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igodfather (奇幻意志神父)
看板NCCU_Fantasy
标题[创茶]那些逝者弯曲的倒影
时间Mon Dec 19 00:05:15 2016
艾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了树林里。
林间晨雾未散,能见度相当差,正是适合打混摸鱼的日子。
尽管村人耳提面命树林中有恶鬼,会趁机引诱落单的人,但他从没信过。他不知道偷溜出
去过几次了,从没见过树林里有什麽妖魔鬼怪,倒是老妈生气时那横眉竖目的表情还比较
可怕。他今天在衣裳里藏了鱼钩,打算去附近的溪里捕鱼。他已经饿好几天了,他一定要
去找点东西吃。
哼着小调,艾悠哉地走在隐蔽的兽径上。此时头顶上传来一阵树叶沙沙的声音,吸引了他
的注意力。他抬头一看,便见到有人坐在树上,树枝因为那人的重量而弯曲。眼看树枝似
乎要断了,艾连忙退了一步,树枝发出清脆的啪嚓声,那人惊呼,跌到了地上的树叶堆,
发出极大地声响,惊起林间的鸟,一时之间,鸟群的振翅声回荡在安静的山谷中。
那人披着破旧的斗篷,蒙着面罩,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埋伏的山贼。但一个蠢到从树上摔下
来山贼,大概也不是什麽穷凶恶极的坏人,顶多是个逞凶斗狠的傻子。
淡金发的男子似乎没发现站在身後的艾,揉着自己的背,再拍掉满身的泥土和树叶。
「你在干麻?」艾忽然出声,男子吓得回头,才意识到自己的糗态全被面前的小孩看见了
,他僵了一下,理了自己的仪容,不自在地说:「我……我在找达瓦瑟村,地图上标示村
子是在达尔村的东北方十公里,但我走了好久都没找到,想说爬到树上视野说不定比较好
……」
「你看的方向是西方喔。」而且现在起雾,应该什麽也看不见,艾默默在心中吐槽。
男子一脸惊诧,「诶?」
艾翻了个白眼,不禁怀疑这人是怎麽在森林里活下来的,「所以你要来达瓦瑟村做什麽?
」
问这句话时,男子正试图拿起放在树根旁那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背包,结果几块灰色的石
头从背包的开口落了出来,他赶紧把石头塞回包里,尴尬地瞥了他一眼,「呃,如你所见
,我是个地质学的研究生。我是来做地质调查的。」
「可是你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耶,这样也可以当地质学家吗?」
「我只是方向感差了点……」男子捂着脸反驳。男子接着谈起他到达瓦瑟的目的,但艾光
听到断层、热源之类的专有名词便头昏脑胀,可他从对话中,敏锐抓到一个关键字:「等
等,你刚刚说最近会有火山爆发?」
地质学家──从他先前的自我介绍中,艾得知他叫拉维,无奈地说:「不,目前科学还没
办法准确预测火山爆发。尽管达茵山没有火山喷发的记录,但从这里的地形──锥状火山
,加上这位於板块交界带,可以推测这座山在以前曾有过频繁的火山活动。而最近几次地
震很可能是火山爆发前的徵兆,所以教授派我来进行事前探勘,顺便采一些可用的样本。
既然你是村民,那你知道最近有发生什麽奇怪的事吗?」
听到只是猜测,艾松了口气。他仔细回忆,然後说:「几个月前的地震让村子里倒了不少
房子,而且附近的地板出现很多道裂痕,那些裂痕里飘出很烫的白烟,後来那个烟雾越来
越臭,而且变成黑色的。没多久,田里的作物都枯萎了,村子周围的泉水和井水的温度也
升得很高,根本不能拿来浇水,颜色也变得很奇怪。」
拉维点点头,解释道:「那是硫气孔和硫磺泉,应该是因为之前的地震造成岩层破裂,让
地底的岩浆沿着破裂处上涌,加热了地下水,形成温泉。至於蒸气是因为地热让地底的气
体压力增加,加热後的气体沿着岩层脆弱的部分上涌;臭味则来自蒸气中的硫化氢。你说
蒸气越来越臭代表蒸气中的硫化氢浓度上升,很可能是火山爆发的前兆。」他关切的问,
「还有什麽异常现象吗?」
艾皱着眉头,思考着还有什麽奇怪之处,但他的肚子很饿,实在没什麽余力去想这些。虽
然这件事情很重要,但此刻他只想赶快去抓鱼。他来回磨着脚下的泥土,慢慢的说:「在
蒸气变臭之前,村里来了个法师,说我们村里的祖先变成了邪神,削弱了山神的力量,才
会引发地震。他说不赶快把祖先牌位丢到那个裂缝里,净化不净的邪气,之後会有更可怕
的事情发生。」
「你们信了?」
「我们家都不信,可是几个月下来收成都没有好转,也一直有地震。越来越多人相信那个
法师的话,趁着夜幕低垂把祖先牌位丢进那个最大的裂痕里,你再往山里走应该就会看到
了。我们现在只能靠采果子和野菜将就,但野果野菜都快被摘光了,我摘了几个小时也不
过才这麽一丁点而已。」艾将背在後头的竹篓给拉维看,里面的果子少得连竹篓的底部都
掩不住,他难掩失落的说:「或许这是天谴吧。」
拉维想说服艾这百分之百是自然现象,但艾抢在他开口前说:「你是科学家,应该不信鬼
神吧。」艾背起竹篓,「我要去抓鱼啦。抱歉,你讲得东西我实在不懂,你还是和大人说
吧。村子在这个方向,别再迷路啦。」说完,艾往反方向跑去,一溜烟消失在迷雾中。
拉维看着艾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後朝达瓦瑟村的方向走去。
*
拉维从踏入达茵山,就感觉到整座山正在微微的震动。那和一般地震不太一样,若要
他形容的话,那震动更像是有只庞大的生物藏在地底下时重时轻的呼吸着。
整座山笼罩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他却无法明确感觉来源何在。那气息好似来自四面八方
,如这浓雾般鬼气森森,均匀的渗透了整座山林。很难想像村民是如何在浓雾下生活这麽
久,从他眼睛不适和喉咙发痒的状况看来,这雾绝对有问题。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的话……
拉维审视他刚刚从树上摔下来时,沾到地上水漥的衣缘,已经开始发黑,典型硫酸接触到
植物纤维後的碳化反应。
从水漥里的硫酸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发生反应看来,其硫酸浓度肯定不低。土壤大概也在
劫难逃,此处迎风多雨的气候会加速硫化氢溶於水的过程,把悬浮在空气中的硫化氢和二
氧化硫冲刷到土壤中,所以土壤中的硫酸浓度可能甚至比水洼更高。
照推断,这浓雾应是水气结合二氧化硫形成的酸雾,不过从树木尚无太大损伤的状况判断
,酸雾的出现应是近期的事情。农田可能是因更接近硫气孔,所以较早受到冲击。硫酸会
腐蚀植物的根茎叶脉,改变土壤酸硷度,这就是农田里的作物种不起来的原因。植物通通
被腐蚀了。
理论上,火山爆发前,二氧化硫的气体浓度的确会升高,但他实在不能忽略其中的吊诡之
处──地震是发生在三个月前,而在极短的时间内,二氧化硫的浓度就高到和水气结合後
,足以腐蚀植物、改变土壤酸度、形成酸雾,就不太合理了。
结合种种离奇的徵象和艾的说法,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这真的不科学。尽管他一直极力避
免再和任何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沾上边,可天不从人愿,连做地质探勘都会撞上魔法事件
。
光是想到要重新和魔法扯上关系,他的胃便一阵痉挛,太阳穴隐隐抽痛。潜藏在他体内的
魔力蠢蠢欲动,宛若滚烫的岩浆在他的皮肤下流动,他却觉得双手一阵冰凉。
也许他应该立刻离开,他想着。
虽然仅采了一点样品,但量已经够他实验。得知此地的状况不宜久留,他更没理由继续待
在这里了,对吧?
毕竟他只是普通的地质学家,一个地质学家能做的,顶多是告知当地的居民越快撤离越好
。达茵山属於爆裂式喷发的火山,万一喷发,居民几乎没有逃跑的时间,而且从目前的徵
象看来,火山何时喷发他都不意外。他现在离开,还能尽快通知政府下达疏散命令,强制
撤离当地居民。
他不断的说服自己,这不干他的事,没人会因为他无力阻止一场自然界的天灾而责怪他。
他几乎快要相信自己确实无能为力。
然而,拉维蓦然听见有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讥诮着:「你又要像十年前一样袖手旁观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拉维顿时心头一紧,一瞬间,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彷佛燃烧了起来,
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拿起藏在衣服里的坠子。
拉维端详项链上系着的瓶子,其中没有丝毫异样,但里面的粉末似乎亮了抹稍纵即逝的红
光。他长吁一口气,闭上眼,无意识的抚摸着光滑的瓶身,宛如这个动作能为他带来莫大
的慰藉。
他伫立许久。再度睁开眼时,拉维的眼神中多了决心。他背离了原本的方向,朝着他刚刚
在树上感受到的魔法气息走去。
*
这是塔纳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所以这个任务相当容易──他父亲是这麽说的。他要到达
瓦瑟加固魔法封印,就算这里不再是布坎南的领地亦然。
「这个任务虽然简单,但很重要,因为万一封印在达茵山里的『古尔』被放出来,这个世
界就会陷入一片无尽漆黑。」听到这里,塔纳紧张的吞了口水,他的父亲露出微笑,「不
过,别担心,你只需要到指定的封印地点,画下增幅阵型,施展封印魔法就好了。」
他远远便能瞧见封印地点的位置横亘着一道非常长的裂口,裂口喷着黑色的蒸气。纵使隔
着一段距离,他依然可以闻到空气中呛鼻的臭味。
不过,这些村民在干什麽?塔纳狐疑地盯着前面的几十个村民,手上抱着贴着红纸的木盒
子,浩浩荡荡走向封印地点。他没在任务指南上读到任何和这个仪式有关的叙述,不过也
可能是他看不懂,因为那本书经过多人手笔,内容混杂着各国文字和古语。
他开始後悔他没有好好上宗教民族学了。他记得东方的吉瑟王国有烧纸吊念亡者的习俗,
难道尚提亚也有类似的仪式吗?
他蹑手蹑脚的跟着队伍。他发现村民的神情有些古怪。虽然他躲在树林里,他仍然可以看
到队伍的领头者的表情混和着狂热、恍惚和疯狂,而整个队伍遵循着一种奇妙的规律踏步
,动作诡异的整齐。
……的确有些地方的习俗会在祭祖时让主祭者吃一些会引起幻觉的植物,再跳奇怪的舞…
…
然而,当村民的队伍开始沿着裂口排成一列,接着把手上捧的盒子朝裂口里重重一摔,他
就知道大事不妙。
霎时之间,塔纳听见一阵非常凄厉的尖叫声自裂缝中传出,那尖锐的声音中所传达的疼痛
像无数把尖锐的锥子刺入他的脑中,他摀住自己的耳朵,跪倒在地上,却无法抵抗那撕心
裂肺的痛苦。
裂缝里伸出了一只巨大的黑手,攫住从碎掉的盒子出现、试图逃逸的灵魂,将他们拽入地
底。那些被抓住的灵魂冒出缕缕白烟,在黑烟的衬托下格外鲜明,宛如被烈火烧灼一般,
他们痛苦的蜷曲,不断发出嘶嘶的惨叫,模糊的脸孔上因痛楚而扭曲的神情──塔纳看不
见那些亡灵的眼神,但他知道其中必定满溢着怨恨和遭到背叛的愤怒。他感觉身周的空气
几乎沸腾,地面开始摇晃,那些村民却彷佛置若罔闻,口中喃喃的说些谵语。
塔纳开始怀疑他老爹是不是在骗他了。
虽然律法规定不得对一般人使用魔法,不过眼看这些村民像是下一秒就会跳进深不可测的
裂缝中,塔纳当机立断以土牢把僵屍般的村民关起来,再用移转术把他们传送到安全的地
方。
他没被蛊惑铁定是事前老爹给他的护身符。拿下护身符後,他登时感觉裂口漫出强烈的黑
暗魔法波动,看来它的副作用是无法感觉到外界魔力的波动。
此时,塔纳突然感觉有锐器划过他的手臂,被割伤的地方立刻涌出鲜血。他捂住伤口,转
过头,发现竟是个裸着上身的男孩。
那男孩瞪着他,眼神发直,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地说:「你对我爸做了什麽?」尚未挂回
护身符的塔纳,立刻察觉到那男孩身上散发出一股邪气。
他缓缓退了一步,举起双手,显示自己手上没有武器,安抚的说:「嘿,冷静点──」岂
料,这一点用也没有,那男孩反而冲上来扑倒他。
塔纳闪避不及,因冲击而往後滑了一段距离,他感觉地上的石子划开了他的背,让他一阵
吃痛。虽然男孩看来不过十一、二岁,力气却异常的大,他只好使出全力和对方扭打在一
起。
塔纳没有注意到,在两人缠斗之际,地面开始缓缓裂开……
*
艾享受完他的烤鱼大餐後,便把衣服放进竹篓,将篓子顶在头顶,沿着溪流溯源而上。这
是附近是硕果仅存还有活鱼的小溪,其他溪流都变成颜色古怪的温泉了。其上游有个美丽
的瀑布。每次他来这条溪时,都会顺便到瀑布下的深潭潜水。
然而,当艾游到一半的时候,他倏地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从林子的另一头传来。他从没
听过这麽痛苦的声音,彷佛声音的主人正在遭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酷刑一般。
出事了!艾连忙游回岸边,甚至顾不上穿好衣服,套了裤子就往声音的来源处冲刺。他灵
活的在树林间穿行,很快的跑到声音的来源处。
村人排成一列,站在裂缝边上,不知在低语些什麽。正想上前询问,眼前的地面竟忽然隆
起,围成一个牢笼。
这时,艾发现他的父亲也在牢笼里,他不禁着急的大喊:「爸!」
他的父亲没有回头。艾走近,想把爸爸从里面拉出来。倏然,整个牢笼居然凭空消失。
艾目瞪口呆。他随後瞥见一个可疑的人影躲在树丛里。他立刻就联想起几个月前出现在村
庄的魔法师。
一定是那个魔法师做的!
艾觉得自己眼眶发热,几个月来的挨饿和疲倦化为愤怒。那家伙不但毁了我们的农田,让
大家天天吵架,现在还把爸爸变不见了!
一把猛烈的怒火从艾的心中涌上来,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我要杀了那个家伙!
他陡然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注入他的身体,窃占他的思绪。
然後,艾便什麽也不记得了。
*
「我记得是在这里……」拉维喃喃自语,搜索一会後,终於在比人高的杂草中找到洞穴的
入口。由於洞窟比邻瀑布,洞里回响水声的回音。
很久以前,他曾来过达茵山,当时山神便住在这个洞穴中。不过若非刚刚他爬到树上时,
注意到这个方向有微弱的神圣气息,他也不会想起这件事。
记忆中,洞内相当明亮整洁,阳光从岩壁上镶着的花窗上洒下,在地面上映出美丽的彩影
,壁上绘着当地的神话故事,是幅神明降伏凶兽的连环画。
然而,此刻洞穴里的景色却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旁被刮花的壁画和
供桌的残骸,神龛里的神像不知所踪,旁边摆放的蜡烛长满了蜘蛛丝,窗玻璃散了一地。
壁上生了青苔,地上积满肮脏的水坑。
他在地上翻找许久,总算在倾塌的神桌下找到了神像。他赶紧把它拿起来,拂去上面的灰
。神像上的彩釉漆掉了不少,露出石头本色,但所幸没有太大的损伤。
接着,手上的神像忽然出声。
「终於有人来了!」祂感动的说。
「发生了什麽事?」
「奇怪,你不是布坎南家的小子,你身上没那种土味。你身上倒有种熟悉的烤面包味……
」
拉维尴尬的说:「那是我背包里的面包。」
「好吧,锁在这太久,我连分辨咒术气息的能力都没了。谁都没关系,快撕掉那张纸,我
已经受够了。」
拉维用力扯下贴在神像上的黄纸,空气中响起锁链断裂的声音,山神立刻显现眼前。祂是
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白须眉,气质和蔼。但祂比上次拉维看到祂时更老,而且神情憔悴,
彷佛缩水了般。
祂伸展筋骨,捏了捏肩膀,「舒服多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拉维指着混乱的神坛。
祂清了清喉咙,娓娓道来:「这事得从八年前说起。八年前,这里的神坛因为太旧,天然
形成的洞窟又没法翻新,所以达瓦瑟村的村民决定迁坛。能有新家当然是件好事,可是负
责仪式的巫师完全没有灵力──那家伙只会捏造我的神谕!我没有凭依到新的神像,供品
全被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吃了。反正这里还有人会打扫,待在原本的神像也没什麽不好,
我倒也没什麽不满。」
「之後政府的人来架设电网,带着科技上山。那个接电路的竟指着我的神像,说这是迷信
,我不过是个木偶而已。加上几次巫师预言失准,村民渐渐不再相信我了。村民不再前来
,这里便荒废了。失去人气,洞内的东西逐渐朽坏。信仰的式微进一步削弱了我的神力。
直到有一天,一个黑衣男闯进来,彻底捣毁了整座神坛,以符咒将我锁在这个神像里。」
「虽然那家伙为了避免泄漏身分,刻意不用魔法,我还是从他的气息发现他的应是用吉瑟
古法的魔法师。我也知道那家伙想干什麽──」山神以杖敲着地板,「他想放出古尔,而
我是他计画中最大的阻碍。」
「古尔?」
「那是千年前封印的凶兽,牠因为杀了很多人、造成许多灾难,所以魔法师联手将牠永久
监禁在这座火山里。若要解除封印需要当初封印牠的那些法师的鲜血和灵魂。」
「这里的居民是布坎南家的眷属的後裔,所以多少都有混血,不过因为血脉不纯的关系,
可能需要非常多人的血液才有办法破开封印。」
拉维觉得一切的徵象似乎都说得通了,「所以我感受到的魔法波动……」
「那是改变地脉的咒术,藉着强行凝滞地气来引发地震。想收割大量的鲜血和灵魂,又不
至引起魔法师和科学家的怀疑,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人祸伪装成不可避免的天灾。」
拉维难以置信的问:「可是这麽大的魔法,难道没有任何法师发现吗?」
「人类活动本会影响地脉的运行,在引进电灯和水源时,这里的地脉早已受到干扰了。他
的咒术只是加剧这里地脉的紊乱。若没亲自踏到这座山里,是不会感受到魔法波动的。」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麽不阻止呢?」拉维无法理解,山神理论上是最亲近生灵的神只,
祂怎能作壁上观?「如果封印解除的话,这里铁定也不存在了。不只达瓦瑟村,山下的城
市也会跟着遭殃。」
祂捋着长长的胡子,漫不在乎的说:「我不过是个山神,又能做些什麽呢?」
「他们曾经那麽虔诚的供奉你——」
「那也只是曾经。你还没发现吗?已经没有人在乎神存不存在了。」祂摊开手,说:「你
看看这里的样子,如果他们真心尊敬我,我怎麽会被链在这里那麽久没人发现?那些仪式
徒有其表罢了。有了便利的水和电後,谁还在乎神灵存不存在呢?」
祂维持着不以为意的神情,但拉维从他那双灰色的眼珠中看见了忧伤和无人理解的寂寞,
让他回想起一位不得志的老教授。他倾注毕生精力研究冷门的海底沉积物,却没人重视他
的心血。他在拜访他时,他眼中也满溢着同样的孤独。
他知道大部分都尚提亚人在科学发达後,都放弃了原本的宗教信仰,因为科技的进步让人
类摆脱听天由命的人生,不再需要看不见的信仰来主宰命运。
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神灵,究竟是抱持着什麽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的变化。
「你以为我什麽都没做吗?错了,在我还没被锁在这里之前,早下过数十个神谕,但压根
没人放在心上。」
拉维哑口无言。他这才发觉祂声音中的无力和颤抖,祂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住权杖,
甚至浮现出青筋。
沉默良久,祂再度开口,这次祂平静许多:「古尔的封印可以维持那麽久,都是仰赖我的
护佑。只要还有人相信我的存在,我的祝福就始终都在,使他们免於蛊惑和凶险──一旦
他们放弃信仰,纵使我想帮忙也爱莫能助。依我目前虚弱的状况,绝对无法和古尔对峙,
但我可以暂时稳定大地的躁动,短期之间,牠应该还无法挣脱封印。
「要帮手的话,你可以去找布坎南家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因为古尔的封印一旦
解除,他们首当其冲。」
说完,山神便消散在空气之中。
「等等,你说清楚点──」任凭拉维怎麽呼喊,神像都没有丝毫动静。
就好像祂确实消失了一样。
拉维叹了口气,简单整理脏乱的洞窟,清除地上的杂物後,他将神桌的残骸倚至一旁的墙
壁,掸去墙上灰尘,把神像放回清理整洁的神龛。
离开洞口後,拉维随即听到一声冻澈血液的惨叫。他毫不犹豫朝那个方向跑去。越接近声
源,他便觉得空气愈发炽热,硫磺味越来越浓。
然後,他看见一个亚麻色衣袍的法师和艾扭打成一块。此时,一双漆黑的手从断层伸出,
眼看就要抓住他们,拉维不假思索地朝他们放了闪现术,将他们瞬移到近处。
艾的头在闪现时不小心撞上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霎时昏了过去。塔纳则是以背着地,
撞到他刚才受伤的创口,吃痛了声。他揉着背,「你也温柔点!」
「抱歉,太久没用魔法了,用起来不太顺手。」他赶紧背起昏迷的艾,另一只手抓住塔纳
。
塔纳原本以为是本家派来的支援,但听到声音後,他瞪大眼睛,惊讶的问:「拉维?」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不过,」拉维回过头,勉强扯出笑容:「塔纳,好久不见。
」
「他们都说你死了──」
地面的震动打断塔纳的话。
黑色的手──拉维发现那似乎是由极黑的烟雾所形成──再度朝他们伸来。塔纳快速吟唱
咒语,召唤一道土墙,并利用这段空档往山下跑。土墙很快便受到侵蚀而破洞。他赶紧连
召好几道土墙,企图挡住怪物猛烈的攻势。
由於拉维还背着昏迷的艾,很快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气喘吁吁地问:「再这麽逃下去
也不是办法,我们得反击。你知不知道牠有没有什麽弱点?」
「我在翻了,」塔纳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快速扫视,说:「书上说牠『喜食
生灵,气恶,声如地鸣,张翼蔽日;不祥,见则天下荒』。」
「真是有用的资讯。」拉维白了他一眼,然後皱着脸,「呕,所以这硫磺味是其实那个怪
物的口臭?」
此时,怪物彻底打穿所有土墙,找到他们的存在,朝他们喷了一口唾沫。在他们逃跑的期
间,封印又减弱了,现在牠黑烟形成的头清晰可见。
拉维往旁边一滚,惊险的躲过了攻击。口水溅到的地面冒出灼热的白烟,几秒之後,一旁
遭到酸蚀的树干便倒了下来。拉维惊恐的问:「记载没说牠的口水有腐蚀性吗?」
以尚未完全解除封印的怪物来说——拉维听着身後怪兽移动而引起的呼啸风声——牠未免
也太强了。山神明明说牠不会这麽快挣脱封印,难道祂在说谎?
这时,拉维注意到塔纳背上的伤痕,鲜血濡湿了他亚麻色的长袍,鲜红的液体渗入土壤。
他眨了眨眼,「你的背流血了。」
塔纳摆摆手说:「没什麽大碍,小擦伤而已。」
「不对,」拉维倏然想起山神的话,他赶紧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给他,「赶快包住你的伤
口!你的血是牠解除封印的关键!」
塔纳脚下的泥土开始剧烈的震动,他一踉跄,差点跌了一跤。
「快跑!」拉维大喊,一张血盆大口旋即自血液下渗的地方出现。他旋身朝着那团黑烟扔
了好几发火球术。怪兽哀鸣一声,往土里畏缩一些。
塔纳赶紧以布裹住伤口,躲到旁边的树林里,将手上的任务指南往後面翻了几页,里头忽
然掉出一张纸,他举着羊皮纸向拉维招手,「书里夹着一张图,画着一些直线、圆圈和几
行尚提亚字,我不确定这有没有用。」
拉维接过纸,一眼便看出纸上画的是化学结构式,「这是二氧化矽,玻璃的成分。」
图的右下角以尚提亚标准语写着,他念出来:「该物质含有70-75%的SiO2,25-30%左右的
MgO和Fe3O4,该物质加热至摄氏1000度以上所产生的白色结晶,能对古尔产生极大的伤害
,使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这种物质多产於火山附近。」
塔纳一脸崩溃,「说这麽多,这到底是什麽?」虽然失去了血液的引导,怪兽暂时找不着
他们,但牠依然挺着身子四处张望,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他们的位置。
「那是黑曜石,所谓的火山玻璃,」拉维根据上面的线索判定,他慌张地说:「可这见鬼
的不产黑曜石啊!」
塔纳晃着身上的护身符,「这个也许有用?」
「有点小,但值得一试。」拉维接过项链,用袋子里的工具先将石头敲碎,再燃起一簇蓝
白色的火苗。由於石头已经碎裂,一下便熔成白色粉末。趁着空档,塔纳赶紧把艾传送回
村子里,深怕他醒来又开始攻击他们。
他们趁着牠不注意时,将粉末往牠脸上洒,再躲回草丛里。牠发出不悦的吼声,缓慢的往
他们刚刚站的地方一拍。牠确实迷糊了不少,行动变得有些迟缓,但打了几个喷嚏後,牠
又恢复原本迅敏的状态。
塔纳哭丧着脸,「果然太少了。」
拉维突然想起自己的袋子里是有颗黑曜石。但那是他在南方的眺望角采到的珍贵样品,要
再去一趟岂止所费不赀,因为尚提亚和南国的纷争,两国交恶,要再取得样品的难度极高
。
拉维心痛的从袋子中拿出石头,掂量手上的重量,为自己的论文默哀三秒,对着继续放土
墙防御怪物攻击的塔纳说:「掩护我一下。」
如法炮制,他敲碎石头後,从手掌上生起更大的火,「可惜我不用魔法了,不然这样烧样
本满方便的。」
不到两分钟,黑色透亮的石头碎片便裂成碎末,他向塔纳示意,他点头,立刻以魔法引开
牠的注意力,接着开始跑。拉维藉机靠近怪物面前,凭着风力将结晶送入牠的鼻孔中。
吸入白色结晶後,怪物便像被催眠般乖顺的躺在地上,发出安稳的鼾声,地面随着牠的呼
吸微微颤动。牠身上的黑烟散去,拉维才看清楚这上古凶兽的模样。牠光滑纤长的身体泛
着水光,扁扁的三角形头颅,不断想攻击他们的手长着四只粗粗短短的指头,模样异常的
熟悉。
「……这不是蝾螈吗?」
塔纳偷偷戳了「蝾螈」软绵绵的肚子,「我觉得牠有点可爱欸。」
「你还是赶快画封印阵吧……」
*
封印阵完成後,邪气被封回地底,剩下烟波浩渺的水蒸气沿着断层间歇喷出,空气中的硫
磺味淡了不少。喷气口周围的森林几近全毁,但拉维相信,假以时日,这里应该会出现适
应酸性土壤的动植物。
他俩的脸上都布满汗水和泥土,十分狼狈。
塔纳舒了口气,「终於结束了。」
拉维心情复杂的答:「是啊……」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拉维迟疑了一下,但点点头。他和塔纳不算特别好的朋友,但几次合作中,他知道对方是
个善良的家伙。
「你离开……是因为迈尔吗?」
「你知道?」拉维讶异得望着他。
塔纳点点头。虽然大家绝口不提这事,但他大致可以猜到迈尔死去的原因。
那个一夜间蒸发的村落。
及同一天,发生在吉瑟的血腥屠杀。
「我以为你和迈尔一起消失了。」
「没有,我逃走了。」拉维垂着头,彷佛懊悔着逃走的事实,他握紧拳头,「我不想再用
魔法……这种沾满鲜血的天赋。」
他苦恼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咬着嘴唇:「我刚刚果然不应该用魔法的。」
「千万别这麽说。要是你没出现,我现在已经躺在地底了。」
塔纳从没纠结过魔法道不道德这种深奥的课题,但看着拉维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觉得他应
该要讲些安慰的话。
他抓着自己杂草般的卷发,思考着合适的字句:「我不觉得迈尔会因为魔法而恨你或讨厌
你。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认识他这麽久,他不是这样的人……无论是科学还是魔法,都
只是工具而已,就像刀子能杀人,也可以在手术台上救人,魔法也是这样的。」他叹气,
「你这是因噎废食。」
塔纳觉得他这番话扣人心弦,但拉维只是沉默的盯着他。他又叹了口气,拍拍拉维的肩膀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便打开了传送门,「既然任务达成,那我也该走了。」
「不再待一下吗?」拉维的语气中带着可惜。
「不了,我现在对这里有点阴影,」塔纳忆起方才村民疯狂的模样,哆嗦了下,「村民已
经自由了,不要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比较好。而且,待太久我的任务评价会下降。」
塔纳送给拉维一个掌上型的魔法通讯器,「你想知道家乡的消息、返乡拜访,或单纯只是
想找人聊天,都可以用这个通讯器。」
拉维接过钻石形状的通讯器,讷讷的道了谢。
塔纳露出爽朗的笑容:「不管如何,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迈尔一定也是这麽想。」他
向他挥手,「以後有缘再见,记得要用通讯器喔!」
拉维受到塔纳的笑容感染,不自觉也扬起了嘴角,他举起手向他作别,真挚的说:「嗯,
希望以後还能再见。」
他望着塔纳消失的位置,捏着脖子上的小瓶,喃喃自语:「迈尔,你真的会原谅我吗?」
回应他的,只有从山谷吹来的空洞风声。
*
拉维踏入村庄时已届向晚。笼罩山野的浓雾随着封印成功後便烟消云散,夕阳温煦的光辉
映亮村庄里古朴的木制建筑,像幅祥和神圣的风景画。
近观则能观察到酸雾对建筑的摧残,许多屋子的梁柱和屋檐都有发黑的痕迹,往村子中心
走,则有不少半毁或地基倾斜的房子,目前已无人居住。他能感觉到山神的力量正保护着
村庄。
艾不记得任何事情。他笑着问他:「你该不会又迷路了吧?怎麽这麽晚才到?」
村人挂着大梦初醒般的神情,只有少数人察觉到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於是他捏造
一个故事,说他恰好遇见山神显灵,得知此地的异象来自山神对新庙的不满,只要村民重
新供奉原本的神像,就不会再有任何异象了。
村民虽有怀疑,但姑且相信了他的说法──至少他看起来比之前的魔法师可信多了。从村
民的言谈中,他得知在几次地震後,和神灵沟通的巫师因始终无所作为,所以畏罪潜逃了
。
剩下几天,他教导村民可以以石灰来处理受损农田,他也建议他们最好考虑迁居;其余时
间,他踏遍整座山,采集合适的样本。
当他再度走到那道断层,可以看见靠村子这侧布满木头的残片,感觉阴冷的风自幽暗的地
底吹来。当他凝视着那道深渊时,彷佛还能窥见那些逝者弯曲的倒影。但他知道那只是他
的幻觉罢了,成为祭品的亡魂已经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不可能再留下任何影像。
临走前,他再次造访山神的洞窟。他的故事果然起了效用,村人修整了洞窟,不但重绘了
墙上的壁画,打造新的石桌,并修补神像破损的部分。而据他所知,他们已经开始计画迁
址,另觅良田。
虽然拉维觉得祂肯定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他依旧将来龙去脉详细告诉山神。最後,他合
掌膜拜三次後便离开了。
而祂仍旧没有现身。
後来,拉维在行囊中发现那颗被烧掉的黑曜石。他对着那颗石头弯起嘴角,轻轻道了声:
「谢谢。」
刹那间,那石头似乎变温暖了些,隐约闪了道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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