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edulaw (iedulaw)
看板NTUE-LAW
标题[情报] 村上春树的演讲文《总是和鸡蛋站在同一边》
时间Sun Mar 1 17:54:02 2009
转自黄桀来信
-------------------
Dear all,晚安 :-)
在一天就要结束的时段,从朋友那收到了这篇
村上春树的演讲文《总是和鸡蛋站在同一边 / Always on the side of the egg》 。
说感动,也还不足形容这篇讲稿所引来的反省或冲击,
赶紧转寄、和大家一起分享!
May all Peace & Mercy stay with us.
黄 絜
-------------------
总是和鸡蛋站在同一边
村上春树於耶路撒冷文学奖
我是以小说家的身份来到耶路撒冷,也就是说,我的身份是一个专业的谎言编织者。
当然,说谎的不只是小说家。我们都知道,政客也会。外交人员和军人有时也会被迫说谎
,二手车业务员,屠夫和工人也不例外。不过,小说家的谎言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於,
没有人会用道德标准去苛责小说家的谎言。事实上,小说家的谎言说的越努力,越大、越
好,批评家和大众越会赞赏他。为什麽呢?
我的答案是这样的:藉由传述高超的谎言;也就是创造出看来彷佛真实的小说情节,小说
家可以将真实带到新的疆域,将新的光明照耀其上。在大多数的案例中,我们几乎不可能
捕捉真理,并且精准的描绘它。因此,我们才必须要将真理从它的藏匿处诱出,转化到另
一个想像的场景,转换成另一个想像的形体。不过,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必须先弄清
楚真理到底在自己体内的何处。要编出好的谎言,这是必要的。
不过,今天,我不准备说谎。我会尽可能的诚实。一年之中只有几天我不会撒谎,今天刚
好是其中一天。
让我老实说吧。许多人建议我今天不应该来此接受耶路撒冷文学奖。有些人甚至警告我,
如果我敢来,他们就会杯葛我的作品。
会这样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加萨走廊正发生的这场激烈的战斗。根据联合国的调查,在被
封锁的加萨城中超过一千人丧生,许多人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包括了儿童和老人。
在收到获奖通知之後,我自问:在此时前往以色列接受这文学奖是否是一个正确的行为。
这会不会让人以为我支持冲突中的某一方,或者认为我支持一个选择发动压倒性武力的国
家政策。当然,我不希望让人有这样的印象。我不赞同任何战争,我也不支持任何国家。
同样的,我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书被杯葛。
最後,在经过审慎的考量之後,我终於决定来此。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有太多人反对我前
来参与了。或许,我就像许多其他的小说家一样,天生有着反骨。如果人们告诉我,特别
是警告我:「千万别去那边,」「千万别这麽做,」我通常会想要「去那边」和「这麽做
」。你可以说这就是我身为小说家的天性。小说家是种很特别的人。他们一定要亲眼所见
、亲手所触才愿意相信。
所以我来到此地。我选择亲身参与,而不是退缩逃避。我选择亲眼目睹,而不是蒙蔽双眼
。我选择开口说话,而不是沈默不语。
这并不代表我要发表任何政治信息。判断对错当然是小说家最重要的责任。
不过,要如何将这样的判断传递给他人,则是每个作家的选择。我自己喜欢利用故事,倾
向超现实的故事。因此,我今日才不会在各位面前发表任何直接的政治讯息。
不过,请各位容许我发表一个非常个人的讯息。这是我在撰写小说时总是牢记在心的。我
从来没有真的将其形诸於文字或是贴在墙上。我将它隽刻在我内心的墙上,这句话是这样
说的:
「若要在高耸的坚墙与以卵击石的鸡蛋之间作选择,我永远会选择站在鸡蛋那一边。」
是的。不管那高墙多麽的正当,那鸡蛋多麽的咎由自取,我总是会站在鸡蛋那一边。就让
其他人来决定是非,或许时间或是历史会下判断。但若一个小说家选择写出站在高墙那一
方的作品,不论他有任何理由,这作品的价值何在?
这代表什麽?在大多数的状况下,这是很显而易见的。轰炸机、战车、火箭与白磷弹是那
堵高墙。被压碎、烧焦、射杀的手无寸铁的平民则是鸡蛋。这是这比喻的一个角度。
不过,并不是只有一个角度,还有更深的思考。这样想吧。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一颗
鸡蛋。我们都是独一无二,装在脆弱容器理的灵魂。对我来说是如此,对诸位来说也是一
样。我们每个人也或多或少,必须面对一堵高墙。这高墙的名字叫做体制。体制本该保护
我们,但有时它却自作主张,开始残杀我们,甚至让我们冷血、有效,系统化的残杀别人
。
我写小说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将个体的灵魂尊严暴露在光明之下。故事的目的是在警醒
世人,将一道光束照在体系上,避免它将我们的灵魂吞没,剥夺灵魂的意义。我深信小说
家就该揭露每个灵魂的独特性,藉由故事来厘清它。用生与死的故事,爱的故事,让人们
落泪的故事,让人们因恐惧而颤抖的故事,让人们欢笑颤动的故事。这才是我们日复一日
严肃编织小说的原因。
先父在九十岁时过世。他是个退休的教师,兼职的佛教法师。当他在研究所就读时,他被
强制徵召去中国参战。身为一个战後出身的小孩,我曾经看着他每天晨起在餐前,於我们
家的佛坛前深深的向佛祖祈祷。有次我问他为什麽要这样做,他告诉我他在替那些死於战
争中的人们祈祷。
他说,他在替所有牺牲的人们祈祷,包括战友,包括敌人。看着他跪在佛坛前的背影,我
似乎可以看见死亡的阴影包围着他。
我的父亲过世时带走了他的记忆,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一切。但那被死亡包围的背影留在我
的记忆中。这是我从他身上继承的少数几件事物,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我今日只想对你传达一件事。我们都是人类,超越国籍、种族和宗教,都只是一个面对名
为体制的坚实高墙的一枚脆弱鸡蛋。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我们都毫无胜机。高墙太高、
太坚硬,太冰冷。唯一胜过它的可能性只有来自我们将灵魂结为一体,全心相信每个人的
独特和不可取代性所产生的温暖。
请各位停下来想一想。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独特的,活生生的灵魂。体制却没有。我们
不能容许体制践踏我们。我们不能容许体制自行其是。体制并没有创造我们:是我们创造
了体制。
这就是我要对各位说的。
我很感谢能够获得耶路撒冷文学奖。我很感谢世界各地有那麽多的读者。我很高兴有机会
向各位发表演说。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114.45.22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