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yaw9 (晖映)
看板NCCU_Fantasy
标题[创茶]出於善意
时间Sun Apr 8 20:34:19 2018
稻月天奈是那种在人群中能一眼认出来的女孩。她的外表像个精雕细琢的陶瓷娃娃,皮肤
白里透红,气质出众,成绩也是年级前三。也许只是月晕效应使然,但她的确像是无论在
哪个领域都能崭露头角的人。因此,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像我这样才貌平庸的透明
人,根本没机会和她说上话。
我和稻月成为朋友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原因,只是凑巧轮到我们两人当值日生,而值日生得
在放学後留下来打扫教室。
那段期间──记得是高二接近第一次期中考之际──稻月参加了全国等级的辩论比赛,因
为课後的训练,稍微晚了几分钟才回到教室。
她回来时,我已擦好黑板,将吸净粉笔灰的板擦和全新的粉笔整齐的排放在板沟槽。听见
开门声,我转着头,望着稻月手上抱着一叠厚厚的辩论资料。
稻月朝我露出那种空服员招待客人的甜美笑容,从嘴角弯起的弧度,到该露出几颗牙齿,
彷佛都经过深思熟虑地计算,那精确的仪态不禁令我畏惧,一如看见过於逼真的人偶的恐
惧感。
她以柔和的声音说:「江崎同学,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她从教室後方的扫具柜拿出扫把,说:「我来负责扫地好了。」
「黑板整理起来比较轻松,我来扫地就行了。」
「没关系,扫地又不是什麽费力的事。你不是快清理完黑板了吗?」
夏末傍晚的日光穿过玻璃,斜照在黑板和课桌椅上,在教室拉出长而扭曲的影子,映亮稻
月的左脸明亮的笑容,然而,在阳光没照到的另一面,我看见她眼神阴鸷,彷佛凝视着屍
体的秃鹰。
我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下一秒,在稻月将扫把递给我的时候,她的笑容明亮的像外头的阳光一样扎眼,「不如我
们一起扫吧。」
我木讷地点头,接过扫把,往教室的另一端移动。她饶有兴致地瞧着我的反应。
在几分钟的沉默後,她以一句我料想不到的话打破了寂静:「我一直很想和江崎同学聊聊
天,可惜总是没有机会,所以我和枝光特地换了值日生时间。」
我不禁蹙起眉头,停下手边的动作,疑惑地望向稻月:「为什麽?我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任
何值得引起注意的地方。」
她倚着桌子,炯炯有神的双眸正对着我的目光。她以审视的目光扫视我的全身,而我像只
被眼镜蛇盯住而全身僵硬的天竺鼠,任她宰割。
然後,她转移了话题,问:「你是哪个社团的呢?」
「电影欣赏社──那种没有任何兴趣的人才会选的社团,社课只需要带着零食出席就好。
」我停顿了下,回想自己对稻月的印象,「我记得,虽然你参加了辩论赛,但你不是辩论
社的吧?」
「嗯,我是园艺社的。」
「我们学校有园艺社吗?」园艺社虽然是很普通的社团,但我记得社团名册上并没有看到
园艺社的名字。
「是我重新复兴的。为了在顶楼放置盆栽,可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说服活动组的老师呢,
说是绿化後可以节省点冷气费用,他们才勉强同意呢。」她从口袋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
以不容拒绝的强势问道:「你没去过顶楼吧,愿意陪我去浇花吗?」
她漆黑的双瞳倒映出我迷茫的面孔,而我被她的美貌摄了魂,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将方才
瞧见的异常抛诸脑後。
隔了几秒後,我才想起她还在等我回应,连忙答道:「好。」
她领着我走向走廊尽头,暑假厕所重新装潢的粉尘还附着在通往顶楼的台阶上,台阶上只
有几个浅浅的鞋印。
「你怎麽不和枝光同学或松本同学一起来?」我跟在她身後,她的黑色帆布鞋在踏上台阶
时沾上了白色的粉末。
「他们不会来的。」她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坚决,又补了一句:「只有这一小
段时间,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我点点头,没有问她为什麽。
顶楼一如我所想像的堆满杂物──那应该是过去几年的毕业典礼留下来的装置艺术,在风
吹日晒雨淋下,颜料褪色,字迹模糊。几个长满青苔的积水容器弃置一旁,几个填满土的
长型盆栽则放在靠近栏杆的地方,尚无绿意。
昏黄的夕阳让她看起来像皮影戏的剪影,她手扶着栏杆,朝我露出孩子般的笑靥,轻快地
说:「江崎同学,你不觉得从这里鸟瞰地面的感觉很好吗?」
我顺着她的视线往下张望,却无法理解她的喜悦。
*
那正是我成为园艺社地下社员的原因。
每到放学後,我便会留在班上,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稻月才会拿着钥匙和我一起去顶楼浇
花。当有旁观者在场的时候,稻月绝不会和我交谈,只会客套地向我露出服务生般的笑容
。
在顶楼花圃的泰半时间,都由她挂着亲切笑容,或解说植物的生态,或漫不经心地谈生活
琐事,而我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她。
她丝毫不在乎我的寡言──实际上,她更满意我的沉默。因为一旦我不小心说了太多话,
隔天她便会找藉口推辞不去。几次之後,我领会了规律,习得自己的「错误」,她才会重
新恢复既有的行程。
她始终没有告诉我她找上我的理由。
我合理的推测,她只是想要一个能听她说话的垃圾桶,以及帮忙她照顾植物的人手。
我不断反刍自己答应稻月的理由──绝非爱情,至少一开始不是。
好奇,更接近我最初的动机。
我像个鲁莽的侦探,认为稻月开朗和善的形象不过是层伪装,她偶尔流露出的残酷才更接
近她的本质;一如泊瑟芬在狄密特的奼紫嫣红的花园里发现了不属於人间的罅隙,其中吹
来冥界呼号的阴风。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不再在意她的真面目,开始享受她伪饰的话语,以及不时流露
出的轻蔑目光。她身上的未知和强势吸引了我,犹如刮平一切的龙卷风,将我的身心全卷
入她的一颦一笑。
我一步步迈入深渊,却天真的以为吃下冥界的果实,还能重回日光普照的大地。
行礼如仪的课後行程持续了三个月。有一天,我终於鼓起勇气:「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的样子。」
当稻月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倏地失去了表情,彷佛一朵盛开的花朵刹那枯萎,背
光而立的她像美术课陈列在两旁柜子那些剜去五官的石膏像。
她的眼神如利刃,睥睨着我:「江崎同学在说什麽呢?」
「这里只有我们,你不需要勉强自己露出笑容。」我努力摆出自信的表情,坚定地说:「
即使你不对我笑,我也不会讨厌你。」
「是吗,」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而空洞的地方传来,「这就是你的脸上没有面具的原因吗
?」
「面具?」我愣愣地重复她的话,「那是一种比喻吗?」
她走到栏杆旁,指着底下的风景:「所以我才想待在这里。从这里往下看,就看不到别人
的面具了。」
我呆然地看着她,她以平板的语气陈述:「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比较小的小孩子是戴着
美劳课画的纸面具;上了国中以後,人们便开始戴起更为坚硬的陶制面具,在上面挖出代
表眼睛、鼻子和嘴巴的孔洞,大人呢,则是会戴上像是能剧一般的人皮面具。」
说完这番话,她全身颤抖,蹲了下来,彷佛想将脸皮剥下来般撕着自己的脸,露出疯狂的
笑容:「我的脸上也有面具。精致的陶瓷面具,栩栩如生。」
我抓住她的双手,阻止她自残的举动,像是害怕我会将她视为神经病,她无助地望着我。
我跪在她的身旁,直视她无神的双眼,真诚地说:「我说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强逼自
己露出笑容。」
*
解开稻月身上的谜团後,我引导她在我面前露出真实的表情,像是复健一般,鼓励她将不
顺心的事情说出口。她慢慢学会表达自己的愤怒,也不再掩饰悲伤,尽管她朝我咆哮时的
怒火令我有些畏缩,但我仍然很高兴她能渐入佳境。
现在的她比以前更有人味,她身上不再有人偶般的不真实感,也愿意在众人面前和我打招
呼。
而我对她的恋慕亦愈发焦灼,难以自拔。
当我决定要告白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在放学後前往顶楼的花圃,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
我比往常来得更手足无措,开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和她一起栽种的日日春和浑圆饱满的多肉植物在顶楼强劲的风下摆动着枝叶,而她正在
为植物浇花。
我走到她的面前,拿出藏在身後的玫瑰花束,露出腼腆的笑容,说:「稻月,我喜欢你。
」
她沉默不语,眼神像一桶装满冰块的冰水浇熄了我浑身的热情。
我不死心,发出了可悲的笑声:「你知道,不管面前的你是不是你真实的样子,我都爱着
你。」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以过去一贯的冰冷语气讯问:「江崎同学,为什麽你也开始戴上面具
了呢?」
我戴上面具了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却什麽也没感觉到。
我将手上的花束递给她,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而我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为了你,
即使戴上面具,我也不在意。」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彷佛我背叛了她。她推开花束,冷淡地说:「我要回家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见到她的身影。
*
我拖着脚步,走向栏杆,俯瞰中庭。稻月坠楼的痕迹已经被清理乾净了,中庭围满禁止进
入的黄色封锁线。我们亲手种植的盆栽还留在原地,乏人照料的花草了无生气。
我站在栏杆旁,盯着脚底下的水洼,里边映出我的倒影──一副咧嘴微笑的陶土面具黏在
我的脸上,我试着沿着边缘剥下,那面具却已和我的脸融为一体。
门的另一端传来谈话声和钥匙碰撞的声音:「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不会开放顶楼让
学生搞什麽绿化了。」
我坐在栏杆上,走进来的两人戴着厉鬼般的面具,脸上布满愤怒的血红,其中一人朝我大
喊:「喂,小鬼,你在那里嘻皮笑脸的做什麽,快从那里下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笑。
是我在笑,还是我脸上的面具让我露出了笑容?
我将身子往後仰,映入眼帘的是雨过天晴後的青空,却彷佛还在下雨一般。泪水盈满我的
眼眶,我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抽泣着。
──稻月,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吗?
我在两人靠近时放开了手,看着他们身影不断的缩小,那一瞬间,我似乎终於明白了她的
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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