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eversay (子不语)
看板NCCU_Fantasy
标题[创作]预言师
时间Thu Apr 29 16:14:47 2004
国王与将军骑着骏马,手下仆从领着两列扣着木枷的女奴,浩浩荡荡从皇
宫向首都後山而行。
烈日照顶,女奴们低头前进,跟随皇家侍卫踏上长长阶梯,来到一处被密
林包围的广场。日正当中的热力烧灼广场上的石板,赤脚的女奴们苦不堪
言。
一名皇家守卫谨慎地走向广场底,步上另一阶梯顶,轻声敲门。
一名清秀的女子应声开门,一见这麽大阵仗,轻蹙眉头,沉声问道:
「这是怎麽回事?」
她的声音充满威严,句尾的语气硬是让敲门的守卫吓得跪在地上,恭敬地
回答:「禀国师,国王与亲卫队长来访。」
「废话。我没瞎,看得出来。」她望向国王:「但是那些女孩子是怎麽回
事?」
「左边这一排十五人,」国王平伸左手,说:「是给大师您预言本王凯旋
归来的谢礼。」
预言师轻扬左眉,火红的眼眸打量着女奴身上残破的服装,问道:「从邻
国掠劫来的?」
「是战利品,大师明监。」国王得意地微笑,接着说:
「右边这一排三十人,是本王请大师为本王再占下次战事对策的酬劳。」
「我为你提供了五次锦囊计,让你打了五次胜仗,国土增加五倍,财富增
加五倍,孤儿寡母也增加了五倍,人民的痛苦更增加了无限多倍,你却还
想着打下一仗?」预言师动了肝火,嘴里迸出一串打从心底痛切的忠告:
「杀戮已经够多了,王上,人民的负担已重得让他们的腰直不起来了,这
个国家的不幸已经满溢得让四邻诸国无法负荷,咬牙切齿痛恨你,而你只
想造成更多不幸?吾王!」
一阵热风卷起尘烟,朝队伍飒飒袭来,护卫士兵举起武器,生怕热风化成
某种不知名的猛兽袭击;彷佛是预言师的怒气化成。女奴们不禁啜泣起来,
不知是因为预言师的怒气,或者她言语中的悲怆。
「小女孩,有些超乎个人利益的事情你是无法了解的。」国王严肃地说:
「我发起的战争让本国的未来有着更大的美景,现在以苦难夺取利基,才
能建立未来美好的国度。相信您也知道,也『看』到了我采取的政策所创
造出的未来。」
预言师低头无言。
「就是如此,您是女人,女人总是优柔寡断,无法下定决心为了更美好的
未来牺牲眼前的平安。所以就算您拥有裁断未来的本领,也只能成为预言
师,而我,毫无奇能异术,却能成一国之尊。」国王话锋一转,脸色一变,
和蔼地说:「那,您的下一个预言什麽时候出现?」
「不会再有了,吾王。我不为暴君占卜。」预言师火气一上,断然回绝。
「无礼!」一旁的将军抓起剑柄,作势想冲上阶梯,强横如预言师也被这
野蛮的举动吓得倒退一步,脸色丕变。
「退下!」国王喝斥将军,脸上带着歉意说:「此人刚上任亲卫队长,行
事稍嫌鲁莽,如有冒犯还望您海涵。」
「王上,这女人不知好歹!我们在异乡拼死奋战,她在这坐享清福,却还
有脸唱高调,讲慈悲!谁都知道王上是为了国家的幸福而战,她还侮辱您!
您可忍着,我们可忍不了这口恶气!」将军忿忿不平地回应,手还不肯从
剑柄上松开。
听完将军的抱怨,预言师铁青的脸倒缓和了下来,拱手说道:
「吾王得此良将,必能克敌制胜,何需优柔寡断的区区小女子我来替您行
占卜等怪力乱神之事。荧惑军心,妨碍您爱将的光明前途?」
将军吃了预言师话中揶揄的暗亏,在国王责备的眼神中羞愧地退下。
「国师,请您为国之大义着想,担负起国师的责任。」国王说道。
预言师半垂双目,闪烁不定的一双红眸如同她体内燃烧的思想烈火,一幅
幅未来的景象在她脑海中成型、翻腾、消失。
半刻之後,预言师缓缓睁开眼睛,脸上只有钢铁般的坚毅。她不急不徐地
说:「国师的责任在於预言天地灾变、人心民意、四时收获,国家存在的
意义不是为了屠戮人民,而是保持他们的幸福!刀剑之事,五次预言已经
是极限了,再多则有不可言喻的灾难发生!恕小女子无言可赠!」
不管国王皱起的眉头,她扬手道:
「臣下身单体薄,望王上恕不迎不送之罪!」
「你!」亲卫队长怒目而视,就要拔剑上前。
「我有跟你说话吗?我有允许你张嘴吗!」预言师杏眼一睁,怒气一发,
硬是喝退比她高好几个头的亲卫队长。
「我都讲得这麽明白了,多麽精彩!你这个小丑再给我发昏话就是制造反
高潮,给我闭嘴滚旁边去!」
亲卫队长被她的气势压得不得不低头退後。
国王倒是沉默着,等她气头一过,在马上向预言师敬礼,说:
「既然国师心意已定,本王知了,您可以退下了。」
预言师向他僵硬地鞠躬,转身准备就走。
「不过呀,这些女奴要怎麽处置?」国王探下身子询问亲卫队长,音量大
得故意让预言师听到。
亲卫队长答话:「如果国师不需要的话,我手下的弟兄会很高兴王上给予
如此丰盛的赏赐,必定衷心报答王上的知遇之恩。」
「上次才赏了一打呀?」国王显露出一付惊讶的表情。
「唉,不耐用,都被吃乾抹净了。」亲卫队长大摇其头。
「你!」预言师倏然回身,怒视国王一行人,国王与亲卫队长露出一脸无
辜表情。
两个做戏的混蛋。她心中暗骂。
她知道这是国王人马利用她的弱点,要胁她替他们预言的手段。依照她的
原则,他绝对不能再答应他们的要求,但是看到两列哭成一团的女奴......
「七天後请派人来取付锦囊,王上。」预言师静静地看着国王,镇定地说。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明快,国师。」国王满意地拍手,守卫便依令
解开女奴的镣铐,将她们交给预言师手下的侍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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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太阳坠落在地平线後,预言师静静坐在居室外的阶梯上,若有所思
地遥望崇山峻岭。一名女官走到她身旁,轻声说:「国师,那些女子已经
安顿好了。」
「嗯。」预言师只是简短回答,然後心事重重地转头,语气坚定地对女官
说:「您可否替我准备五十份远行所需的粮食与衣物,还有通行证?」
女官面有难色地看着预言师,说:「您打算用这些东西来作什麽?」
「我要还给那些女孩们自由。」
「可是她们没有地方可去呀,现在世道是遍地盗匪,她们到那里去
都......」
「我知道那里可以去。」预言师略有不满地回答。
「当然您是,可是,准备这麽多份有些麻烦......」
「用求的、偷的、抢的都随你,我在二十天内要看到成果。」预言师的眼
光锐利地让女官不敢正视。
「是。」几经挣扎,女官还是答应。
「还有,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信赖你。」说完这席话,预言师的眼神
柔和了许多。
「预言就像借贷,现在是他们偿还利息的时刻了。」预言师若有所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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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後,预言师的三封信简依约如期送达,国王如获珍宝般地从使者的
手上接过分装在三个锦囊中的预言,大大赏赐传信的使者。
「如同往常,黑色的锦囊当下开启,蓝色锦囊布阵前一日开启,红色锦囊
临阵时开封。」使者惇惇交待:「千万不可错开顺序。」
「本王知了,请阁下回去替本王向国师问安。」国王开心地回应。
使者退下时,不忘再次向国王传达预言师本人不希望再兴战火的愿望,国
王只当是耳边风,不耐烦地摆手斥退使者。
「女人就是女人,唠叨的天性就是变不了。」国王退出大殿,摇着头数落
预言师的进言,一旁跟随的亲卫队长点头同意。
一行三人进入皇宫议事厅,国王左首是亲卫队长,右首军师。三人围着邻
邦诸国的地势图打开第一包锦囊。锦囊内塞了一卷细羊皮纸,上书着娟秀
的墨迹:「我预言,东方六国将共组联军,於下月中旬进犯我国东境,王
当举全国之兵,於本月中旬将大军屯於东四寨,御驾亲征,为第一步。」
「本王早就料到那几个穷酸小国的阴谋,却没想到来得这麽快。」国王摸
着下巴,若有所思。
军师继续念预言的其余部份:「和平是强盛的根本,派遣使节到六国,求
全共荣才是强国上策......」
「不必念了。」国王不耐烦地甩手阻止军师,说:「她除了那套老话,还
有甚麽要说的?」
「没有了。」军师将预言浏览完,摇摇头。
「属下有一点不了解,为何锦囊不能一次拆完,非得分三次?一次阅毕不
是更能掌握先机,洞悉全局?」亲卫队长问道。
「我当然能一次拆完,但天机难料,若是因此打了败仗,谁负责?你吗?」
国王责问的眼光压得亲卫队长抬不起头。
「属下不敢。」
「很好,」国王说:「你才刚上任,许多规矩不懂,讲话前多想点。」
一个月後,东方战线上双方的士兵如同泛滥的河水般汇集到平原上,旌旗
一面接着一面插在堡垒护卫塔上,从远处一望,晃动的红旗让堡垒宛若陷
入火海。国王对这景象颇有微词,吩咐手下将其换下。
一行人鱼贯进入堡垒大厅。大厅中央放置了巨大的战场沙盘,褐沙堆起的
地图上密密麻麻插满代表军团的小旗,沙盘的彼方同样放满敌方的旗帜。
国王做出闲杂人等离开的手势,眨眼间满厅的卫士彻得乾乾净净。
「现在正是拆第二个锦囊的时候。」
听到国王的吩咐,军师谨慎地弄破蜡封,从蓝色锦囊拿出一张羊皮纸,为
不识一字的国王念道:「我预言,我军左翼将埋伏於北方丘陵後,右翼将
面河布阵,中军将盘据塞前平原......嗯?」
军师话一出口,大厅内众将俱惊。
「这是那门子的布阵?」一名前锋不解地问。
「进攻无路,败逃有道。」一名智囊思考过後下结论。
「大人您没看错吧?」亲卫队长好奇问道,军师恼怒地回答:「你人会砍
错,我字可不会看错!」
「这布阵法不合理。」国王疑惑地说。
「微臣愚昧,窃以为此计正是我军得以获胜之主因。」一名智囊经过深思
熟虑後,说出结论。
「喔,怎麽说?」国王双手撑在桌上,好奇地前倾身子询问。
「古来有计,欲战示怯,欲进示退,国师之预言,正合此意。」
「可是这个地形连进攻的路线都没有!」亲卫队长指着沙盘,说:「你给
我指条路,让我怖在河边的军队能串接中军!」
智囊瞄到国王凝重的脸色,轻松自若地说:「国师的锦囊妙计还有一封未
开,微臣相信答案正在此囊中。临阵一解,疑阙之处当有所答。」
「卖弄唇舌,不负责任。」亲卫队长低声念道。
「我相信国师的预言,她固然很讨人厌,但其预言从无失误。言发必中,
听则胜不听则亡,我完全相信。」国王话一出,势单言微的亲卫队长也只
得乖乖住嘴。
「不过这下文......」军师看看手中预言,皱起眉头,禁声不语。
「还有下文?」国王性子起来,急问:「怎麽不说!」
「这预言的下半部太过荒谬,微臣不知如何说起,深怕冒犯王上。」
「快说!我国的运势仅仅系於国师的先知直谏,无论其指示为何,必能助
我克敌。」
「是,王上。这下半文说:『王上与军师需一丝不挂,仅着护心甲,下马
执剑立於千军前,当受一次箭雨而不伤,受毕开红锦囊,预言大成。』」
军师话声一落,大厅一片死寂,国王铁青着脸问:「还有下文吗?」
「下文与上一封预言一致,都是劝退止兵的妖言。」
国王摸着下巴思考预言指示的含意,大厅内气氛凝重。
突然间,一人发出大笑,国王大吼:「笑什麽!」
那位解释预言上半段的智囊笑着回答:「贺喜国王,此仗必胜矣!」
「怎麽说?」国王抬起下巴问道。
「王上与军师下马执剑立於军前,正向我军兵士表其无惧於敌,死战不退,
收激励士气之效,此其一。」
看国王脸色无异,智囊继续剖析:「身无着衣却受敌箭雨而不伤,此乃向
敌宣示我王神佑,千军万箭无伤我王分毫,收破敌丧胆之效,此其二。」
国王略经思考,点头同意。
智囊见国王面露喜色,展手论道:「当此时机开锦囊,正是收其当机立断,
趁我士气胜於敌之际破敌於神速之意,此其三。国师预言乃真妙算,妙算
也!」
国王笑道:「说得好!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众将听令,依国师得分派
为准,请军师上座布阵。如果没有其他事,请解散。」
等国王步出大厅後,亲卫队长低声向身边的参谋说道:「那个家伙根本在
唬人,那有仗是这样打的?」
「要相信国师的预言,将军。」参谋回答:「事前看来无理,那是因为我
们凡人参不透天机,事後当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鬼才信那些预言,不合理就是不合理。」亲卫队长嘴中碎碎念道。
隔几日後,两方大军集结在要塞前,准备决一死战。
敌军的步卒从地平线的一端排到另一端,数量之大,旌旗之多,令我军中
军惊恐莫名,尤其此时左军不见踪影,而右军又在河的对岸,一支军队被
硬生生切成三段,与敌军对比起来,数量简直小得可怜。
但是国王非常有信心,因为这样的阵仗他经历过不少,敌强我弱,却每次
靠着强过千军万马的神准预言而得胜。因此当他与军师一丝不挂地从中军
最後方漫步到阵前时,他的下巴抬得半天高。
不理会我军兵士惊讶不已的眼神与敌军的嘲笑,国王走到两军对垒的空地
中央,举起手中长剑,号令後方军乐手吹号挑战。
敌军首领见此情况,下令弓箭手放箭。
一阵箭雨临空飞来,军师吓得靠在马匹旁,看着飞矢从他头上腰旁飞过。
国王的情形也好不到那去,满天的箭矢从他发稍、胁下飞过,有几只箭甚
至从跨下钻过去!
但就是没有任何一只箭射中两人与两匹马。
预言果然成真了。国王心中暗喜。
突然,一只飞箭呼啸而来,不偏不倚射在国王心口上。国王被这只箭射倒
在地,半晌动也不动。
敌军胜利的呼喊海啸般涌来,我军的军士看到国王被射中,士气几乎崩溃,
许多小队已经开始後退。
没想到此时国王竟然缓缓爬了起来,将卡在护心镜上的箭矢拔出来,高举
着箭矢呼喊:
「预言果然成真!我军必胜!」
敌军一见万箭齐发竟射不死两个裸人,恐惧的气氛立刻蔓延在行伍之间;
而我军一看国王在箭雨之中不退不避,竟没有任何箭只射伤两人,直呼神
灵护体,天佑我王。原先动摇的士气马上高涨。
双方的士气顷刻间翻盘,国王拔出长剑,要军师将最後一个锦囊解开。
「快,国师的预言如何?」国王望着敌阵,兴奋地问。
军师将羊皮纸摊开,望了一眼,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後由青转
黑。
「预言到底写了什麽!」国王见军师良久无言,敌军步兵已开始前进,不
由得急急探问。
预言纸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我预言,你了解这封信的内容後,会将它扔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烂!」
预言果然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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