之理整齐。
荷着锄头,一锄、一锄地,在竹篱门边掘了个深洞,将铁筝与那
套黄衫轻柔地摆入。填平。立了块简单的石碑。若就这麽随土化
了去,也好。
旋身踱回屋内,淅淅沥沥,外头又下起了雨。
落日烟向来只在黄昏有雨,入了夜便极少下雨。巧的是,每每慕
少艾留在这儿的时候,夜里多半是有雨的;即便嘴上常抱怨着无
法在院子里喝酒,依旧在屋内任性地狂歌痛饮。曾多少次笑言,
总有一天会待在落日烟赖他朱痕一辈子。八方风雨今宵不止,原
来,你竟是用这种方式实现你的戏言麽?慕阿呆……
夜愈益深沉,雨落不止。望向窗外,依稀只见石碑孤立雨中的影
子,字看不分明。朱痕闭上眼都记得,那已烙在心上的八个字。
难为知己,曾经风流。
【後话】
全文只是从一句「一抔净土掩风流」出发,
为了那句话,熬了整夜,修来改去打字打到手臂发疼。
自从前日看了红楼梦廿七回的黛玉葬花,
心心念念的就只一句:一抔净土掩风流。
自然,想到的便是少艾。
这个意念死死纠缠着我,一付不把它写下来不肯罢休的态势。
於是,就写了这个很凌乱、不知所云的小短篇。
为什麽到现在才写?心绪已沉静了那麽久,
为什麽至今才又要把那惨不忍睹的事再挖出来写一遍?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这一篇写完之後,对少艾的思念才能够完整。
写完之後,对少艾的眷恋才能够没有遗憾。
酸疼的手臂,是再没有气力葬花的了。
捧上一抔土,谨此奠祭你的风流,我的眷恋。
Mar.30 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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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灩春秋一梦过,红楼残月百事非。 -----〈P_silent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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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
丧礼处之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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