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igodfather (奇幻意志神父)
看板NCCU_Fantasy
标题[创茶]时间之流光辉闪耀
时间Sun Feb 12 02:36:38 2017
01.
那是一条绵延不绝的长流,蜿蜒而行,永不回头。
艾比盖儿想她是在作梦。
闪烁的河水在趾间徐缓流淌,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顺着河床走了好几百码。
我是在哪里?艾比盖儿有些困惑。我又要走去哪儿?
往前望,一望无际的河面在夕阳中闪烁,几乎让她的眼睛发疼。
往後看,暮後入夜的河水在阴影里朦胧,晦涩的影子款款摇曳。
她试图停下脚步,然而河水温柔又坚定地逼她前进,很快地,艾比盖儿感到有些疲惫。她
放松腿部力道,让河水带着她前行并四处张望,然後猛然发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许许
多多的人跟她一样,行走在这大河中。人们彼此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艾比盖儿只能从剪影
辨认轮廓。
小小的足顺着河水前行,不断踩踏起晶莹的水花。她的意识逐渐放空。
「这样不行,艾比。」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些斥责意味。
艾比盖儿抬起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正低头瞧她。
虽然离的这麽近,却一点都看不清男人的面孔。她的想像力还真是贫乏。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艾比盖儿漫不经心地回应,这里反正是梦中,怕什麽。
男人叹了口气,俯下身牵起她的手。有什麽从艾比盖儿的掌心中掉落,噗通一声没入河床
,她回头眯着眼研究,那是一个样式非常孩子气的胸针,在鹅卵石床上显得特别廉价。她
耸耸肩,任由男人牵着她行走。
「别那样任由河水带着你,艾比,试着出力去对抗它。」
「但那样很累!」艾比盖儿抱怨,却下意识地顺从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使力抵抗河流。
「相信我,否则你迟早会後悔。」男人说,简短地。
「但你是个骗子。」她说,嘲讽地。
男人没有回应,艾比盖儿噘起嘴。熟悉的无名愤怒突然涌现。她大力甩开男人的手,但男
人抓得很紧,她的指关节彼此紧压,几乎发疼。
「你老是这样,我可以自己走的。」
「我会一直牵着你的,艾比,无论你乐不乐意。」
「骗子。」她又说。
「艾比盖儿.莱伊德。」男人唤了她的全名,带着警告的语气。喔,她该多麽熟悉他发怒
前的语气,每个母音都特意加了轻微的重量,显得清晰却又不会愚蠢。
她沉默了半晌。「我要我的胸针。」
「什麽胸针?」
「玫瑰红宝石加上金色边框的,刚刚掉下去了。」
「那就不可能捡回来了。」男人回应,然後有些迟疑地补上一句。「我很遗憾,艾比。」
「是吗?」艾比盖儿的语气不是很在乎,她把头低下,装做对那些愚蠢的鹅卵石很感兴趣
一样。「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
「艾比──」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什麽时候才能停下来?」她有些不礼貌地打断男人的话,揉揉眼
睛擦去眼泪,态度蛮横。「还有这里,是哪里?」
「赛德河。」男人回应,「而时机到了就会停的。」
她不相信地抬起头。「赛德河?那条赛德河?」
男人点点头。
「怎麽可能,赛德河才没有这麽大。」
「那它就不是赛德河了。」
那哄小孩的语气让艾比盖儿感到愤怒,她再度耗尽所有力气甩动自己的右手,这次终於成
功挣脱男人的手。她用力踏了几个大步往前,拉开与男人的距离。
然後她回头,竭力大喊。
「我受够你了!你老是这样!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什麽时候才会看清这点!」
泪水积蓄在眼眶,承受不住时候便流淌而出,在脸上蜿蜒成河。她愤怒地揉脸,胡乱擦去
激动的情绪,怒目瞪视那个男人。
「艾比盖儿!」男人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看得出他想要追上她,然而无论他如何使劲都
无法多跨出一步。他的动作逐渐迟缓,连影子都开始沉重,他仍然顺着水流前进,却越来
越缓慢。
艾比盖儿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她试图往回走,却被陡然间增强的河水弄得鲜血淋漓。
她幼小的脚很快布满伤痕。血渗入河中,往闪烁的前方流淌而去。
「追上来!」她大喊,「追上来啊!」
那男人转头望着影子,又回头看着艾比盖儿,停下动作。「看来我只能到这里了。」
「为什麽!追上来啊!」
「我很抱歉我是个骗子。」
「不要!我不要听!」
「我真的很抱歉。」
「追上来!为了我!」
艾比盖儿大声哭喊着,她狼狈地跌入河中,四脚并用地试图往回爬,血色围绕着她,连同
她自己一同被河水缓缓往前推送。那男人站在那儿,站在那里瞧着她,眼神温柔。
被阴影吞噬的瞬间,他低声地说了最後一句话。
「记住,我爱你,艾比盖儿。」
艾比盖儿咆啸着、哭喊着、啜泣着,她徒劳地揍向河面,血色水花溅了她一身,混着泪水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直到最後,她还是看不清那男人的脸。
02.
那是一条涓流细淌的小河,蜿蜒婉转,转瞬即涸。
艾比盖儿睁开眼,一时间不是很确定自己为何而醒。
丹尼尔在床的另一头梦呓着,他的嘟囊在廉价的宿舍中可悲地回荡着。艾比盖儿坐起身,
顺手把衬衫扣子扣回,欢爱的痕迹在她锁骨下若隐若现。
天气有些冷,她弯腰从地板上捞起外套,空空如也的啤酒罐们顺着她的动作滚了出去,碰
到墙壁後又滚回。她把手穿入袖子,一边顺手拿起床头的手机,冷冷的萤光如此刺眼,略
略侧过头,好几秒後才得以看清萤幕。
【未接来电:班 01:58】
喔,她嘟哝,一定又是那女人。她看看时间,两点。黎明。她按了回拨。
电话接通的时候艾比盖儿甚至还没找到底裤。
班杰明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只传来啜泣的声音,小小的,像是害怕被什麽东西发现一样。
「喂?」艾比盖儿用肩膀夹着电话,终於找到她的蕾丝底裤,放荡地盘踞在床头灯罩上。
她用指尖挑起,嫌弃地检视,她突然想起来了:昨夜丹尼尔曾淫荡地舔食过。
「班?你还好吗?」她询问,顺手把底裤扔到角落的洗衣篮(她不确定有没有投进),她
摸开小柜子最底下的夹层,直接开了条新的。
那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小声地啜泣。艾比盖儿叹了口气。
「好吧,班,只要告诉我,妈妈在不在?」
那边终於有反应了。「她不在……」委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即使不熟悉小孩子,艾比
盖儿也能笃定班杰明现在处於极致的惊吓状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立刻过去,你到玄关……不,你待在原地就好。暗号就跟以
前一样,知道吗?」
「好……」
她挂断电话,滑开联络资讯,然後突然想起来,早在她搬离那个家时她就把那女人的号码
删了。
艾比盖儿穿上底裤,从床脚找到瘫软成一团的牛仔裤。抖开穿上。
床上的丹尼尔再度发出咕哝,他微微睁开眼睛,看清情况後露齿一笑。
「怎麽,又要去照顾小孩了?」
艾比盖儿从椅子上拿起大衣。「那是我弟。」她说,简短地。
「可怜的小弟弟……怎麽,他又做恶梦了?值得你大老远跑回那个家。」
「那女人把他自己一个丢在家里。该死,他只有八岁耶?」
「如果被丢在家里几个晚上就能有一台iPhone,那我也愿意啊。」
艾比盖儿停下动作,「我回来时你她妈的最好已经走了,丹尼尔。」她说。
「不然呢?你会对我做什麽?小艾比?」
「我会宰了你。还有,我比你大。」
艾比盖儿的低语伴随门扉合拢的巨大声响,丹尼尔微笑,打个呵欠翻过身,他在心里计算
时间,而那台老爷车发动的声音伴随他沉入梦境。
艾比盖儿踩动油门,这台便宜而古老的二手福特发出不甘心的声音,缓缓驶离车道,往夜
色奔驰而去。昨日欢爱的余烬还埋在她的体内,令她每过一个缓速坡便全身酸痛。她决定
了,就算她回去後丹尼尔真的离开,她还是会宰了他。
她的宿舍距离那个家不远,当初搬出来的那天便知道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说起来,应该
夸奖那女人吗?离婚後两年才开始对孩子不闻不问,长进了好几个月呢,真是不错啊?
车子驶过街角,那个家逐渐出现在眼前,灯火通明。显然害怕的班杰明把所有灯都打开了
。她停下车子,安静地步行过去。
赛德河在眼角一隅安静地流淌着。
他们的母亲到目前为止总共有两段婚姻,她是第一段的产物,班杰明是第二段的结晶,而
如今他们都是没有父亲的孩子。
艾比盖儿大步踏向那屋子,噘起唇,顺着〈玛莉有只小绵羊〉的旋律吹起口哨。
二楼的窗户应声打开。班杰明趴在窗沿,全身裹在棉被里,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她朝他挥挥手,「嗨,班,去帮我开门好吗?」
小男孩点点头,跳下窗沿,几分钟後扯着棉被推开大门,扑进艾比盖儿怀中。
「没事、没事──」
「她没有锁门……」
抚拍孩童背脊的动作略略停顿,艾比盖儿抱着班杰明站起身,後者仍旧瑟瑟发抖。
「要进去吗?」她问。
班杰明大力摇头,她耸耸肩,从地踏垫下摸出钥匙,关上门锁好,灯火通明的内部就不去
理会了,横竖他们母亲也不会在意帐单数目的增加,就如她并不在乎他们真切的需要。
艾比盖儿抱着班杰明走回福特老爷车,「要去我那边吗?」她问,「但是丹尼尔在。」
班杰明看起来有点犹豫,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最後还是点点头。她暗自诧异,班杰明
最讨厌丹尼尔了,每次看到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躲藏起来,也非常抗拒见到他。
原因只有一个。她垂下眼,看着将脸埋在她颈窝处瑟瑟发抖的弟弟。
「班,你做了什麽恶梦?」
她怀中的孩子剧烈发抖起来。艾比盖儿暂停脚步,就地坐下将他紧拥入怀,像是母兽将孩
子团在怀中,没事、没事了,她轻轻低语,你有我,我在这里。
「我爸爸有了新的家庭。」小小的班杰明哭泣地说着,「艾比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但是也不意外。彼得叔叔是个好人。
「我梦到、我梦到……」那孩子的声音越来越细小,艾比盖儿必须凝神倾听才能捕捉。
「我梦到爸爸的身边有我不认识的小孩子……那女孩叫他爸爸……我大喊爸爸但他听不见
……我想要找妈妈,但妈妈越走越快,我追不上……那女孩转头对我笑,笑的很讨人厌…
…然後,然後有怪物从我的床底下爬出来,我大喊,没有人来帮我……没有人……好痛、
好痛……爸爸有了新的小孩子……」
他含糊地吐出梦境的内容,声音逐渐被哭音扭曲,最後只余近似小兽哀鸣的抽泣声。
艾比盖儿拍着班杰明的背,细声安慰。
「嘘、嘘,你有我,我在这里。乖喔,啊,别怕。」
班杰明呢喃着、抽泣着、哽咽着,他的手紧抓着艾比盖儿的衣领,近乎崩溃地发抖,沾满
泪水的脸颊在微光中隐隐闪烁。
她抱着他,耐心地等待,等待仍然幼小的哀伤与不安重新螫伏回手足的心灵深处。
赛德河在他们身边,兀自翻滚。
03.
生者游荡其中,虽想回头却鲜血淋漓,终不得愿。
艾比盖儿咬着指头,不太明白。
她缩在客厅落地窗的帘幕中,那深色调的光滑布料束拢起来後的波浪褶皱恰好能容纳一个
八岁的小女孩,是她最喜欢的躲藏地点,能够完美地将她隐匿起来。
她听见母亲在哭。那些不认识的陌生警察说了深感遗憾。那是什麽意思?他们说母亲的丈
夫身亡,那又是什麽意思?
年幼的艾比盖儿躲藏在两层窗帘之中,阻绝外界的目光让她觉得很安心,夏季的阳光隔着
窗帘烧烤着背脊,脑袋因此开始有点发晕。但现在出去一定会被骂。
她想到冰箱里的柳橙汁,不禁期待地舔舔唇。
她记得剩下的份量大概足够两个马克杯,那她待会过去偷喝一点,剩下的等父亲回来再跟
他对分。
但那天父亲没有回来,隔天也没有,再隔天也没有。艾比盖儿等了又等,最後那些柳橙汁
通通进了那些小客人的肚子。她为此发了场脾气,将客人的孩子打了一顿,然後她自己也
被打了一顿。
她拚着一口气将那些大孩子踢开,屈辱地逃走了。她躲在她第二喜欢的躲藏地点,噙着泪
水紧抱膝盖,想着为什麽父亲还不回来。
虽然父亲从来不是特别有幽默感,但或许这是一场玩笑。去年她生日的时候他就设计了一
场寻宝游戏,让她在炽热阳光下不知如何是好。这次一定也是。艾比盖儿擦擦眼泪,决心
这次不会被骗倒。
从那天的警察叔叔开始,有许多不知名的亲戚开始频繁进出她们家,她不是很高兴。每次
那些女人看到她就是泪眼婆娑地抱着她高声喊着「可怜的孩子啊」,男人则是在旁边,拍
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必须坚强。小孩──小孩最糟糕。她是听不懂那些大孩子意味深长的
言语,但那不妨碍她跟他们打上一架。
她当时一直以为这是玩笑的一部份,虽然对於父亲动员这麽多人来联合耍弄她而感到吃惊
,却也对於强硬的拥抱感到不满,父亲总该知道她讨厌被陌生人触碰吧?艾比盖儿用力推
开那些臃肿的女人,一言不发地跑开。
她在前厅发现了跟客人哭诉的母亲,想了想还是从厨房溜出门,一溜烟跑上河堤。
父亲时常带着她去河堤散步。每天他回家放下公事包,看着蜷在椅子上的她询问:「要去
散步吗?」而她会高高兴兴地跳下椅子,等着他来牵她的手。
他们会在日暮时分坐在河堤,观赏赛德河在夕阳余晖中闪闪发亮。偶尔她会大声抱怨与朋
友发生的争执,而父亲会仔细揪出她的错误,然後她反驳。他们几乎最後都会吵起来,而
她之後会试图修正掉缺点,父亲会生硬地为不当言词道歉。但她从来不会对父亲道歉,虽
然她明白自己也有错。
然後她开始生气。为什麽父亲还不回家?她有好多事情想跟他说。
如今回想,她从来没有拒绝和父亲去河堤。那闪闪发亮的河面总让她着迷,父亲死後,她
偶尔也会到河堤漫步,但赛德河已经失去那神秘的吸引。後来她就不再去了。
「赛德河会流去哪里?」有一次艾比盖儿这麽问。
「大海。」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浮现出向往。很淡很淡,但的确存在。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父亲也有她不知道的一面。那年她几岁?记不得了。
但看到屍体的瞬间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她那时候牵着母亲的手,母亲的牵法跟父亲完全不一样,母亲总是以一种她担心会不会抓
不牢的方式牵着她,彷佛下一秒就会放开她,任由她在人群中推挤远去。
所以,那一次也是。她放开她,摀住自己的口鼻,开始啜泣。
艾比盖儿把手放进衣袋,这样就不会在空中显得很奇怪了。
她以一种惊讶的方式检视父亲的屍体,为什麽?这是玩笑的一部分吗?但什麽样的玩笑会
需要在脖子上缝合?就像是、就像是父亲曾经被……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这不是个玩笑。
她的父亲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巨大的恐慌袭来,她觉得全身都被开了洞,而血液正汩汩涌出,彷佛她的一切都在融化。
那次是检验遗体的修复情况,还是认屍?不记得了。她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麽会让一个小
孩子随同,但总之她去了。她记得那种走路时後虚浮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让她几
乎呕吐。
但艾比盖儿还是没哭,还没哭。她蹲在门外等着母亲,想着该不该给母亲一个拥抱。
但是她终究没有拥抱母亲。
母亲出来後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她站起来笨拙地想要拥抱。艾比盖儿还记得那时候母亲
红肿的眼睛和脱落的妆。
然後,那女人说:「为什麽死掉的不是你?」
那就是她母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在她出来後。
那句话吐出来的瞬间她们两个都楞住了,她从母亲眼中看出一闪而逝的後悔,但显然倔强
是从母亲遗传而来,不道歉的习惯也是。
於是母亲就那样走了,落荒而逃,而艾比盖儿留在原地,捧着倾泄而出的哀伤眼泪。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母亲总会教导死亡的概念,所以没人对艾比盖儿解释过父亲到底去了
哪里,一个个只是流着虚假的眼泪,说些漂亮的场面话。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女人只管紧抱
自己的忧愁,而几乎遗忘自己还有一个孩子……说到底,孩子本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终於明白父亲死亡,终於有人直白地对她说出「死亡」,但死亡是什麽?她翻遍她能看
懂的所有书籍,只知道是死者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想必那个地方,一定是个很美妙的地方吧,才能让死者不愿意回来。
八岁的艾比盖儿抱着腿坐在河堤。她瞧着赛德河,想着父亲,想着他一闪而逝的向往。
然後艾比盖儿站起身,几乎不确定自己在做什麽,但她笨拙地脱掉鞋袜,走入河中。
顺着赛德河,大概就能到大海吧。
她顺着水流越走越远,直到水漫过肩膀。浪花打来,彷若男孩的蜷曲短发被弄得湿透,服
贴着头皮。
然後,她闭上眼,轻轻一蹬,放任河水卷走她的身躯,想着,想着这次到底要对父亲抱怨
什麽,在她找到他後。
巨大的赛德河接纳了她,吞噬了她。
04.
死者行走其中,虽能苟存却倏忽即逝,终必消亡。
艾比盖儿半闭着眼,意识蒙胧。班杰明伏在她腿上睡着了,她轻轻摩娑那孩子的颊,温暖
的血液流淌在那软嫩的肌肤之下,其中有一半与她体内的一半紧密连结,随着两颗心脏的
跳动。
她把车子开来河堤了,她想班杰明终究是不愿意见到丹尼尔的,那会让他想起被父亲抛弃
的事实。丹尼尔那擅长并喜爱讽刺他人苦痛的恶意,绝不会因为对象不同而有所和缓。
艾比盖儿往窗外望去,想着。
九年。父亲被阴影吞没已九年。是她人生的一半了。
当初将她猛然攫住的巨大苦痛已逐渐消退,如今回想,她可以说出当时世界的细节,脑中
又混杂着如何复杂的情感,但那毕竟只存留於过去。有时候,她自己濒临死亡的过程会掩
盖一切:愤怒、惶恐、不安、後悔、痛苦……期待。
是彼得.费恩斯把她从愚痴的大海梦中拉了出来。
她记得她呛咳着,呕出沾着水的梦境;她记得她奋力挣扎,哭喊着让她回到河中;她记得
褪去的夕阳,以及被阴影吞噬的河中男人的幻影。
那之後发生了什麽事情?
後来,彼得.费恩斯成为她的继父。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幽默而温柔,但她从不曾喊他父
亲。那是两回事。
後来,班杰明出生了。
後来,班杰明的父母开始吵架了。当年艾比盖儿遭受的待遇再度重演,而他们母亲这任的
丈夫并不会默不作声。
後来,他们母亲的第二段婚姻结束了。两个人的抚养权都在母亲手上……母亲真的是个才
华洋溢的女演员,当她声泪俱下地程诉时,艾比盖儿几乎有种她是被爱着的真实感。
错觉。
艾比盖儿额抵着窗沿,对着自己的倒影眨眼。十七岁的叛逆女性。
她终究还是长大了,无论她多麽留念过去,她仍旧长大了。
赛德河在眼前展开,从河面吹来的风如同当年她嗅闻到的那样,带着哀痛、引诱。
……然而她已不复当年。
那太阳胸针就这样遗失了,有着玫瑰色宝石形状,配着闪烁的金边的胸针。那父亲给她的
唯一一件礼物就这样遗失了。她花费一整个夏季午後流转在父亲的谜题中才得来的珍宝,
就这样遗失了。
而父亲的面孔,也被她遗失在时间之流中了。
班杰明发出含糊的梦呓,不安地在睡梦中翻滚;也许他又作那噩梦了,她想着,带着七分
怜悯和三分的嘲讽。班杰明失去了他名字的意涵,他们两个都失去了。
而这是习惯不了的,永远永远都习惯不了的。她想着,即使过了九年、十八年、二十七年
,她永远无法亲近父亲不在的河堤,班杰明也永远习惯不了只有自己的黑暗。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会迎来那九年、十八年、二十七年,他们终究会成长为谁也不认识的样
子。
艾比盖儿拉过安全带为班杰明系上,发动引擎,回家。
他们背後,赛德河在黎明阳光下温柔的翻滚,流向闪耀的前方。
05.
时间之流,眼泪之河。
……今天依旧也在某个地方兀自闪耀,光辉流转。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140.119.126.220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NCCU_Fantasy/M.1486838201.A.4F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