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上真的很爱讨论「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好像大家都学贯社会学经 济学、两边都念得很好似的。当然，我绝对拥护非专家的发言权，我自己也 不是专家，经济学和社会学都念很烂。然而，就因为我念很烂，所以我常常 在使用「XX学家」这类字眼时自我检查一下我说的到底是谁。我想，在发言 的时候，多想一想自己使用的全称式字眼到底指的是谁、那些人有怎样的 diversity，毕竟不是坏事。 我还没想好这篇文章要写些什麽，不过先来讲这个diversity。随便举几个 常听到的东西好了。 ------------------------------------------------------------------ 1. 个人主义方法论？ 阿陶有时候会讲的个人主义方法论，或者是方法论的个人主义， （methodological individualism），听起来好像是经济学家与社会学家的 主要分野。的确，我大学时代也觉得事情好像是这样。我听黄春兴高唱方法 论个人主义的那个学期，李爷则老是在讲「社会是一个整体」。然而，事情 有这麽简单吗？ 学经济学的人可能都听过一个东西，叫做「总体经济学的个体基础」。这东 西是干嘛的？简单讲，就是要去把总经跟个经接起来，帮它找到像个经一样 的方法论个人主义理论基础。换句话说，帮它找到对个人选择的解释。我们 可以猜猜看，总经的理论系统是方法论个人主义吗？猜不到的话去问黄春兴 吧。我不知道他改变看法了没，但是以我大学时代知道的他而言，他是这麽 说的：总经是屁话。 反过来说，社会学都觉得社会是一个基本分析单位、是一个整体吗？三大家 里面，我想最接近这个说法的是涂尔干，马克思的分析单位则经常是阶级。 早期马克思的话，对不起，当他讨论「异化」时，分析的是个人的处境。 你可以说马克思对个人的分析，还是和经济学的方法论个人主义离很远。那 我们再来看看这个人：有位仁兄，认为分析社会现象的基本切入方式，应该 是探究个人是如何决定其行动的。他提出了「经济理性」这个概念，认为个 人大体上会遵循这个原则行动——而透过个人「偏离此原则」的决定，社会 科学就能够掌握到「经济理性」之外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是制度、可能是 价值观。这个人是经济学家还是社会学家？ 我读这个人的东西时，有种回到经济系的感觉。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他对经 济理性的处理方式，比四人帮经原无限上纲的「自利动机」科学多了。理由 请参考之前文章里我始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两句话。 ------------------------------------------------------------------ 2. 经济学家重实用、社会学家没那麽实用？ 这个问题其实是从elie的一段话想到的。elie说： 我可以想像得到经济系教授会怎麽回应: "如果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有用 那为什麽不等知道了再来做呢? 当下没有更迫切的 已经知道有用的议题值得你费心思研究 你研究的贡献不是更有效益 而且马上能激起更多回响吗?" 唔，我想我得讲出一个人，但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干犯「经济学家」的大 忌（如果elie说的「『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有用』应该是经济学界普遍无法接 受的说法吧」属实的话），我决定也不提这个人的名字，以免他被逐出经济 学界。这个人啊，有一次被学生问到「我们念这些东西有什麽用？」的时候 ，回答的是：「如果你希望大学学的东西一出社会就有用，那你最好去念军 校。在军校里，你学的一切都是会在以後工作中派上用场的」。不过其实这 个人做的东西算是很实用了，他的老师做的那些东西，像什麽共享心理模型 啊，我始终不知道要怎麽用。是拿来帮企业赚钱？帮国家设计政策？还是用 来改变世界？ 不过，我要讲的也只是，经济学界有人做我想不出有什麽政策意涵或营利能 力的东西，社会学界也有人搞一些很有政策目的性的玩意（想想跟凯因斯一 样功过难论的纪登斯，真是斯斯有两种），全称式的说法，就像我一开始说 的，怎麽看怎麽别扭。平心而论，我还是可以接受「经济学界大体上相对较 偏向实务」的说法。「相对」的意思是类似「比较利益」的概念，不单指在 政策、营利或社会行动上经济学比较多影响，也指相对於社会学，经济学的 理论探索本来就受到了某些限制。 这个「某些限制」说起来就很严重了，它严重地涉及了之前讨论自利时我不 敢说的两句话。我看等下再另起一篇吧，话终归是要讲的。 其实我觉得，经济学家也未必总是能提出实用建议。有个工人失业了，心情 很郁卒，觉得是不是老板对不起他。以我来讲，站在经济学家的立场上，我 只能跟他讲说：「啊没有啦，老板没有对不起你啦，这都是市场造成的」； 不然我就跟他说：「啊我会去好好想产业要怎样转型，让你这种一辈子只会 在鞋底上涂胶的人也有事业第二春」；再不然就是：「没关系啦，你现在失 业也没办法，但是制鞋产业移出台湾，台湾就可以发展高科技产业或金融业 ，你儿子以後会变成基金经理人喔！」 最後一个说法是抄来的，来自某本谈自由贸易与保护主义的经济学入门小说 ，主角是李嘉图，重返人间宣扬比较利益法则。我相信这是在面对产业外移 问题时，某些经济学家能提出的最实用的答案。举这例子倒不是说这种答案 很烂，我们应该支持保护主义。我只是要说，「一切交给市场」、「市场具 有至高正当性」的心态，本质上跟社会行动其实有点冲突的样子。 ------------------------------------------------------------------ 3. 社会学家喜欢给人洗脑？ 所谓的洗脑，指的是「修改他人的效用函数」、告诉他人「这是（或不是） 你的权利、你很（或并不）可怜」。这个问题常常被谈得很混淆，实然应然 傻傻分不清楚。应然的层面，往往藉由以下的形式表现： 「你去告诉他们，他们的权利受侵犯，结果他们上街游行，最後被枪打死。 你要怎麽负责？或者他们不行动，但是很不开心，那又是何苦？」 这种说法是建立在「已知某行为是对他人洗脑」的前提下，讨论洗脑是否有 好处。这种讨论可以讨论很久，而且通常要个案讨论。之前板上出现过的类 似说法，恐怕都不太严谨。在没有个案的情况下，我不谈这个，只大致说一 句：依照前揭逻辑，阿陶论文（大家不久後应该会看到）里面那个鼓动大家 去上访的村民，恐怕也会被批评。 我真正要谈的是「社会学家爱给人洗脑」这件事。有些时候，经济学家真的 可以说自己没洗人家脑——例如我前面谈伦理原则的时候说的，我念经济系 念到大四时，已经闭口不谈对错，只谈公共选择制度的效率。拥核不对不错 、反核也不对不错，问题是Coase定理怎样才run得起来。当我这样讲的时候 ，我想我可能真的没给人洗脑，就是洗也洗得少些。 问题是，念经济学的人不总是这样。在某个消费纠纷之中，一个念社会系的 大学生在8A大骂说「消费者有权利xxxx」，而念经济系的大学生则说「店家 有权利xxxx」——是谁在洗脑？告诉本来对自己生活很满意的工人说你们被 剥削很可怜，和告诉一肚子火的消费者说店家有权怎样怎样，天公地道—— 是谁在洗脑？如果「洗脑」意味着「修改他人对权利的认知及个人偏好」， 那麽两者都在洗脑。 ------------------------------------------------------------------ 4. 余论（写给阿陶，没兴趣请←） 多说几句话，算是跟火车上的阿陶讨论一下。我个人其实不太明白「社会学 家如何如何」的说法意义何在，毕竟你口中的社会学家其实也就是你想像的 、或者认定的某一群人而已。如果你可以把陈志柔算成经济学家（这算是对 他说你是社会学家的报复吗？），那再高的diversity都可以被你自己给人 取名字的方式explain away，最後你对社会学家的看法就变成像「自利」一 样永远不可能被证伪的东西了。陈志柔就算了，我估计你可能会把我刚刚讲 的那个谈经济理性的人也算成经济学家——拜托，那个人在社会学界可能有 三分之一的徒子徒孙耶！ 跟你讲话我常常觉得两难，甚至其实根本很少在板上跟你对话。一方面出於 对经济学的感情，我不喜欢多批评你的观点；另一方面，我又常常觉得自己 太熟悉你的观点，不分享一点意见对不起你。 不过，既然说了，就说到底。我不知道你对社会学家的观感是怎麽来的，但 是那似乎不能涵盖全部的社会学家，你会把陈志柔算成经济学家可能就是一 个证据。社会学家并不是一个人人都想拿道德诉求干预市场的群体，何况那 些想要干预市场之人的论据，还有相当一部份可以轻易翻译成你乐於接受的 制度经济学语言。 反过来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制度经济学的概念有多容易翻译成社会学 概念。谈意识型态很社会学吗？North也谈，而且後来还搞出SMM。非正式限 制真的是North凭空想出来的东西吗？它们真的不是已经被社会学家谈到烂 的那些东西？我一直认为，North的成就很大一部份是把社会学谈的某些东 西翻译成可以被新古典架构接受的名字，而甚至他在措辞时也毫不避讳这些 概念的社会学名字。我没记错的话，他甚至在《经济史的结构与变迁》的理 论部分，提出了对知识社会学的需求。如果你是他的徒孙，或许可以参考一 下他对社会学的态度。我想他对社会学并没有那麽排斥，而他的不排斥可能 也并没有那麽罪不可赦。 陈志柔说你做的是社会学，虽然你听了不太开心，但是，我却觉得我可以理 解。说真的，我并不认为在North和韦伯之间，你有更像前者多少。除了你 个人对术语的偏好之外，我看不出有什麽理由反对将你的整本论文改写成韦 伯版本——我相信这不难，甚至可能只要用word的「全部取代」功能就可以 做到。「基於个人利益、理解世界的方式及价值观，在重重制度与机构条件 之内行动，以尽量达成个人的目的」——这跟你想做的东西有差很远吗？而 这难道不是韦伯理解世界的方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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