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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s evil manners live in brass; their virtues we write in water. ──莎士比亚《亨利八世》 00. 向导的脚步愉快而跃跃,也许是因为约定好的报酬足够让他买许多好东西。 他年轻的声音尽责地喋喋不休,肮脏的手指偶尔会指出那些值得注意的细节。 而现在他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的矮墙要你看过去。 「那里就是亚斯托雷斯,阿尔玛高山群中的一个小山城。原本只是个恬静的小部落,居民 人数不足百,多以放牧维生。夏季时他们带着牲畜攀上高山,以家庭为单位在高山群中渡 过一整季,直到冬季从北方呼啸而来时才回归,在平地上重新建构起聚落。那时候亚斯托 雷斯还没有名字,充其量只是一个冬季的群聚。」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你往前行,前方有牧人迎面而来,带着牲口要去到远方。 牧人和你的向导进行了短暂而热络的招呼,而现在你们被一群羊团团包围。牧羊犬狐疑地 盯着你瞧,你朝牠挥了挥手,换来困惑地歪头。 送走牧人後,向导回过头来,用开朗的声音继续诉说。 「但这样的情形在几个世纪後出现改变,无名的女神在回归之际选择了阿尔玛高山群做为 隐居之所,吸引了一些信徒前往膜拜,亚斯托雷斯因此得到他的名,日渐繁盛。 「如今的亚斯托雷斯的价值已经转变为开采高山资源的前哨站,但它当初藉由女神信仰吸 引人潮的历史仍保存下来,这点你可以从许多地方看出,例如神庙的特殊设计逐渐融入一 般平民的屋舍中,在墙壁上也有许多关於回归日的壁画描述,以及这座山城的古老别名。 」 「别名?」你发出疑问。 年轻的临时向导停顿,然後笑了开来。 那笑容,明亮而放肆。 在这个季节的阳光下,他的话语融入空气,在羊群的气味中依然清晰可辨。 他这样说。 「欢迎来到亚斯托雷斯,赎罪者之城。」 01. 第二个人在盛夏时分抵达神殿,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双肩驼着夕阳的余晖出现在山径上, 身上犹带亚斯托雷斯的喧哗残声。 他的衣衫磨损、脚步疲累,骨头里的狼狈挥之不去,他的背脊有惯於伏低的折痕、脚步亦 带有惊惶的胆怯,但镜片後面的眼镜仍散发着年轻的活力,因而神采飞扬。年轻的生命力 储存在他的身体里,如此满溢,犹如少女手中晃动的泉水瓶,随着步伐偶尔溅出几滴清亮 的点。 他走进神庙,暗暗讶异於它的娇小,横跨了几乎半个大陆,他一直以为无名女神的祭祀殿 堂应该更加气派、庄严、宏伟,它应有着让人看一眼便被折服的气势,而不只是在山林中 随便用些常见素材搭建起的寻常神殿。 但无论如何,他来到这里了。 「哈罗?」他的声音有些畏怯。环顾四周,无名的女神像低首对着他,眉眼沉静,石头塑 造的流线成为她的圣袍。「有、有人在吗?」 作为回应,苍老的声音响起。 「欢迎来到此处,约翰之子尚恩,密雀江畔的无名罪人。」 带着眼镜的年轻人环顾四周,苍老的侍僧出现在他的眼中,一身未经染色的亚麻布衣宽松 地垮在年迈的身躯上。 「您、您好,我想要──」 「您的来意女神已经知晓,但仍需你亲口承认。」 男子的脸透出紧张。「我听说只要诚心认罪便可以洗清灵魂。」 「是的。而宽容的女神要求她的信徒亲口承认自己的罪。」 「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吗?」 「是的。那段崎岖的旅程已让你悔改,如今只需要说出口。」 「我明白了……请带我去吧,我想现在就说。」 「那麽,请随我来。」 年迈的侍僧带着年轻的朝圣者穿过女神像,打开一扇半藏的小门。请在这里说出口吧,对 着女神的背脊坦承,无论花多久时间都可以。侍僧这麽说着,点亮了长烛,留下年轻男子 後掩门而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摇摆的烛光让房间昏暗不定,墙壁上攀爬着黑暗,蠢动如生物的吸吐。他半摸索着坐上中 央的椅,双手交拢,研究着指根处的交叉波浪。 好半晌後他开口,眼神仍旧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说,声音平稳有力。 「约翰之子尚恩,密雀江畔的无名罪人,在此向您坦承我卑劣的背叛。」 02. 身为一个渔夫的孩子,尚恩的能力实在无法被称为出色。 不灵巧的双手是第一个伤:在其他孩子打着绳结做玩耍的时候他总是被绊倒在地,即使有 人手把手教导最後也会变成被绳子缠住双手的情况;其次则是差劲的身体,幼年时期他可 以说是在家里度过,而与他同龄的孩子则忙着帮忙父亲搬动各式器具,偶尔也会跟着上船 出海。 尚恩就在这种情况长大,除了对着阳光诅咒自己以外什麽都办不到。 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一段罕见温柔的时光。幼稚的童言童语环绕着自己,即使其中的尖 酸刻薄超乎想像,但偶尔露出的温柔却十分美好。 葛拉锡村中有个告老还乡的无名学者,在夏季的时候会在自己的院子里开个小教室,教导 村里的孩子简单的符文。他们亲昵地叫他麦菲尔爷爷。 这样的情况很罕见。字母是贵族的权力之一,虽然不禁止平民学习符文,但那也要是有钱 人家才供孩子学习,他们会请落魄的小贵族到家中教导子女,那花费足以让一户平民富裕 地过上一整月。 而葛拉锡村的麦菲尔爷爷,他的符文教导连小孩子都可以独自担负──他们会到附近的森 林里采集食物,不管是什麽种类、数量有多少都会被笑咪咪地收下。 尚恩听人家说麦菲尔爷爷其实是城里的大学者,老了之後想要平静地度过晚年,因此选了 安详的葛拉锡村,又因为仁慈的天性不忍看到孩子们终身在泥浆里打滚,才决定用低廉到 不可思议的价钱教导他们知识。 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言时,尚恩只觉得麦菲尔爷爷可真是笨,放着城里舒适的日子不过来到 这种偏僻的出海口;後来他才明白这不过是人们一个美好的谎言,用以包裹谁都不知道的 真实。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诉说,直到最後每个人都相信。 为什麽麦菲尔爷爷会来到葛拉席村?没有人真正知道,尚恩揣测过好几个可能,但每一个 都被自己本身推翻,而事到如今去问麦菲尔本人也已经不可能。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机遇不多,但事实摆在眼前:一个健壮的孩子是半个人力,与其 投资珍贵的劳动力到飘渺的未来,不如让他们来帮忙度过苛重的赋税。何况,小孩子本身 便是好运的象徵。女孩子也需要帮忙家务。 所以能够从不间断地去听课的孩子,也就只有尚恩一个人而已。 夏季的时候他独自到森林中采集黑莓,冬季的时候他帮忙蒐集柴火,雨天结束他采集蘑菇 ,晴天早晨他笨拙地设下陷阱。到了夜晚,他在自己的家复习学过的符文,他的妹妹会在 一旁观看,天色不太晚的时候也会有几个孩子伴随在旁。 这样的日子颇为愉快,拜学习符文所赐,到城里的时候他是最有用的那个人。他不觉得这 样的日子有什麽不好,直到十二岁那年,如同密雀江是在内陆转了个大湾後才出海,尚恩 的命运在那一天出现折痕。 那一天。 那一天的尚恩结束采集,因为冬季即将来临的关系,色雅森林里的食物日益稀少,他花了 比预计还久的时间才达到满意的数量,也比当初预计的还要深入森林。 天色已晚,他提着竹篮走在森林小径,脑袋放空着思索第一次降雪的时间,忽然间他注意 到有什麽不对劲,森林边界的天空好红好红,伴着几缕细细的烟雾。森林起火了?尚恩思 索,脚步加快,同时有什麽声音断续的传入耳中。 哭喊。 叫嚣。 建筑物燃烧的声音。 尚恩停在小径上,犹豫片刻,躲入矮灌木中,将竹篮藏在落叶堆中,十二岁的尚恩在即将 乾枯的枝枒中匍匐前进。 然後他看到了,葛拉锡村在王权中燃烧。 骑士的神圣旗帜飘荡在空中,尚恩在逐渐隐没的阳光中认出那是城主的徽记,来自不知名 的远方。他们在村里放火,劫掠他们不多的财产,屠杀他们的男人,奸淫他们的女人。一 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扭曲,他们嘶吼着,接着被长枪刺穿胸膛。 尚恩呼吸急促,他必须摀住自己的嘴才能抑制哀鸣的溢出。他狂乱地搜寻自己的意识,除 了恐慌的死白以外什麽都没有。 该怎麽办?该怎麽办?该怎麽办才好── 有个小小的影子从房屋的一角跳出,不顾一切地朝他的方向奔来,那人跑得好快好快,燃 烧了一切用尽全力奔跑,那些鬼魅的影子追随着,恐慌、生命、死亡--头发飞扬、眼神 恐惧、眼泪从脸滑过──尚恩从那人的裙摆认出她── 他的妹妹。 为了生命而奔驰的妹妹。 被骑士追赶、脆弱如兔、被绊倒在地的,年幼的妹妹。 十二岁的小尚恩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骑士带领的士兵狞笑着包围住他的妹妹,一个接着一 个的,用成人的阳具刺穿她年幼的子宫。 小尚恩呜咽出声,细细的、细细的,比风声大不了多少。他知道妹妹一定有看到他,她的 眼睛哀戚地咬住他的视线,她苍白的唇因为疼痛而发颤尖嚎,但在谁的阳具粗暴插入以前 ,他分明看到那娇小的口型吐出何等清晰的字眼。 救命。 尚恩全身颤抖,握着双臂直到指甲深入肌肤直到疼痛攀沿直到麻木开始。他一遍又一遍催 眠自己,否则他忍受不住,忍受不住这个气味这个声音这个景象这个世界,他会尖嚎出声 ,先是细细的,然後攀高,高、再高,直到尾端的尖锐能将整个世界切割开来,能将它切 得七零八落四散落地,然後,然後便是永远寂静的死亡。眼泪溢出,内心的一角无关紧要 地吃惊於它的冰冷。 催眠,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 什麽都没有。 什麽都没发生。 他还在采集。 这只是噩梦。 妹妹的尖叫回响在耳际。 而他移开视线。 03. 「那就是我童年的结束。」 尚恩坐在小房间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那之後我在森林里躲了好一阵子,靠着当初要给麦菲尔老师的食物和动物吃剩的骨头撑 过几过礼拜,直到第二场雪开始的永夜才离开。我到了城里,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但 也没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之後我靠着欺诈维生。那真的很容易。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和乾净俊秀的外貌,那些有钱 的贵女们就会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我,施予纯洁的亲吻和金钱。真的很容易……没有谁 是不会希望自己不被依靠的。长大点後我开始耍弄更多花样,也得到更多金钱。但我的罪 依旧跟着我。」 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发出痛苦的低吼。 「每当我看向我的小女儿,她的眼睛总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扭曲,扭曲成我妹妹的眼睛, 在旁边安静地盯着我。她的声音,在薄暮时分总会显得特别尖细,简直、简直就像是,哀 鸣一样──」 他猛然打住,全身颤抖,椅子与石地轻微碰击的声音回荡着。 他几乎是用扑地跪倒在地。 「女神啊,求您赦免我吧,求您清洗我染黑的灵魂吧,约翰之子尚恩,密雀江畔的无名罪 人,在此卑微地祈求您──」 然後,立即地,疼痛从年轻男人的眼窝深处开始,那是无与伦比的疼痛,宛若灵魂最纯洁 最柔软的部分被外人碰触、揉捏、刨挖,他惨叫出声,冰冷的眼泪滑落,双手固执地十指 交握。 疼痛在他身上游走,每一次呼气都有如刀割,每一次吸气都有疼痛顺着神经游走到躯干, 他的脖子以下逐渐失去知觉,已经分不清那是冻伤或是火烧的痛楚。 然而就跟开始一样突然,疼痛在九次呼吸後消失。 同时,有什麽掉进了紧握的双手中。 年轻的男人睁开眼睛,身体因为疼痛的余力而仍微微抽搐。他颤抖着试图坐起,分开的双 手中滚出了什麽,发出清脆的撞击音。 那是一枚黄铜币,比通用货币略小,上头刻着不知名的文字。它安静地躺在地上,金属的 色泽冷冽的闪耀着。 04. 第二个人於是愉快地回去了,带着纯净的灵魂横跨过半个大陆回家。 那之後他的小女儿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的眼神不再幽微,声音也不再变化,她平凡 地长大、学习、结婚,神圣地与丈夫交媾并只产下合法的孩子。 几十年後,约翰之子尚恩,在家人环绕之下安详地死去。 05. 第三个人来自远方的纳尔拉,帝国位於裙山之下的繁华首都。 他来到神殿时已迈入老年,皱纹於脸上堆积蔓生,但仍可从花白头发中的几抹浅棕窥看当 初的风华。 他的名字是恩克斯,年轻时候是君主的将军,骁勇善战、百战百胜,在那仍须与异族争夺 领土的年代,他是已故君主手中最棒的一枚旗子。此时步入年老的他骑着马来到神殿,身 後跟着健壮的仆人,他的举止说不上是高傲却也不是谦和,对待侍僧的态度也不是一个朝 圣者应有的态度。 但无论如何,他来到这里了。 他到达的时候正值春季,年迈的侍僧出殿堂迎接时看到了满山的花。 「彼得之子恩克斯,裙山之下的无名罪人,欢迎来到此处。」 高傲的年老男子不屑地哼了哼。「欢迎?对来赎罪的朝圣者这麽说可不恰当吧,侍僧大人 。」 「慈悲的女神欢迎悔改之人。」 「多麽神气啊,明明连名字都没有流传下来。」 「神明的名讳在回归日之时被全数带回乐园。」 「只是被地上的国王肃清了吧。」 「请注意你的言行。」 高傲的年老男子无趣地瘪瘪嘴。 「总之,就如传言那样,只要我说出口,我的罪便可以被赦免?」 「是的,只要您说出口。」 「那就开始吧,现在。我可不想在裙山以外的山林耽搁太久。」 「如您所愿。」 高傲的年老男子下了马,他的背脊依然挺直,背影也依旧宽大。他随着侍僧进到神殿,穿 过无名的女神像,最後来到半隐藏的斗室。 请在这里说出口吧,对着女神的背脊承认您的罪并乞求救赎,在痛苦过後便可以得到赎罪 币。年迈的侍僧这麽说着,点亮短烛後掩上门离去。高傲的年老男子可以听到对方兽皮凉 鞋在石地上摩娑的声音。 他转过身,在摇曳的烛火下注意到椅子,於是坐下,那姿势,轻松而随意。 好半晌後他开口,因为对信仰的古老迷信而略略端正了坐姿。 他说。 「彼得之子恩克斯,裙山之下的无名罪人,在此向您坦承我懦弱的背叛。」 06. 彼得之子恩克斯,裙山之下的无名罪人,在此向您坦承我的懦弱背叛。 我出身於裙山底下的纳尔拉,那里现在繁华富庶,街道上人声鼎沸,花园里百花盛开,美 丽的女子对着旅人亲切招待,位於不怀好意之人,我们的男子勇猛抗敌。 但在我幼年时,全然不是这麽一回事。 我记忆中的纳尔拉是个穷酸的小地方,那时候它还不是首都,也不是交通的重心,就只是 一个在裙山神灵下苟延残喘的小小村庄而已。 那时候的大家以狩猎维生,纳尔拉的土地太贫脊,种不出可以贸易的粮食数量。天亮前二 小时母亲和姊姊便要爬起来准备便当,她们的动作必须乾净俐落,因为半小时後家里的男 人们便要出门,才赶得上村庄里男人们的集合队伍。 伟大的女神,不知道您知不知晓,裙山跟这里,跟这阿尔玛高山群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如 果阿尔玛是最接近乐园的所在,裙山便会在天秤上往深渊靠拢──当然不会是最接近的, 但比起阿尔玛,裙山的确是要接近的许多。 裙山盛产毒气,女神大人。 山坳、树间,毒气无所不在,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毒气像蛇一样蛰伏着,它们滚动、扭 动、变动,它们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它们悄然前行,捉住 人们的脚踝入侵体内,摧毁心智,让他们在胡言乱语中痛苦的死去。 所以纳尔拉的男人们都是成群上山,追随太阳射进群山的第一道光芒,我们提心吊胆,除 了防备毒气也防备我们的生活倚靠,生活在毒气中的野兽群。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加入队伍的。我们家男丁稀少,因此我的父亲让我提前二年加入,我反 正生得健壮。 然後,大概是十四岁那年,我遇到了那个女人。 我记得那是夏季,阳光毒辣,裙山在这时期总是比较安全。那时候我正追着兔子,这些小 东西跑得特别快。我在山径上奔走,一边注意自己有好好的待在阳光之下。 那兔子一个箭步钻进丛林中,而我测了风向,决定点火把那枯丛烧光──太阳下山後变得 浓厚的毒气会扑灭大火,所以我不是很担心。 但我还是停下动作。 一个女人在毒气中显现。 她长得很好看,笑着看我,如果这是大街上我绝对立刻过去搭讪,然而这是在裙山之中, 在我看着她发楞的时候,我清楚看见毒气在她身後翻滚、增长,而她的脚逐渐隐没在那紫 色烟雾中。那女人看着我,漂亮的脸庞挂着漂亮的微笑。 她说。 「走开,孩子。」 我举起弓对准了她,而她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用小指挑了点什麽朝我甩来──直到我的 弓开始腐蚀後我才明白,毒气在她的指上凝结,就像紫色的唾沫顺着毒蛇的白牙滑下。 我惊呼一声扔下我的弓,但还是来不及。我一部分的掌受到了侵蚀,喏,瞧,你还是可以 看到当年留下的伤痕,乌黑而丑陋。 我不记得我是怎麽下山的,但那是我年少时期最後一次上山。不久後我们的君主──现在 应该说是前君主了──开始拓张领土,所有的年轻人都被徵召,包括我。 我再次上山是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 说来惭愧,出了纳尔拉我才明白,那座山的毒气是由异族所控制。他们昼伏夜出,在山林 施放对他们自己无害的剧毒来保护领土。 前君主想要裙山。 所以我们来到我的故乡,对着我故乡的猎场宣战。 那时候我还不是将军,只是保护前君主的一个骑士。他说他要亲自上阵,点了我在身旁。 我想他以为我熟悉地形吧,但他不懂,裙山怎麽可能在十四年间毫无变化?那可是裙山, 深渊的骄傲猎场。 总而言之,我们迷路了,在薄暮时分。 我在前头开路,我的骑士夥伴和前君主在背後,我们都因为太阳隐去而感到心焦。我举着 火把,走着。 然後,我的背後传来惨叫。 我回过头的时候刚好看见我的主人被一只白晰的臂膀拖下马,我的主人惨叫着,他的马也 是,毒气已经开始侵蚀他们,很快他们会连自己都认不出来。脚下,两名骑士遗骸绝望地 落着。 「恩克斯,救我!」 我听见我的主人大声咆啸一如他发怒的情景,但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因为死亡的恐惧,他的 尾音上扬,在最高处颤抖,巨大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发抖。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疑问。 那是他最後一句清醒的话。 我本来有机会的。 我本来可以救他。 只要把火把扔向那边,毒气就会退开几步,决定是生还是死的几步。 但我没有。 我没有扔。 因为我认出来了,那白皙臂膀的主人,虽然她没有露出脸,但我就是知道。 那美丽的微笑,一定还挂在脸上吧。 我的马恐惧地喷着鼻息,我举着火把,被恐惧占领身体而犹疑不决。我的主人大声惨叫, 那白皙臂膀优雅地将他拖入毒气中。 然後,那声音幽幽响起。 「走开,孩子。」 十四年前我没有听从这句话,而十四年後我却不假思索地遵从。 我驾着马奔驰。 抛弃我的同伴。 舍弃我的主人。 他们声音还在耳际。 而我离他们越来越远。 07. 「後来我回到营地,因为我的身体也遭受侵蚀,没有人对我有所怀疑,反而每个人都赞扬 我的勇敢。他们相信我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却没有成功。我们的主人死了,他们需要一个 新的寄托、希望、信仰。人们一向如此。」 恩克斯维持原先的坐姿,面无表情。 「前君主的儿子後来继位了,也是现在的君主。那孩子跟我很亲,他是在战场上出生,那 年也不过十二岁。但他的聪明才智绝对没人比得过。 「我想他大概知道吧,知道我那懦弱的背叛,但他从来不说什麽,对我的忠诚也没有怀疑 过。 「基於补偿的心理,我一次又一次地上战场,比谁都拼命,前辈骂过我最多的话就是我不 要命了。」 年迈的男人忽然轻笑出声。「也许我真的不要命了。」 他沉默了半晌,再次开口,「现在谁都不在了,他们曾是那麽好那麽好的人,我却在生命 的尽头才知道这件事。我的作为会让我进到深渊,而我无话可说。但我想,我必须去乐园 ,告诉他们真实的恩克斯到底是什麽样子。为此,我必须取得无罪之身。」 他站起,镇重而卑微地跪了下去,双手交握在胸前。 他说。 「慈悲的女神,应当回归乐园却仍徘徊於人间的无名女神,求您赦免我,求您清洗我染黑 的灵魂,彼得之子恩克斯,裙山之下的无名罪人,在此郑重地祈求。」 苍老的语音落下,而立即地,疼痛从手部开始,无与伦比的疼痛开始蔓延,他咬牙闭目, 承受当年便应该承受的痛。他觉得他的灵魂每一处都被揉捏、刨挖、撕扯,已经无法辨别 是何处的疼痛,手部僵硬,摔落到地时的碰撞、摩擦已无法撼动他们的型态。 而就跟开始一样突然,疼痛在九次呼吸後消失。 同时,有什麽掉进了紧握的双手中。 年迈的男子睁开眼,维持蜷缩的姿势,那双老迈的、被伤痕布满的双手逐渐分开。 小小的黄铜币掉了出来,从掌心滚到石地,发出小小的、清晰的弹音。 08. 第三个人於是骑着马回去了,带着纯净的灵魂回到裙山之下。 那之後他便不问政事,偶尔年轻的君主会以故人的身分来访,他们会彻谈整个下午,下棋 、读书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每一次都是君主恼羞地离去,扬言再也不来,却 在几天後提着礼物登门。 几年後,彼得之子恩克斯,薄暮时分坐在椅上,在故人之子的陪伴下安详死去。 09. 年老的侍僧迈入殿堂。 他穿过女神像,在门口站定,眺望着远方的亚斯托雷斯,秋季的凉爽空气飘了进来,他可 以听到牧人的命令字言与其牲畜的嘶鸣混在一起,逐渐远去。 他理了理领口,未染色的亚麻圣衣阻挡不了渐寒的季节,但他很久以前便不再在意这些肉 慾的操弄。 「大人,下一位会是谁呢?」他询问,声音在偌大的殿堂内回响。 柔和的女声响起。 「玛莎之女艾莉诺,亚斯托雷斯的无名罪人,罪名是贪欲的背叛。」 夕阳西下,余晖斜斜射进无名女神的殿堂,拖拉出一个人的影子。 苍老的影子。 「最後一人啊……」年老的侍僧叹息着,转身离开门廊踱入室内,高大的女神像低着首, 眉眼沉静,石刻的微笑若有似无地挂在唇边。「这一次,会花费多少世纪呢?」 「谁知道呢,你反正是永生,我忠实的侍僧。」 「是的,的确如此。而正是您赐予给我的。这是您的恩宠中最让我欢喜的一项。」 年老男子微笑着,鲜黄色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那女声轻笑起来,伴随几枚钱币相互撞击的音。 「但是,你们人类可真是笨呦,明明只要好好的说出口就可以赎的罪,却偏偏要来告解… …即使对象不再活在世上,他的血脉也同样拥有力量呀。再不然,深渊里也有审判的神明 在等着呢。」 「但就是因为这样,您才有机可乘不是吗?」他问。 「啊,也是啦──喏、我亲爱的背叛者,告诉我,被撕裂的灵魂要多久才能再次轮回转世 呢?」 柔软的女声再度愉快地、优雅地笑了起来。 10. 幸福吗? 少了什麽。 少了什麽呢? 不知道。 为什麽不笑呢? 因为没有值得笑的事物。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在众神回归乐园之前。 一开始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小鬼而已,因为饥饿而倒在路边,遇到温柔那人後便在她身旁帮 忙打理杂务,最後甚至被收为孩子。 成为了神的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杂务照样处理,女神依旧温柔。 直到回归日那天,有「什麽」从深渊爬了出来。 软弱的女神,和强而有力的「什麽」。 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那是,如此美丽的存在── 所以,在深渊的魔鬼将乐园的圣女吞食殆尽的时候,他就只是在旁边看着、笑着、痴恋着 、迷醉着。 欣喜若狂。 在母亲的屍骸前,他虔诚地垂首。 「大人,请让我跟随您吧。」 他於是对魔鬼献出了心脏,带着污秽的灵魂随侍在侧。 几个世纪以後他仍然在那里,拖着年迈的身躯殷殷期盼其他三人,每一个都因为犯下背叛 之罪而来到这里,因为死後的刑罚或现世的折磨而哭喊着救赎,在三个人付出赎罪币後, 他将说出他的罪作为辉煌的终结。 亲属、国家、贵宾。 恩人。 11. 第一个人名为阿陲尔特,他那年十二岁,来自阿尔玛高山群,那时候牧人还维持着古老的 习惯,夏季时带着牲畜攀上高山,直到冬季从北方呼啸而来时才回归。那时候密雀江的出 海口没有渔村,裙山尚未朝深渊靠拢,也没有聚落依存着它。 他说。 「亚斯托雷斯之子阿陲尔特,阿尔玛的罪人,在此献祭我高贵的背叛。」 那就是被俄蒙娜之名束缚的第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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