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麽说定了喔。下礼拜六，下午两点，在我们第一次露面的书店。」说完站起身 来，男子小心翼翼拿下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确认上头没有沾到什麽怪东西後松了一口 气地穿上，「一定要来喔，封大哥。」 他离开了这间与他格格不入的房子，重新关上门後，照进屋内的一丝阳光也消失了。 堆积在各处的垃圾，早已开始腐败的食物的气味，与因太过潮湿而产生的霉味交织在一起 ，地板上不时冒出窸窸间内最有活力、背上乌黑油亮的生物爬行而过的声音。 在房间内永远也不会被光照到的角落，封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曾是茶几，现在却要 花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清出一块空位的大型垃圾堆积处，拿起了杯口已经破损、底部发黑 的茶杯，里头混浊的水当然完全没有被碰过。 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口水在杯子里面，和他端出杯子之前一样，毫不在意地往某处一扔，和 他凭记忆从一堆发黄黏酌的大型杂物处翻出这杯子一样。 嘴里仍在咒骂刚刚出现的男子，他瞥了一眼斜挂在墙上的时钟，尽管镜面已经破裂，却是 这个房子内唯一空能没受损的物品，看到上头的时间後，他一边咒骂着，一边从一块勉强 还算乾净的角落，拉出一件油腻的制服，提着便出门。 等他匆匆赶到打工地点时，他已经迟到了。领班的老处女用冰冷的眼神从他一进店就盯着 他，反正已经习惯对方的态度，他便无视她，换上制服开始工作。 店内生意很好，天黑之後客人络绎不绝地涌入，随着酒精升腾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热络， 封名在厨房忙进忙出，将油腻的碗盘收拾叠好後，用泡在漂白水清洁的抹布奋力擦拭桌子 与餐具，时不时还要清理客人在厕所里留下的呕吐物。忿忿不平瞥了一眼，印象中还是大 学生，有着俊俏面孔的同事，趁着端菜的时候与几名下班後的粉领族攀谈，注意到他的眼 光後还对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反观自己，不过是因为被电视稍微吸引一下注意力，领班就走到他身旁，低沉着声音威胁 要扣掉他这个小时的钟点费。 这个该死的世界。 走到那几名明显喝开了，嗓音越来越大的粉领族身旁，封名可以清楚听到她们的喧哗。 「小帅哥，你就陪我们去嘛，我好喜欢他的书喔，你有听过吧，就是那个很有名的作家， 长得超帅的刘过。下礼拜他的签书会，结束之後那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喔……」 「小姐，很抱歉，我还在上班……」 「没关系啦，不然我再点几样菜嘛。刘过的书真的很棒喔，一开始他是用另一个笔名封刘 出道，可是现在这种风格我比较喜欢。你还在读书吧，上班很辛苦喔，要不要去我那里看 看他的书，你一定会很喜欢……」喝醉的粉领族一边说着，一边把胸口靠向尴尬的男店员 。 封名走上前拉开了被缠上的男店员，对方向他投以一个讶异却感激的目光被他无视了，他 向那名看起来不悦的小姐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这位小姐，你似乎喝醉了呢，要不要试 试本店的招牌呢？」他把刚刚端在手上正要倒掉的汤过重重放到桌上，抢过粉领族的杯子 一饮而尽，粗暴地把锅内的汤水也不管容量全倒尽杯中，用着汁水淋漓的手逼近被吓呆的 小姐，「这是免费招待的喔，试试看吧。」 看着她带有恐惧要哭出来的脸，封名心底泛起一阵快感，「怎麽不说话呢？不是很喜欢和 男人勾搭嘛！叫那个刘过出来啊！叫他来保护你嘛！狗男女！」他越说越激动，整间店都 静了下来，只剩下他咆啸的声音，「封刘的书不好吗？那小子现在不过是譁众取宠！写那 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不过是在骗钱罢了。当年还不是他苦苦哀求我，老子会帮他吗？背叛 别人後，还跩个二五八万的，操！当年他错字连篇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的时候，还不是老 子帮他一个一个改的！」 他越想越愤怒，在体内发酵的酒精助长了他的怒气，他拼命大吼着，想要把积郁在心底这 些年来的不快一吐而出，那些卑劣的、肮脏的、低俗丑陋的行为，与回忆相互结合之後越 发膨胀，让他止不住嘴。 等隔天醒过来时，封名倒在巷口的垃圾堆上，身上的制服已经见了，他扶着头痛欲裂大概 是被重物敲击过的头想要起身时，几张钞票飘落到地面。司空见惯，知道自己大概又丢了 工作的他，捡起了几张红色的纸後，缓步走回他租的房子。 经过某间书店时，看到外头贴着的大张海报，昨天才见过面的男子正露齿对他微笑，封名 一瞬间产生了把海报撕碎冲进马桶的念头。他没有付诸行动，而是走进书店，迎面而来的 新书区便摆着小山一样刘过的新书，他带着憎恶的眼神扫过那些肤浅的简介与书评，把手 在衣服上蹭了蹭後随手拿起一本阅读起来。 迅速看完第一章後他把书本放回原位，正想转头离去时，一名店员将他拦住，带着笑容问 他：「先生，请问你喜欢刘过的书吗？看你看的那麽专心，促销期间刘过的书都有特价， 非常划算喔。」 最後他把昨晚打工的几张钞票花掉了，换来刘过以「封刘」这个笔名出道的每一本书。 回到房子後，他立刻把手上的书本包装拆开，走到书房内的巨大书柜，放到柜上一排排一 模一样的书旁。扫过一排排的书後，他大步迈向客厅，扫开一大堆杂物，无视从中窜出的 生物们，拿起话筒後正想开口却什麽声音也听不到。 用力把那个被断电的废物摔到地上後，封名确认口袋还有几枚硬币後跨步踏出门，奔跑过 几条街口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台公用电话，他冲进电话亭内，投下仅存的几枚零钱。 「你好，是林先生吗？我是封名，关於上次给您的稿子，看得怎麽样了？其实昨天刘过来 找我，要我出席他的发表会，他还说想再用『封刘』出书呢，哈哈，真拿那小子没办法， 都说好只是稍微帮他的忙。如果您忙，我过一阵子再打给您，不急、不急……」对着没人 看得到的公用电话，只差没鞠躬哈腰的封名，话还没说完却被硬生生打断。 「封老师，我就直接说了，您的书是没办法再出了。那个企划是刘过他硬要提的，说是要 报答你当年的提携，就算我们怎麽阻止他也没用，只好勉强答应。『封刘』已经是过去式 了，你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吧……喂？喂？」 还没听完话筒就从封名的手上滑落，他颤抖着走在无人的公园内，深深感到自己被抛弃了 ，过往的荣耀就像个笑话一样，那些曾围绕在自己周遭，像苍蝇一般贪得无厌汲取蜜的龌 龊家伙，也通通消失在视线中。 当初要不是有他，那个连字都写不好的家伙，怎麽会变得成天抱着电脑打些不知所云的呢 喃，连基本语法还要自己帮他改正的人，竟然会说要帮助他，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甚至他还让他住在自己家里，整个晚上对他说着自己写作的构想，那些努力学习得到的知 识技法，也毫不吝惜与他分享。 如果没有他，怎麽会有今天的刘过。 把他推上畅销书作者的「封刘」也是封名他拜托编辑部，才让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刘过有机 会出书，一出版便大获好评，席卷各大畅销排行榜，再版演讲等邀约不断。一年後他们顺 势推出了第二本书，同样也是大获好评，在这个时候，刘过却突然背着他，以他个人的名 义出了属於他的第一本书，「封刘」也正式宣告解散。 封名那时深深感到自己被背叛了，看过刘过的书後，他更加深了这样的感觉，刘过的笔下 不过是自己文本的劣等复制品，凡是有眼光的人都可以看出来。抱持这样的信心，他把自 己费尽心思完成的稿子投到出版社，两个礼拜後亲自到编辑部却得到「风格与刘过相似， 建议换个文类」的回覆。 当下的他立刻揪住那个天真的实习编辑揍了他一拳，他不能忍受任何污辱自己作品的人。 接下来每一间出版社回应都十分类似，自己那天的事蹟似乎也传开了，只能得到客服小姐 礼貌的电话回覆，完全没有机会与任何一位编辑交谈。拚上所有积蓄自费出版後，惨烈的 销售数字让他再次受到打击。 要不是那家伙，那个卑鄙的小人把我的才华与成功都夺走。 爆出血丝的双眼，他的视线逐渐染上赤色。 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 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星期六的下午，穿着得体的刘过与主持人畅谈着。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紧张，害怕会拖累封大哥，幸好有大家的支持，我才能够有今天 ，没有以前的『封刘』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啊，封大哥，你真的来了！」还在台上说话的 刘过，豪不迟疑走下台的举动让粉丝一阵骚动，他走到沉默的封名身旁，「时间正好呢， 封大哥，往这里。」 封名穿着不像他平常那般异常讲究的服装，剪裁得体的外套搭配着针织衬衫，裤管也烫的 笔直，鞋尖闪闪发亮应该是新的。 他跟着刘过到了台上，稍稍站在他半步之後，「我们请封大哥说几句话吧。」 恍惚的视线当中，封名看到刘过转过身，他在他看不到的死角，拿出了藏在口袋里的利刃 ，顺势往对方腹部插进。 刘过倒下的身躯中，汨汨流出着某样液体，尖叫声染遍了世界，眼前一切尽是鲜红的封名 眼中，他感到十分安心。 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了吧，看到那个卑劣的复制品身上，染满鲜红。 这个世界不再有刘过了，那麽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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