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osephhou (校庆出队全军覆没)
看板Climbing
标题[转录] 爱山林,反缆车
时间Fri Jun 4 20:25:08 2004
把时光推到一万年前,想像那时的人类,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和其他的生物比起来,
没占多少优势。跳得没有袋鼠远、跑得得没有比豹快、看得没有鹰远、力气当然
也没有老虎大,人类看来不免会成为这个星球上食物链的一环,吃别的物种,
但也被别的物种吃。但是一万年後的今天,人类已主宰了整个地球,立於食物链的
最顶端,人类不允许自己被其他的动物所食用,人类「进化」了,经过几千年,
发展出工业文明,用机械力主宰了这个星球的一切。在此同时,其他的物种没有
像人类般「进化」出语言文字表意系统,并进而使用工具来改变这个世界的运作状态。
地球的发展史演进至今,人类成为这个星球上独一无二的「高等」物种,
其他的物种在人类耀眼的工技文明下,都成了次等物种,成为被食用的对象,
成为待利用的资源。
人类与自然抗争的思维,最後可以被归结为四个字,那就是「人定胜天」。
当今人类的很多施为,都与这四个字背後潜藏意念脱离不了关系。人定胜天,
所以地质再怎麽破碎,都可以用工程的先进作法打出隧道;人定胜天,地震、台风
都不是问题,只要盖在台湾高山上的缆车够坚固,绝对不会出问题。
那是人类对己身工技文明的自满与自信,自然成为被「征服」的对象,
成为被利用的客体,不管是自然里蕴藏的对人类「文明生活」有用的资源,
或是那可供转化为「生态观光收入」的奇风异景。在「科技万能」的想像下,
任何的潜在危险都可以透过理性的计算被完美地排除。
放在这个脉络下来看,就可以理解为何部分如张景森、游锡?等官员,
会如此理直气壮地赞成兴建高山缆车的意识形态基础。就高山美景不应为
少数登山客所独占,缆车的兴建可以振兴观光,吸引更多的国内外观光客,
让更多没有时间、没有体力、行动不便的人可以欣赏台湾高山壮丽的美景,
创造更多的经济效益这个命题而言,我认为高山美景的确不应为少数登山客所独占,
但亲近台湾的高山是否就一定非得要靠缆车不可呢?在现有的公路基础上,
不论是中横宜兰支线或南横,民众已可以在公路上欣赏到绝佳的高山景致,
差别只在於是不是从空中鸟瞰。现有的道路有些其始原本不应开,
因为开的结果一坍再坍,但既然已经开了,利用现有的高山道路,
人们可以很经易地就到达合欢山区,到达太鲁阁,到达南横的着名景点
一览高山风光,游锡?口中所谓「国土意识」的养成,不会比搭缆车的效果差。
创造更多的经济效益部分,看要从那个面向来看,缆车无可避免会带来更多的
观光人潮,人潮的确就等於钱潮,但要营运缆车必需具有庞大的资本投入,
只有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财团才有此余裕,原住民能否在缆车热中发到观光财,
多有疑义,届时恐将仍是汉人资本家主宰缆车观光业的局面。相关的外部成本
业者是否能一并吸收,也值得深入探讨。
我不否认缆车相较於徒步健行,确实是相对方便的移动模式,但要指出的是,
这两种运动模式间,存在着不同的身体感受。可以想像搭缆车上雪山东峰的人,
无法体会在山中於踽踽独行静听松涛、脚踩松针铺地山径的感觉,
同样地也无法体会登山者间相互扶持、团队合作的情谊。
缆车盖到雪山东峰,就「土木专家」张景森而言,技术上绝对可行,
人潮的拥入也是理所当然,武陵农场到时必会被开放为大型的观光旅馆集中地,
退辅会可以大捞一笔,民间的财团可以大捞一笔,不过和原住民完全是两码子事。
老百姓可以开心地坐缆车上雪山东峰,雪工东峰盖起贩卖部与厕所,
直昇机来来回回的同时,有人想在山上散散步,不小心愈走愈远,
在没有地图指北针的情况下迷了路……,山上一片嘈杂,广播找人的声音
不绝於耳,还有人带了大炮型的随身听……,当然,「理论上」这些问题都可以在
制度的规范下被排除的,人们乐观地想像,也希望这些问题不会在缆车盖好後浮现。
如果最後政府仍然决定一定要盖,然後再与反对的人「形式沟通」,因大量人潮
拥入山区造成的排遗与垃圾问题,必需严肃面对,可能发生的事故风险,
也必需尽全力降到最低。靠缆车发观光财的想像,就如早期伐取台湾红桧、
扁柏创汇一般,暴露出政客想像力的匮乏。台湾既有的登山步道,
其实可以被整合出极具国际竞争力的高山健行路线,如果负责相关业务,
拿人民血汗钱的公务员有心,可以透过各种管道来建立相关的观光资讯系统
与交通动线,在国际上打响台湾「登山健行王国」的名号,正如同想爬山,
到尼泊尔准没错一样,并结合在地原住民,设计出合理的酬庸模式,
进行生态登山旅游的推广。
在多数台湾人的心中,登山被视为是危险的行动,爬山的人像疯子一样,
出了问题还要「浪费社会成本」去搜救。人们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为了研究水鹿
即使大雪冰封冷得发抖,也愿意在山里待上一个月。台湾人活在原本极为美丽的
「福尔摩沙岛」,但经历几个世纪以来的发展,经历了日本殖民帝国与战後
国民政府对自然资源无情地掠夺,经历了全力拚经济的战後经济起飞时期,
台湾用堤防围住了原本可以一亲芳泽的大河,用消波块取代了美丽的海岸线,
用无数密如微血管的林道吸取了绿色山林的千年菁华。过去的国民政府,
用匪谍可能藏匿当藉口实施入山管制,山成为人民禁地,却成为伐木山老鼠的
终极乐园。人和自然势不两立的二元对立思维,该是到了转化的时候了。
这「势不两立」,潜藏的是主体对客体的优越感,潜藏的是人类对自然万物的
傲慢、潜藏的是人类内心深处的深层空虚与不安,需要靠机械力来壮阳,
而非在学会於自然里活动的必备技能与知识後,谦卑地走进山林,和自然
温柔地互动。不过,在成为登山健行王国的同时,仍需考量自然承载量的问题。
身为一个登山客,在台湾的山林里看到太多人们遗留下来的大量垃圾与随地拉下的
粪便和白色卫生纸、卫生绵,让人觉得这些人的确没有霸占台湾高山美景的权利,
因为他以自豪的体力、花大钱买来的登山装备武装自己侵入山林,然後污染了
这片土地。
关於不留痕迹(leave no trace)的登山原则,也应被强制执行以把对自然的
干扰减到最底。另外,原本是原住民活动领域的山林,在汉人登山资本主义进入後,
原住民沦为该产业结构中被剥削最严重的挑夫,身为临时雇工的原住民在登玉山、
雪山、大霸尖山等「现代登山」活动中的获利,其实少得可怜。讲到最後,
我不支持盖缆车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没有学会像水鹿一样思考。
对水鹿或其他山林里的鸟鱼虫兽来说,自然是他们生活的地方,他们在那里
上演弱肉强食的残酷生活竞争,即使缆车科技再怎麽进步,需要的基椿再怎麽少,
在施工的过程中,必定会对自然产生程度不一的干扰或影响。我们从没问过牠们
是不是愿意接受这样的影响,因为我们假定牠们不过是动物、昆虫,次人类一等,
没有思考能力,没有抗议能力。人类有人权,动物却不能高喊动物权为自己想要
拥有什麽样的生存空间而向人类抗议,他们只能仓惶逃离人类的视线,
以免成为枪下亡魂或盘中飧。
人类开发自然,聚居城市,在所谓「全球化」的资本主义的竞争法则下,
扛出「国家竞争力」的帽子,人人似乎都伏首称臣。拚经济!拚经济!生活在
这个岛国上的人们无日思索如何拚经济以赚更多的钱,自然一步步被如癌细胞般
扩散的人类蚕食。赚更多的钱的目的是什麽?原本吃六十元的便当,改吃八百多块
吃到饱的上阁屋日本料理?即使肚子已经饱到塞不下任何东西了,还是硬挤进
一颗生蚝?把原本开的破车,换成一部五百万的积架?喝上等的红酒、过上流社会
的生活?这样,就会幸福吗?这是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难题,也是资本主义
着重物质享受的社会所面临的根本难题。在台湾,大家谈的是如何永续「发展」、
如何发展观光赚更多的钱、如何从自然里榨出更多的银子来。但却少有人问,
到底赚多少钱才够用,到底过什麽样的生活才算富有,过什麽样的生活才算幸福。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可以从武陵农场搭缆车直达雪山东峰,再从雪山东峰
转搭「圣棱线」缆车直达大霸尖山,然後对我的儿子说:「小朋友,下面就是
爸爸走过的圣棱线。」而在圣棱线缆车营运後不久,遭到超过当初计设计
可抵御标准的强烈台风袭击,严重受损,民间投资的厂商决定撤资撒手不管,
为了不让基椿成为象徵某政党错误政策的墓碑群,政府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硬着头皮持续维修营运,地震震垮造成多人死亡,照修不误,人们在几次意外後
对高山缆车的安全性失去信心,游人大减,就这样,直到政权再度易手,
後继的政府不修了,决定留下一根根的长墓碑,任风吹雨打以提醒世人
做一个决定所应负的责任有多麽的钜大……。
我是孙铭磷,绰号老孙,一个喜欢在山里发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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