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renzia (爆走金鱼)
看板NTHU_HIS97
标题[闲聊] 地府皇家联谊会之几希复几希(中)
时间Mon Jan 19 00:31:51 2009
大半时辰过去,等得人腰酸腿麻、昏昏欲睡。记得那侍女接过
拜帖,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什麽便转身离开,也不知有无传报。
不过来到这里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说不定这是考验
应徵者耐性的关卡之一,为免惊扰堂堂太宗天可汗,他只好耐
着性子继续等待。
一阵凉风拂面,吹得弘历浑身一颤,只见刚才那白衣侍女无声
无息的「移」到他面前,冷冷道。
「根额雷。」
「什麽?」弘历挠挠耳朵,她说的是满语、蒙语还唐语来着?
怎麽自己一点都听不懂?
白衣侍女可不管他听没听懂,转身便朝内殿走去。弘历虽听不
懂她说什麽,却看得懂她摆出的指引手势,赶紧起身依附骥尾
,可他清朝人不惯长时间跪坐,一站起来就痛得呲牙咧嘴,但
见侍女越走越远,为免跟丢,只好忍着脚步踉跄,一拐一拐的
追上去。
白衣侍女走路轻飘飘的,几乎足不沾地。弘历盯着她纤细的背
影,不禁想起自家面无表情的陶俑陪葬侍卫,一个个杵在门外
像木头似的,叫也不应、踢也不动,哪像这侍女脚步轻盈,身
段婀娜,该不会……是生殉的吧?
「这位……呃,这位姑娘……」弘历招蜂引蝶的老毛病又犯了
,但他还不太知道怎麽称呼唐朝女子,只得摆出自认英俊潇洒
、温文有礼的模样道。
白衣侍女恍若未闻,自顾自前行,斜眼都不看他。弘历略略气
馁,人家不都说唐朝女子作风大胆豪放?怎麽这奴婢家教这般
严谨,和客人讲句话都不成。
弘历七下江南,风流韵事自然不少,你越是冷淡,他越是不死
心,於是轻轻拍上那侍女的香肩,正准备甜言蜜语勾搭歪缠,
倏地「啪」一声,那侍女竟随着他的掌势仆跌落地,双眼圆睁
,一动不动躺在冰冷露湿台阶。
「啊?」
弘历被眼前景况吓得倒退三步,虽然民间流传他微服出巡行侠
仗义惩戒贪官的稗官野史足有一箩筐,但他顶多箭射的比较准
、马骑得比较快,从来都不是武林高手啊!怎麽如今主人还没
见到,就把侍女打得不省人事,可得如何交代?
环目四顾,花园唯虫声唧唧。现下他孤身一人,身边没太监侍
卫官僚替他收拾残局,於是他老爷子只好七手八脚抬起侍女,
想把她扶到围栏安歇,想不到一个用力过猛,却把人家的双臂
生生扯了下来。
弘历大惊失色,缩手丢开女子臂膀,连连拍着早已没有心跳的
胸口。但奇怪的是,这样拉拉扯扯,那侍女不仅喊也不喊,连
血都不流一滴,两条脱衣而出的臂膀白惨惨的,如同纸作一般
。
「唉呀!」
对面回廊转出一人,见此「肢解」惨剧,和弘历一般惊叫一声
,便急急走近关悉。眼见东窗事发,弘历百口莫辩,落荒而逃
又太过窝囊,只得支支吾吾道:「这、我、她、呃……你……
」
来人停在他面前三步之距,没看那侍女,反倒对弘历说了一长
串话,弘历完全听不懂他说些什麽,只能傻瞪着眼前这着圆领
紫袍挂金鱼袋的中年官人。
弘历一双桃花眼眨阿眨的,满满写着无辜无奈以及一无所知。
来人说了一阵,总算醒悟他是鸡同鸭讲白费心机,於是深吸口
气,居然换上一口带南方口音的北京官话,问道:「请问您是
乾隆爷吗?」
听闻熟悉亲切的口音,弘历感动得将近痛哭流涕,只差没与来
人执手相看,泪眼凝噎。但他好歹是大清承平天子,怎可在前
朝……应是前前前前……朝官员面前露怯,遂正容道:「不错
。」
那官人仔细看他一眼,随即瞄了瞄地上的解体侍女,正巧一阵
冷风刮过,将她的四肢躯干一一吹到花园,纸鸢似的在半空飘
啊飘的。弘历有些尴尬,那官人却不以为意的笑道:「这纸紮
侍女年久耗损,进退应对时常不灵光,惊扰尊驾之处,尚请莫
怪。」
「咳,哪里的话。」
弘历佯咳道,这官人看来熟於帮皇帝擦屁股兼给台阶下,弘历
当然乐得顺水推舟,只不过纸紮侍女能作得如此活灵活现,若
想办法弄几个回去,他的寝宫便不会冷清了。
「在下褚登善,咱太宗文皇帝候尊驾多时,请跟我来。」
这回换弘历倒抽一口凉气,想着才拿到手不久的名家真迹,如
今楮大名家就在他面前一尺之处,怎叫他不心弛神荡?褚遂良
背对着他带路,才没看见他面上显露的惊讶崇慕之情。
其实褚遂良是有苦自己知,话说他十几世前的顶头上司李世民
,为了办这场「昭陵王羲之真迹展」,内库的钱多半都拿去充
场面雇人手、、装潢展览厅来着,凌烟阁的开销连带裁减得只
剩四分之一,他出於对故主旧情义气相挺,不仅分文未取,还
得充当李世民的顾问随从,说难听点就是打杂。
褚遂良上一世是江苏人,出生於雍正初年,曾祖乃前明遗老,
终身未曾出仕,但老子不出仕,儿子孙子还是得吃饭。他三十
多岁省试中举取得功名,便居家潜心研究朴学,穷极一生埋首
浩瀚群经,想不到死後来到地府,做回大唐臣民,却见着乾隆
本尊,世事果真难料。
两人心思各异,总算来到凌烟阁外,褚遂良一捋衣袖,敲了敲
门,弘历便听着房内传来句什麽,好像是请他「入来」,於是
弘历整整衣冠,一撩长袍下摆,跨进凌烟阁的门槛。
李世民不愧天可汗之名,对海内各族一视同仁,丝毫没有轻视
或倨傲的意思。听闻女真在东北起家,还亲切的问他女真族的
先人是否就是唐朝东北的「靺鞨」,其实弘历也不大清楚,只
得胡乱应了。
以往弘历总觉得汉家皇帝对他等外族君主不怀好意,这位声名
赫赫的贞观名君确实让他好感顿生,大概李唐皇族的血统亦属
胡汉混杂之故。不过他俩的关中话和北京话口音实在相差太远
,褚遂良身为皇帝秘书,好歹在唐宋元明清各朝转悠过,理所
当然充当起翻译之责。
谈完身家,就要谈正事了。李世民拾起他的拜帖,先问他帖上
是否他的字迹、师承何家、擅写何种书体等等。弘历对自己的
书法还是小有信心的,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李世民观看半晌,
赞赏几句,接着和褚遂良一起品评。弘历虽爱自衿自夸,某些
时候却颇有自知之明,以往他当皇帝,哪有人真心诚意品评他
的书画,不都是众口一致的赞好?如今名家在前,自然虚心讨
教,不耻下问。
一轮批评之後,弘历看来有些灰心,褚遂良微笑着鼓励他两句
,随即代表李世民道出这回贴布告徵才的真意。
「王羲之真迹展!」
弘历舔了舔乾涸的双唇,喜爱右军作品的历代收藏家都知道,
李世民将生前蒐罗得来的王羲之真迹全带到昭陵陪葬,後代流
传的多是临摹本。曾几何时,养心殿里,三希堂中,他揣摩着
「快雪时晴」的酣畅,手持狼毫一次又一次题记……
「神品啊神品!」
弘历不住喃喃自语,明显陷入昔日回忆。见他如此痴态,李世
民不但不以为忤,还喜孜孜召褚遂良上前吩咐几句,要他转告
。
虽然言语不通,不符合「能讲」的条件。但见弘历的确喜爱右
军书法,李世民总算接纳他成为这回昭陵真迹展的工作人员之
一,酬劳是任选褚摹(或临)王羲之真迹两幅,外加唐太宗李
世民手书飞白匾额乙面。这下苦的人可是褚遂良,无论是照帖
临书、或是双勾填墨摹写,皆是十分耗费心神的差事,飞白匾
额只要随便撇几个大字就解决了……谁叫他的上司是皇帝呢。
说实话,弘历亦对褚摹王羲之的兴趣远高於李世民的飞白匾额
,而且褚遂良可不是时时待在地府,机会千载难逢,既能亲眼
目睹右军真迹,又能结识诸家帝王,还有褚摹本为酬──想当
初他的快雪时晴也只是唐摹本啊!这买卖怎麽算都划算,他当
然一口答应。
李世民笑眯眯的点头,看准他一定不会拒绝,接着殷殷嘱咐几
句,弘历虽听不大明白,也学着褚遂良「系」、「系」连声称
是,惹得人家没好气道:「陛下说,展览预计在三个月後举办
。再过五天,花萼楼展览厅将召开筹备会,届时赵宋的赵光义
、赵佶会出席,朱明那边也会派人过来,请您要好好准备。」
宋徽宗的瘦金体啊!此刻弘历的眼中已然冒出点点星光闪烁,
对褚遂良的叮咛完全听不入耳,李世民便笑着放他归家了。
回到盛京寝宫後,弘历仍是喜不自胜,这大概是他魂归地府之
後,第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他踱着方步在房里走来走去,心
里想的尽是五天後的筹备会。
「看来得找时间好好恶补唐话,否则届时举行展览,连话都不
懂说,像什麽话?」弘历绕口令般自问。
但要找谁呢?他人生地不熟,褚遂良虽和蔼可亲,但他实在太
不得闲,适才送自己出门时,才不住抱怨这些日子在昭陵和地
府之间来来往往,清点准备展出的作品,累得头晕目眩,身心
俱疲。
看来是他自立自强的时候了,弘历握拳立下宏愿。
◎◎◎
地府长夜漫漫,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弘历虽发下宏愿,但学话非一蹴可及,五天时间难有什麽进展
,更何况他连老师都没找着。不过筹备会是一定要出席的,就
算在旁边看看、审时度势也好,说来赵宋派出的阵容可谓豪华
,不知朱明会遣来哪位?印象中,前明似乎没有擅书的皇帝,
善木工倒是有一位──弘历有点刻薄的想,记得皇爷爷康熙十
分喜爱董其昌的书法,董其昌生於嘉靖,卒於崇祯,有才无行
,应属奸臣一类,若是被提调上来,倒是不容小觑。
弘历一面思索,一面换上前日便准备好的常服──一件石青色
团龙对襟暗花大褂,内搭一件马蹄袖四开裾长袍,不大显眼,
但足以显示他的身份,不过这里个个都是皇帝,就算穿明黄龙
袍也没什麽大不了。
打点妥当,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出发,来到李世民的曾孙─
─唐玄宗李隆基的地盘「花萼相辉楼」。花萼楼楼高三层。楼
外地势开阔,楼内明亮通风,展览厅预定在二楼,正好是既不
潮湿、又不渗雨之处,且走道、梯间开扬,搬运书画十分方便
,难怪李世民将真迹展选在这里举行。
弘历比预定时间早了一刻钟到达,厅内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近
十个人,可惜弘历一个也不认识。褚遂良手拿鲁班尺,忙着和
李世民商讨如何摆放作品、规划人流动线,两人和弘历打了声
招呼,也顾不得他形单影只,便各忙各的去了。
弘历尴尬一笑,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四处走动打量环境。从
衣冠看来,厅中谈笑甚欢的数位该是宋人,为首着绦纱袍的,
说不定是宋太宗赵光义。事实证明,汴京开封话和北京话仍然
有一段差距,他听不懂。
至於角落那两位嘛……一者着团龙云纹深蓝交领袍,该是某皇
帝;一者着赤罗朝服,看不出官品,低声交谈,就不知是哪一
朝代的人。
「……若过几天诚意伯来看草稿,记得好生伺候着。」
「是。」
弘历貌似悠哉悠哉的经过,闻言脚步一顿,虽然口音有差异,
但他居然听得懂内容!转念一想,既然他听得懂,表示彼此时
代相距不远,最有可能就是明朝朱家的某位皇帝。
朱家的皇帝……弘历为之汗颜,既想上前攀谈,又怕人家不领
情,毕竟朱元璋憎恨蒙古人、女真人众所周知,但看这人姿容
凛凛,一把美髯保养的乌黑浓密,足和唐太宗李世民媲美,不
像是传闻相貌丑陋、满脸麻子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想到
这里,弘历不免自打两下嘴巴,因为他发自心底尊敬的康熙爷
,双颊也有些许出痘疮後留下的麻子痘疤。
汉朝刘家虽没派代表过来,但在座帝王俱汉家衣冠,弘历这身
装束色泽低调,款式却是少见,加上他不甘寂寞四处逡巡探听
的行径,早就引起众人注意。只见赵光义朝他背影打个眼色,
蓝袍皇帝得见,便对那官员道:「你先去吧,这段时日李家皇
帝若有吩咐,就听他的,嗯?」
「是。」那官员再拜为礼,蓝袍皇帝托上他的手臂,免去他三
跪九叩的麻烦,使他去分担李世民等人的琐碎工作。那厢赵光
义吩咐几句,也支开一名鸡皮鹤发的老相国,等着看好戏。
这厢弘历犹在愁眉思索,蓝袍皇帝心中有数,已然走到他身边
,不冷不热的问道:「你是爱新觉罗家的人?」
弘历倏地回神,难道入地府久了,自然便练成走路无声的功夫
?
「是的,敢问阁下……?」
据地府皇家联谊会不成文规定:为免争端,各异姓朝代帝王间
一律平辈相称,叙辈份仅限於同姓皇族。自称也不称「朕」,
只因兆头不好,个个都称「朕」,「朕」来「镇」去,被「镇
」得离不开地府就糟了。
「你们爱新觉罗家入关後,住的就是我建的紫禁城,你说我是
谁?」
蓝袍皇帝似笑非笑的道,其身份呼之欲出。弘历先是一愕,双
目陡地放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永乐兄,久仰久仰!姓你
知道了,我名字是弘历,年号乾隆,永乐兄随意称呼就得。」
接着朝他拱手为礼,
朱棣想不到弘历如此「平易近人」,一点不似其老子爱新觉罗
胤禛,便也拱手回了个平礼,道:「好说、好说。」
「还是叫我『弘历』吧,这样比较亲切,哈哈!」
弘历哈哈一笑,自说自话,发挥他平生交际应酬的本领到极致
,从紫禁城和天寿山的风水,一直谈及四库全书和永乐大典的
体例差异,到他如何欣赏永乐青花瓷浓艳晕染的宝石蓝、怎麽
喜爱成化年间鲜活的斗鸡碗,康雍乾三朝不断仿制都不如原作
的精巧。一时间风花雪月、吃喝玩乐,两人居然相谈甚欢,全
无半丝火药味,唬得赵光义一愣一愣,连李世民都探头过来。
「会晕染的是苏料,郑和下西洋从波斯带回来的;後来成化年
间研制出『平等青』,青花色泽便趋於淡雅。」朱棣淡淡道,
这些以往在他眼中的琐碎小事,却也是来到地府以後才知道的
。
「原来如此!」弘历一脸受教貌,非是作戏。
「弘历啊,听说你重刻了一部『淳化阁帖』,什麽时候给我送
上一份看看?」
这回轮到赵光义不甘寂寞,天外突然飞来一笔。弘历不由一惊
,只因赵光义官话说得居然不错,还知道他新刻了一部「淳化
阁帖」。
所谓「淳化阁帖」,就是赵光义本人在淳化年间,集先秦到隋
唐一千多年的书法墨迹,用「双勾廓填」(原理类似描红)的
方法,刻在木板上再拓印成帖。後来刻印的枣木板惨遭祝融之
灾,拓本越到後世越显珍贵,乾隆曾钦定重刻一部淳化阁帖,
并将石板嵌於圆明园中的长春园书斋中。
「跟我学的,学了几十年。」朱棣笑道,一眼看穿弘历的惊奇
何来,「我也和他学洛阳话,洛阳话和李唐说的关中话十分接
近,学完再听便简单多了。」
弘历听得连连点头,说拜师,他倒不是拉不下脸,就怕人家不
想教,光是淳化阁帖,可能还不足以打动眼高於顶的赵匡胤。
「棋谱、棋子、棋盒作束修──记得挖箱底找最好的──定不
成问题。」朱棣拍了拍这位新来乍到的後进的肩,算是给他点
了一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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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每一个
人的世
界都是
自己的
世界,
│┌│┌────┐
││┐││ 每一个人的
红尘也都是自己认定的
红尘,
│└┘│ ┌┐│
│└┘││ 跳脱了自己,就
站到了
红尘的
尽头。
└──┘ │┘│
└──┘│ ┌┐ └─┘
└──┘ 〈红尘尽处〉金鱼/字.mayacafe/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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