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这座城市里有一只无法驯服的狐。 传说中，这座城市里有一条不受控制的蛇。 牠们乐此不疲地玩着较劲游戏。 那一天，蛇咬伤了狐的脚；狐抓住了蛇的尾。 月光无法照入的窄间里空气闷滞，悬挂在地图正上方的旧式灯泡晃出单薄的影子，投射於 黑发上挑染一簇银亮的年轻人面庞，浅浅的笑容彷佛浸泡在黑暗中。 皮手套优雅地掠过桌上摊开的地图，指尖轻点标记了X的一处，戴了单边金丝眼镜的年轻 人微微倾身，向宽桌另一侧那些身着制式黑衣的高壮男人们表达想法：「原定这里是逃脱 路线，但警方想必已料想到，因此会加派人手，最好不要从这个出入口离开。在这种情况 下，理想的移动路线是这样。」食指以标记「目标」的文字为始，沿着看不见的线缓慢挪 动到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位置。 「是，属下立刻描出夏大人指定的路线。」离地图最近的男人──黑衣人之首──熟练地 推开笔盖，萤光绿在地图上拉出一道粗线。 「刚刚说的路线，绝对会造成大量损失的。」在黑衣人收回笔杆後，宛如银色溪流的发丝 随着年轻人侧首的动作，落在他白皙的颊上，将弯起的嘴角衬得更黑了，「有足够人手的 话，在大楼周遭布下天罗地网并非难事，更何况面对的是着名的拥有大量武力的非法组织 ，换作是我也会谨慎部署。这里有道已经毁损堵死的小门，警方不会在这里白费人力，知 道怎麽做了吧？」 「是，夏大人。」严守纪律的黑衣人挺直背脊，并拢手指举至眉梢。 「那你们加油吧，毕竟我对你们能否取得被害者人头完成任务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有这余裕，不如去帮街尾卖零食的老爷爷顾店。」年轻人维持优雅的笑容，退开宽桌後悠 悠朝窄间唯一的门扉踱去，在开门前忽然回头望向正在收整地图的黑衣人。「对了，提醒 你们一件事，刚刚的纸上谈兵，『犹大』想必也听清楚了，你们的成功率是零喔！」 如明镜般清澈的月色下，清脆的枪声在浓烟密布的楼房附近响起，火焰将天空染成气温下 降的恒星那般暗红，嘈杂纷扰的人声打碎了夜晚的静谧。 轻盈的步伐拐过几个巷道，穿越无人居住的建筑，抵达一间彷佛与夜色交融的屋前，将扣 紧了的古式门锁敲坏，无声进入宅中。宽大的落地窗透入交杂着焰色的沁凉月光，在光芒 被切割成格子状的地面映出一人飘渺的影子，轻灵的脚步踏碎了满地光华，落到承载着人 躯的轮椅前。 「奇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邀请名闻遐迩的怪盗来偷东西啊？噢、还是今天来的是杀手？ 」轮椅上的男人抚了抚镀银的扶手，嘴角挂着白净的浅笑。 「背叛组织者，不问理由，人皆可诛。顾容与，有何遗言？」娇小的人儿自腿侧取出细刀 ，反射着银光在掌上转了个圈，随後稳当地握住，询问的声调毫无起伏。 「那就让我说句话吧。我可爱的前部下，这会是你第一次任务失败，我这副破烂的身体怎 麽逃过组织追杀三年之久，难道你、还有你现在的上司都没想过吗？」自黑暗装束的少女 水晶般透明澄澈的眼眸中，望着自己脸上的微笑，男人悠闲地端起矮几上的陶瓷茶器，斟 满了一杯，邀请似的向前伸出手。「自己过来取。没预料你会来，不及准备茶点跟椅子， 你不会介意吧？」 少女以和进屋前截然不同的谨慎态度，缓慢地走到男人面前，单手接过茶杯。 「别紧张，你进屋的时候就知道屋里只有我了吧？论武力，组织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将尚有余温的茶交到少女手中，顾容与优雅地凝视着她，「暗杀、勒索、肮脏的黑勾当， 把极高的任务完成率推给别人，宁愿受人欺凌也要保持低调的少女；大张旗鼓、设计转嫁 、劫富济贫，盯上的猎物从不失手的怪盗少年。即使是我，在亲眼目睹之前，也不会把你 们联想在一起。」 少女左手持刀，以随时可以斩下对方首级的警戒姿势，偷瞄了眼杯内褐色的茶汁，淡淡的 香氛逸散在空气中。 「正确的判断，如果在敌人面前倒下，基本上与死无异了。」毫不介意少女失礼的打量， 男人仅是温和地哂笑：「下毒意味着信用全失，如此不顾往後利益的行为，我好像从未做 过吧？」 「您在我心中本就无任何信用，顾大人。」少女细眉微挑，面无表情中透出一分细微的不 悦，见男子自己也斟了一杯啜饮，才一口气把手中的茶饮尽。 「这可是种在深郊的好茶，很贵的啊！明明可以装模作样地慢慢喝，你就这麽急着杀我吗 ？而且面对的是给你生存意义的人，难道没有一点感情上的犹豫吗？」顾容与眯起眼，泛 起轻巧的浅笑。 「正因不想像夏大人一样被您耍弄，才要先下手为强。」少女一边防着随时可能向着自己 的突袭，一边将茶杯置於轮椅边的矮几上。 目光所及之处异常摇曳，尚未摆妥的陶瓷茶杯落到地上摔成锐利的碎片，视野也彷佛被切 割成不规则的块状，她挣扎着举刀，朝着感受到呼吸的方向由下往上一挥，在感受刀刃击 中物体的实感後，便放任意识沉坠。 无视手腕上淌出的血，顾容与收起从容的神色，映出倒在轮椅前的少女身姿的双眸，宛如 明镜一般洁净冰冷。 男人掏出怀表，瞄了一眼缓慢转动的指针，在齿轮声在他指尖静止的瞬间，他抬起头，将 视线投向造型古朴的大门，彼处伫立着一名年轻人，挑染银色的发丝在阴影中特别引人注 目。 「来救我的吗？夏月大人。」视线从少女转移到年轻人身上时，顾容与姣好的眉微微弯起 ，白皙的面庞浮现一缕飘烟般的笑意。 佩戴单片眼镜的年轻人抽出覆盖在风衣下的自动手枪，拉下击鎚让子弹上膛後，瞄准了轮 椅上的男人。「不是只有组织要杀你而已，你那唯一有用处的器官也跟你这个人一样残废 了吗？」 「夏月大人，可以先把枪放下吗？枪一走火我们要谈的事就化为泡影了，这可攸关您的权 益。」对年轻人的挑衅文风不动，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男人泰然自若地再度斟了杯茶。「 请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了多重的安眠药，能在接受非人道训练的白苹出手前让她倒下，一 般人吃了会死的。」夏月瞟了一眼地上的少女，直白地拒绝了男人的善意。 「你说的药在这里。」变魔术似的，男人空无一物的掌心出现几颗细小的白晶，若非仔细 详视则无法看清。 「你成功害我以後不敢喝加糖饮料了。」夏月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食指险些扣下扳机。 「虽然夏月大人喜欢的话我是可以把药给您，但这样就没人能帮我弄走小白苹了，请您至 少先完成我的委托，做为报酬我会亲手喂您的。」敏锐的双眼并未遗漏对方的动作，顾容 与悠然地饮尽杯中温茶。 单片眼镜反射着月光，冰冷杀意自和煦的笑靥无边蔓生。「顾容与，你可以再继续刺激我 ，你知道我枪法不好，所以不会让你死得乾脆喔？」 「请帮我把白苹送到码头边的七号仓库里，最好把她手脚都绑起来，刀子……毕竟是她唯 一的依靠，我希望能放在她身边，但您若觉得危险，就丢掉吧。如果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员还可以从她手中勉强争取几秒生机，夏月大人的话大概一个呼吸就被断头了。」男人优 雅地放下陶瓷茶杯，仰视从自己手里接过茶具的年轻人。 面对语气难得严肃的男人，夏月双手捧起茶杯，不怀好意地笑了：「跪下来求我，我就帮 你，被你玩弄了这麽久都不收酬庸，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吧？」 男人推着轮椅往旁侧动了些许，随後身躯脱离舒适的轮椅，跪地的姿势狼狈得像是跌倒。 额头碰上洁净的地板，男人语气诚挚：「请您帮我，除了您以外，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请托 了。」 盯着朝自己磕头的男人，夏月神色渐转不耐：「把这孩子送到你指定的地点就可以了吧？ 虽然我通常不过问委托人详情，但是你……」 「请加油，夏月大人。」顾容与给了挑染银发的年轻人一抹灿烂的笑容。 年轻人将手枪的保险装置扣回原状，俐落地收回腰际。 「我很快回来，『狼群』正在执行刈草任务，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外出。」 皎洁的月光在推移的时间中缓慢地改变照射角度，不变的是将漆黑的影剪成所照物的形状 。 行动不便的男人悠闲地在冷去的茶水中投入细砂糖，以细金属棒搅拌，待到糖完全溶於水 後，才一口饮尽。 方才推动轮椅挂上锁的门被粗暴地撞开，数名身着黑衣之人闯入，为首者一扬手，部队便 整齐划一举起步枪，瞄准了正放下陶瓷茶杯的男人。 「原来如此，刈草不过是幌子，贵组织主要目标是我吗？」面对一整排枪口，男人只是露 出优雅的笑容：「夏月大人若知道你们这般毁弃他的谋划，肯定会很难过……而且明明听 到他的建言，却没有把『犹大』确实处理掉，所谓『狼群』也不过尔尔吗？」 「顾大人，我们奉命将您押到首领面前，希望您不要反抗，失礼之处请多包涵。」黑衣人 之首彻底无视男人挑衅般的言辞，躬身俯首，礼貌备至的语气却不含多少敬意。 「我不会反抗的，要让我戴镣铐也随便你们。」男人向对方摊开双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 的坦荡笑容。在对方的领头者拿出链铐时，甚至将双腕靠拢，以方便对方动手。「头狼大 人，请轻一点，我很怕痛。」 头狼将手铐上锁後，扯起中间的链条，在男人被迫脱离轮椅时忽然松手，失去了拉力的身 躯猛然坠下。 「顾大人，即使是与您无直接隶属关系的属下，也十分讨厌您。」头狼再度用食指勾起链 条，蒙面之外一双冰冷的眼睛渗出嘲讽的笑意：「当初您背叛组织，导致狼群牺牲过半， 不让您吃点苦头，属下难解心头之恨。只可惜不能杀您，毕竟夏大人要求活捉。」 「你们什麽时候变成夏月大人的小狼狗了？算了，闲谈的时间已经结束，恕我不奉陪了。 」似是难耐落地窗投入的冷然光芒，男人微眯的双眼静静阖上，那副纤瘦身躯再度下滑。 头狼反射性的单手支撑住男人体重，腾出另一只手探了探对方鼻息，啧了一声後回头下令 ：「任务完成，离开。」 银白色的月华被厚重的布帘阻隔在外，从缝隙中流入些许，像是涓流静静地淌过漆黑的地 面。 「呜……醒来的时候发现『被狼群强押回组织，还被紧紧绑在椅子上，最不想见到的、那 个脑袋跟石头一样硬的人在自己面前』这件事不是一场梦，真是最让人难过的笑话了。」 男人摀着额角，如重病患一般神色痛苦。 「老师还是一样喜欢说笑。」沿着狼狈的男人视线往前，能看到端正跪坐在蒲团上的和服 女性，倩丽面庞像是精致的玉雕，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被整个组织地位最高的人……不，应该说被这世上最讨厌的人称作老师，真是太恶心了 。」相对於女子毫无起伏的声音，顾容与明显表露出嫌恶之情。 「教导处事之道、修正行径之误、消解疑惑之处，正是为人师表的行为，不是吗？」女子 以念书般呆滞的语气回话。 「事实上您根本不需要老师，毕竟您的头脑可以容纳这世上所有知识，跟您相比，我的脑 袋跟路边的野猫没两样，所以我可以走了吗？」完全听不出究竟是讽刺还是奉承，男人勉 强挤出笑容。 女子深褐色的及肩短发随着她侧首的动作微微晃动，在男人挣扎时从蒲团之下取出一把短 刀，面无表情地把玩着，「夏月曾经说过，你不在比较好，但让你在外面对组织过於危险 ，有什麽遗言要交代吗？老师。」 「给予死者发表遗言的机会，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吗？」顾容与收敛起做作的厌恶态度， 轻巧地说着跟自己将面对的死亡毫无关系的问句。 「夏月说这样比较礼貌。」女子优雅地站起身，缓缓走到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面前，俯身 平视对方。「可是夏月没有说，用刀的话应该割脖子还是刺心脏比较好，老师知道答案吗 ？」 「杀人这种事没有正确答案，您既然称我为老师，就该知道我不教杀人。您根本没有理解 夏月大人的意思，如果杀死我，您就永远无法理解了，这样也无妨吗？」顾容与弯起嘴角 ，在冰冷的刀面舔舐自己脖颈时，依旧表现得波澜不惊。 和服女子以刀刃轻轻削下男人脖子处一片薄皮，鲜血沿着那纤细的脖子滑下。「老师总是 惹怒夏月，我认为足够理由产生杀意。」 些微的刺痛，以及湿润黏腻的血腥触感，却因为双手被紧缚而不能抬手抹去，男人皱起眉 ，仍耐着性子解释：「我认为您应该更深入理解『朋友』这个词。」 「夏月跟老师并非朋友。」女子停住了手边既似玩耍又似凌辱的动作，美眸微瞠，语气中 添了一分情绪：「朋友的定义是，关系交好的两个人，当初即使是方入组织不久的基层人 员都知道，二位可谓势如水火。」 「所以为了帮他泄愤，您打算怎麽处置？我猜夏月大人应该会要求毫发无伤吧？所以贵组 织暂时不能动我，目前最适当的方式是软禁，您若觉得可以就快点安排吧。」尽管被威胁 性命也不改从容的男人，却对这名女性束手无策，仓皇地欲结束对话。 女子温柔地帮他抚去颈上血色，并将沾上血腥的指尖含到口中。末了，以惊讶的语气道： 「为什麽老师的血，尝起来也跟常人一样温暖呢？」 少女左手紧握刀柄，在包裹着自身彷佛使人窒息的浓稠黑暗中，拚命划开一条路，映入眼 帘的光芒尽处，是一道缥缈幽影。不知何时黑暗在华光下褪去，她向着因光芒过於炽亮而 无法判别距离的人影，伸出了右手。 月华自狭窄的小窗流下，切割成方正的格子，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轻轻的呼息，是自己从 昏迷中苏醒的微响。 惯用的细刀安静地躺在距离自己三步远的地上，乾净的刃面沾染看不见的黑褐色，试图朝 它伸出左手，才惊觉双手被坚韧的粗绳反绑在背後，脚踝也被下了铁枷锢住行动。 异常潮湿的空气含有薄薄的盐分，她吐出被塞在口中的粗布，即使全力伸长脖颈试图取得 不远处的刀，也因为勒紧的手脚而无法做到。 轻微的晕眩感正在消退，她弯腰用牙齿撩开腰部的衣料，皮肤上紧贴着一块薄薄的刀片， 使劲扯开细绳後，叼起薄刃往上一甩，侧动身躯使落点恰好在手腕的粗绳上。 下坠的刀刃撞击绳子，轨迹改变，她艰难地以指尖夹住後，磨擦切割着方才接触刃面而破 损之处，不一会儿粗绳就被她锯断，双手获得自由後，撩开衣领从匀称的双峰之间取出一 条细金属丝，稍微扭动成特殊的形状後，插进足枷的锁孔，迅速解开桎梏。与此同时，她 并未松懈警惕，确保自己每个动作都能在任何时候有效防身，并且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直至她起身活动筋骨，四周都杳无人声。 她走到此处对外唯一的那扇沾有些许霉味的木门前，伸手去推。不见尽处的晦暗是延伸而 出的木质走廊，她轻轻踩了一下地板，确认亦是真木所制後，神色忽尔一悚，以不松懈警 惕四周的敏锐姿态，向着未知的漆黑疾奔。 攀上位在不同处的两层阶梯後，她眯起眼以便迅速适应光芒，随後急忙推开向外的门扉， 沁凉的夜风拂过她柔顺的长发。夜幕在眼前扩展，明亮如镜的漆黑海面映出了西方天穹的 银白月影，被月光衬得黯淡的星空下城市遥遥矗立。 奔跑到甲板边缘的少女，双手搭上栏杆，沉静地阖上眼。脑海再度浮现缥缈无实的人影， 她试图用手握住，指尖却仅仅触及收在怀中冰冷的刀柄。 薄云掩翳明月，将踏月归来的人烙在地上的影色淡化，夜风拂起风衣下摆，翻飞的微响被 纷扰嘈杂盖过。 抽出挂在腰际的手枪解下保险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将面前不起眼的窄门推开，悄悄 进入屋内的第二步，踢到了地上挡路的物品，藉着尚未关上的门投入的薄弱光芒一看── 年轻的男性正快步奔过走廊，一路上他掠过了数个死绝的屍体，手中的枪则一发未出，脑 里飞快地转着猜测，但比起检查屍体验证猜测，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须优先处理。 为了抢快抵达目的地，因此他只能尽量避开嘈杂声响，把各楼层平面图勉强印在脑里的年 轻人，在经过楼梯间隔壁的武器库时突然伫足，解开了门旁的密码锁後进入。在漆黑的武 器库中摸索片刻後，点下其中一柜的旁侧的按键，翻出密码盘输入几个数字後，将玻璃盖 掀开，掏出了一串手榴弹挂在身上，离开武器库顺手拆开一颗的插销扔进去。 炸了武器库的年轻男子，毫不停留地抵达一间整齐摆放书架的房间外，惊觉密码已经被解 开，遂握紧手枪启门进入。 他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人，反而在进门後被一把掌心雷抵住太阳穴，沿着持枪之手移动视 线，女子木然的神情映入眼帘。 「……首领。」挑染银发的美青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神色不变，「属下听见屋里吵 闹，为了确保重要资料没有遗失才到这里，首领可知组织里发生何事？」 「叛变，不，应该说是矛盾的引爆。」乾脆地放下枪，女子改口的速度快得彷佛从一开始 就预定好要说错再改正，但比起此事，年轻人瞧见更明显的异常，是女子白色和服上一大 片血色。 女子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却无动於衷地继续说：「附近的监视器拍到警察今夜突然采取 行动，我让几个核心人员先撤出，把这里重要的财务资料纪录後，我也会离开。夏月本该 一如既往在外游荡，却出现在这里，所以最好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原来如此，只留下重要的部分，舍弃剩余人员与资源，确保组织存续，不愧是首领。」 夏月摘下金丝单镜收进风衣口袋，嘴角泛起儒雅的笑容：「属下能够僭越地亲吻您的嘴唇 吗？」 如人偶般目光呆滞的女子，在接触到年轻人的视线时微微一怔，随後颔首，顺从地阖上眼 。 夏月噙着无边笑意，单手托起女子精致的下颐，凑近那姣好的脸蛋，另一只手则迅速举起 枪，抵住女子头侧後扣下扳机，将子弹全部用尽後，夺走对方的武器。 将瘫软的女子身躯温柔地放下後，他检查了那把武器，不是他惯用的自动手枪，本来射击 技术就很差，加上不称手的武器，会露出更多破绽，但他刚刚才把武器库炸了，只能将就 使用。 戴回单片眼镜後，他把可能会用上的文书资料自书架上取下，跨出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地 上已无意识的女子。 「抱歉了，首领。」 年轻人摘下皮手套，恣意甩入房内，随後取出一颗手榴弹，咬开插销後扔进去。 清冷的月亮斜挂在窗外，苍白的光将年轻人的掌影照在墙上，他佝偻着身体摸索一尘不染 的墙壁，在反覆无果的探寻中逐渐变得焦虑。 「可恶，还是比不上那家伙的思考吗？」夏月咬牙搥打墙面，他嗅得到隔着一面墙的血腥 味，虽然淡却很新鲜。 为了方便联系而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俐落地掏出手机，对那未曾见过的号 码皱起眉，一筹莫展的他仍旧同意通话：「我是夏月。」 「夏大人，是我。」彼端传来清脆的嗓音，少女语气急切：「顾大人在您身旁吗？」 「如果你有话想转达他，我可以接下你的委托。做为报酬，告诉我顾容与在牢房管理室设 置的暗格位置。」夏月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顾大人如果设置自己要使用的暗门，开启的机关会设定在地上，因为行动不便，他无法 在急切情况下碰触墙壁。」电话那端的呼吸声也变得沉静，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而同他一般只能冷静处事：「夏大人，我没有什麽要委托您。不过，如果您见到顾大人 ，请救救他，我不想失去，给我这把刀的人。」 「知道了。」灵光一闪，夏月低头试踢房间中央的地板，察觉其中一块被动过手脚，翻起 後果然瞧见紧嵌於土地中的密码盘。结束通话後，他整个手掌贴上密码盘按键，用力往下 一压。「只用脚掌按，密码果然是这样。」 方才他着急摸索的墙壁向两侧裂开，往斜下延伸的平坦道路由挂在两旁墙壁上的荧烛微光 点亮，旁侧的地上则是血腥味的源头──一名黑衣人。 听见微弱呼吸声的夏月俯身检查那人的状况，拨开那摀住腹部的手可以瞧见贯透衣服的伤 口，鲜血还源源不绝地流出。 「即使是警方派来混入狼群的卧底，也应该受过专业训练；反观那家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 的残障，按理不可能伤到你吧？」伤口出血不止，看得出对方自己做过止血，但并没有显 着效益。 「是机关，而且箭簇上涂了混合毒素，所以……」黑衣人的声音十分虚弱。 夏月迅速扫视了通道构造，确定没有其他隐藏起来的机关，稍微掏了下黑衣人的口袋後， 小心翼翼地把人用力拖入自己来时的管理室，拆开一颗手榴弹随手抛去。踩下墙边地上不 起眼的密码盘，随後躲在阖上的两瓣墙壁之後，避过了爆炸的热风。 然後他启程奔向大蛇体内一般不见尽头的通道深处的黑暗。 在走到出口之前，奔跑的速度终究追上了先行的电动轮椅，是对方刻意以步行的速度等他 的。 「来杀我的吗？夏月大人。」按下扶手处停止的钮，男人转过头，看着挑染一簇银发的年 轻人放慢步伐从背後绕到自己面前，嘴角浮现轻柔的笑意。 「因为有人委托我『救你』，所以你的性命暂时无虞。至於我个人，对於你对组织采取如 此直接的毁灭方式不得不感到佩服。」夏月扳动击锤，枪口则抵住顾容与左胸，双眸彷佛 炙烧着冷焰。「因为你的关系，害我得去资料库取走人员名单跟重要证据，还要在黑暗的 通道里用抢来的卧底手机把资料拍下来传给警方，最後用偷出来的手榴弹毁屍灭迹，一切 麻烦事都是因为你！明明让警方自己进来搜查建筑就好。」 听对方明显怒火中烧的抱怨，男人优雅地笑了笑：「真是辛苦了，夏月大人，能跟我近乎 同时构思最後还成功实践计画，这座城市里找不到第二人了。」 「我的思考终究是慢你一步，这点是最让人不爽的。」子弹稳妥地躺在弹仓中，只要动动 手指就能取命，在这种情况下，夏月反而更能逼自己冷静。「因为你利用我的行动，所以 我也知道你下一步想做什麽了，停手吧，顾容与。」 「您猜到了？」男人嘴角的笑容消失无踪。「真了不起，连我『利用您报案让警方分散心 力於组织』这件事都注意到了，不过您真的知道我想做什麽吗？」 「人口密集的商业区、学校、高级住宅、行政中心，其他还有能够高效率引发爆炸的地点 之类的，我就不一一详述了，看在我没有一枪解决你的份上，停止那个炸掉城市的计画吧 。」夏月依旧保持着举枪威胁人的姿势，空着的那只手解下脸上的金丝单镜。 男人望进年轻人双眼，凝视那深邃之中自己的身影。 「这就是传说中，连不是人类的那个首领都不由自主深陷其中的、不分男女都能勾引的狐 眼吗？不过夏月大人，您不怕说服不成，反而引诱我爱上您吗？虽然想想就极度反胃，不 过这一点对您而言也是一样吧？」顾容与察觉自己失神了片刻，然而对方仅仅一瞥而已， 他不禁露出饶富兴味的笑容。 「是啊，某人拥有传说中能够轻易暗示他人听从自己的蛇信，如果不是因为某人还保有一 丝人性──在炸掉城市前送走那个女孩──考量这一点，我也不想拿下用来造成视觉差异 的眼镜，冒这种被人爱上的危险。其他人就算了，被你爱上实在太恶心了。」夏月嫌恶地 皱着眉头，「跟我走吧，我知道你是因为对跟我玩较劲游戏已经腻了才想炸掉城市。虽然 我是说过『你不在比较好』，但是不考虑个人好恶，我需要你的脑力，你难道不想挑战那 些，只有我们才能解决的问题吗？」 「好吧，比起葬送一切的大型烟火，这似乎会更有趣，希望在蛇信暗示您毁灭城市之前， 狐眼能先让我爱上您，无论哪个我都没有损失呢。」男人从扶手旁的暗格摸出了一枚小巧 精致的器械，摊在掌心递到年轻人面前，「给您，控制器，这样够有诚意了吧？」 那一天，蛇缠上了狐，狐擒住了蛇。 牠们再也不玩较劲的游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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