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ecession (little-boy)
看板NTU-Archery
标题转贴文章--容许记忆也长大
时间Tue Jul 27 08:04:55 2004
※ [本文转录自 NTU-Karate 看板]
作者: precession (little-boy) 看板: NTU-Karate
标题: 转贴文章--容许记忆也长大
时间: Tue Jul 27 08:04:43 2004
容许记忆也长大
几年前,我曾经做过一件想来非常没风度的事情。
一名只有点过一次头的女子,说是我很要好的女朋友的高中同学,带
了小礼物来看我,想跟我「聊一聊」,那时闲着也是闲着,於是就顺
着她的好意,与她在办公室楼下喝了杯咖啡。
我的咖啡越喝越不自在,因为这位女士对我私人事件的关心肯定比记
者还厉害,也许是她脸上的那颗痣刚好长在我看不顺眼的位置,也许
是憎恶她「交浅言深」的企图,也许是对她疲劳轰炸般的发问甚感不
耐烦,还是她的音调太像连续剧里的三姑六婆,总之我越来越想逃走,
只是勉强维持着皮笑肉不笑。
从她的言谈中,我发现她念的大学和我一样,大概晚我一届吧。
「我最近有去找阿强,他好像很想念你呢。我想请问你当初为什麽跟
他分手的?我和他在大学时候就认识了,上次有去美国,找到正在写
博士论文的他,我和他在公园散步时提到你,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天
空长叹一声,说你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我觉得我受够了。当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提到的这
位从前男友,和我交往的时间实在很短暂,以我这种不爱记琐碎细节
的性格,如果不绞尽脑汁努力回想,早就忘了当初分手的理由。
分手一定有理由。我还真的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对,分手当然是因为
我很不喜欢他的某种性格。我的天哪,我忽然想起他很小气,约会的
时候会故意说他没带钱出来,曾经跟我「调头寸」(其实只是一两千
块而已)、买电影展的联票都没还过钱,那也就算了,他买的场次还
都是我在兼家教的时间,然後告诉我:「反正你不能去,所以我就请
别的女生去了。」
那种「慷他人之慨」的样子真是猥琐!太丢人了,我真不希望自己曾
经认识过这种「男朋友」!而现在,竟有一位我不喜欢的女人强迫我
回忆他!我忽然咬牙切齿的对眼前这位女子说:「他还活着吗?真是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女子非常震惊:「怎麽了?以前我曾经在校园里看过你们,你们真是
金童玉女的一对啊!」
金童玉女这四个字使我更觉得备受侮辱。
「他根本就是垃圾!」我变本加厉。
她更震惊了。「这,他,他现在快要念完哈佛的博士了。」
「一个垃圾,有了博士学位还是垃圾!」
我更加口不择言。下意识里觉得,如果能把这个不太可爱的八卦女吓
走,一定很好玩。
「怎麽会这样,他曾经做过什麽对不起你的事吗?」她收拾起震惊,
脸上换上悲天悯人的表情,哼哼,我也是很善於察言观色的,我知道
你想要继续挖人隐私,我才不想让你得逞!
「我不想讲了,反正,谁爱他谁倒楣!」
後来我才知道,这名女子是深爱他的未婚妻。不知道他们後来怎麽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刚发完脾气的时候,自己痛快得很,我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无聊,没事
来找我干嘛,好像一只咬死了老鼠的猫头鹰,在向老鹰示威哩。时过
境迁,我深深忏悔自己的缺德。为什麽我不容许自己的记忆也长大呢?
事情过了那麽些年,每个人都会改变啊。对一件事那麽咬牙切齿,表
示我还在受它影响。
我自己曾说「成长是唯一的希望」,为什麽在回忆里我完全否定别人
也可能成长呢?
以我自己来说,我和从前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如果在当时朋友的记忆中,我应该还是昔日的那个样子,他们一定会
觉得「那个人每次都侃侃而谈,说得都是违心之论,她根本不是一个
理性的人,全部都是装出来的。」
当新鲜人时谈的第一段恋爱,对方曾形容我「翻脸如翻书,绝对是心
理学家最好的个案」,动不动就给男友一顿排头吃,老实说,我也不
是故意要整他,只是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麽心情会比二月的天气还
阴晴不定,岂容得他这样说我?
我曾经是个不求甚解的学生,在课堂上从来没有举起手来问任何问题,
只想等着下课冲到餐厅去吃热腾腾的自助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被
学长指责为「有些女生真不会安排自己的时间,不知道活着是干嘛的」;
我也曾经认为读书的目的就是要进大学,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郊游、
烤肉、参加舞会和谈恋爱,再把时间往前推一点,我还曾是同学们最
讨厌的那种爱哭鬼,专门跟老师打小报告;也曾经很小心眼,有个长
得漂亮的转学生成绩比我好,我还偷偷写了张纸条放在她抽屉里,叫
她少神气,没什麽稀奇。
即使我现在认为三姑六婆乃可耻的行为,我还是曾经碎嘴过,有过一
群专门喝咖啡、聊是非的秘友啊。
我认为为情自杀的人很笨又很残忍、很不懂得爱情。但十年前的某个
不眠的夜晚,我似乎也曾经拨了恐怖的午夜电话给男友:「你如果不
许我一个未来(对不起,套用「人间四月天」的对白,我早就忘了当
时用什麽台词)我就死给你看,剪刀在我手上喔。」
我也曾经非常害羞,一看到照相机,整张脸的肌肉神经都在颤抖,有
人会相信吗?
大部份的人都在改变,往回忆里搜寻,往往不相信找到的影像就是从
前的自己,但却固执的认为,那个讨厌鬼一定还是原来的瘪三样子!
不太相信别人能过改过谦善;不管自己多麽没有成长,没有人会把
「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套在自己身上。
我曾在某大公家机构上过班,由於每一次「顶头上司」,都是「长官」
指派的空调部队,所以常在不经意间看见公司里只等着退休的员工,
在每一次新官上任前窃窃私语:「啊,那个人二十年前跟我跑同样的
新闻嘛,以前的长官还曾经把稿子丢到他脸上,说他狗屁不通,竟然
今天爬到我头上来了!」
「他是我大学同学啊,以前他成绩很差的,都是我们班上最後一名,
常常写白字,我是前三名的学生哪。如果不是他会逢迎拍马有『长辈』
栽培他,他也没办法用公费留学念博士啦!」
这种情况总让我想起一首五言绝句: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
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总是有一种滑稽的感觉,藏住暗笑在心中。
为什麽我要记恨、不承认自己讨厌的人也会在时间的磨洗下变得可爱
一点?
是的,人人都可能做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觉得「今是而昨非」。
国中时的训导主任当了另外一所国中的校长,请我到他们学校演讲,
讲题是校园恋爱学分。
「真的要讲这个题目吗?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前我念国中的
时候,你还曾经宣布,只要男生和女生讲话,话题与功课无关,就要
记警告,你还曾经把偷偷去郊游的学生带到训导处打。」
以前我们多怕他呀,叫他「阎罗王」呢。
「现在时代不一样啦,不对学生讲这个是不行的。」六十岁的校长以
慈祥的口气对我说。「我也要一起上上课!」
爱恨分明,是有原则:记恨记得太久,则是不许人家成长。你可以不
喜欢他,不与他联络,但不需把旧日的他关在自己心中的监狱中当囚犯。
他打过你左脸,你也许没有「傻」到要奉上右脸,但是,他也不一定
会再打你右脸啊。
没有人想让别人用过去的老印象判断现在的自己,容许记忆长大吧。
我们都需要精神上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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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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