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空那片深邃的宵蓝已经逐渐为光线冲淡，属於清晨的鱼肚白在地平线彼端崭露初梢 ，而依稀残留的几点星光於正缓缓褪去的夜色中更显渺小而模糊。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破晓前的雅典城中悄然穿梭，向着城市的西边迅速移动。 梅加西耶拉克斯在清晨时分的街道上奔跑着，踏在地砖上的步伐轻巧如猫一般，没有发出 丝毫声响。城邦中心典雅而气势恢弘的建筑自身旁掠过，眼前无人的街巷与平时的热闹相 比之下显得更为空旷。这是雅典的另一种面貌，仅呈现於少数幸运之人眼中的面貌；尽管 这样难得的景象映入眼帘，梅加西耶拉克斯并不在意，因为这一夜所经历的一切已让他毕 生难忘。 「如果将人视为圆心的话，命运便是他的圆周。」老师的话语此刻又於脑海中回响起。他 一边迈出脚步，一边沉思着。梅加西耶拉克斯并非雅典土生土长的在地居民，他成长於科 林斯──一个富庶而奢华的城邦，在年幼时便因父母亡佚而由祀奉阿弗罗黛蒂的女祭司代 为抚育，数年之後又被拜访神庙的当地富商收养。而当时的他不曾想过的是，那位台面上 光鲜亮丽的富商，私底下却和地下组织有所勾结，将还处於少年时期的他培养成了一名暗 杀者。於是，年轻的他学会了静静藏身於暗处追踪，在锁定目标後，以突如其来的一击取 走对方的性命，就像是游隼撕碎猎物，迅速而无声、精确而有力；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岁 月流逝，而他的生命就这样於黑暗中度过漫长的时间，有如万古长夜。 直到那一日。 那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麽不同，他依然在表面上光洁辉煌的城邦内潜行，追踪着此次任务 的目标。就在悄然转过某个街角时，他看见了死巷之中有个年轻男子正被一群恶徒包围着 。那位年轻人的年纪看起来与他相仿，身上流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看起来十分镇定，并 不畏惧面前凶恶的盗匪们，彷佛眼神散发着自信，蓄势待发的雄鹰一般。是出於正义感， 还是因为被年轻人的独特所吸引，或只是命运的随机使然，他自己并不清楚，但无论答案 为何，他确实做出了行动。对付那些只敢抢夺落单者财物的乌合之众并不太过困难，只要 解决领头者，再迅速摆平几个人，其余的人自然会一哄而散。在驱散那群盗匪後，那位年 轻人在只剩两人的小巷之中向他道谢，说自己的名字是埃索斯，为来自雅典的旅行者。那 之後，他们两人成为了至交好友。过了一段时日，在埃索斯启程回雅典前，他也以任务为 藉口，摆脱那名富商，和埃索斯一同离开了他所生长的科林斯，开始一段崭新的旅程。他 的生命中第一次迎来了前所未见的光芒。 「比任何人都接近死亡的人啊，你终将为那些你所亲近的人们带来劫难。」梅加西耶拉克 斯的步伐踩在雅典城西区图样繁复的地砖上，在豪华而别致的建筑间穿梭，往熟悉的方位 前进着。前往雅典的旅途十分有趣，各种过去不曾实际接触或从未听闻过的事物带来了许 多新鲜的体验，不需要和血光与杀戮为伍的他也学会真正自在地享受生活。 在经过德尔菲之前，他从未预料过，命运会再度发生转折，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并未逃离那 个充满死亡气息的世界。阿波罗的神殿金碧辉煌，但祭司口中吐露的神谕却是与阳光截然 不同的冰冷残酷。虽然无法理解命运为何如此安排，但货真价实的神谕令他不得不接受现 实。至少，不能让原本翱翔天际，拥有整片青空的雄鹰，为此而失坠。在剩余的旅程中， 他试着和埃索斯拉开距离，但成效不彰；最终，感到困惑的埃索斯和心怀秘密的他还是就 这样抵达了雅典。在盛情邀约之下，推辞不过的他暂时住进了埃索斯家的宅邸，但怀抱着 疑惑与失落的他并不能享受雅典的丰富而高雅的文化气息。先前的光辉似乎因黑暗笼罩而 变得黯淡，而长夜随时就要降临。 直到那一日。 那一天的他也在雅典的街道上闲晃，迎面而来的一名白发老者突然走到他面前，开始向他 提问。从老者的诘问中，他能瞥见隐藏於对方身上的光芒，在澄澈眼神中闪烁的睿智，那 是他无法理解，却又能亲身感受到其神奇与奥妙的事物。自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跟随那位 奇特的老者学习。後来，他才知道，这位老者就是传闻中的苏格拉底。在埃索斯的引荐下 ，他待在苏格拉底身旁，和来自各地、形形色色的学生们一同相处，追随着苏格拉底的脚 步，探求这世界上的学问。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几段时光之一，虽然他自己不常参与辩 论，但从其他学生的讨论，老师和别人的对话中，他也领悟了许多道理。他开始放心与众 人交流，和埃索斯继续往日的友情。淡去的光辉重新辉煌，而黑夜再度为光芒所照亮。 然而，一切改变得过於如此之快，如此意外。被煽动的雅典的公民们对他的老师进行审判 ，以荒谬的名义表决通过了死刑的定罪。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突然想起了被埋於记忆深处 的神谕。即使跟随着名师学习，他依然不能理解众神的安排有何玄机；或许从一开始人类 就无法了解神的智慧吧，他当时嘲讽地想。然而，有一件事是他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苏格 拉底不应该这样死去。如果这是神所定下的命运，他也会用尽一切力气去扭转它；那并不 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老师，为了真理。於是，他和另外三名学生共同约定在行刑的前 一晚劫狱，救出苏格拉底；而命运之夜由此拉开序幕。 「如果命运早已被诸神决定，我们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何意义？」他还记得十分清楚，於不 久之前的深夜中见到的奇异景象。在时间被延展的牢房中，老师与他最优秀的弟子柏拉图 悠然对谈哲理，并向到来的他们解释整起审判背後的阴谋与解决之道。或许是害怕以後再 也没有得到答案的机会，在当时的气氛下，他十分突兀地向老师提出了那个他始终渴望着 解答的问题。老师温和地告诉他，人就像圆心，而命运即为圆周，若是圆心有所变动，则 圆周的形状虽然不变，但位置却会随之移动。得到回答的他，在略为思索後便跟随其他学 生前往雅典各处，按照老师与柏拉图的提示，以及偶然巧遇之异邦人的协助，在太阳升起 之前彻底粉碎了那庞大的阴谋，获得了取消判决的证明。 梅加西耶拉克斯终於停下脚步，他以俐落的动作翻上白色窗沿，轻巧地敲了敲窗户。尽管 还未完全通晓老师话语中的道理，这个解答依然令他感到安心。至於那些难以理解的事物 ，之後，再去请教老师吧。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完成。窗户被打开，埃索斯 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了然的笑容。 「你们应该成功了，对吗？」远方，黎明的第一道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照亮了天空与整个 雅典，他臂环上的绿松石也映射着青蓝色的光芒。 「没错，还遇见了许多奇异的人，见证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那就说给我听听看吧。对了，耶拉克斯，老师和你说了什麽吗，你感觉……和傍晚告别 时不太一样。」 「说来话长，就从我们在路上遇见的异邦人讲起好了……」他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一面和 青年交谈，一面进入室内。晨曦耀眼，蔚蓝的天空透过窗户，在他身後开展。 纵然有过猛烈的风暴，纵然有过漫长的黑夜，游隼仍然会在那片广阔的青空之上翱翔，与 雄鹰一同飞往曙光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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