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AMKL (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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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社刊]〈煤开二度〉台大浊水溪社社游记实
时间Sat Dec 31 03:00:30 2005
〈煤开二度〉台大浊水溪社社游记实
中文三 林嘉立
「民国八十六年关坑之後,这里形同废墟!」很难想像十多年前,这个鸟语花香山风轻拂
、悠闲的露天咖啡座,曾是矿工吆喝、一辆辆台车出入的新平溪煤矿所在地。从瑞芳火车
站转搭平溪线,在十分站下车,除了几家贩卖纪念品的小舖和五颜六色到处乱插的竞选旗
帜,时间在这个小镇凝滞不前。沿着铁支路漫步,静谧大街上,居民清一色是老人和幼童
。看来十分小镇也难逃台湾其他繁华褪尽的乡村,青壮年外流、人口老化的相同命运。「
台湾煤矿博物馆现在很需要义工解说员,虽然已经有不少在地的年轻人利用假日回来帮忙
,但我们希望能带起更大一波的回流。」馆长龚咏沧先生说。从馆长和我们聊天的半小时
,好几次匆忙起身招待络绎不绝的游客看来,博物馆的确缺乏人手,其知名度可见一斑。
平溪地区的发展,跟平溪铁路的兴建息息相关。若要用具体器物来形容平溪的地理形势,
「畚箕」是最适合不过的。西北面的南港山脉是平溪和汐止、基隆暖暖的天然地界,南港
山脉向东南延伸出伏狮山脉,是基隆河和景美溪的分水岭。顺着往东北流的基隆河,平溪
地势从瀑布、河阶、壶穴等侵蚀地形慢慢变成平缓的冲积台地,「平溪」此一地名即因基
隆河出山缓流而得之。相较於台湾北部其他浅山平地,这只开口向东北的畚箕让汉人垦殖
的脚步趋缓,直到清领乾隆时才有正式开拓的纪录。早期汉人多从事农业活动,在较平坦
的溪谷或台地种植稻米、冬瓜、番薯等作物。受限於地形和水文,这些早期汉人聚落多是
零星分布的散村。
日据之後,这种以农为主的产业型态开始改变。光绪三十三年,第一任平溪庄长潘炳烛在
石底一带发现煤层露头,日人探勘的结果,属优良煤层而且藏量也大,但由於运输问题未
能解决,一直没有开坑采矿。直到十年後(民国七年)在潘炳烛大力说服下,日人才与颜
云年合资组成「台北炭矿株式会社」,并於民国九年正式着手建造运炭专用铁路。民国十
年铁路通车,平溪一带各矿坑亦次第开采,平溪正式转型为矿业城镇。今天平溪村、石底
村、菁桐、十分等聚落,就是在煤矿开采期间而形成的新型聚落。这条为采矿而斥资兴建
的铁路,就是今日鼎鼎有名的平溪支线。当时平溪铁路带来的影响,除了让矿业得以顺利
发展,原本穷乡僻壤没没无名的平溪,也摇身一变,成了北台湾数一数二的重要山城,可
说是平溪繁华的命脉。有趣的是,当平溪矿业日後渐渐萧条,平溪铁路却没有跟着湮没在
荒山蔓草之中,反而让平溪再次转型,一车又一车载入观光客。现在说到平溪,总和「矿
业小镇」划上等号,但是又有多少人会把重点放在「矿业」上?
「关坑之後,父亲把矿区交给我,那时候的心情其实相当矛盾。」年产量曾高达九点五万
吨,旷工五百人,名列台湾第六大生产区的新平溪煤矿停采之後,广阔的矿区、采矿机器
、运矿台车除了弃置任凭荒芜,或当成废铁贱价抛售,似乎找不到第二条出路;谁也想不
到让新平溪煤矿绝处逢生的,竟会是一条轨距五十公分不到、一公里多长的短窄运煤轨道
。「我们真的很希望这条独一无二的铁道能够保存下来!」昔日矿场办公处改建的展示中
心影片播放室,纪录短片里,在关坑前夕几个从南部专程赶来、一睹罕见山中运煤轻便轨
道的铁道迷哀伤地说。其实远在日本的铁道迷,也早已注意到新平溪煤矿的轻便轨道,还
?电气化小火车头取了昵称:「独眼小僧」。影片继续播放,负责保养独眼小僧的机械师
被问及会不会不舍,「几多东啊!说不甘当然不甘,但关坑是事实,又能安怎呢?」在这
些老矿工心中,矿坑的关闭或许代表着他们该另谋出路,而不是矿坑在大时代背景里写下
的文化象徵意义。在铁道迷的建议、坚持以及抱着了遂父亲心愿的理念之下,龚咏沧先生
决定一试。「本来只想把矿坑口附近整理出来给人参观,没想到事情一做就越陷越深,到
最後乾脆把整个矿区给重建,连独眼小僧和轻便轨道都复驶了!」从山下卸煤洗煤场园区
入口处驶来的独眼小僧,缓慢停靠在矿坑口的月台,「现在光是还贷款就喘不过气来。」
龚咏沧先生苦笑着。
「这是德国制的个人救命器。」导览解说员取出一组咬嘴和方形小盒递给身旁的小妹妹,
「在挖矿时一不小心便会瓦斯中毒,察觉有毒气体外泄,就要马上戴着个人救命器逃到安
全的地方。」小妹妹一脸疑惑听着解说,好奇地把玩救命器。曾经是矿工头灯充电室的墙
上,挂着几十张矿坑作业的写实照片,汗流浃背的矿工、暗黝无光的坑道、从百来公尺地
底下拉出一车车的煤矿,似乎和我们熟悉的许多电影画面、书报上的报导甚或脑海中幻想
「理应如此」的采矿生活没有太大出入;但即便在解说员带领我们行过博物馆特地搭建的
模拟坑道,那股「隔了遥远距离」的陌生感,还是让人坐立难安。民国七十三年,台湾连
续发生三起重大矿灾,土城海山、瑞芳煤山、三峡海山一坑,造成约两百名矿工罹难。事
後记者询问获救的矿工是否还敢下坑,大部分的回答是:「要去啊!不然怎麽办?」矿工
的作业环境,日本人形容为「3K」,即「脏、危险、辛苦」,每次入坑就像拿自己的生命
作赌注,侥幸活至今日的老矿工们也难避免拖拉一身的後遗症。「一人入坑死,不去死全
家」,如此发自矿工肺腑的无奈觉悟,在如今公园般的博物馆深秋阳光下,显得那麽云淡
风清却又庞大沉重、心为之碎。
「希望未来这个博物馆可以成为带动平溪观光的中心,让更多人了解在地的文化。」龚咏
沧先生点起一枝菸,看着他一手投资的博物馆园区。这座私人性质的博物馆照今天的话来
说,是种「文化产业」,难免有商业气味杂揉文化包装。但在当今缺乏在地文化实质关照
的台湾,文化产业可以说是吸引目光的最佳策略,而且和观光密不可分的特殊性质,对小
镇第二春的再造与活络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台湾煤矿博物馆自豪之处,在於保留了原汁原
味、原地重生的特色。馆方雇请的员工几乎都是从前的老矿工:维修轨道的阿伯忙碌的身
影穿梭依旧;以前给矿工们煮大锅饭的阿姨挥舞锅铲填饱游客的肚子;驾驶独眼小僧的欧
巴桑大半辈子在这辆铁道迷视如珍宝的小车上度过--相较於园区里换算今日币值上亿的卷
扬机、矿工澡堂、轻便轨道等等,他们更是平溪矿业文化的一部分。拍照的时候欧巴桑害
羞地遮遮掩掩,直说不好看不好看;这些老矿工们或许不会知道,手上的十字镐、锅铲、
集电弓控制器对整个社会有多大贡献,不论今昔,他们只是认真努力过着每一天,而历史
就这样翻过一页。
沿着运煤轻便轨道我们漫不经心散步,独眼小僧自後追来,台车上挤满游客。抱着小孩的
中年妇女探出头,开心大喊:「我们都是煤炭!」我挥舞路边拔下的菅芒花,不置可否地
笑了笑。
(谨以此文感谢台湾煤矿博物馆馆长龚咏沧先生及园区辛苦的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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