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aysing (说不出..)
看板NTU-Archery
标题转-B栋13号-5
时间Sat Dec 13 01:32:48 2003
像是忘了关掉的水龙头一样,时间不断不断的流逝着;只是时间不像水库那样有
刻度,有管理人员在看顾,它再怎麽流逝,再怎麽被浪费,我想除了自知时间有
限或生命即将终结的人之外,是不会有任何人有感觉的。
我们升上大二之後,我就没有和皓廷他们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了。原因不是别的,
就是因为宿舍抽签。认识我久一点的人就会知道,我的签运是世界级的糟糕。
每一次抽签,我一定是签王。
大一的时候,同寝室四个人,晚上经常提议买宵夜,轮流两字对我们说像甲骨文一
样难懂,所以我们每次都抽签决定,签王去买。
除了皓廷跟亚勳各买过一次之外,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签王的位置。
「干!!又是我!!」
相信我,如果你不断的当签王,你也会骂出脏话来。反正,我的签运从来没有好过
,再赘述只是伤心而已。
亚勳跟我一样没有抽到宿舍,我们便一起搬到学校附近的一栋学宿里面去。
那是一栋专门租给学生住的公寓,在一条辟径颇深的巷子里,公寓的一楼是两间店
面,一间是7-11,一间是全家;对面的一楼是一家洗衣店,听说也是房东开的,而
房东就住在洗衣店楼上。
我想他光是赚学生的钱就赚饱了。
房东把每个楼层都分隔为七间套房,最大的那一间有十一坪大,最小的是五坪。每
个楼层都有两台饮水机,每间房间也都有附一支室内电话。
我跟亚勳刚搬进去的时候,生活的挺不习惯。大概是因为男生宿舍住久了,一但在
宿舍走廊上遇到同楼层的女孩子,在擦身而过的同时,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怎麽
摆。
更糟糕的是,我跟亚勳住在最顶楼的五楼,七间房间里,有五间是女孩子住的。她
们不是夜猫族,就是热门音乐的爱好者。一个多月的观察下来,住在5A,5C,5D
这三间房的女孩子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而那个住在5B的女孩,有很严重的失眠症。
亚勳住在5E,我住在5F,虽然编号是隔壁,但其实我们的中间隔了一间5G。
我不知道为什麽E不会在F旁边,每次回到宿舍看见门牌,念起来总会觉得怪怪的
。
直到那一年的耶诞节,我跟亚勳住在那儿已经有近四个月的时间,我们从来没有看
过那个住在5G的女孩子。
「好一栋神奇的学生公寓。」阿居跟皓廷来找我们的时候,都会这麽说。
记得那一年是二千年,九月,我们升大二。
皓廷为了生活找了家教的工作,虽然我的家境让我不需要去烦恼钱的问题,但我还
是陪着他一起去家教中心,我想感受一下拿到第一份薪水到底是什麽感觉。
阿居则在我公寓楼下的7-11找到计时工读生的工作,他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就是窝
在7-11里面,星期六日放假的时候,他就到孤儿院去当义工。
我接到的第一个家教,是一个刚升国二的小男生。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能记得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名字很难写,很难念,我只记得
他的名字里有个「蒯」,所以我都叫他小蒯。
这个字的念法跟「快」差不多,只是蒯必须念三声。
他的程度很差,而且是差到不行那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成绩单,差点没脑溢血。
小蒯的爸爸是水泥工,妈妈在自助餐厅帮别人炒菜。每天早上四点钟,小蒯的妈妈
就要出门去帮老板开店,洗菜,炒菜,准备给要到工业区上班的人吃早餐。
自助餐厅开在工业区入口的附近,那里大型车辆来来往往二十四小时没有间断。
「那些大货车像抓狂一样横冲直撞,好几次都差点就被撞死。」
小蒯的妈妈每次说到这里,我就替她捏一把冷汗。
小蒯的爸爸待在营建公司已经有十几年了,经济越来越不景气的关系,公司接不到
工程,收入越来越少,本来一个月还有八、九万块的收入,一下子缩了一半。
第一次到小蒯家,他的爸妈就讲一大堆给我听。本来小蒯还有一个弟弟,但是因为
小时候生病疏於注意,两岁就死了。
他的父母亲要我注意他每一科的功课,不惜加注钟点费也要我教到他会为止。
这一对辛苦为了孩子的父母,低声下气的对我请求,除了认真教小蒯功课之外,我
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所以,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想先了解一下他在想些什麽。
我问他,「小蒯,对你来说,什麽事情最好玩?」,第一次,他没有回答,只是用
一种「麻烦你有点新意好吗?你嘛帮帮忙....」这种老成的眼神看我,然後又很虚
伪敷衍的笑一笑。
第二次我问他一样的问题,是在上第二次课的时候,他一样没有回答,而我会问他
同样问题的原因,是因为我交付给他练习的功课,他一片空白的还给我。
第三次我问他一样的问题,且多补上一句「如果你告诉我,我送你一个奖品。」,
试图诱惑他告诉我他的想法,结果他给的回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们也只不过是大学生而已,能送出什麽好东西来?」
後来我才知道,我是小蒯第四个家教老师,前面的三个女孩子,都是被他气走的。
最久,最有耐心的一个,撑了一个学期,终於引咎辞职。
我可以了解那几个家教老师的心情,毕竟教导一个学生,花了时间精神陪伴,无非
是想看着他们在成绩上有进步,这样才有工作上的成就感,赚不赚家教费,就显得
不是那麽重要了。
就这样过了四个月,阿居皓廷跟亚勳都给我拍拍手,他们说我打破了纪录,终於站
上撑最久的家教老师的王位。
在好友们拉炮庆祝买披萨狂欢的同时,小蒯的成绩还是一样乱七八糟。
撑最久是我教小蒯的目的吗?那个海鲜总汇披萨真是食之无味。
他每一张考卷都是不及格的分数,小蒯的妈妈每一次拿考卷给我的时候,都会对我
说同一句话。
「林老师,麻烦你多费心了。」
本来我都还会回应一句「这是应该的,您别客气。」,但後来,我连回这句话的脸
都没有。
有一天深夜,很冷,一月天的台北,气温低得好像要结霜一样。
因为肚子饿到不行,又困,为了期末考又不能睡,阿居跟皓廷贪图我那台暖炉,也
跑到我这里住。
「干!!又是我!!」
已经买宵夜买了一年半的我,我的签王运仍然持续着。
我带着满肚子怨气,在深夜三点多,骑着机车要去买永和豆浆。催紧油门的右手已
经被风吹到没有知觉了,包在口袋里的左手却暖得要命。
一个东张西望,在福和桥上,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走着。
「小蒯?你这麽晚怎麽还在外面?」
停下机车,我先回头看看会不会有车子撞上来。
昏黄的灯光中,我看见小蒯的脸上,很清楚的有好几道血痕。
他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的,还剪秃了两块。
「小蒯!你怎麽了!」
我心一急,抓着他直问。
他慢慢转头看我,眼神有说不出的恐怖。
「子学老师,我问你,对你来说,什麽事情最好玩?」
我心一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不知道一个才国二的小男生,为什麽会有这麽可
怕的眼神?
我赶紧把他载回家,一路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当然尔,小蒯的爸妈一定担心到了极点。失踪不到四十八小时的报案,只能协助
,还不到受理调查的范围。
经过妈妈的一阵询问,小蒯终於说出他的遭遇。
小蒯被抢劫了,还被打了一顿。原凶是他的同班同学,为了一个同班的女孩子。
他的同学本来就是小混混,很久以前就喜欢那个女孩,戏剧化的是,那个女孩子喜
欢小蒯。
这种伤害性的三角情节在国中生心态不成熟的情况下,经常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对方以为只要小蒯消失,那个女孩就会喜欢上自己。
小蒯在学校时,一天到晚被他的同学欺负,不是作弄他让他出糗,就是要他去买饮
料请客。
我终於知道小蒯为什麽不念书的原因。
因为他的同学警告他,如果小蒯的成绩比他好,他就要给他好看。
是什麽样的家庭教育出这麽失败的孩子?是什麽样的父母纵容这样幼稚无知几近废
物的孩子?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皓廷他们,皓廷很意外的冷静思考着,反而平时比
较冷静的阿居气得乱七八糟。
「後来怎麽样了?」
皓廷冷静的口吻问着。
「小蒯的爸妈决定要把小蒯转学。」我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不提出告诉吗?我们可以去找学长帮他啊!操他妈的!这些鳖三俗辣,一定要给
他们一点教训!」
阿居气得满脸通红。
「他的爸妈不想惹麻烦,转学是最快,也是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喝了一口热咖啡,顺便暖着自己的手。
「喂喂喂!子学,别忘了,我们是法律系的耶,一定要给那个俗辣知道法律的公权
力量有多大。」
阿居气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了。
是啊。我们是法律系的学生,But so what?凭我们的力量要扭转这个病态社会的
颓势,根本是想太多。
亚勳当过兵,他很直接的说了一句话。
「那个俗辣只要到兵营里面,就知道什麽叫好死了。」
亚勳说的是台语,好死两个字听来特别有感觉,特别爽快。
直到天亮,我们都还在讨论小蒯的事情。
阿居决定要去找学长帮忙,也要去说服小蒯的妈妈提出告诉。这不是公诉罪,要打
官司一定要有控方才行。
但我的心思并不在告与不告上面,因为我一直想着小蒯最後说的一句话,我很担心
,他的思想已经有很大的偏差。
「对我来说,最好玩的事情,就是看着他被车撞死。」
小蒯的眼神,透露出他深深的仇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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