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cmi-e.com/9/page_06.html 写在此书之前 首先，喜欢看小说的人可能要失望了。 这本书，是修改自我在东海大学就读社会学研究所时的硕士论文，论文的题目是「网路虚 拟自我的集体建构------台湾bbs网路小说社群与其迷文化」，大部分的内容都正经八百 ，没有唬烂，也没有奇峰陡起，跟我的小说完全是两回事。毕竟是论文，引述诸多研究先 行者的说法也是很重要的推演步骤，为了精准表达辞义我的用字将，我行文的语顺也与平 常不同，志不在此的人看了，说不定会产生气喘或幻听等症状。 所以罗，如果只是想吃小说的人，看到这里可以把书阖起来放回架上了。 ......好啦，不要真的拿去放啦，除了啃啃小说，有时候看一下别的东西也是很有趣的喔 ！如果用查克拉来比喻论文有趣的程度，那麽这本书的查克拉应该是近几年来最活泼有趣 的一本吧:) 话说从头。 每份论文的题目，不见得都跟研究者的成长经验有很大的关系，有的论文题目是被指导教 授硬塞，有的论文题目则是以便秘的痛苦勉强苦思出来，选对了题目，也不见得就可以上 天堂，因为带你的指导教授很可能手里拿着通往延毕地狱的钥匙。 而我呢，一考进东海社会学研究所後，我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写有关网路小说相关的 题目，如此我才能够一边写小说，一边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论文。如果找不到老师收留 我的题目，我就只好找校外的老师指导（那麽做的结果，会带给自己很大的麻烦）。 那麽，我该找哪个老师指导我呢？ 我将目光瞄准大家都认为有点怪怪的、行事让人捉摸不定的赵彦宁老师。我的逻辑是：如 果赵老师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怪咖，那麽她一定能够理解同样是怪咖的我吧？！ 但赵老师跟我之间完全不认识，为了让赵老师知道我是什麽样的人，我自告奋勇申请担任 赵彦宁老师的人类学的课程助教（所以，诞生了<在甘比亚钓水鬼的男人>一书）。我永远 记得那天初次见面的情景。 研究室里厚实的缤纷地毯，随意堆置的原文书，淡淡的烟草香，阳光透进半昏暗的空气。 有种吉普赛的风格。 「柯景腾。」赵老师点了根菸，看着申请表。 「老师好。」我彬彬有礼。 「我以前没有看过你。」赵老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 「嗯，因为我以前不是念东海的，研究所才考进来。」 「你对人类学很有兴趣吗？」 「没兴趣，但因为完全不熟，所以也说不上讨厌。」 「那你为什麽要当助教？」 「因为我想让老师指导我的论文，所以我想先当助教，让老师认识一下。」 「喔，好啊。」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草草结束，赵老师连我的论文题目都提不起劲问我，我也没有勇气开口 演讲我的论文理念。我比较有印象的，居然是一起担任助教的美女柏蓁学姊。 半年後，历经了我比所有大学生都还要用功的人类学课（上助教课时，大家想听我在台上 讲笑话的慾望，大过於想听我认真讲课。话说回来，人类学让我获益匪浅。），赵老师终 於把我叫进教授研究室。 还是，先点了一支菸。 「九把刀，你的论文要写什麽？」赵老师总是单刀直入。 「我想写有关网路小说的东西，虚拟社群之类的。」我正襟危坐。 「这个题目也可以找老朱啊？为什麽一定要找我？」她皱眉。 靠，老师好像有点不爽。这个问题让我慌了手脚，胡乱回答了其他老师的研究背景为什麽 不适合我等等。赵老师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我的鼻子上有饭粒。 「说了这麽多，你找我，是想我怎麽帮你？」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知哪来的一句：「我的逻辑不好，希望老师可以指点 我写论文的逻辑。」 「逻辑不好？不会啊，我看你平常讲话的逻辑很好啊。」赵老师似笑非笑，轻吐白雾道： 「我看你是找不到其他老师，才来找我的吧。」 ！ 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啊......」我脸红：「也是这样啦。」 「好啊，这也无所谓。」赵老师翘着腿，优雅地问：「那你要怎麽写？」 我精神一振，立刻将存在我脑中已久的论文计画慢慢讲了一遍。 赵老师认真听我说着想法，一边在随手拿来的纸上写下建议书单，喃喃说道：「你这个想 法，跟Bourdieu的habitus说法很接近，可以去看某某书......嗯嗯，你这个文化资本的 说法，可以去找找看Castells......」我每说一个想法，那张纸就多一本书。 写过论文的人应该知道，赵老师这个举动实在非常贴心，省下我日後自行在书海里胡乱冲 撞的过程。但，看着那张越来越细密的建议书单，我的心越来越沈重......要看这麽多书 ，那我的小说还写个屁。 终於，我讲完了，赵老师也写完了密密麻麻的书单。 正事完毕，我们开始胡乱聊天。不知怎地聊到了我对未来的规划。 「没有意外的话，我以後想要专职写小说。」 「喔，写小说可以赚很多钱吗？」 「也不是，只是我找不到比写小说之外更有趣的事，既然写小说也可以赚钱，但当然就是 继续写小说啦。」 「你可以继续考博士班，然後一边读一边写啊。」 「读博士完全不适合我。」我斩钉截铁。 「为什麽？」 「因为我只喜欢看书，不喜欢读书。」我想了想，很认真说道：「其中的差别就是，我只 喜欢大概地看一本理论书，不见得对每一个章节都有兴趣，没办法细看，更重要的，我也 不喜欢因为要课堂报告就去读一本我不感兴趣的书。」 赵老师点点头，慢条斯理说：「九把刀，我知道该怎麽指导你的论文了。」 「啊，是怎样？」我一震。 「你就照你的方法写吧。」赵老师打开抽屉，将那张书单丢进去。 「照我的方法？」我头歪掉。 「你想怎麽写就怎麽写吧，用你自己觉得可以通过口试委员那关的程度。」赵老师淡淡地 说：「你刚刚说的研究方法跟研究对象我都觉得很不错，如果你觉得看很多书不会对你的 论文有帮助，那你就不用看了。」 「不......不用看了？」我好吓。 「对啊，干嘛看。」 「老师......你......你生气了喔？」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为什麽要生气，论文是你自己要写的，书也是你要不要看的。」赵老师用贵族的表情 ，一笑：「你想写的题目我没有特别研究，所以你比我更清楚你的论文该怎麽完成。反正 我要你改一个我研究领域里的题目，你也不会接受吧？」 「不想。」我吞了口口水，说：「绝对不想。」 「那就对了，不过，万一都没看书结果论文写不出来，我也管不着。反正毕业是你的事， 不是我的事，如果你不想毕业我也没办法。」 我在发抖。 「老师，说真的啦！」 「我说真的啊。」 「真的不用看书？」 「你写小说需要一边看书吗？」 完全傻眼，我几乎无法动弹。 「老师。」 「干嘛？」 「我发现我好爱你喔。」 「少来。」 就这样，我获得了自由。 然後从自由里获得了勇气。 其实我也不敢都没看书，毕竟不看书不是我偷懒的方法，赵老师给的是自由，而不是无条 件毕业的打混证书。自由看书这件事，让我觉得大可不必为了符合写论文的仪式，硬是找 了很多其实只是硬凑上去的文献来探讨，但心底却压根不认为那些文献索引值得了什麽。 看书，就是看书，就是为了找资料，找方法，找知识，找一些可以在半夜里振臂呐喊的句 子。而不是假惺惺。 於是乎，我花在思考研究对象、蒐集资料、建立分析资料的理论脉络的功夫，比引经据典 的时间还要多很多。别人我不清楚，但对我来说，这是最棒的研究方法。所以我论文结尾 的参考文献，不过区区两张A4纸，且几乎都是中文书目，比起许多人动辄牵拖十几页其实 不过抄了几句话的洋文书目，我诚实的让我自己以引为傲。 此刻，距离当初完成论文已有两年之久，这两年来不管是网路社群还是网路小说市场，有 物换星移，有不动如山，我在2003年到2005年之间所写的硕士论文有很多部份都失去了效 力，但也由於当初观察到的东西很完整地被保留下来，现在看来，反而是弥足珍贵的历史 资料（例如猫园bbs站曾经的超高人气，例如永恒的国度bbs站一点也不永恒的兴盛），与 目前的网路小说生态一比较，更可以看出网路小说社群的发展动线。 此番改写论文出版，自不能假装这两年来网路小说社群有如一摊死水，更新内容当然很有 必要，然，为了保持论文的九成九的原状，我尽量不去更动论文本身，而是在需要详细加 以解释的句子或段落後，采取加注「2007新解」与「2007後续」的方式，我觉得这样对照 起来格外有趣。 当然了，後来这些大量加注的部份由於不需要给口试委员看，所以我就放轻松来写，也会 说一说这两年来我自己的变化......自己观察自己，也很这本论文最好玩之处。 说到口试委员，有一件无聊透顶的趣事。 口试的时候，教授们对我的论文拥有九个章节，露出非常骇异的表情，因为这种章节数量 多得非常非常不正常。教授问我为什麽，我只能很害羞地回答：「因为我叫九把刀，所以 自然很想把论文写成九章啊。」大概是很不正经的答案。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多谢清华 大学张维安老师、交通大学孙治本老师、当然还有我亲爱的赵彦宁老师的多多包涵。 回到这论文，这本书。 理智上，挑选这个题目写论文，主要是想藉着我对网路小说社群的观察，以个别事件的分 析，去解释网路虚拟社群里的一些情感如何集体凝聚，如何产生彼此相关的互动模式。 但写着写着，由於我自己也是长期在网路里发表故事的小说家，更是社群里的一份子，情 感上不可分割，所以写起来格外有意思，既要在客观上力求真确，又不想回避我主观上的 感情与判断（这个判断尤为重要，牵涉到社群内部的秘密与暗黑兵法，有时我不能直截了 当将事情大刺刺解剖给你看，但我亦不能为了保持假客观，伪装我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一 般使用者一样只看到表面），如此挤压与奔放的结果，就是各位所看到的洋洋洒洒。 从只有学术界的相关研究者才会看到的硬壳论文，到此刻变成一本会放在书架上贩售的书 本，接触者一下子延伸到了普罗大众，可以说，这才是我最习惯的战斗模式。但成了书， 是要干嘛？ 我并非想要为网路小说争取在文学里的位置（对我来说，这种事非常无聊，与其把时间花 在拿大声公呐喊，不如老老实实把没写完的小说写完），也不是想矫正社会大众对网路小 说的迷思与误解（误解了也没什麽了不起，网路小说并不会因为你的误解，就从这个世界 上消失）；而是，我想为我这七年来相互依存的、深深喜爱的社群，不管是永恒的国度G 板，还是无名G板，藉着论文的发表，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录。 也想，为我的写作生命留下一个暂时的注解。 如果後续有研究者愿意接手研究，此论文将是很有意义的开门之作。 如果你只是想对网路小说多了解一点，那麽，我想这本书是最佳的途径。 最後，再次感谢赵彦宁老师让我拥有强壮的自由去舒展我的论文，遇见这样的指导老师真 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希望此书并没有辱没老师对我的因材施教。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220.137.106.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