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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师: 大纲: 一位落魄的伤残失业军人颓废地坐在街角喝老酒,曾一度意气风发的军 人,因为战争的缘故,失去的肢体、财产、地位以及爱情,一位死灵师 看中他的绝望,向他游说,以灵魂为代价,交换七日的往日风光,以向 抛弃他另结新欢的前妻报复。七日过去,军人重回旧日贫困,却已不见 颓废气息,死灵师等着向他收取灵魂...... 故事正文: 他曾经很幸福。 他曾经是战场上英勇奋战,杀敌无数的英勇前锋。 他曾拥有人人称羡的军阶、爵位与财产。在他小而别致的房子旁,种上 了一圃他妻子最喜欢的百合花,那是他送给妻子众多别出心裁的结婚礼 物之一。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新婚妻子在百合花田中,向开拔出征的他送行的那一 幕。她手捧一束还滴着泪般露水的白百合,在清晨雾未散时伫立在花田 中央,轻唱流水清澈的远行歌,祈祷丈夫武运昌隆大捷归来。 他还记得妻子替他穿上战袍时,白玉青葱般的手指微微颤抖的可爱模样; 他还记得当他走出两人小窝时,那甜美的临别一吻;他也记得在战场上 将敌人赶下河岸,任他们落荒而逃时,自己心中的激昂兴奋。 他记得很多很多,都是令他不忍忘去的幸福往事,因为这是他现在赖以 苟延残喘的支柱。 现在的他,落魄得很。 今天,他刚从酒馆摸了一瓶劣酒,在人潮中中夹着战利品落荒而逃,嘿, 武运昌隆大捷归来,他自嘲。 虽然味道有点酸臭,但总比没有好得多。他心中庆幸,偷偷摸摸地蹓回 盘据的暗巷,在两片木板搭成的「家」里,自得意满地拔开瓶盖,对着 暗巷口熙熙攘攘路过的旅人举瓶,痛快乾杯。 最近的世道越来越没人情味了,他缺了整排牙的黑黄烂嘴吐出一串喃喃 自语,抱怨连买酒想赊个帐,酒馆伙计连理都不理,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好歹还算老主顾吧?不是说下次乞讨到就会一起整付吗?怎麽换个新伙 计就市侩起来了?好歹情面也得给三分吧?这酒馆是懂不懂得做生意呀? 他边吞酸酒边吐苦水,脚边的一窝老鼠不知是听厌还是听怕了,一只只 全跑光了。 「日安,先生。」一声问候,打断他叨叨絮絮的抱怨。他抬起满是蝨子 的肮脏头颅,眯起眼打量站在午後阳光下的访客。 那位青年彷佛刚从一池白油漆泡出来似的,米白色的软皮靴,亮白色的 长袍,雪白的腰带镶乳白色的玉石,银白色的细链系紧灰白色的皮草披 肩,苍白秀气的脸和毫无血色的手,甚至连头发都是白的! 「哇,新来的小伙子,你死几天了?」吃惊半晌,他勉强说了个连他自 己也笑不出来的笑话。 青年单薄细致的嘴唇扬起一抹微笑,用手摸摸自己的心脏,和气地说: 「您老爱说笑了,我的心脏还在跳呢。」 他乾笑几声,牵动了肺中的旧疾,咳了一阵才勉力挤出几个字:「你这 小伙子倒挺会说话的。」 青年关切地弯下身子,纤细的手轻拍他的背,咳嗽竟莫名其妙停了下来, 他惊讶地望着青年。 他讶异的不只是青年手掌蕴含的一股暖意,令他的肺痛消失,还有那青 年轻盈飞舞的手触摸他的熟悉感,竟让他想起多年前弃他而去,投入他 人怀抱的妻子。 「这样舒服多了吗?」青年问道。 他用只有喝酒喝到一只活老鼠才堪比拟的惊讶表情呆望青年,痴痴点了 几个头当作回应。 「先生,嗯--」青年眨了两眼,好像想到什麽似的,立刻换了个称谓: 「爵士,请问您容许我坐下来吗?」 「请进来坐,请进来坐。」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善待地主之谊,不过 青年客气地请主人不必起身,就在屋外闲谈便好,就在两片木板搭出来 的「家门」前坐了下来,丝毫不介意被满地的烈酒空瓶、垃圾和呕吐秽 物围绕。 也还好青年没真的进「家里」,这两片木板合围之地只够一个人栖身, 要是真的进来了,那他只好「出门」迎宾了。 「酒?」他颠颠地拿起酒瓶,青年笑笑说身子单薄,不宜喝酒。 幸好青年没接过酒瓶,要不然他真不知道除了头上这一大把蝨子,还有 那里生得出下酒菜。 他端详青年的样貌,青年和气地笑笑,大方地看着他。他还是这麽久第 一次碰到不是眼珠向下看他,也不是眼白向上翻给他看的人。 一阵酸楚涌上,让他回想起许久之前的他不是这麽狼狈的。他清清喉咙, 枯手耙直破衣,挺直身子,以贵族的口吻问道: 「阁下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来找阁下聊天。」青年有礼地回应。 「聊天?」他大笑一声,放开贵族的架子,打趣地问:「来找个残废聊 天有甚麽有趣的?」 「请阁下不要妄自菲薄。」青年严肃的表情还有眼中闪烁的精光,让他 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的震摄,让他心中残存的戏谑飞出九霄云外。 「阁下的人生,原本不是这样子的,」青年的眼神依旧犀利,略为低沉 而又坚定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 「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还给阁下您被夺去的人生。」 「甚麽?」他眼睛睁得跟牛眼一样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年。 「阁下的人生,应该是在那边--」青年举起手指向北方,那是贵族居住 的区域,之後再指着地上:「--而不是在这里。」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喃喃问道。 「在下正职葬仪社老板。」青年亮出微笑,手拉开披肩,露出别在胸口 的白桦木徽章,上面刻着棺材与骷髅。 「唉!竟然是个赚死人钱的,来找我这个残废拐我话寻开心?」他脸上 露出受骗上当的神情,气得双目圆睁,作势要起来打人了。 「请阁下不要以职取人,在下的职业与本人此行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 青年耐着性子解释:「在下除了日常营生之外,还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小 癖好,例如打听消息,将最有价值的东西带给最有需要的人,譬如阁下 您。」 「这是甚麽意思?」他被青年含糊的语气弄糊涂了,他搔搔头,说: 「你别打哈哈,要说甚麽就直说。」 「不知阁下是否听过死灵术?」 他的背脊猛然一震,人往後一缩,害怕地瞪着青年,说: 「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这个老乞丐身边啥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要 找人寻开心也不必找个病得要死的穷酸鬼吧?」 「在下一向不向人开玩笑。没错,在下便是死灵师。」青年对他颔首, 一头白发无风却自己飘了起来,四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冷笑。 他的额头爆出成串冷汗,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心惊胆战地说: 「先生,先生似乎找错人了,我只不过是个--」 「是个又病又穷,满头烂疮的酒鬼?一条贱命一点也不值钱?」青年接 着他的话头,他听了忙不迭地直点头。 「不,阁下的性命一点也不卑微,我此行也无意加害於您,我只是来谈 个生意,让您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最适当的支援,拿回原本就该属於您 的事物。」青年伸出手,握住他的。 他被铁针戳进指甲般闪电抽回手,发着抖缩进木板最深处,生怕一个不 留意死灵师就把他的魂给拉走。 「先生,相信我。」死灵师坚定地望着他,语气平和地重复:「我不会 加害您,相反地,我是来帮助您的。」 「先生想帮助我的话,就请您当我不存在就好,拜托拜托。」他哀声求 饶。 死灵师没有再多说话,只有伸出手轻按他抖得快散架的双肩,眼神温和 地看着他,嘴角微笑。 他心中升起挣脱的念头,但是在恐惧气氛下及死灵师温和的眼光中,他 始终没有胆扳开死灵师的手。 良久,他的心情在死灵师的安抚下终於平静,喘了几口大气,眼珠慢慢 上移,稍稍接触死灵师笑意盈盈的眼光。 「在下如果能对您做甚麽伤害,早就做了。相信阁下现在终於能保持平 常心与在下对谈了?」 他勉强点头,豆大的汗混着血脓顺着头顶到脸颊,滴在死灵师的手上。 「在下一向很喜欢雪中送炭,相信您已经听过在下说很多次了,不知阁 下是否愿意一听在下给您的无法拒绝好忠告吗?」 「我能不听吗?」他一点也不想听这个见鬼的死灵师说的鬼提议。 「当然不能。」死灵师很客气地回答:「基本上,这是个无法拒绝的好 忠告。阁下老是回答令在下相当烦恼的答案,也许在这之後我们可以好 好研讨研讨关於『进退应对的谈话礼仪』,但是在此时,在下希望您说 『当然愿意』,好、吗?」死灵师特别加重最後两字的语气,胸口的棺 材骷髅章在阳光底下如同白玉般闪耀,似乎暗示着再继续磨下去,会有 一些「不大愉快」的事发生。 他还能说不吗? 「所以,我们终於进入正题了。」死灵师轻拍他的肩膀,让他吓得跳了 起来,却突然发现四周一切景物突变。他们不再身处阴暗凄惨的暗巷, 而是一大片百合花田的中央。 「这--」他不可思议地伸手触摸身旁的百合花,却发现原本枯槁的手回 复了以往的厚实,他举起手端详,张大着嘴摸着自己的脸颊和头顶,竟 发现脸上的脓疮消失了,连头顶的头蝨和烂疔都不药而癒,浓密而柔顺 的金发也长了出来,佝偻的身形重回以往的威武与强壮,就连服装也变 成了壮年时期最爱穿的日常便服,朴素而乾净。 一只手拍在他背上,换回他的注意力,他这时才发现死灵师同样站在花 田中央,展着手说:「看呀,这才是原本的你!」 「是呀,可是--」他惊奇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想找出幻境之中的破绽。 「阁下不必惊慌,有些事并不如您想像那麽神秘难解,这里只是在下替 您还原出来的情境,一切都是您脑海中的过往之事,您看--」死灵师伸 手遥指田边一角。 他看见了一个令他又爱又恨的人。 「先别激动,先生。」死灵师纤细的手压在他强壮的肩头上,阻止他往 前冲去。 「你认识她吗?」死灵师盯着田边采撷百合花束的女子,明知故问。 「当然认识!」他愤怒地回答。 「喔?她是谁?」 「我妻......不,我前妻。」他眼中燃烧着怒火,死命盯着女子不放。 「喔?这是怎麽一回事?听起来你心中好像对她有很深的憎恶?」死灵 师的口气低沉,话语中带有一股奇妙的吸引力,直想让他把所有的故事 一口气说出来。 「好几年前,」他缓缓前行,步伐稳定地往女子而去,死灵师亦步亦趋, 听他的故事:「好几年前,当我还是个受人尊敬的战场军官时,我在乡 村花季认识她--对,就是在这个地方,一模一样!」 「当时您该不会也是这样一路踩死百合花直直往她那儿走去吧?」死灵 师轻轻绕过另一束百合,语带讽刺地问。他才发现在气头上时,竟踏扁 了整路的百合,令他十分愧疚,脚步也轻了起来。 他原本也非常喜欢百合花呀! 「真是抱歉,」他看看周遭盛开的百合:「我实在气疯了。」 「然後呢?你在这里认识了她,然後呢?」死灵师的口气带了点好奇。 「一年後,我们就在隔壁村子结了婚,唉,好美的日子。」 他们走到女子面前,女子恍若未闻,继续开心地弯腰采花,将最美丽的 百合花束叠在臂弯里,哼着他熟悉的采花歌。 「她,她看不见我们吗?」他又惧又疑地问。 「喔,是你不想让她看见你的,先生,在这里,你的心决定了我能创造 出甚麽样的幻境。」死灵师口手并用地解释道:「你的心中似乎对她又 爱又怕呀,想要看见她,却又不想让她看见你。」 「的确是这样。」他叹了一口气,心绪复杂地看着女子愉悦的表情。 「她是个甚麽样的人呢?」死灵师饶富兴味地打量眼前轻哼小歌的女子。 「她--」他陷入了长考,似乎不知从何启口。最後,他理清自己的思绪, 缓缓说道:「她曾经是个善体人意的好女孩,在我认识她的那时间,被 她温柔又安静的个性吸引了,就像她最喜欢的百合一样,纯洁得令人怜 爱,唉,你可曾听过如此令人打从心底喜悦的歌声?」 「我闻得出来,她在你心中如同一朵百合花一样芳香。」死灵师点头同 意,又问:「可是如果她有阁下说得这麽好,您怎麽会流落到这里?」 「我不是说了吗?她『曾经』是个好女孩。」他语气苍凉地回答。 「怎麽说?」 「战争呀!战争改变了许多人的际遇和性格。」当他准备一倾内心的悲 愤时,弹指间,四周所有景物渐次模糊,一阵晕眩的感觉击中他,令他 忍不住跪在地上,等到他找回平衡感时,竟发觉自己与死灵师已身处战 场之中,身上的服装换成了铠甲与刀剑。 「这是怎麽回事?」他惊讶地问道。 「这是阁下记忆中的战场吧?在下只是顺着您的心绪重造当日情境,请 不必惊惶。」死灵师闪过射来的流矢,镇定地回答。 「刀枪会真扎中我们吗?」他惊惶地问道。 「就看您信不信,通常是--会。」死灵师抓起他的手臂就跑,说:「希 望您心中所想的场景变换时跟在下说一声,让在下有充裕的时间做些预 防措施。」 「我们能不能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紧张地大吼,躲过另一支飞窜 过去的长矛。 「恐怕不行,场景的变换有一定的法则,如果您想要早点离开,继续讲 述您的往事恐怕是唯一的方法。」 「这边的故事结束了!」他大叫:「跳过!我跳过这一段!」 「投机取巧无用,亲爱的爵士大人。」死灵师将他拉到一片树林里,让 他能够稍事休息。 「这边看起来安全多了,我们不妨边看两军对阵边说往事。」死灵师说 完话便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催促背靠树干,拔刀防御的他继续述说。 喘息一阵,等他调顺呼吸之後,才有足够的思绪继续挖掘回忆内容。 「就是这场战争,敌国翻过边境守卫薄弱的山岭地区,向我国奇袭,军 队横扫乡间,直入侵首都。我就在那时受召,领着一小支军队,离别了 妻子,从乡间赶到首都加入大军,为抗敌而战。」他的话语随着远方军 队的移动而越来越低沉: 「为了将入侵的敌人赶出国境,我们击败他们三次,每次逼退他们数十 里,最後我们就在这里与敌决战,并且将他们击成碎片,彻底消灭。」 「那可不是好事一件?」死灵师手指前方战场的情势变化,两军有如两 盘交缠在一起的风车扇叶,激烈地交战。 「对这个国家来说,是;对我来说,不是。」他口气哀伤地说:「敌军 战败之後四处流窜,一只小股败军像瘟疫一样横扫了我的家乡。」 「很抱歉听到这种事。」死灵师缓缓站了起来,转头看着他。 战场态势出现转变,其中一边被声势浩大的对手压迫,渐渐撕裂成几股 片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开始转身溃逃,其中一只败军绕过对方的阵式 边缘,在一小股骑兵队的追杀下往树林窜逃而来。 「而我,在敌军战败的第一天,就因为好大喜功,带着军队追杀敌军, 结果在附近的树林中伏受伤--咦,不刚好就是这里吗?」 话还没说完,一发不知从何而来的飞箭不偏不倚射中他的腰际,他虎吼 一声,倒了下来。 「怎麽会这样!」他双手摀着伤口,对死灵师大喊。 「因为您是这个情境的主角,记忆中的您挨了箭,在这里就免不了要重 挨一次。」死灵师匆匆忙忙跑过来,手一拔便将箭矢抽了出来。 「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他哀号。 「那就请您快将故事接下去,在下也不想被莫名其妙的流箭要去小命。」 死灵师熟练地替他止血。 「然後,然後还有甚麽?我的记忆一片混乱!痛死我了!」他咬着牙低 哼。 「想想您的家乡,想想您家的样子,想想您的妻子,快一点吧。」死灵 师用一块白布摀住他的伤口,眼看败军越来越靠近,两个人都急了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嗯,然後负伤的我被送去後线疗伤。」 话才刚落,四周的景物已转到一间阴暗破旧的民房中,他躺在床上,腰 包裹着染血的绷带,床头旁的花瓶空空如也。 从窗向外望,外面的花园早已野草蔓生,将近一人高。 死灵师坐在床旁,问:「这里是?」 「我家。」他郁郁地回答。 「好奇怪的味道,」死灵师用力吸了几口气,如是评断:「空气中弥漫 着陈年腐麦的酸味,花瓶里传来腐沼的恶臭,真是奇怪。」 「我没有闻到这些味道。」他摸摸自己的鼻子。 「在下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敏。」死灵师解释:「而且,在下所闻的不是 物体单纯散发的香臭,还有从人心灵魂所发散的味道。」 「哦?」他漠不关心地一哼。 「是的,生与死是用闻的,不是用看的。」死灵师一个劲地猛讲,却突 然停了下来。 「我闻到百合花的香味与醋水的酸臭。」死灵师回头,刚好看见一名女 子打开房门,领着一名陌生男子进来。 那名女子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旋即抱住陌生男子,用得 胜的眼光斜视瘫痪在床的他。 「这又是怎麽回事?」死灵师大惑不解地问。 他别过头,低声说:「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两人激情地拥吻,无视房间其他人的存在。 「她不是您的妻子吗?」死灵师转头问他,却见他把头别了过去,哀伤 的神情一览无遗。 「你还记得我伤的是那一处吗?」思索良久,他缓缓说道。 「不是腰上吗?」 「那个伤不只毁了我的腿,也让我失去给她爱的能力。」他沈痛地说。 死灵师心神领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她看起来并不是这种人。」 「战争改变了我,但改变她更多。」他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痛苦地别 开视线。 那交缠在一起的两人动作越来越火热,激情的程度也不禁让死灵师脸红 心跳地别过头去,惨白的脸上染了一抹红热。 「这样的改变未免差太多了,简直连灵魂都被换走了。」死灵师百思不 得其解,困惑之情溢於言表。 「自从我因伤荣退後,回到了残破不堪的家园,才发觉这里被敌军摧毁 得多彻底。他们不只摧毁有形的物体,给我们整年的饥荒,他们的复仇 也摧毁这一带所有居民的自尊和信赖。」他单手掩面,不再说下去。 「当我回到这里时,百合花田早已被夷平,我将许多得到的赏赐和战利 品花费在重建故里上,却浑然不觉我妻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他沈痛 地说:「她背叛了我,只因我现在只是个残废,再也无法保护她。」 「除了微薄的伤俸,我们没有其他收入,除了依靠别的男人,她没有办 法养活自己、免除其他闲人的欺负,只因为她的丈夫已经成了无用的残 废,这就是饥荒之年的现实。」 「但是带到你面前,这--」 「她想要羞辱我,报复我丢下她参战,让她遭遇惨事的代价。」 死灵师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疑惑的眼光不知该摆在他抑郁的脸上还是 那对男女身上。 「你看窗外那花园,那原先是种着她最心爱的百合,现在却甚麽也长不 出来了,长不出来--」他掩面啜泣。 房屋四周的百合花田早已因缺乏照顾,枯萎多时。 死灵师思考许久,终於抬头,一字一字地询问: 「她真的曾经爱过你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次羞辱我了!」他发狂地大叫。 一声轰然巨响後,两人再次回到现实之下,他的头顶依旧是脓包处处, 衣衫褴褛,瘦骨如柴。 他双手抱头,呆呆望向前方。他嘴唇蠕动一阵,将双手颓然放下,大口 呼起气来。 「所以,最後阁下您会在这里--」 「是呀,他们最後还是将我赶了出来,占下了原本是我的一切。」他抢 过死灵师的话,眼中充满怒火地说:「这就是你的目的,让我再经历一 次生不如死的痛苦回忆?」 「不,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过程,让您记起您原本该有的东西是怎麽 失去的。」死灵师坐下来,一派轻松地辩解。 「然後呢?在你这些可笑的小幻术之後,你要告诉我甚麽东西?没有人 有办法让我失去的东西回来!」 「的确,『没有人』可以让您失去的东西回来,但若不是『人』呢?」 死灵师的脸猛然靠近他,眼中闪烁着可怕的影像。 「你恨吗?」 「这--」 「你恨吗!」死灵师大喊: 「不要想,直接回答我!」 「我,我恨!」一股脑回忆冲进他心殿,令他心中充满愤怒。 「我恨她!我恨这个世界!我恨这个鬼厄运!我恨这瓶酸臭的烂酒!」 他摔碎手中的劣酒。 「你,愿不愿意以自己的灵魂,换取复仇的机会!」死灵师双手捏住他 的双肩,低声道:「给我你的灵魂,我将献给主宰生死的至高之神,但 在此之前,你将重得七日往昔的荣耀,失去的强壮,和复仇的气魄!」 「你,你--」他彷佛在看一个非人者,眼睛充满恐惧,浑身战栗不已。 死灵师凶恶的眼神有若从地狱间隙爬出的厉鬼恶兽:「我就是死灵师, 我是死之意志的遵循者,复仇之魂的资助者!将灵魂交给我,我就让你 拥有复仇的能力!」 从死灵师背後,渐渐浮出十数、数十、数百的朦胧身影,伸出手呼唤他 的加入。 「七天?七天之後,我会如何?」 「之後,你的灵魂将献给死亡的最高意志,下判地狱,掉入无尽的地底 深渊,永远遭受无穷苦难,无限期的奴役!」 「无穷苦难--」他低头喃喃自语。 「但是,苦难的抵偿物便是七日绝对的自由与权能,想想你现在的可怜 模样,这是你唯一将新仇旧恨一并清偿的唯一机会。」 死灵师催促道:「如何?你的灵魂下了决定了吗?」 他看看手上的破酒瓶,他的内心没有经过一点挣扎。 「是的。」他的眼神如同未残废前坚定,抬头看着死灵师。 「你恨吗?」 「是的!」他的佝偻身躯突然获得了不可思议的能量,再度强壮起来。 「你打算怎麽做?」 「复仇!」他的脚不再萎缩,他霍然站起,大吼: 「复、仇!」 「还不够愤怒,还不够疯狂!」死灵师随着他站起,一道道模糊身影急 速盘旋两人之间,如同刮起龙卷风。 「用你的回忆,用你的意志喊出来!你的灵魂还未嘶吼!让我听听从你 灵魂直扑而来的恨意!」 「复--仇--!!」他的灵与肉同时释放被欺压已久的憎恨与恶念,强烈 的复仇之怒如同黑色闪电从他身上放出,劈打四周杂物,将暗巷的地面 掀翻过去。 一阵雷霆击闪後,两人一同消失。 一日後,他穿着体面地骑马漫步街上,死灵师嘴角微笑地一旁跟着。 路上行人看到只有贵族才能骑乘的黑鞍骏马,纷纷识相让路。 短短一日之内,他回复了以往强健的身体,死灵师不知如何做到,竟从 地底堀出一箱箱黄金,替他购买所有贵族行头,并且领他到一处华美的 巨厦,让数十奴仆称他为主。 隔日清早,死灵师来向他禀报抛弃他的女子现在落脚的地方。惊人的是 那女子数年前碰巧也搬到了同一座城市安居,让死灵师省了很多功夫。 他命令死灵师前去投帖,他要马上出发见人。 死灵师的工作效率奇佳无比,天才刚亮,他们就已在路上。 「阁下可有曾想过如何渡过余下的六日?」死灵师打破沉默。 「当然有,不劳您烦心。」他的手不自觉地顺了顺这套十几年没穿的贵 族便服,问道:「前面就是你说的地方?」 「是的,前方便是尊夫人,嗯,您的前妻与她新欢迁居的住处。」死灵 师伸手遥指远方一栋单层建筑。 那栋平房有着朴实的外表,虽然没有院子,但是在阳台上也种着几束含 苞待放的百合﹔南墙上爬满新绿的豆蔓藤丝,看得出房主人还有在细心 照料。 「不知她过得如何。」他望着居房,心中不知怎的竟有点近乡情怯的错 觉。 「希望您看到她的近况时,能够让您渴望复仇的心满足。」死灵师语带 保留地说。 他在房前下马,死灵师替他敲门,过了不久,一名看来高壮的青年应声 开门,一见他和死灵师,并没有其他表情,只是让开一条路。 「他是?」 「她的儿子。」 「看起来好像不太想打理我。」他冷哼。 「在下就陪您到这里了,他会将您领到她那边儿,希望您能好好把握机 会,体验复仇的快意。」死灵师微笑道: 「六日後,在下会到老地方收取应得的酬金,希望阁下守信守时。」 「在这期间,也希望您能好好滚出我的视线范围。」他斜眼看着死灵师。 「这是当然。」 不过,死灵师在房门关上之後并没有守信远去,反而投於隔邻民宿,在 民宿悠悠哉哉过了六天,整日在房间读书画雀鸟,然後才穿回白袍白披 肩,满面笑容地来到当初遇到他的小暗巷。 他非常守时,早已蹲在墙脚,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 「喔?阁下竟然没有逃走。」死灵师开玩笑地说:「一般人很少像阁下 如此从容地来赴死,有时在下还得辛苦地千里索命。」 「不要把我瞧扁了,我有我的自尊。」他不高兴地回答。 「所以,阁下这几天过得如何?那女子看见您的模样,不知是什麽表情? 复仇後心情愉快吗?」说着说着,死灵师注意到他手中竟拿着一朵百合 花。 「她病得快死了,看起来是蛇热麻吧。」他说。 「是呀,她的美貌也毁了,她的丈夫也吓得弃她而去,真可惜在下没能 瞧见她看见您时的悔恨表情,哈--」 「我们相视许久,她只问我一句话。」他不理会死灵师语句中的卑劣, 迳自述说下去。 「『你曾经爱过我吗?』她这样问我。」 死灵师突然笑不出来。 「事情有点不如你所望,但我还是深爱着她,我无法憎恨。」他回答。 「即使她又老又丑?」死灵师一脸不解地问。 「呵,我何妨不是又老又丑?你实在太肤浅,死灵师先生,经历这麽 多,外表不再重要,我爱的是她的灵魂。」 「所以您这六天--」 「我陪着她,替她照顾百合花,为她唱她最喜欢的采花歌,替她--」他 缓缓开口:「替她阖上眼」 「你应许我的报仇呢?你这样乱玩我怎麽向我老板交待?其他的呢?在 下为您准备的华厦奴仆和美酒?」死灵师一脸错愕地问。 「我过了最美好的六天。」他双手一摊,手中的百合花交给了死灵师。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替我在她的葬仪上献上这朵百合,虽然我很想亲 自为之。」 死灵师一脸不爽地收下百合,说:「我总觉得阁下将报复的对象搞错了, 您要报复的对象应该是她不是我。」 「没办法,您看起来比较讨人厌。」他站起身来,平伸双臂。 「好吧,该来的结束就来吧,要取走我的生命就来吧。」 「也是时候了,您就安心地去死吧。」死灵师伸出左手,一道如蛇般的 白烟从掌心冒出,围绕着他的双脚。 「不知道地狱里会不会遇到我杀过的敌人。」他哈哈大笑。 「恐怕阁下要失望了,」死灵师的嘴角弯了一下,说:「阁下的灵魂太 温柔,地狱恐怕不收。」 轻烟卷起他的身子,他带着微笑缓缓飘起,随着一阵晨风逸散化逝。 死灵师抬头仰望良久,然後在清晨第一道微光透云而出时,拿着还滴着 露水的百合走出暗巷。 才没走出几步,一位年轻小伙子跑来,急急忙忙说:「阿马空先生,您 又跑去哪里闲晃了,老太太的家属找您找得快揍人啦!」 「喔,我刚刚渡化了老太太的一个朋友。」 「你跟老太太的家属讲去吧,看他们给不给一阵粗饱。」小伙子看到死 灵师手上的百合,说:「原来您溜出来会妞呀,切,还没看过这麽悠哉 的殡头。」 「这是那朋友要给老太太的盖棺礼,去你个会妞,满脑子只有女人。」 死灵师笑着反讥一道。 百合花被很小心地端在死灵师手里,藉着初生的阳光散发出可爱的光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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