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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先生,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你,如果你再不愿意配合调查,可能接下来你就不能待在 这麽舒适的房间了。」打开门的同时男人迅速走了进来,他抱着的一大叠纸张把他整张脸 都遮住了,脏兮兮的旧外套拖在地上差点被门夹住,他抽了一下下摆,这也让那件外套底 下,走路时总是「趴搭──趴搭──」发出声响的开口拖鞋露了出来。 在除了一张桌子,剩余空间仅容回身的房间中,坐在还算乾净的角落毛毯上的他静静看着 男人闯了进来,一语不发。他十分年轻的脸庞上戴着的眼镜让增添了几许斯文气息,但是 右边镜面上的裂痕,纠结在一起充满油腻的乱发,还有勉强能蔽体的衣服,都让他整个人 看来十分落魄。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我什麽时侯才能回家。」他以一种不符合他外表的强硬语气回 答。 「这部分我无能为力,不过如果你配合一点,我们会更有进展。」男人用力把整叠纸堆到 桌上,抽出了最上面一张开始阅读起来。「而且我并不认同你的说法,裴先生。」 「你的确说了关於你父母的事件,还有工作上的一些事,但是根据我得到的情报,以及一 些,资料,」他扬了扬手中的纸,「我们还需要谈谈你的犯罪纪录,我想我们可以从张文 琪小姐的事开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见到了他明显皱起来的眉头後,男人冷冷补了 这麽一句。 「看起来我并没有选择。」他摘下了眼镜,闭上眼的同时揉了揉额侧,「方便请教怎麽称 呼您吗?」 男人正要说出「没错」的时候,显然时没有想到会被问这样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如果你需要的话,就叫我沈先生吧。」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沈先生不耐地清了清喉咙,「我想,裴先生……」 「裴冽。」他难得打断别人,「我比较喜欢别人这麽称呼我,虽然常有人说这是个怪名字 ,可是会让我想到我的父母。」 「那好,裴冽,就请你从你父母不幸的意外後,你上大学开始吧。特别是关於张文琪小姐 的部分,越详细越好。」沈先生翻了许久终於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枝笔,用力甩了甩 後提笔写了些什麽,又停了下来,开始用笔尖敲击桌面,就像在数数一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人了。」 裴冽低下了头,打从那个名字被提起後他就不断思考着,张文琪,他确定自己听过这个名 字,而且还带有某种程度的熟悉感。可是要怎麽详细地说出来呢,他很确定大部分重要的 事物是用文字无法描述出来的,好像是那个晚上…… 「我已经无法再爱你了。」一切的记忆随着脱口而出的话而翻搅、沸腾着,他突然张大口 喘着气,体内某个部分开始膨胀,压迫到其他的地方,使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在你知道的那场火灾之後,我失去了一切。一个人来到了大学,我非常的孤单。」他一 边回忆着,一边编织出言语回应眼前的沈先生。 裴冽其实是带着解脱到学校的,在终於可以摆脱缠人的亲戚、邻居老师同情的目光,或那 一阵子总是阴沉的天气,总之一切让他不愉快的东西似乎突然都聚集到之前他待了十多年 还不曾厌倦的家,让他简直是迫不急待想要展开某种新生活。 逃难似的,他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带着一只行李箱和父亲留给他的旧外套。每天 早上醒来时,他的拳头总是攥个死紧,在还睡意朦胧中,总要迟个半秒他才意识到该放过 自己的手。 他也再也没有收到信了,没有人需要和他联络,空荡荡的信箱和被他删光联络人的电话簿 ,让他走在路上时总带有几分浪迹天涯漂泊的意味,他再也没有需要回去的地方了。他的 耳边一直低回着什麽人的耳语:关於他亟欲隐瞒的过去。可是偏偏每当他摊开行李箱时, 不太合身,浆洗的发黄的衬衫好像在不断提醒他自己的身分。 大学的课程不算无趣,有一些事情的确可以让他投入心思,对於人际关系他只限於最低程 度的参与,不与特定的人维持过於亲近的关系,但偶尔也会在一些团体活动中现身。 因此他不太确定自己怎麽会去到那种聚会,应该是学长姊留下来的传统吧,他的直属学姊 邀请他参加系上的聚餐,评估了一下他才勉为其难出席。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他也不在 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就披着那件袖口都磨损得不像话的旧外套,随便搭配一件素T和牛仔 裤就过去了。 平心来说,活动本身不差,缴交低廉的费用就可以入场自由取用餐食,就算大部分都是提 供给学生只讲究份量的食物,搭配音效和看得出花了心思的布置,整体气氛营造得很不错 。在和几位班上的同学打过招呼後,他也放开一切享受,喝了几杯味道还不赖的调酒。 在大伙差不多吃饱,气氛渐热烈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该走了。没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无聊 的团康游戏,强迫他们这些刚入学的菜鸟,和根本没说过几次话的异性同学做出旁观者起 哄却令本人尴尬的行为。 藉口要去厕所的他好不容易摆脱纠缠走出会场,室外的冷风一吹,他才意识到自己全身火 烫,想必他的脸颊也是一片潮红吧。当他看到走廊上一名不认识的女同学坐在角落,直直 望向会场的大门,他们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心里震了一下。 他知道他们是同一种人,心中藏着秘密的那种。 「你要走了吗?请问你有看到一位很高、戴着一顶圣诞帽的女生吗?」 他走到女孩的身边仔细打量着。 在她再度开口前,他俯下身,吻了她。 女孩一开始全身僵硬,在他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後,没多久便热烈回应着。在她柔 软无骨的身躯上,在萦饶香气的发丝中,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金色的光芒。 他感觉自己找回了缺失很久的一块,两个怀有伤口,互相舔舐的人必定会不自觉聚集在一 起,那是他们疗伤的方式。 於是张文琪就这麽走入了裴冽的生命。 他们一同加入了推理研究社,那是他一直以来的兴趣。这些脱离常轨,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的虚构写实让他着迷,只是他鲜少与人分享,让别人知道他沉迷於那些光怪陆离的杀人手 法,或是巧妙的密室似乎不是件好事,他身边可说没有人知道他早就对推理小说知之甚详 。 他最喜欢的侦探是艾勒里‧昆恩。 张文琪原先没有这种习惯,她更喜欢看艾蜜莉‧狄金森的诗集,还有《红字》之类的浪漫 时期小说,直到因为裴冽的缘故才开始接触推理类的作品。社内的众人很快就对於她的聪 慧,以及敏锐的直觉而赞叹不已,就算她不一定能识破作者设下的诡计,往往也能从一些 细节,找出最有可能的犯人。 他很满足於看着她在和陌生人相处时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她为了自己婉拒其他人聚会结束 後的另外邀请,看她习惯性地坐在角落,直到他走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拉起。 他们社团在他的提议之下,也试过好几次那小说中提到的密室是否真的成立,结果实际能 办到的数量不太多,或受限於门把与门锁的种类,或是技术不够,他通常是最成功的人, 灵巧的手法也为他赢得不下於张文琪的赞叹声。 恋爱中的人似乎总带点傻气,在打听到她住在哪里之後,他会刻意早起,找一个不会被发 现的角落,想要多看看她平常的模样。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快到他们约好的时候她才慌张地 出门,这时他会迅速穿过捷径後若无其事地彷佛已经在原地等待许久了。 事情顺利地不可思议,他们一同度过好多的日子,像是趁着室友不注意偷走他的摩托车钥 匙後两人在夜晚游荡,除了享受凉爽的夜风,在笔直的马路上飙车时感受她紧紧贴在他的 背上。还骑到山上看夜景,再到河堤边,把车子就这麽丢着不管,手牵手散步回学校时天 已经亮了。 他还几乎就要对她坦承一切。 那是在一次她说起她的父母时,在另一个破碎的故事当中,他产生了某种把一切都说出来 的冲动,他逝去的父亲与母亲、曾经那麽欢乐的童年。 他对她说出了那场火灾如何夺去了他父母的性命,以及自己又是如何幸运地逃出生天。 「我爸是个老菸枪,他老是把菸蒂随便乱弹,睡前也一定要抽几口菸才睡得着,我妈劝过 他好多次了都没用。那天晚上,我突然被呛醒,一张开眼就看到眼前一片浓烟,什麽都看 不清楚,我冲到浴室用一条湿毛巾盖住鼻子後拼命往上爬,因为火是从下面烧上来的,到 顶楼後我看到外面也是红光一片,消防队已经来了,我一个人在上面等着,可是没有其他 人爬上来……直到消防队的云梯把我接下去,我都没看到我爸妈。」 「事後警方调查,火是从主卧室开始烧起来的,可能是我爸的菸蒂没有处理好。房子烧起 来後他们当然也想要往外逃,可是没办法,他们房间的锁坏了,於是他们昏倒在门口後被 活活烧死。」 「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爸是故意的。我们家的生意那时候快完蛋了,他成天都在我 们面前嚷嚷着只要再给他一笔钱,度过眼前这关後,就不会有问题了。他一定是想要保险 金,想要把房子烧掉,可是不小心没逃出来。结果竟然是我拿到保险金……我根本不配来 读书,花掉他们用命换来的钱。」 「不要这麽说,事情都过去了。」他那时候可能露出什麽了什麽悲惨的表情吧,张文琪阻 止她继续往下说,他本来是不想停的,她乾脆堵上了他的嘴。 她是个敏感的人,一开始他就很清楚这件事,也从来没有小看过她的敏锐,因此当他察觉 自己的房间隐约有被动过的痕迹时,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回去看一眼,就一眼就行了。 然後他就可以毫无保留地爱她。 「你愿意陪我走吗?」裴冽郑重地问了张文琪,心里充满了忐忑,就算已经过去那麽久了 ,他觉得他还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独自回去。 她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毕竟他们一同出游这麽多次,他从来没有这麽慎重地问她过,可 是她还是柔顺地点点头,如往常一般。 於是他们隔天就出发了,他特地选了火车而不是其他更快速的交通工具,看着窗户飞逝的 风景,总觉得依稀可以瞥到某些在过往岁月中被他遗忘的什麽,而现在他就要去把那些都 找回来了。 他对她说起了父亲爱吃偏酸的橘子,母亲在下雨时总会用轻快的口吻熬一锅热汤,说是要 让大家暖暖身子,就算他们那里下雨时往往不是冬天。还有一大叠被他压在行李箱最底层 的信,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没有把他们丢掉,只是因为不愿意看到而塞到最下面。现在 这些都被一一找回来了,他们迫近到眼前,逼裴冽不得不去正视。 一路上他努力地说话,拚了命地说,在学校他逐渐成了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喜欢自己那 份在她面前的开朗,尤其喜欢她因为自己而笑的样子。 随着距离渐近,他开始变得沉默,脑袋里明明一片空白,他还是努力想要说些什麽。他觉 得自己已经是个快乐的人了,他要快乐地回去。 火车终於到站时,他差点坐过头,要不是张文琪提醒,他还在没有间断地说着他自己也没 听清楚,不晓得是真是假的回忆。 许久未见的景色让他振奋起精神,他拉着她,走过每一寸他熟悉的地方。当他的话都说尽 了,能够带她走的地方都走遍後,终於还是无法避免地要回到那里。他待了十多年的家, 那个他原本打算再也不回去的地方。 慢吞吞的走过去的一路上,他的思绪不断起伏,好多次他都想要转头就走,像上次一样搭 着火车不要回来。可是张文琪握着他的手,支撑起他的脚步让他往前,到後来几乎是她拉 着他,他不过把方向说出来罢了。 不需要太接近,远远就可以看到路边一旁的房子当中某一间烧得焦黑,只剩下乌黑的梁柱 和残破的外墙怵目惊心,张文琪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而裴冽则几乎要瘫软在地。「你可以 先离开没关系」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好好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的全副心思已经不 在那里了,熊熊火光彷佛又自屋中窜起,浓烟弥漫…… 「我们不要去了好不好?回去吧。」她哭了吗?他不太确定,可是他还是勉强提起精神, 一步步走向烧个精光的屋子,就是眼前的地方把一切都埋葬掉,他的父母,他的过去,还 有那些他早该遗忘的片段。 「裴冽,你回来了?」终於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是阿冽吗?阿冽!」当然,还有那个声音。 「裴先生!」 他全身一震,回过神的他发现自己背脊发凉,不知道什麽时候出了一身汗,沈先生就站在 他的面前,刚才的声音明显就是他发出的。 「抱歉,我不小心走神了。」裴冽将身体往後靠在墙上,他伸出手推了一下眼镜,「我没 事,谢谢。」 「首先,你不像没事的样子,你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就算了,刚才说到一半你突然脸色大变 ,好像没有呼吸一样整个人呆住,而且明明坐在地板上却一副要摔倒的样子。」沈先生严 厉的目光扫过裴冽全身时,他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要无所遁形。 「我想,或许我需要休息。」他努力收摄精神,甩了甩头想要把漫天翻开的回忆给甩出去 。 「没问题,我可以等你。」沈先生跨步回到他原站的位置,那里不知道什麽时候放了一张 椅子,「还有,刚才我的助理终於来了。他会在门外帮我们记录一些必要的资料。」 裴冽这时候才注意到,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外头站了一位年轻人,他站在那里显得局促 不暇,一双长腿怎麽站都不对劲。 沈先生继续翻阅着眼前的档案,突然间眉头一皱,「这是怎麽回事,你过来。」 门外的年轻人似乎吓了一跳,他正想要跨进来时脚又缩了回去,「按照规定,我不能直接 和他面对面,不知道这样……」 「我叫你进来,你进来就对了。」沈先生不太耐烦地说。 尽管沈先生这麽说,他还是不太敢走进门的样子,直到沈先生「啧」了一声後,他才拖着 脚步踏进门来,结果一个不小心被绊到一样,差点跌倒,他整个人扑到了桌上,顿时文件 飞扬。 裴冽不想要再看闹剧眼前一般的画面,乾脆闭上眼,自顾自说起。 他们当天就离开了,走的比他当初还要急促。 「他们是吴筱筠,还有林辰峰。都是我从小认识的朋友。」终於回去之後,裴冽已是筋疲 力竭,还没回来前他一心想要休息,闭上眼什麽都不再去想,可是偏偏安顿好之後,又不 想这麽睡着。 「我和筱筠是隔壁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爸妈都有工作,小时候下课後就到他们家做 功课,他妈妈也会准备点心给我们吃,有时候我爸妈加班,甚至连晚餐都在他筱筠家吃, 他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阿峰他,是後来才加入我们的。」边说着,他拉开了行李箱的最 底层,里头堆了几封信,一些资料夹,还有几张旧照片。 他把其中一张照片拿出来递给张文琪,桌子上摆了一个生日蛋糕,三名小孩围在一旁,中 间的女生是吴筱筠,一旁拍着手笑得灿烂的是还没戴上眼镜的裴冽,,而林辰峰则一脸别 扭地坐在桌子上,身体还微微向外侧着。 「你们三个一直都是朋友吗?」看着林辰峰一脸不甘愿的样子,张文琪不由得好奇。 「其实不是,阿峰那时候比较像是我的跟班。是我逼他来帮筱筠一起过生日的。」说到这 里时裴冽心里感到微微刺痛。 林辰峰的成绩不算太好,但其实也不差。他真正会被霸凌的原因是他身上的制服,应该乾 净整齐的制服穿在比同龄人矮的他身上显得太过宽松,黄一块白一块的甚至还带有霉味。 下课钟响对他来说就意味着猎人开始捕抓猎物的信号,这样你追我躲的游戏,在裴冽跑去 他们班宣告林辰峰是他的朋友後才结束。 他们的友谊其实始於一件很小的事。 「阿峰,谁敢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揍他一顿。」 从此,他们的小团体扩张到三人。後来裴冽才知道,一开始林辰峰其实是不太愿意和吴筱 筠玩在一起的,才刚获得朋友的阿峰,更渴望能够多和他相处,做一些他想像中男孩子该 一起玩的游戏。 那次的生日宴会,主角其实是阿峰。裴冽特地邀请林辰峰和吴筱筠一起去他家,他知道阿 峰没有过过什麽像样的生日,所以希望能够在他们成为朋友之後帮他好好庆祝一下。他也 邀了吴筱筠来,他觉得这些事情没什麽好瞒着的,林辰峰家里的事情他几乎都有和筱筠说 ,也包括为何他的生日宴会要在他家里举办。事前他非常期待当天的宴会,他请父母帮忙 订了阿峰爱吃的奶油蛋糕,也准备当时最新的电动要和他一起玩,礼物早已包装好,是一 台滑板。 谁知道当天其实是一场灾难,原本一起玩电动时还好好的,看到吴筱筠出现时林辰峰突然 间安静下来,只是当时的裴冽没有想太多,他只感觉奇怪阿峰那天对吴筱筠特别冷淡而已 ,一直到事後他看到照片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开始在不高兴了。 真正的爆发点是在要送礼物时,阿峰收到他的滑板没有露出想像中兴高彩烈的模样,他那 时的确是有点失望,可是不论如何他都想不到,当吴筱筠拿出一件崭新的制服作为礼物时 ,林辰峰瞬间脸色大变。 「我听裴冽说过你好像很需要一件新的制服,希望你会喜欢!」 总之,那天最後可说是一场灾难,林辰峰拒绝收下那件制服,还说出了伤人的话,在吴筱 筠难过得哭出来後,他直接离开了他家。 这件事长期占据着他的记忆,以致他一直以为他们二人的关系虽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 应该也不会太友善。从此,他总是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吴筱筠和林辰峰碰到面,虽然这对只 是小学生的他来说有些困难。 升高中之前,他开始沉迷於推理小说,那些异想天开的杀人手法深深吸引了他,从福尔摩 斯、布朗神父、艾勒里‧昆恩到白罗与玛波小姐,他喜欢一步一步找出真相後解开一切谜 底的畅快感。当他渐渐不需要靠作者解开谜底,靠着散落书中的线索拼凑出真相後,小说 渐渐无法满足他了。 比起一开始就预设线索和破绽的小说,他的兴趣开始转往现实中的犯罪,收集起悬案的资 料,不分国内外的案子他都十分感兴趣,尤其是在科学办案後仍让警方束手无策的案件他 特别有兴趣。 大量收集起来的心得,他几乎都写在信中。 那是上高中後他养成的习惯,家里送他进了昂贵、通勤长达一小时的私立高中,这使他与 林辰峰和吴筱筠的友谊几乎难以维持下去,为了和这两人继续保持联络,他决定每周写一 封信给吴筱筠,每个礼拜五的晚上则和林辰峰约好了在他家附近的河堤练习传接球,就像 漫画里那样。 他会在出门见阿峰前,把写好的信放在筱筠他们家的信箱里,信封上没有多余的字,而他 回家後也会在自家的信箱里收到一样的信。 考试的压力当然他们会互相倾吐,比起他总是分享自己沉迷的事情,筱筠更常说的是她日 常的生活,像是她们班上的数学老师是位年轻的女老师,自从某次帅气拒绝了向她告白的 校草後成为全校女同学的偶像。还有她开始养狗,那是某次她在路上捡到的,据说是从货 车掉下来、才出生没多久的杂种狗。偶尔从学校回来时他会看到她牵着刚散步完的牠回来 ,成年後的牠虽然威风凛凛,却因为从车上掉下来这件事使他的名字被取为「笨笨」。全 身纯黑的牠唯独在前脚末段是白色的,被昵称为「袜子」的部分牠最抢眼的部分。 牠不太喜欢别人碰,除了吴筱筠之外,裴冽没有看过牠对谁低下牠高傲的头。 事实证明只是因为他不了解牠。这也就是为何,当有一次他碰巧看到笨笨亲昵地舔着林辰 峰的手时,他心里泛起了一股道现在他还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从故乡回来後,他变得暴躁易怒,任何一点小事都会引发他的怒气,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 麽,可是偏偏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任凭情绪驱使他的举动,就好像放弃挣扎的人 一样,放肆的作出那些行为。 张文琪则是变的越发沉默,收拾着他发狂留下来的残局,他常常忍不住从背後抱住她单薄 的身影,只有当这个时候,他终於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不要离开我。」他不段重复着这句话,那取代了之前低回在他身边的耳语,变成了另一 道绊住人的枷锁。 偶尔他还是会出门的,常常不知不觉间他会走到河堤上,特别是下雨的时候,他刻意挑选 那样萧索的时空中出门,也不撑伞,慢慢踱着步,让自己浑身湿透後沉浸在自我毁灭的悲 哀当中。每当这种时候,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就只是停留在路旁,说不定还会脱掉鞋 袜,把脚伸到河流当中,希望有什麽能够被冲刷掉,或是乾脆让波涛的洪水把他卷走。 当那次听到背後的脚步声响起时,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张文琪。一步步走过来,也只剩下 她会来找他了。 「不要再哭了好吗?」她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全身,在冰冷的雨中,其实裴冽也不确定自 己是不是真的哭了,但是他转过头来,贪婪地盯着她的面孔,每一寸都不愿意放过,想要 将这张脸深深刻入脑中。 「我没有资格让你为我做这些事。」他是带着真心这麽说的,事後回想,就像是某种忏悔 一样。 「你做了什麽都没有关系,不重要。我认识你,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真正的你 在做什麽……对不起,我好像也搞不清楚自己要说什麽。」她的话语有种凌乱的感觉,让 他印象深刻。一般来说,她是那种把一切都想清楚了,才会慢慢把话说出来的类型。 他回应她破碎的话语一个热烈的拥抱,还有一个吻。 就好像他们最初认识时,只带有单纯的情感和热情一样。 有句话在耳边呢喃着,现在他才想起来那是什麽话,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她了。那是他 们最後一次见面,隔天早上醒来时他只看到张文琪冰冷的屍身悬吊在梁柱上。 他抱着她的屍体痛哭,他终於确定自己还是能够流泪的人。 「难道说,我也死了吗?」说完话的裴冽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的他变得年轻一些,身上的 脏污也消失了,完好的眼镜挂在他端正的脸庞上。 「没错,裴先生,恭喜你终於意识到了。」沈先生一边纪录的同时,头也没答地回答他。 「所以这里是地狱吗?看来比我想像的还要好一些。」原本只是端坐在地上的他,突然站 起身,四处打量着,就连那条被他坐在身下许久的毯子似乎都多了点趣味。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很遗憾这里不是地狱。」用着一点都不遗憾的平淡语气说 ,沈先生示意门外的年轻人挡住门口不要让裴冽把头探出去,「这里是审判所,我们会根 据你一生的所作所为来判断你接下来该往哪里去,但是考量到现在人类的社会状态,我们 也从善如流让你们有机会辩解,我是说,说明自己的行为来作为判断的依据之一。」 「所以你们问完了吗?」确定自己无法出去後,裴冽的兴趣被打断了,死後的世界看起来 也没什麽不同,饭菜没有比较好吃,半夜也同样寒冷,唯一让他感觉不一样的只有这里一 切事物都是纯白无色而已。 「暂时吧,我会再回来的,在那之前你就继续待着吧。希望发现自己死掉的事实可以让你 变得诚实一些,毕竟没什麽好隐瞒的,你说是吧?」填写完冗长的表格之後,沈先生站起 身走出门外,把门关上前,像是叮咛一样留下这串後才离去。 在门外待着的年轻人,直到门完全关上後绷紧的肩膀才松懈下来,「审判长,您怎麽会亲 自来这里呢?我会把工作做好的。是因为裴冽吗?」 「他设计烧死他的父母,後来在杀了张文琪後假装成自杀。」沈先生跨步疾走过一片洁白 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走廊,「火灾或许是他父亲引发的,可是是他设计使房间的门无法打 开,他不是说过他研究过很多现实的犯罪吗?他假装自己是从大学之後才开始研究密室之 类的谜团,可是他不是说出来了,『大家都很佩服他能够重现小说中的密室』这点,想必 他高中时就在家里试过很多次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的走廊上只有二人的脚步声,年轻人终於开口问道:「那张文琪呢?他 为什麽要杀死她,那不是他身边唯一爱他的人了吗?」 「张文琪真的爱过他吗?我倒感觉,张文琪只是一个不懂得反抗的人,她一直都只是顺着 裴冽的意思罢了,从一开始裴冽对他的吻,到後来她的行为,都显示出他在裴冽眼中不过 是一个没有个性的人偶,刚好被他选出来做为他『爱』的对象。」 「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他没有机会去真的和之後的人好好相处而已,所以,审判 长──」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我认为我还是有必要亲自跑一趟。当张文琪显露出他意料之外的 聪慧时,裴冽就已经对她起了戒心,所以故意在她面前把他高中时写的信拿出来,并且带 他回去看到了火灾的房子。大概他写给吴筱筠的信中,把他实际演练过密室的事写出来过 吧,所以同样熟知推理小说而且『什麽都看到』的张文琪当然不能留着,不管她说了什麽 ,裴冽都不可能让这样危险的人离开他身边。」 「那麽,他之後会去哪里呢?」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前方已经没有路了,两人走到了走廊 的尽头。 「这个嘛,谁知道呢?就像死亡是一种中途,这个审判所也不过是暂时停留的地方。」沈 先生打开了门,整个审判所漂浮在一片纯白,看不到尽头的广阔空间当中,外头漂浮着无 数和他们脚下一模一样的建筑。 「不过我希望他早点走,真不想让他留在我这里太久。」伸了一个懒腰,沈先生叹了一口 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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