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TUmed97 板


LINE

※ [本文转录自 ccyares 信箱] 作者: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标题: [转录] 延迟处决 时间: Thu Jul 3 02:15:20 2008 作者: ccyares (分明是。到无话可说) 看板: Kabinett 标题: [转录] 延迟处决 时间: Thu Jul 3 00:34:32 2008 ※ [本文转录自 AppendixC 看板] 作者: yclou (甚麽玩意都是假的) 看板: AppendixC 标题: [转录] 延迟处决 时间: Wed Jul 2 23:19:12 2008 ※ [本文转录自 bhboy 看板] 柯绍华 台湾大学医学系毕业、台湾大学管理学院EMBA生物科技组肄业。现任国泰综合医院神 经外科主治医师。曾任署立台北医院外科住院医师;国泰综合医院神经外科住院医师、总 医师。 == http://whosedeath.blogspot.com/2006/08/blog-post_115584652334167149.html 8/18/2006 延迟处决 Delayed Penalty (星期五 17:25) 拖着开刀开了一整天的疲惫身子,忍着站了快十个小时的疼痛,踮着肿胀的脚尖,一步一 跛的走出开刀房,脑子里想的不是热腾腾的便当,只要能让我倒在值班室的床上,把这双 快站断了的腿架在床栏上十分钟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这种美梦要是能轻易如愿,外科医师也就不叫作外科医师了。才刚踏进电梯,门都 还来不及关上,呼叫器就没命般的响起。低头一看,又是开刀房的分机号码,我却已经累 得垮在电梯的壁上,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缓缓阖起,连移动半尺的力气都没有。 出了电梯,撑着找到最近的护理站回呼叫器,心想一定没什麽好事。果然电话那头传来总 医师简单扼要的六个字:「二房(指第二间开刀房),枪伤,快来!」也顾不得自己的脚 痛了,连跛带跳的又冲进电梯,赶快利用电梯下楼的这十几秒,顾不得电梯里其他人的讶 异眼光,当场就坐在电梯里的地板上,反正只要能让我可怜的腿休息,那怕是十秒钟也好 。 电梯门一开,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再打起精神,从地上撑起来赶紧跑向开刀房。擦身而 过的晚餐推车散发着食物热气和香味,刺激我的肚子咕咕作响,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没 吃东西耶,只在一大早进开刀房之前匆忙喝了一瓶鲜奶。看来,今天的晚餐又要离我远去 了…… (星期五 17:33) 开刀房里人声鼎沸,麻醉科、急诊外科、胸腔外科、心脏血管外科、一般外科、泌尿外科 值班的同仁们全来了,急救的继续急救、麻醉的准备插管麻醉,还夹杂着赶忙进进出出准 备手术器械的护理同仁。其他各科的学长们聚在墙上挂的X光片前,急切的交换着各科的 意见及拟定最佳的手术方式。 「子弹入口在那?」「右肩胛骨上…」「要不要找骨科?」「可能要!」「出口呢?」「 没找到,子弹应该还在体内……」「那里?」 一位学长唰的一声挂上另一张X光片,片子一挂上去,大家倏地静了下来。X光片上清楚的 看见子弹就嵌在骨盆腔内的大动脉附近。在场每一个人心里想的可能都是同一件事:也就 是说,沿着子弹经过路径的肺脏、横膈膜、肝脏、胆囊、肾脏、肠道,加上分布的血管、 神经,都可能已经严重受损。这之中孰轻孰重,孰急孰缓,都必须在这几秒钟内决定。 死寂般的五秒钟好像五分钟那麽长,空气中只剩下麻醉机上心电图监视器传来规律但加快 的嘟嘟声。 各科的学长们大家对看了一眼,似乎默契就在那一刹那间凝聚。 「心脏外科和胸腔外科成一组人开胸,一般外科另一组人开腹腔,其余各科standby,Go !」 一声令下,消毒刷手的、调整病人姿势及灯光的,联络各科支援人手和所需器械的,大家 都以最快的速度忙碌的分头进行。 「喂!有没有人知道他是怎麽受伤的?」不知道是那位医师忽然在一团忙乱中大声冒出了 这个大家都忘了想到的问题。 「管他咧!先救人再说,会不会活都还不知道,问这干麽?!」开刀房的另一头也传来不 知是谁的回应。 先请胸腔、心脏外科的医师开胸,一般外科的医师开腹腔,最主要的考量是先把可能立即 危及生命的大型动脉、肺脏或肝脏的大出血先想办止住,其余的损伤再依序慢慢来处理。 那时候的我,正轮调在一般外科接受训练,自然是在一般外科那组人之中。 〈星期五 18:24) 手术台上站满了人,充塞着沾血的纱布、器械刺眼的反光、真空吸取器的嘶嘶作响与电刀 烧灼一贯的焦臭,每位医师都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出血及受损的主要部位。 「找到了!」「肺动脉和肺静脉好像都没受损,右下肺叶被打穿一个洞而已!」「锁骨下 动静脉都没事!」「右横膈膜被打穿一个洞!」胸腔外科和心脏外科的医师们接二连三传 出伤势比预期轻微的消息,让大家稍稍喘了一口气,至少表示我们手中握有更多的筹码和 死神战斗。 可是腹腔内的情形就没这麽乐观了。 才一打开腹腔,殷红的鲜血便泉涌而出。真空吸取器全速的吸着腹腔内的血水,一般外科 的学长把手伸向肝脏一摸,沈重的说了一声「右肝!」,我的心里也响起一句「这下麻烦 了!」…… 好不容易把腹腔那两千多CC的血水吸尽,麻醉科医师也尽全力的输血。只见肝脏右侧被子 弹穿了一个黑黝黝的洞,血水正不停的自其中汨汨流出。学长和我看了看伤势及出血的速 度,彼此对看了一眼,「只好把右肝切掉了!」 「血管标识带!」「准备夹住肝门动静脉……计时开始!」为了阻遏大量的出血,我们必 须暂时夹住肝门动静脉,也就是暂时阻断肝脏大部份的血流,一方面减少出血,一方面使 受损部位的肝脏切除工作容易进行。可是相对也使肝脏处於极度缺血的状态,所以只能在 肝脏可容忍缺血的有限时间之内完成受损部位的切除工作。换个角度来说,我们就像拆除 定时炸弹的特勤小组,只是如果拆除炸弹失败,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於尽;可是手术一旦 失败,我们却要活着,一辈子面对伤痛的家属,和我们自己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阴影。 学长手中的电刀熟练的一点一点的切除着受损的肝组织,墙上的计时器也一秒一秒的倒数 着肝脏可以忍受的缺血时间。这时候,外头的消息陆陆续续的传进手术室来。 「喂!听说是抢银行被打到的!」进进出出的同仁们七嘴八舌的带进最新的消息,「那他 到底是警察还是抢匪?」「不知道耶,再去打听看看好了……」「听说是抢匪耶,还是现 役军人!外面好多警察,军方的人,还有好多新闻记者和摄影机喔!」「中校耶!居然还 持枪抢劫,那不是死定了吗?」「对阿!军法里现役军人持枪抢劫好像是唯一死刑……」 顿了几秒钟,不知道谁的声音说:「那我们还救干嘛?……」 (星期五 19:15) 一阵沉寂倏地垄罩了整个手术室,「那我们还救干嘛?」…… 没有人愿意先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只剩下器械的碰撞声和心电图监视器的嘟嘟作响。切除 右肝的工作仍然尽全力飞快的在进行。这是和死神抢时间,因为暂时阻断肝脏的血流供应 之後,我们必须在几十分钟的时间限制内完成右肝的切除,否则一旦超过肝脏可以忍受的 缺血时间,就算完成了右肝的切除,剩余的肝脏组织也会因为缺血时间过长而坏死,造成 病人在手术後因肝衰竭而死亡。 我抬头瞄了一眼,学长眼镜後面那双专注的眼神,似乎丝毫不因为身旁的那些谈话而有所 改变。很多时候,对一个外科医师来说,被迫必须学会将手术台上的绿被单中所露出血淋 淋的器官与 「生命」作适度的隔离,尤其是当自己还无法完全去承担生命除了躯骸之外 那复杂的一切时。也幸好社会主流价值观在这一点上充分的以道德的光环掩饰了人类无法 面对生命复杂性的脆弱…… 「医师应该不分病患的国籍、种族、肤色、性别、社会地位,一样给予全心全力的救助… …」医学伦理课上的老教授是这麽教的。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也制约我们,在医疗的行为上 ,病患的生命应该是要被平等对待的。对一个同样是血肉之躯的外科医师来说,这等同於 把每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病患都当作是一样的躯体,而把病患生命中的其他也盖在绿被单 之下。 至少,我从学长的眼底窥到了这一点。在这个时候,他所专注的已经不是病患,不是生命 ,而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受损的右肝完美的切下。他的专注像雕塑水晶玻璃的艺术家 ,必须在玻璃冷却成形之前完美的结束一切。这一刻,他专注的是对自我完美的坚持,不 是病患,更不是生命。 可是,毕竟这样的外在行为完整的符合了社会价值观对医疗行为的普遍要求,所以……谁 在乎呢?至少,在望着他口罩下双眼的那一刻,我是这样想的。 (星期五 19:54) 切除右肝的工作仍然与肝脏可忍受的缺血间一分一秒的竞赛着,学长镜片後专注的眼神也 未稍见松懈。 「血压多少?」我回过头问麻醉科医师。「80/50」「稳不稳得住?还是一直往下掉?」 「尽量啦……不过还好,刚才有点低,现在看情形应该稳下来。」如果血压一直无法维持 在一定的水准,那表示在我们尚未发现的地方还有因为子弹穿过受伤而还在出血的部位。 「四十分钟!」开刀房护士小姐提醒我们肝脏的血流已经被我们中断四十分钟,也就是我 们大概只剩下十分钟的时间来完成受损右肝的切除工作。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看着 那血泊中已经被切掉一大半的右肝,心里打量着十分钟够不够我们成剩下的切除工作,手 中的器械却也很有默契的和师兄同时加快速度,大家也都嗅到这十分钟是致命或救命的关 键,一屋子的人都不由得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室的死寂和各式各样机器的声响。 开刀房的电话忽然响起,一位护士小姐奔过去拿起话筒,几秒钟之後转过头来说「陈医师 ,你太太问说你什麽时候可以回家?你儿子发烧三十九度半…」师兄已经结婚,有个幸福 令人称羡的家庭,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只是孩子的身体都不大好,前几天大女儿才因为 疑似感冒并发肺炎而住院才刚痊癒回家,听起来小儿子好像也跟着生病了。 师兄不作声,手中切持右肝的工作也继续着,过了十几秒钟,「陈医师?……」护士小姐 悬着手中的话筒等着师兄的回答,我也提起眼看着学长未曾移开的专注眼神,关心的问学 长:「学长……你要不要找人来接替?……」 「现在几点?」学长的眼神丝毫没有移开那受损的肝脏与手中的器械,平静的问我。「八 点……」「十点以前到家。」 「十点以前到家!麻烦跟陈医师的太太说!…」我大声传诵着学长的回答。 「多久了?」学长忽然接着问我,我愣了一下,才意会过来他问的是肝脏的缺血时间。我 再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还四分钟」我回答。受损的右侧肝脏已经几乎被我们切下,只剩 下最後一点点的连结。「血压多少?」「还好,稳在80/50」麻醉科医师这样回答。 「我们右肝切下来了喔……准备肝脏恢复血液灌流!」这个动作就像定时炸弹被拆掉了引 信之後再被试着启动电源,如果我们切除右肝时对肝脏内大小血管的处理不够完善,重新 血液灌流之後,肝脏被切除的断面会立刻鲜血直流,像到处漏水的水坝一般,止都止不住 。 当学长把夹着肝们动静脉的血管钳慢慢的移开时,手术台上的几双眼睛全盯着肝脏被切除 的断面,一直到血管钳完全被松开移去。「血压请拉高一些,谢谢。」我转头向麻醉科医 师说。如果血压适度的升高,肝脏的切除面还是没有出血,那麽切除右肝的工作就算完成 。 麻醉科医师一面盯着血压的监视萤幕,一面调整着麻醉与控制血压的药物,我们则是一直 握着手中的器械监视着肝脏被切除的断面,准备一旦有任何出血的迹象,就必须中断血压 的升高来进行止血的工作。 「130/90……」麻醉科医师告诉我们血压的升高情形。肝脏的断面焦黑的静静的躺在那儿 。没有出血,切除工作完成。 大家喘了一大口气,似乎看起来最麻烦的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检视其他脏器的受损 情形与找寻弹头。 (星期五 21:15) 我们仔细的检查过每一段消化道,从胃,十二指肠,小肠,大肠,都没有被子弹击伤的现 象。看来腹腔中的器官只有肝脏受损,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找到与取出弹头。 肝脏的下後方有个拇指大的破洞,从之前的X光判断,子弹应该是从这里穿入後腹腔而卡 在骨盆附近。只是让我们稍感放心的是并没有明显的出血从这个破洞中涌出,至少这样看 来肾脏跟大血管被波及的可能性不大。 开刀房的电话又响起,这次是开刀房外面的长官们打进来的,「外面的大头们在问我们还 要多久……」护士小姐听了电话後压低着声音问我们。「还早咧……子弹都还没看到,叫 外面的人慢慢等啦!……」好脾气的学长难得会这麽没好气的回说。 我们一点一点的沿着那个穿入後腹腔的破洞打开後腹腔,一面检视着可能受损的组织。肾 脏和输尿管都没受损,泌尿系统方面可能没有问题。终於在一片渗血的後腹腔组织之中瞄 到了子弹黑黑的影子。 「找到了!」大家随之是一片夹杂着惊呼声与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可是学长却一点也不作 声。我正觉得奇怪,再仔细低头一看,黝黑的弹头正嵌在後腹腔绵密的血管网之上,鲜红 的血水正自子弹的边缘汨汨渗出。 这下子我们面临一个难题:要不要把子弹从这一堆血管网之中取出?如果勉强取出子弹, 受损的血管势必当下流血不止,我们是不是有把握能在病人失血休克之适当的止血?如果 不行,是不是有其他的取代方式来留住这个病患的生命? 「请心脏血管外科的医师过来一下!」学长跟开刀房的护士小姐这样说。心脏血管外科的 医师在开刀房的休息室中待命着,不到几秒钟就进到开刀房,看了一眼伤口的情形之後毫 不犹豫地说「子弹不要拿!」 心脏外科医师的考量是,如果贸然在此时取出子弹,後腹腔静脉丛出血的後果真的是我们 所不能预期,可能病患就因此丧命也说不定;如果让嵌在静脉丛的弹头就留在原位,顶多 只是冒着局部感染的风险而已,更何况一方面子弹是高热进入人体,会造成感染的可能性 不大,如果手术後以抗生素有效的控制,更可以使感染的可能减到最低。不管怎样,都犯 不着冒这样的风险去取出子弹。 「好吧,那我们准备关伤口了。」学长在听完心脏血管外科医师的建议之後,也决定把弹 头留在原位,先救了命在说,就算要取出弹头也事先活下来以後的事。 可是就在大家都准备开始关伤口的时候,开刀房的电话又忽然响起,护士小姐接了电话之 後大略向电话的那头报告了一下手术进行的情形,一听就大概知道是上面的长官们打电话 来关切手术进行的情形。一会儿,护士小姐转过头跟学长说:「陈医师,主任要跟你说话 。」 护士小姐拿着话筒让学长靠过耳去,「是,…是,…我知道,……好。」学长回答着电话 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一会儿挂上电话,学长跟大家宣布说「要拿子弹,上面的意思。」大 家一听譁然,纷纷问学长为什麽。学长不愿意作声,拿起器械就准备开始取出子弹的工作 。 跟学长一起工作也有一段时日,知道在这种时候他有他的压力。所以我也不作声,静静的 帮着学长作取出子弹的准备工作。当四周的譁然逐渐平静,学长才用小得不能在小的声音 跟我说「上面的人要弹头……」我不作声,知道学长不想这件事引起另一波喧哗,所以我 静静的等着学长的下一句话。「……因为围捕行动中有警察有宪兵,上面的人要弹头比对 到底打中抢匪的是哪一把枪。」 在多年前的那个时代,对於这种来自「上级长官」的压力,我们能做的真的很有限,知道 也没有什麽我们可以抗辩的余地,只好跟着学长准备硬着头皮冒着大出血的危险取出子弹 ,好对那些所谓的上级单位有个交代。 当我们把子弹嵌在血管中的部位再次探索暴露出来,望着那在一堆纠结血管中的弹头,我 和师兄都明白取出子弹之後会发生什麽事。「麻醉科……麻烦先多叫一些血准备,等一下 可能会需要。」我和学长尽力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期待能在这些状况发生之前 先多做一分准备。 当一切我们认为可以预先设想的状况准备妥当,学长夹着弹头,一点一点的把它自嵌住的 血管丛中取出。果然不出所料,殷红的鲜血随着取出的子弹如泉涌般流出。 後腹腔静脉丛不像一般的血管出血,一般的血管出血有着明显的血管断端,可以用双极电 刀或是一般电刀直接在出血处烧灼止血,或是比较大的血管可以直接将断端结紮来止血。 可是後腹腔静脉丛顾名思义就是一堆纠结成团的静脉,不管是烧灼或是结紮止血的效果都 不大,还往往会在止血的过程之中会对静脉丛造成新的伤害而越弄越糟以致不可收拾,所 以一般外科医师对这个地方的血管大多避之唯恐不及。 「血压开始往下掉了……现在60/40」麻醉科医师对我们提出警告,尽管知道麻醉科医师 会尽力输血来维持血压,可是如果我们不能赶快解决後腹腔出血的问题,病人可能在几分 钟之内就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亡。 〈星期五 23:50 〉 一个半小时过去,尽管我们试过电烧,止血棉加压,出血点结紮,还有所有我们任何可以 想得到的止血方法,病人的後腹腔还是依然像一片没有做好防水的挡土墙一般到处都在渗 血。病人的血压在麻醉科全力的帮忙下勉强维持在可接受的最低限度,但是没有人知道这 样的血压可以撑得了多久。 开刀房里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几个小时之前,当这个病人接受手术之前,大家一致的认 为尽管他是可能面临军事审判及死刑的抢劫现行犯,可是不管怎样,医护人员不应该因为 这样而对这个病人有任何差别的待遇。至少大家在接受医学教育的养成过程之中是这样被 制约的。可是当手术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尤其是在大家一天的辛劳工作之後,这样的 道德制约逐渐地被肉体的疲惫侵蚀。 「陈医师……既然我们就算把这个病人救起来,他还是免不了要被枪毙,那我们为什麽不 乾脆让他这样走掉,反正也不会有人怪你,而且病人还不用被救起来之後还必须面对审判 和另一次的死亡……」护士小姐之中有人试探性的这样嗫嚅。 我还来不及听学长的回答,开刀房的另一角就传来斥责的声音,「怎麽可以这样!就算他 是抢劫犯也是人啊,怎麽可以这样就让他走掉,这样是谋杀耶……」不晓得是谁抢了一步 回话,那位护士小姐也就不再多作声。 手术继续…… 〈星期六00: 25 〉 在「上级单位」把弹头拿走之後的3个小时,我们还在面对後腹腔出血的梦靥。来接大夜 班的护士小姐说,开刀房外面的媒体记者和人群早就散了,只剩我们还在这里为了这个陌 生抢匪体内的出血搏斗。 电话声又响起,护士小姐才听了几秒钟就转过头紧张的对着学长说,「陈医师!你太太说 你儿子发高烧抽筋了!……」我马上接下学长手中的器械,好让他奔过去接电话。学长要 他的妻子先确定孩子的呼吸道没有因为抽筋而阻塞,然後要她尽快把小孩送到医院的儿科 急诊。 电话挂上之後,学长回来继续我们止血的工作。「学长……你要不要先下去看看?」我关 心的问着,记得看过学长小孩的照片,好可爱的孩子。「没关系,我们赶快继续……」师 兄还是这样坚持着。 「喂……陈sir,赶快回去啦,反正这个病人就算救起来也是死路一条,为了这样的人损 了家庭和孩子真的不值得……」麻醉科的林医师和学长是同一届的同学,彼此熟得很。 「对啦对啦……反正我们已经尽力了,也没有人会怪你……」开刀房里开始此起彼落的有 人附和这样的意见。 我静静的抬起头,用眼神问着学长的意思。说真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放手,不会有任何 人怪罪我们。这样的一个生命死亡,顶多也只是隔天新闻报导这则抢案的时候,主播的播 报稿上多了一句「嫌犯在送医之後不治死亡」而已。反正上级要的弹头也已经老早取出, 该交代的也都有个交代了,剩下的,真的只是主刀者自己的一念之间。 学长的双手停了下来。我知道他也在考虑,在挣扎。对任何一个外科医师而言,这样的一 刻的确不是任何医学伦理的教条足以作为衡量的依据的。 「继续。」学长这样说。 「不要啦,陈医师……你小孩还在急诊耶……」护士小姐之中有人这样说。 「血输了多少?」学长好像全然没听到那问护士小姐的问话似的。「快两万了」,麻醉科 医师这样回答,也就是说从後腹腔的失血已经将近两万西西。後腹腔静脉丛的出血是已经 被我们止住了一大部分,可是谁也没把握要把剩下的出血止到我们可以接受的程度还要多 久…… 〈星期六 2:08〉 经过将近8个小时的努力和两万多西西的输血,我们终於控制住了後腹腔静脉丛的出血, 学长的孩子也平安的在医院的儿科急诊接受照护。带着疲惫不堪的躯体,把病人送进加护 病房安置好之後,我连回家的气力也没有,在医院的值班室里找了张床倒头便睡。隔天, 一如往常的任何一个工作日,一样的上班,一样的开刀,一样的疲累。那个抢匪在加护病 房中住了几天之後也顺利的转到普通病房,不久就被宪警人员带走出院了。 将近半年之後,医院里辗转流传着学长离婚的消息。听到消息的我先是惊愕,然後是心痛 。印象中学长一直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大家也都揣测着学长离婚的原因。可是学长在大 家的面前一点也没有异样,一样每天继续着开刀和照顾病人的工作,所以不但大家很难相 信学长会离婚,甚至还有人把这样的传言斥为无稽之谈。 好不容易有天开完刀,在开刀房的更衣室中只剩下我和学长。我鼓起勇气吞吞吐吐的问他 ,「学长……有人说你已经……」 师兄不待我接下去问,很直接的点了点头。 「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我关心而不解的问。 学长摇了摇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多谈。 我静静的换好衣服,没再多问或多说什麽。 学长走到门口,缓缓的回过头来对我说,「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开刀救那个抢匪的 晚上?」 我当然记得,那天十几个小时的努力,几个月之後听说那病人还是被枪决了。 「因为那天?」我带着一点怀疑的问着学长。 「她说她没有办法跟一个把一个陌生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的妻子和发高烧抽筋的孩子重要 的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我哑然的站在那儿。 「赶快回去吧,你也累了一天了……」学长体贴的对我说。 「学长……」我忽然叫住了已经转身离去的学长。「可不可以告诉我,那天晚上为什麽要 坚持救那个抢匪?……」 「那天晚上,其实你也放弃了,希望我早点停手让大家回去休息,对不对?」师兄没直接 回答我的问题,带着一点笑意的反问我。 「对……」我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手塚治虫的漫画『怪医秦博士』(後来叫怪医黑杰克)?还记不记 得里面有一个单元,是怪医救了一个因为抢银行被警察追捕而从高楼跳下的男孩子。当怪 医好不容易把男孩子的生命从死神手中抢回来,却又眼睁睁的看着男孩接受审判之後被送 上电椅?」 我点点头。 「其实,说什麽也不会想到这麽些年之後自己居然也会经历这样的挣扎。」师兄带着一丝 感慨的叹息浮在脸上。「为什麽要救?我也不知道。当然不是为了那些什麽医师誓言里冠 冕堂皇的大道理,只是……」 我张大着眼睛等这师兄的回答。 「就这样子了。自己作的决定,自己就要承担……就这样子罗。」师兄转身离去之前,丢 下这样的一句话。 那天下了班之後,虽然好累好累,可是我没有如往常般的回家。一个人茫茫然的走在大街 上,茫茫的看着街上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想着自己会在未来的什麽时候必须面对 这样的挣扎与选择,必须为着这擦肩而过的任何一张面孔放着自己心爱的妻子与家人,而 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又何辜必须去面对这样的承担…… 好累好累,那天。比任何一个下了班的晚上都累。 毕业多年,当我们也都已经经历过总医师及专科医师的训练之後,一次同学的婚礼上,同 学们好不容易难得聚在一起。我坐的那一桌恰巧都几乎是後来选择外科系的同学,大家除 了互问近况寒喧之外,总是聊着各家医院的八卦和人事异动。忘了是谁忽然提起那位学长 ,听说之後就离开大学医院,回到中南部的小地区医院去执业。当然,免不了又有人提到 学长离婚的事情。酒酣耳热之际,我也就和同桌的同学聊起那天晚上开刀的事。这麽多年 来,自己的许多经历让那一个晚上的记忆更难遗忘。 「那有什麽,我还不是这样离了婚。」没想到坐我对面的同学听完我讲述那个晚上的经过 ,猛不然的搭上这一句。 整桌同学都有点尴尬的愕然,但是没有几秒钟,另一个同学拿起手上的酒杯,「来啦!离 婚的乾一杯!我也是。」 於是,大家就这样笑开了,开始卸下彼此的矜持,没有顾忌的聊着彼此这几年来的感情和 婚姻生活。没想到,一聊开来才竟然发现,整桌同学离婚的离婚,分手的分手,坚持单身 的还是坚持单身,没有一个家庭婚姻美满健全的。笑闹之间忽然有人发现当天结婚的同学 也是外科,於是开始有人闹着提议要赌,赌台上正在结婚的同学什麽时候会离婚,完全无 视於台上婚礼的进行,就这样哄堂大笑闹成一团。 婚礼的司仪要大家举杯向台上的新人祝福,闹哄哄的一群人举着杯子站起来。不知道怎麽 了,那一刻我却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切一切,和自己这些年来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就这样子了。自己作的决定,自己就要承担……就这样子罗。」 -- 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



※ 发信站: 批踢踢兔(ptt2.cc)
◆ From: 210.203.60.111 -- Surgeons know nothing but do everything. Physicians know everything but do nothing. Coroners know and do everything, but always too late. Psychiatrists know nothing and do nothing. Radiologists see nothing and rule out everything.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210.203.60.111
1F:推 asdScott:好文藉转 07/08 01:24
2F:推 rriverbirdd:学弟的看法如何 应为我看到分类是讨论 07/14 23:52
3F:推 kioskyline:好文借转~ 08/20 01:19
kioskyline:转录至看板 CSMU-MED97 08/20 01:20
4F:推 REALREDPIG:这是一篇发人深省的好文阿 09/13 10:28







like.gif 您可能会有兴趣的文章
icon.png[问题/行为] 猫晚上进房间会不会有憋尿问题
icon.pngRe: [闲聊] 选了错误的女孩成为魔法少女 XDDDDDDDDDD
icon.png[正妹] 瑞典 一张
icon.png[心得] EMS高领长版毛衣.墨小楼MC1002
icon.png[分享] 丹龙隔热纸GE55+33+22
icon.png[问题] 清洗洗衣机
icon.png[寻物] 窗台下的空间
icon.png[闲聊] 双极の女神1 木魔爵
icon.png[售车] 新竹 1997 march 1297cc 白色 四门
icon.png[讨论] 能从照片感受到摄影者心情吗
icon.png[狂贺] 贺贺贺贺 贺!岛村卯月!总选举NO.1
icon.png[难过] 羡慕白皮肤的女生
icon.png阅读文章
icon.png[黑特]
icon.png[问题] SBK S1安装於安全帽位置
icon.png[分享] 旧woo100绝版开箱!!
icon.pngRe: [无言] 关於小包卫生纸
icon.png[开箱] E5-2683V3 RX480Strix 快睿C1 简单测试
icon.png[心得] 苍の海贼龙 地狱 执行者16PT
icon.png[售车] 1999年Virage iO 1.8EXi
icon.png[心得] 挑战33 LV10 狮子座pt solo
icon.png[闲聊] 手把手教你不被桶之新手主购教学
icon.png[分享] Civic Type R 量产版官方照无预警流出
icon.png[售车] Golf 4 2.0 银色 自排
icon.png[出售] Graco提篮汽座(有底座)2000元诚可议
icon.png[问题] 请问补牙材质掉了还能再补吗?(台中半年内
icon.png[问题] 44th 单曲 生写竟然都给重复的啊啊!
icon.png[心得] 华南红卡/icash 核卡
icon.png[问题] 拔牙矫正这样正常吗
icon.png[赠送] 老莫高业 初业 102年版
icon.png[情报] 三大行动支付 本季掀战火
icon.png[宝宝] 博客来Amos水蜡笔5/1特价五折
icon.pngRe: [心得] 新鲜人一些面试分享
icon.png[心得] 苍の海贼龙 地狱 麒麟25PT
icon.pngRe: [闲聊] (君の名は。雷慎入) 君名二创漫画翻译
icon.pngRe: [闲聊] OGN中场影片:失踪人口局 (英文字幕)
icon.png[问题] 台湾大哥大4G讯号差
icon.png[出售] [全国]全新千寻侘草LED灯, 水草

请输入看板名称,例如:Boy-Girl站内搜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