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eLi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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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隔离与人权? 今天副刊上关於「伤寒玛丽」的小文章
时间Sat Apr 26 23:00:54 2003
伤寒玛莉的故事
【王道还】
伤寒的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十,每年开发中国家仍有一千两百五十万个病例。
玛莉.马隆的故事,见证了卫生当局在二十世纪初摸索传染病防治政策的过
程。一个世纪了,她的故事似乎还能教我们些什麽……
一九○九年六月二十日礼拜天,报业钜子赫斯特旗下的《纽约美国人报》刊
出了一则令人动容的新闻,揭露了「伤寒玛莉」的身分。跨页横栏标题是:
玛莉.马隆的非凡故事:她给关在纽约市的隔离医院中,不是因为她得了传
染病,而是因为她身上有伤寒菌,到处散布。
1
「伤寒玛莉」(Ty-phoid Mary)是爱尔兰人,一八六九年九月出生於爱尔兰,
一八八三年移民美国。在她第一次成为新闻人物的时候,是受雇於有钱人家
的厨娘。一九○六年夏,纽约市的银行家华伦(Charles Henry Warren)带家
人到长岛避暑,租了一栋别墅,雇用了玛莉。八月二十七日,华伦的一位女
儿感染了伤寒,不久,华伦夫人与两位女佣也感染了,接着是园丁、另一位
华伦的女儿。屋里十一人,共有六人感染伤寒。
由於伤寒病媒是一种沙门杆菌,通常透过饮水或食物传染人间,别墅主人担
心这个消息传出後,房子就不容易再租出去了。於是他们就雇人调查。第一
次受雇的调查员并没有查出任何头绪,於是他们雇用了梭佩(George Soper)
,他是公共工程专家,也有处理伤寒疫情的经验。
梭佩查出,从一九○○年到一九○七年,七个雇用过玛莉的家庭都出现了伤
寒病患,共有二十二人患病,其中一个女孩死亡。因此他怀疑玛莉可能是传
染原。但是他得采取玛莉的粪便与血液样本,才能证实他的推论。
一九○七年三月,梭佩找到了玛莉,说明来意。他自认为态度极为客气,因
为他等於在当面指控玛莉散播病媒。玛莉的反应很快,她抓起一根叉子,朝
梭佩走去……。梭佩只好脚底抹油,逃出玛莉雇主的家门,还暗自庆幸。但
是梭佩并没有放弃,他跟踪玛莉回家,再带了一位医生助手上门,做同样的
要求,还是给玛莉轰走了。
梭佩只好将他的调查报告移交纽约市卫生局。伤寒在纽约市,的确是个公卫
问题,光是这一年,官方的病例数就超过四千人,直到一九一○年前後,每
年病例数仍接近三千五百人。梭佩的流行病学调查说服了卫生局官员,他们
派出贝克医师劝说玛莉,采取检体。这时玛莉已经对卫生官员极为怀疑,拒
绝合作。於是贝克找了五名警察一起再度拜访玛莉。玛莉已有戒心,她一看
清楚来人,就抓起一柄长叉子当剑使,冲向领头的贝克。贝克猛地朝後躲闪
,身子撞倒了後面的警察,忽地玛莉就不见了。警察爬起,搜索屋子,从屋
里其他人也问不出名堂。好在玛莉留下的脚印显示她翻墙逃走了。贝克等人
花了五个小时才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结果玛莉给带到纽约市一家医院采取检体,实验室在她的粪便里找到了伤寒
杆菌。於是卫生局就将玛莉移送到一家隔离医院去——位於东河里的北哥岛
(North Brother Island)上。卫生官员的动机至今仍不十分清楚。对於伤寒
之类的传染病,当时他们已有足够知识,知道应该采取断然措施,可是还没
有明确的防疫政策。例如玛莉该隔离多久?她日後的生活问题该如何解决?
玛莉关到隔离医院十六个月之後, 纽约市防疫实验室主管派克医师仍在挣
扎:『 市政府有权剥夺她的自由吗?说不定要她在里面待一辈子?不然,
就得将她释放,而我们已经知道她至少感染了二十八人? 』
玛莉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失去了自由,迫使二十世纪初的卫生面对防疫政
策的基本问题:单位有没有资源与权力隔离每一个传染病带原者?何况玛莉
还是美国「健康带原者」的首例。
玛莉不服卫生局的处置,是可以想见的。她自认为从未感染伤寒,身体一直
很好,却得像麻疯病患一样给放逐到小岛上,被迫过着独居生活,只有一条
狗为伴。
玛莉在隔离期间,卫生局一星期检验她的粪便一次。根据官方纪录,一百六
十三份检体里,一百二十份发现了伤寒杆菌。可是,没有人向她解释:感染
了伤寒之後,每个人的症状都可能不同;有的人也许只觉得发烧,像得了感
冒似的。
2
也许是心虚吧,在《纽约美国人报》披露玛莉的真实身分之前,卫生官员一
直小心地不让她的姓名曝光。梭佩与派克都在学术会议中报告过她的案例,
但是从未透露她的身分。
这篇报导刊出时,玛莉已隔离了两年三个月,她立即采取了法律行动,委任
律师向纽约州最高法院请求人身保护令。根据这条法律,任何人遭到公家机
关扣留後,都可以向法院提出请求保障自身权利的主张。法院受理後,会立
即开庭,拘留单位必需将告诉人提交法庭,由法庭判定告诉人是否遭到合法
处置。
玛莉这麽做,显然蓄意已久。一九○八年夏,也就是她已隔离了一年三个月
,就开始将粪尿定期送给私人实验室检验。一九○八年四月,玛莉又连续送
出七份检体。她得到的检验结果是青一色 ——阴性。
有意思的是,《纽约美国人报》的报导并不煽情,似乎不符合我们对赫斯特
的报人印象。记者并没有质疑市政府隔离玛莉的权力,他还引述了派克的话
:「很明显,她会囚在北哥岛上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得在那里终老。」这
篇报导使许多人同情玛莉,根据跑这条新闻的记者,玛莉聘请律师的花费,
是「一些有钱的纽约市民」捐助的,有人猜测赫斯特必然有份。
但是纽约州最高法院却让玛莉失望了。因为这时美国的主流法律见解,仍然
停留在强调「公众利益」的层次。一九○一年,麻州出现天花疫情,剑桥市
卫生单位根据麻州议会的授权,通令居民施打天花疫苗,剑桥居民雅可布森
认为这个命令侵犯了人权,於是控告麻州政府,案子上诉到美国联邦大法院
。一九○五年,大法官认为,美国宪法所保障的个人自由,并非毫无限制。
若为公众利益着想,得限制个人自由人权,於是裁决雅可布森败诉。但是,
大法官并不认为政府有权强迫国民接受疫苗。要是有人拒绝施打疫苗,政府
最多只能强迫他与公众隔离。
尽管如此,「雅可布森」一案注定了玛莉的命运,她必需继续过着与大众隔
离的日子,以「伤寒玛莉」留名青史。
3
一九一○年二月,纽约市的卫生主管换了人。新官上任,似乎特别宽大,与
玛莉约法三章,就释放了她酖酖要她换工作,保证遵守卫生守则,以免与她
接触过的人感染伤寒。
玛莉出了隔离医院之後,却改名换姓,失踪了。一九一五年,一家医院爆发
了二十五名伤寒病例,卫生人员发现玛莉改名布朗太太,在医院担任厨娘。
於是玛莉又给送到小岛上隔离,在岛上待了二十三年。好在她可以在医院的
实验室工作,不算完全与人世隔离。玛莉在一九三二年中风,左半身瘫痪,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一日过世。
一九九六年,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医学史系教授茱迪丝.李维(Judith Walzer
Leavitt)将玛莉的故事写成一本书,她的结论特别值得我们注意:
玛莉.马隆是个公卫俘虏,她以及其他类似的案例,证明我们需要的政策是
,一旦维护公共健康的需求与个人权利发生冲突,能保证那些人的生活受到
最小的限制。任何预防传染病的措施,只要剥夺个人的权利,或让他们蒙受
污名,就是不公、不民主的,因此,也不会成功。保障个人权利与保护公众
健康,在实践上,一定会发生冲突,不只过去,未来也一样。但是,我们可
以共同努力,使公卫准则不仅认知个别受害者的境遇与观点,还予以尊重。
要是公卫官员能使牵连到的个人相信,他们不会受到经济损失,他们会受到
公平待遇,他们就更有可能合作。以平等为原则的政策,以及历史知识,应
该会使公卫俘虏的数量,降到最低。
【2003/04/26 联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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