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eversay (子不语)
看板NCCU_Fantasy
标题[创作]死灵师
时间Fri May 21 16:55:24 2004
死灵师:
大纲:
一位落魄的伤残失业军人颓废地坐在街角喝老酒,曾一度意气风发的军
人,因为战争的缘故,失去的肢体、财产、地位以及爱情,一位死灵师
看中他的绝望,向他游说,以灵魂为代价,交换七日的往日风光,以向
抛弃他另结新欢的前妻报复。七日过去,军人重回旧日贫困,却已不见
颓废气息,死灵师等着向他收取灵魂......
故事正文:
他曾经很幸福。
他曾经是战场上英勇奋战,杀敌无数的英勇前锋。
他曾拥有人人称羡的军阶、爵位与财产。在他小而别致的房子旁,种上
了一圃他妻子最喜欢的百合花,那是他送给妻子众多别出心裁的结婚礼
物之一。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新婚妻子在百合花田中,向开拔出征的他送行的那一
幕。她手捧一束还滴着泪般露水的白百合,在清晨雾未散时伫立在花田
中央,轻唱流水清澈的远行歌,祈祷丈夫武运昌隆大捷归来。
他还记得妻子替他穿上战袍时,白玉青葱般的手指微微颤抖的可爱模样;
他还记得当他走出两人小窝时,那甜美的临别一吻;他也记得在战场上
将敌人赶下河岸,任他们落荒而逃时,自己心中的激昂兴奋。
他记得很多很多,都是令他不忍忘去的幸福往事,因为这是他现在赖以
苟延残喘的支柱。
现在的他,落魄得很。
今天,他刚从酒馆摸了一瓶劣酒,在人潮中中夹着战利品落荒而逃,嘿,
武运昌隆大捷归来,他自嘲。
虽然味道有点酸臭,但总比没有好得多。他心中庆幸,偷偷摸摸地蹓回
盘据的暗巷,在两片木板搭成的「家」里,自得意满地拔开瓶盖,对着
暗巷口熙熙攘攘路过的旅人举瓶,痛快乾杯。
最近的世道越来越没人情味了,他缺了整排牙的黑黄烂嘴吐出一串喃喃
自语,抱怨连买酒想赊个帐,酒馆伙计连理都不理,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好歹还算老主顾吧?不是说下次乞讨到就会一起整付吗?怎麽换个新伙
计就市侩起来了?好歹情面也得给三分吧?这酒馆是懂不懂得做生意呀?
他边吞酸酒边吐苦水,脚边的一窝老鼠不知是听厌还是听怕了,一只只
全跑光了。
「日安,先生。」一声问候,打断他叨叨絮絮的抱怨。他抬起满是蝨子
的肮脏头颅,眯起眼打量站在午後阳光下的访客。
那位青年彷佛刚从一池白油漆泡出来似的,米白色的软皮靴,亮白色的
长袍,雪白的腰带镶乳白色的玉石,银白色的细链系紧灰白色的皮草披
肩,苍白秀气的脸和毫无血色的手,甚至连头发都是白的!
「哇,新来的小伙子,你死几天了?」吃惊半晌,他勉强说了个连他自
己也笑不出来的笑话。
青年单薄细致的嘴唇扬起一抹微笑,用手摸摸自己的心脏,和气地说:
「您老爱说笑了,我的心脏还在跳呢。」
他乾笑几声,牵动了肺中的旧疾,咳了一阵才勉力挤出几个字:「你这
小伙子倒挺会说话的。」
青年关切地弯下身子,纤细的手轻拍他的背,咳嗽竟莫名其妙停了下来,
他惊讶地望着青年。
他讶异的不只是青年手掌蕴含的一股暖意,令他的肺痛消失,还有那青
年轻盈飞舞的手触摸他的熟悉感,竟让他想起多年前弃他而去,投入他
人怀抱的妻子。
「这样舒服多了吗?」青年问道。
他用只有喝酒喝到一只活老鼠才堪比拟的惊讶表情呆望青年,痴痴点了
几个头当作回应。
「先生,嗯--」青年眨了两眼,好像想到什麽似的,立刻换了个称谓:
「爵士,请问您容许我坐下来吗?」
「请进来坐,请进来坐。」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善待地主之谊,不过
青年客气地请主人不必起身,就在屋外闲谈便好,就在两片木板搭出来
的「家门」前坐了下来,丝毫不介意被满地的烈酒空瓶、垃圾和呕吐秽
物围绕。
也还好青年没真的进「家里」,这两片木板合围之地只够一个人栖身,
要是真的进来了,那他只好「出门」迎宾了。
「酒?」他颠颠地拿起酒瓶,青年笑笑说身子单薄,不宜喝酒。
幸好青年没接过酒瓶,要不然他真不知道除了头上这一大把蝨子,还有
那里生得出下酒菜。
他端详青年的样貌,青年和气地笑笑,大方地看着他。他还是这麽久第
一次碰到不是眼珠向下看他,也不是眼白向上翻给他看的人。
一阵酸楚涌上,让他回想起许久之前的他不是这麽狼狈的。他清清喉咙,
枯手耙直破衣,挺直身子,以贵族的口吻问道:
「阁下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来找阁下聊天。」青年有礼地回应。
「聊天?」他大笑一声,放开贵族的架子,打趣地问:「来找个残废聊
天有甚麽有趣的?」
「请阁下不要妄自菲薄。」青年严肃的表情还有眼中闪烁的精光,让他
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的震摄,让他心中残存的戏谑飞出九霄云外。
「阁下的人生,原本不是这样子的,」青年的眼神依旧犀利,略为低沉
而又坚定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
「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还给阁下您被夺去的人生。」
「甚麽?」他眼睛睁得跟牛眼一样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年。
「阁下的人生,应该是在那边--」青年举起手指向北方,那是贵族居住
的区域,之後再指着地上:「--而不是在这里。」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喃喃问道。
「在下正职葬仪社老板。」青年亮出微笑,手拉开披肩,露出别在胸口
的白桦木徽章,上面刻着棺材与骷髅。
「唉!竟然是个赚死人钱的,来找我这个残废拐我话寻开心?」他脸上
露出受骗上当的神情,气得双目圆睁,作势要起来打人了。
「请阁下不要以职取人,在下的职业与本人此行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
青年耐着性子解释:「在下除了日常营生之外,还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小
癖好,例如打听消息,将最有价值的东西带给最有需要的人,譬如阁下
您。」
「这是甚麽意思?」他被青年含糊的语气弄糊涂了,他搔搔头,说:
「你别打哈哈,要说甚麽就直说。」
「不知阁下是否听过死灵术?」
他的背脊猛然一震,人往後一缩,害怕地瞪着青年,说:
「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这个老乞丐身边啥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要
找人寻开心也不必找个病得要死的穷酸鬼吧?」
「在下一向不向人开玩笑。没错,在下便是死灵师。」青年对他颔首,
一头白发无风却自己飘了起来,四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冷笑。
他的额头爆出成串冷汗,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心惊胆战地说:
「先生,先生似乎找错人了,我只不过是个--」
「是个又病又穷,满头烂疮的酒鬼?一条贱命一点也不值钱?」青年接
着他的话头,他听了忙不迭地直点头。
「不,阁下的性命一点也不卑微,我此行也无意加害於您,我只是来谈
个生意,让您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最适当的支援,拿回原本就该属於您
的事物。」青年伸出手,握住他的。
他被铁针戳进指甲般闪电抽回手,发着抖缩进木板最深处,生怕一个不
留意死灵师就把他的魂给拉走。
「先生,相信我。」死灵师坚定地望着他,语气平和地重复:「我不会
加害您,相反地,我是来帮助您的。」
「先生想帮助我的话,就请您当我不存在就好,拜托拜托。」他哀声求
饶。
死灵师没有再多说话,只有伸出手轻按他抖得快散架的双肩,眼神温和
地看着他,嘴角微笑。
他心中升起挣脱的念头,但是在恐惧气氛下及死灵师温和的眼光中,他
始终没有胆扳开死灵师的手。
良久,他的心情在死灵师的安抚下终於平静,喘了几口大气,眼珠慢慢
上移,稍稍接触死灵师笑意盈盈的眼光。
「在下如果能对您做甚麽伤害,早就做了。相信阁下现在终於能保持平
常心与在下对谈了?」
他勉强点头,豆大的汗混着血脓顺着头顶到脸颊,滴在死灵师的手上。
「在下一向很喜欢雪中送炭,相信您已经听过在下说很多次了,不知阁
下是否愿意一听在下给您的无法拒绝好忠告吗?」
「我能不听吗?」他一点也不想听这个见鬼的死灵师说的鬼提议。
「当然不能。」死灵师很客气地回答:「基本上,这是个无法拒绝的好
忠告。阁下老是回答令在下相当烦恼的答案,也许在这之後我们可以好
好研讨研讨关於『进退应对的谈话礼仪』,但是在此时,在下希望您说
『当然愿意』,好、吗?」死灵师特别加重最後两字的语气,胸口的棺
材骷髅章在阳光底下如同白玉般闪耀,似乎暗示着再继续磨下去,会有
一些「不大愉快」的事发生。
他还能说不吗?
「所以,我们终於进入正题了。」死灵师轻拍他的肩膀,让他吓得跳了
起来,却突然发现四周一切景物突变。他们不再身处阴暗凄惨的暗巷,
而是一大片百合花田的中央。
「这--」他不可思议地伸手触摸身旁的百合花,却发现原本枯槁的手回
复了以往的厚实,他举起手端详,张大着嘴摸着自己的脸颊和头顶,竟
发现脸上的脓疮消失了,连头顶的头蝨和烂疔都不药而癒,浓密而柔顺
的金发也长了出来,佝偻的身形重回以往的威武与强壮,就连服装也变
成了壮年时期最爱穿的日常便服,朴素而乾净。
一只手拍在他背上,换回他的注意力,他这时才发现死灵师同样站在花
田中央,展着手说:「看呀,这才是原本的你!」
「是呀,可是--」他惊奇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想找出幻境之中的破绽。
「阁下不必惊慌,有些事并不如您想像那麽神秘难解,这里只是在下替
您还原出来的情境,一切都是您脑海中的过往之事,您看--」死灵师伸
手遥指田边一角。
他看见了一个令他又爱又恨的人。
「先别激动,先生。」死灵师纤细的手压在他强壮的肩头上,阻止他往
前冲去。
「你认识她吗?」死灵师盯着田边采撷百合花束的女子,明知故问。
「当然认识!」他愤怒地回答。
「喔?她是谁?」
「我妻......不,我前妻。」他眼中燃烧着怒火,死命盯着女子不放。
「喔?这是怎麽一回事?听起来你心中好像对她有很深的憎恶?」死灵
师的口气低沉,话语中带有一股奇妙的吸引力,直想让他把所有的故事
一口气说出来。
「好几年前,」他缓缓前行,步伐稳定地往女子而去,死灵师亦步亦趋,
听他的故事:「好几年前,当我还是个受人尊敬的战场军官时,我在乡
村花季认识她--对,就是在这个地方,一模一样!」
「当时您该不会也是这样一路踩死百合花直直往她那儿走去吧?」死灵
师轻轻绕过另一束百合,语带讽刺地问。他才发现在气头上时,竟踏扁
了整路的百合,令他十分愧疚,脚步也轻了起来。
他原本也非常喜欢百合花呀!
「真是抱歉,」他看看周遭盛开的百合:「我实在气疯了。」
「然後呢?你在这里认识了她,然後呢?」死灵师的口气带了点好奇。
「一年後,我们就在隔壁村子结了婚,唉,好美的日子。」
他们走到女子面前,女子恍若未闻,继续开心地弯腰采花,将最美丽的
百合花束叠在臂弯里,哼着他熟悉的采花歌。
「她,她看不见我们吗?」他又惧又疑地问。
「喔,是你不想让她看见你的,先生,在这里,你的心决定了我能创造
出甚麽样的幻境。」死灵师口手并用地解释道:「你的心中似乎对她又
爱又怕呀,想要看见她,却又不想让她看见你。」
「的确是这样。」他叹了一口气,心绪复杂地看着女子愉悦的表情。
「她是个甚麽样的人呢?」死灵师饶富兴味地打量眼前轻哼小歌的女子。
「她--」他陷入了长考,似乎不知从何启口。最後,他理清自己的思绪,
缓缓说道:「她曾经是个善体人意的好女孩,在我认识她的那时间,被
她温柔又安静的个性吸引了,就像她最喜欢的百合一样,纯洁得令人怜
爱,唉,你可曾听过如此令人打从心底喜悦的歌声?」
「我闻得出来,她在你心中如同一朵百合花一样芳香。」死灵师点头同
意,又问:「可是如果她有阁下说得这麽好,您怎麽会流落到这里?」
「我不是说了吗?她『曾经』是个好女孩。」他语气苍凉地回答。
「怎麽说?」
「战争呀!战争改变了许多人的际遇和性格。」当他准备一倾内心的悲
愤时,弹指间,四周所有景物渐次模糊,一阵晕眩的感觉击中他,令他
忍不住跪在地上,等到他找回平衡感时,竟发觉自己与死灵师已身处战
场之中,身上的服装换成了铠甲与刀剑。
「这是怎麽回事?」他惊讶地问道。
「这是阁下记忆中的战场吧?在下只是顺着您的心绪重造当日情境,请
不必惊惶。」死灵师闪过射来的流矢,镇定地回答。
「刀枪会真扎中我们吗?」他惊惶地问道。
「就看您信不信,通常是--会。」死灵师抓起他的手臂就跑,说:「希
望您心中所想的场景变换时跟在下说一声,让在下有充裕的时间做些预
防措施。」
「我们能不能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紧张地大吼,躲过另一支飞窜
过去的长矛。
「恐怕不行,场景的变换有一定的法则,如果您想要早点离开,继续讲
述您的往事恐怕是唯一的方法。」
「这边的故事结束了!」他大叫:「跳过!我跳过这一段!」
「投机取巧无用,亲爱的爵士大人。」死灵师将他拉到一片树林里,让
他能够稍事休息。
「这边看起来安全多了,我们不妨边看两军对阵边说往事。」死灵师说
完话便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催促背靠树干,拔刀防御的他继续述说。
喘息一阵,等他调顺呼吸之後,才有足够的思绪继续挖掘回忆内容。
「就是这场战争,敌国翻过边境守卫薄弱的山岭地区,向我国奇袭,军
队横扫乡间,直入侵首都。我就在那时受召,领着一小支军队,离别了
妻子,从乡间赶到首都加入大军,为抗敌而战。」他的话语随着远方军
队的移动而越来越低沉:
「为了将入侵的敌人赶出国境,我们击败他们三次,每次逼退他们数十
里,最後我们就在这里与敌决战,并且将他们击成碎片,彻底消灭。」
「那可不是好事一件?」死灵师手指前方战场的情势变化,两军有如两
盘交缠在一起的风车扇叶,激烈地交战。
「对这个国家来说,是;对我来说,不是。」他口气哀伤地说:「敌军
战败之後四处流窜,一只小股败军像瘟疫一样横扫了我的家乡。」
「很抱歉听到这种事。」死灵师缓缓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他。
战场态势出现转变,其中一边被声势浩大的对手压迫,渐渐撕裂成几股
片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开始转身溃逃,其中一只败军绕过对方的阵式
边缘,在一小股骑兵队的追杀下往树林窜逃而来。
「而我,在敌军战败的第一天,就因为好大喜功,带着军队追杀敌军,
结果在附近的树林中伏受伤--咦,不刚好就是这里吗?」
话还没说完,一发不知从何而来的飞箭不偏不倚射中他的腰际,他虎吼
一声,倒了下来。
「怎麽会这样!」他双手摀着伤口,对死灵师大喊。
「因为您是这个情境的主角,记忆中的您挨了箭,在这里就免不了要重
挨一次。」死灵师匆匆忙忙跑过来,手一拔便将箭矢抽了出来。
「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他哀号。
「那就请您快将故事接下去,在下也不想被莫名其妙的流箭要去小命。」
死灵师熟练地替他止血。
「然後,然後还有甚麽?我的记忆一片混乱!痛死我了!」他咬着牙低
哼。
「想想您的家乡,想想您家的样子,想想您的妻子,快一点吧。」死灵
师用一块白布摀住他的伤口,眼看败军越来越靠近,两个人都急了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嗯,然後负伤的我被送去後线疗伤。」
话才刚落,四周的景物已转到一间阴暗破旧的民房中,他躺在床上,腰
包裹着染血的绷带,床头旁的花瓶空空如也。
从窗向外望,外面的花园早已野草蔓生,将近一人高。
死灵师坐在床旁,问:「这里是?」
「我家。」他郁郁地回答。
「好奇怪的味道,」死灵师用力吸了几口气,如是评断:「空气中弥漫
着陈年腐麦的酸味,花瓶里传来腐沼的恶臭,真是奇怪。」
「我没有闻到这些味道。」他摸摸自己的鼻子。
「在下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敏。」死灵师解释:「而且,在下所闻的不是
物体单纯散发的香臭,还有从人心灵魂所发散的味道。」
「哦?」他漠不关心地一哼。
「是的,生与死是用闻的,不是用看的。」死灵师一个劲地猛讲,却突
然停了下来。
「我闻到百合花的香味与醋水的酸臭。」死灵师回头,刚好看见一名女
子打开房门,领着一名陌生男子进来。
那名女子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旋即抱住陌生男子,用得
胜的眼光斜视瘫痪在床的他。
「这又是怎麽回事?」死灵师大惑不解地问。
他别过头,低声说:「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两人激情地拥吻,无视房间其他人的存在。
「她不是您的妻子吗?」死灵师转头问他,却见他把头别了过去,哀伤
的神情一览无遗。
「你还记得我伤的是那一处吗?」思索良久,他缓缓说道。
「不是腰上吗?」
「那个伤不只毁了我的腿,也让我失去给她爱的能力。」他沈痛地说。
死灵师心神领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她看起来并不是这种人。」
「战争改变了我,但改变她更多。」他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痛苦地别
开视线。
那交缠在一起的两人动作越来越火热,激情的程度也不禁让死灵师脸红
心跳地别过头去,惨白的脸上染了一抹红热。
「这样的改变未免差太多了,简直连灵魂都被换走了。」死灵师百思不
得其解,困惑之情溢於言表。
「自从我因伤荣退後,回到了残破不堪的家园,才发觉这里被敌军摧毁
得多彻底。他们不只摧毁有形的物体,给我们整年的饥荒,他们的复仇
也摧毁这一带所有居民的自尊和信赖。」他单手掩面,不再说下去。
「当我回到这里时,百合花田早已被夷平,我将许多得到的赏赐和战利
品花费在重建故里上,却浑然不觉我妻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他沈痛
地说:「她背叛了我,只因我现在只是个残废,再也无法保护她。」
「除了微薄的伤俸,我们没有其他收入,除了依靠别的男人,她没有办
法养活自己、免除其他闲人的欺负,只因为她的丈夫已经成了无用的残
废,这就是饥荒之年的现实。」
「但是带到你面前,这--」
「她想要羞辱我,报复我丢下她参战,让她遭遇惨事的代价。」
死灵师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疑惑的眼光不知该摆在他抑郁的脸上还是
那对男女身上。
「你看窗外那花园,那原先是种着她最心爱的百合,现在却甚麽也长不
出来了,长不出来--」他掩面啜泣。
房屋四周的百合花田早已因缺乏照顾,枯萎多时。
死灵师思考许久,终於抬头,一字一字地询问:
「她真的曾经爱过你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次羞辱我了!」他发狂地大叫。
一声轰然巨响後,两人再次回到现实之下,他的头顶依旧是脓包处处,
衣衫褴褛,瘦骨如柴。
他双手抱头,呆呆望向前方。他嘴唇蠕动一阵,将双手颓然放下,大口
呼起气来。
「所以,最後阁下您会在这里--」
「是呀,他们最後还是将我赶了出来,占下了原本是我的一切。」他抢
过死灵师的话,眼中充满怒火地说:「这就是你的目的,让我再经历一
次生不如死的痛苦回忆?」
「不,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过程,让您记起您原本该有的东西是怎麽
失去的。」死灵师坐下来,一派轻松地辩解。
「然後呢?在你这些可笑的小幻术之後,你要告诉我甚麽东西?没有人
有办法让我失去的东西回来!」
「的确,『没有人』可以让您失去的东西回来,但若不是『人』呢?」
死灵师的脸猛然靠近他,眼中闪烁着可怕的影像。
「你恨吗?」
「这--」
「你恨吗!」死灵师大喊:
「不要想,直接回答我!」
「我,我恨!」一股脑回忆冲进他心殿,令他心中充满愤怒。
「我恨她!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个鬼厄运!我恨这瓶酸臭的烂酒!」
他摔碎手中的劣酒。
「你,愿不愿意以自己的灵魂,换取复仇的机会!」死灵师双手捏住他
的双肩,低声道:「给我你的灵魂,我将献给主宰生死的至高之神,但
在此之前,你将重得七日往昔的荣耀,失去的强壮,和复仇的气魄!」
「你,你--」他彷佛在看一个非人者,眼睛充满恐惧,浑身战栗不已。
死灵师凶恶的眼神有若从地狱间隙爬出的厉鬼恶兽:「我就是死灵师,
我是死之意志的遵循者,复仇之魂的资助者!将灵魂交给我,我就让你
拥有复仇的能力!」
从死灵师背後,渐渐浮出十数、数十、数百的朦胧身影,伸出手呼唤他
的加入。
「七天?七天之後,我会如何?」
「之後,你的灵魂将献给死亡的最高意志,下判地狱,掉入无尽的地底
深渊,永远遭受无穷苦难,无限期的奴役!」
「无穷苦难--」他低头喃喃自语。
「但是,苦难的抵偿物便是七日绝对的自由与权能,想想你现在的可怜
模样,这是你唯一将新仇旧恨一并清偿的唯一机会。」
死灵师催促道:「如何?你的灵魂下了决定了吗?」
他看看手上的破酒瓶,他的内心没有经过一点挣扎。
「是的。」他的眼神如同未残废前坚定,抬头看着死灵师。
「你恨吗?」
「是的!」他的佝偻身躯突然获得了不可思议的能量,再度强壮起来。
「你打算怎麽做?」
「复仇!」他的脚不再萎缩,他霍然站起,大吼:
「复、仇!」
「还不够愤怒,还不够疯狂!」死灵师随着他站起,一道道模糊身影急
速盘旋两人之间,如同刮起龙卷风。
「用你的回忆,用你的意志喊出来!你的灵魂还未嘶吼!让我听听从你
灵魂直扑而来的恨意!」
「复--仇--!!」他的灵与肉同时释放被欺压已久的憎恨与恶念,强烈
的复仇之怒如同黑色闪电从他身上放出,劈打四周杂物,将暗巷的地面
掀翻过去。
一阵雷霆击闪後,两人一同消失。
一日後,他穿着体面地骑马漫步街上,死灵师嘴角微笑地一旁跟着。
路上行人看到只有贵族才能骑乘的黑鞍骏马,纷纷识相让路。
短短一日之内,他回复了以往强健的身体,死灵师不知如何做到,竟从
地底堀出一箱箱黄金,替他购买所有贵族行头,并且领他到一处华美的
巨厦,让数十奴仆称他为主。
隔日清早,死灵师来向他禀报抛弃他的女子现在落脚的地方。惊人的是
那女子数年前碰巧也搬到了同一座城市安居,让死灵师省了很多功夫。
他命令死灵师前去投帖,他要马上出发见人。
死灵师的工作效率奇佳无比,天才刚亮,他们就已在路上。
「阁下可有曾想过如何渡过余下的六日?」死灵师打破沉默。
「当然有,不劳您烦心。」他的手不自觉地顺了顺这套十几年没穿的贵
族便服,问道:「前面就是你说的地方?」
「是的,前方便是尊夫人,嗯,您的前妻与她新欢迁居的住处。」死灵
师伸手遥指远方一栋单层建筑。
那栋平房有着朴实的外表,虽然没有院子,但是在阳台上也种着几束含
苞待放的百合﹔南墙上爬满新绿的豆蔓藤丝,看得出房主人还有在细心
照料。
「不知她过得如何。」他望着居房,心中不知怎的竟有点近乡情怯的错
觉。
「希望您看到她的近况时,能够让您渴望复仇的心满足。」死灵师语带
保留地说。
他在房前下马,死灵师替他敲门,过了不久,一名看来高壮的青年应声
开门,一见他和死灵师,并没有其他表情,只是让开一条路。
「他是?」
「她的儿子。」
「看起来好像不太想打理我。」他冷哼。
「在下就陪您到这里了,他会将您领到她那边儿,希望您能好好把握机
会,体验复仇的快意。」死灵师微笑道:
「六日後,在下会到老地方收取应得的酬金,希望阁下守信守时。」
「在这期间,也希望您能好好滚出我的视线范围。」他斜眼看着死灵师。
「这是当然。」
不过,死灵师在房门关上之後并没有守信远去,反而投於隔邻民宿,在
民宿悠悠哉哉过了六天,整日在房间读书画雀鸟,然後才穿回白袍白披
肩,满面笑容地来到当初遇到他的小暗巷。
他非常守时,早已蹲在墙脚,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
「喔?阁下竟然没有逃走。」死灵师开玩笑地说:「一般人很少像阁下
如此从容地来赴死,有时在下还得辛苦地千里索命。」
「不要把我瞧扁了,我有我的自尊。」他不高兴地回答。
「所以,阁下这几天过得如何?那女子看见您的模样,不知是什麽表情?
复仇後心情愉快吗?」说着说着,死灵师注意到他手中竟拿着一朵百合
花。
「她病得快死了,看起来是蛇热麻吧。」他说。
「是呀,她的美貌也毁了,她的丈夫也吓得弃她而去,真可惜在下没能
瞧见她看见您时的悔恨表情,哈--」
「我们相视许久,她只问我一句话。」他不理会死灵师语句中的卑劣,
迳自述说下去。
「『你曾经爱过我吗?』她这样问我。」
死灵师突然笑不出来。
「事情有点不如你所望,但我还是深爱着她,我无法憎恨。」他回答。
「即使她又老又丑?」死灵师一脸不解地问。
「呵,我何妨不是又老又丑?你实在太肤浅,死灵师先生,经历这麽
多,外表不再重要,我爱的是她的灵魂。」
「所以您这六天--」
「我陪着她,替她照顾百合花,为她唱她最喜欢的采花歌,替她--」他
缓缓开口:「替她阖上眼」
「你应许我的报仇呢?你这样乱玩我怎麽向我老板交待?其他的呢?在
下为您准备的华厦奴仆和美酒?」死灵师一脸错愕地问。
「我过了最美好的六天。」他双手一摊,手中的百合花交给了死灵师。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替我在她的葬仪上献上这朵百合,虽然我很想亲
自为之。」
死灵师一脸不爽地收下百合,说:「我总觉得阁下将报复的对象搞错了,
您要报复的对象应该是她不是我。」
「没办法,您看起来比较讨人厌。」他站起身来,平伸双臂。
「好吧,该来的结束就来吧,要取走我的生命就来吧。」
「也是时候了,您就安心地去死吧。」死灵师伸出左手,一道如蛇般的
白烟从掌心冒出,围绕着他的双脚。
「不知道地狱里会不会遇到我杀过的敌人。」他哈哈大笑。
「恐怕阁下要失望了,」死灵师的嘴角弯了一下,说:「阁下的灵魂太
温柔,地狱恐怕不收。」
轻烟卷起他的身子,他带着微笑缓缓飘起,随着一阵晨风逸散化逝。
死灵师抬头仰望良久,然後在清晨第一道微光透云而出时,拿着还滴着
露水的百合走出暗巷。
才没走出几步,一位年轻小伙子跑来,急急忙忙说:「阿马空先生,您
又跑去哪里闲晃了,老太太的家属找您找得快揍人啦!」
「喔,我刚刚渡化了老太太的一个朋友。」
「你跟老太太的家属讲去吧,看他们给不给一阵粗饱。」小伙子看到死
灵师手上的百合,说:「原来您溜出来会妞呀,切,还没看过这麽悠哉
的殡头。」
「这是那朋友要给老太太的盖棺礼,去你个会妞,满脑子只有女人。」
死灵师笑着反讥一道。
百合花被很小心地端在死灵师手里,藉着初生的阳光散发出可爱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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