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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转录自 Military 看板] 作者: gaox (sdfa) 看板: Military 标题: 雪白血红 时间: Tue Aug 21 10:46:07 2007 雪白血红 历史是什麽?   --自序      一篇报告文学,当然不仅要客观地记录下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它首先应该做到这一 点。   做到这一点很难,特别是对於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当事者视野有限的挂一漏万的 回忆,各种各样只鳞片甲的传闻,显然不无偏见,甚至有意隐讳了事实的文字资料。後 人只能在这样的基础上缀合历史,充满主观意识地缀合历史。你可能接近了它,但休想 复原它。   能做的是不讳过,不溢恶,不夸饰,不虚美,像老祖宗教导的那样“秉笔直书”。   这其实更难。   对这本书尤难。   主要难在有个叫“林彪”的人。   很多人问:写不写林彪?   又问:怎样写林彪···再问:这样写行吗?   在关东最後那场战争中,家乡那个小镇经常“开仗火”(黑土地老人话,即“打仗 ”)。母亲抱着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小的我,趴在炕沿下哆嗦。   40年後,我感到了母亲的颤栗。   有人说:写现代史难於宇宙史。   一位参加撰写当年3纵战史的老人,被公认为“记忆力特别好”。   老人对此也很自信。写完亲身经历的四保临江的小荒沟战斗一节,再去当年战地一 看,地形、地物及敌我兵力配置,几乎全然不是那麽回事儿。   主要还不难在这里。   有的老人说:这事你不用记,记了也不能写。   不服不行,有的真不能写。   有的老人说:你问的这些我都是知道。但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说。   望着老人,你会想到飞机失事後千方百计寻找的那个黑匣子。你找到了,却打不开 它。   治史者讲“潜心研究史料”。可这些不能披露的和锁在“黑匣子”里的史料如何“ 研究”?还有那些经常变脸儿的“史料”可信吗?   一部《辽沈战役亲历记》,应该说是关於国民党方面最有权威的资料了,而且好像 也没怎麽“变脸儿”。可是,那些能够勾勒出国民党战略框架的原始电文,一份也没有 。对照本书实录的共产党方面的大量文电,就会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缺憾。仅凭回忆“ 大意”是不够的,甚至是不可靠的。而且,文章中的“我”(或主人公),字里行间尽 力和蒋介石划清界限,就像另一些回忆录竭力和林彪划清界限一样。对於跑去台湾的人 ,遣词用句比较尖刻,无所顾虑。对於留在大陆的败军之将,以及後来从海外归来的人 ,就有情有面,客气多了。   40多年了,史实的回忆不尽相同是正常的。一忽儿吹捧,一忽儿批判,叫人难辨 真?,倒也能提供个资讯,扯出根线头。最难办的,是那麽只字不提,好像根本就未曾发 生过,且往往是比较重大的事情,叫你无?可寻,连个判断真?的机会都是没有。   已经成为历史财富的关东这场战争,一切都是已知数。这里,除了台湾去不得外, 只是调查采访的多寡;是正视,还是回避;是实事求是,还是指鹿为马;是抢救这笔财 富,还是听任早已不是朋友的时间,年复一年地蚀逝。   时间是个保密大师,是个去?存真的大师。是个息事宁人的大师,若干年後,当我们 可以轻松地打开这支锈渍班班的“黑匣子”时,厚厚的尘封中,可能只剩下些乾涩枯燥 的档案资料,而没了生动活泼、有血有肉的形象了。   外国人似乎比我们还急。   从街头书摊,到国家领导人家中的书架,一部《长征--前所未有的故事》,使索 尔兹伯里在中国大出风头。另一位哈佛大学教授费正清(看这姓名好像咱们龙的传人) 先生,在完成主编《康桥中国史》六卷巨制後,1986年出版一部新的中国近代史和 现代史:《伟大的革命:1800--1985》。   10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那麽多作家和史学家在做什麽?不是祖宗的家谱外人碰不 得,实实在在,这本来理所当然就是我们的事情,而且理所当然应该写得更快,更好!   有治史者说:写中国现代史之难,就难在我们是中国人。   1988年7月8日《青年参考》报道:因为教科书内容有误,苏联取消中学毕业 历史考试。   真的,当身体和世界观正在成熟中的学生们,经过一场从精神到肉体的紧张劳作後 ,发现学到的东西许多不是真的,该多悲哀?   关东最後那场战争糟蹋了黑土地,後来糟蹋的是什麽?大人把家谱搞乱了,叫孩子 怎麽续?   人们都喜欢孩子。因为孩子是明天,是希望,是祖国的花朵,是我们的生命的延续 。   还因为孩子天真,烂漫,真诚,心地纯洁,不说谎。即使说谎,也说得那麽天真, 烂漫,真诚,自然,能给生活增添一些喜剧色彩。   为人,为文,当然需要成熟,需要对人生和世事的深刻的透视和理解,可首先需要 的难道不是真诚吗?要孩子诚实,大人难道不首先需要诚实吗?   有时就想:人为什麽要“长大”呢?   采访中还有个体会和感觉:惊骇,惶惑,激动,兴奋。   很多作家走到历史中去寻找“避风港”。这里却似乎是一片禁脔,险象环生。   有时简直想掉头就跑。   有时又想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历史中的新闻太多了,有些去处简直就像从未开垦过 的处女地。那令人反思的天地也太广阔了。   於是,至今萦绕在脑幕上的一个问号,就是:历史究竟是个什麽东西?   一位搞历史的朋友说:历史就像个婊子,谁有权势谁就可以弄它一下!   这话与他的西服、领带不相称,却不乏形像。   不管历史是个什麽,也不管100个观?心目中有多少个“哈姆雷特”(一位名人说 :100个观?中就有100个哈姆雷特),要想把关东最後这场战争比较园满地画个“ 0”,恐怕还要到可以进出台湾档案馆那一天。   而且,连跑带颠,只吃不到一年的面包和速食面(有人说这篇东西是用脚、面包和 速食面写出来的),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这篇东西只能算是一篇草稿,或徵求意见稿。   感谢所有给予采访方便的单位(几十家,恕不一一列举了)。   感谢本书中所有写到姓名的老人。   感谢渖阳军区和本集团军的领导和同志们。   感谢所有给予鼓励和支援的朋友们。   作者        1989年旧历除夕夜 ----------------------- 第1章  今天从昨天走来    地球,一只破球   假如,1945年8月,人类不是向广岛和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而是在卡纳维拉尔角发 射一颗观测卫星,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甚麽样的地球呢?   从德国到义大利到日木,一座座城市变成了瓦砾场。高楼大厦的碎砖乱石填平了街 道和公路,潜艇和军舰的残骸堵塞了港口和海军基地。欧洲最大的工业中心,素有“欧 洲工厂”之称的德国鲁尔地区,昔日钢铁厂、煤矿、发电厂和有关设施鳞次栉比,浓烟 遮天蔽日,人们为空气和噪音污染发愁发怒。如今,蓝湛湛的天空下,大地空空荡荡, 空气一尘不染,蒸气在瓦砾堆上腾窜着无色的火焰。   曾经是拿破伦威斯特伐利亚王国的首都,拥有18万人口的卡塞尔市,一位工程学家 以典型的条顿人的精明估计,该市每个居民可摊上51。5立力米瓦砾。至於柏林,英国工 党政府在给下议院的一份报告中说,即使每天清除1000吨瓦砾,也得30年才能清除乾净 。   东京的命运似乎好些,那就是它的桥梁和公路基本无损。   广岛和长崎呢?   有些城市已从这个星球上抹掉了。   住宅的含意,是指四面有结实的墙壁,有窗户,有屋顶,有取暖、烹调和卫生等一 整套设施的住所。这里不然。人们像老鼠一样挤在防空洞和炸毁的建筑的空隙,用从废 墟上捡来砖木、纸板和金属片甚麽的,搭成了像几万年前人类祖先曾栖身过的那种窝棚 。从残垣断壁中炮口样伸出的一节节烟囱,就是人们拥挤不堪的住处的标记。   当那些各式各样的炸弹、炮弹,都符合设计要求地发挥了效用後,谁也未能把自己 拽离这只破球,到外太空去找个好球安家落户。   医院里挤满了因缺少止痛药而惨叫不已的伤兵,双日失明的,断臂折腿的,被汽油 弹烧得遍体鳞伤、面目狰狞的,被子弹打掉生殖器的。他们是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东条 英机的牺牲品。但就肉体而言,他们还算幸运儿。   从苏联的史达林格勒到法国的瑟堡,从挪威的纳尔维克到埃及的卡塔拉盆地,从中 国的台儿庄到太平洋上的所罗门群岛,在堑壕里,在瓦砾下,在草丛和沙漠中锈渍斑斑 的坦克和大炮旁,在海底长着青苔的舰船里,到处躺着阵亡者的屍体。有的已经化作白 骨,有的正在腐烂发臭。没有坟墓,没有墓碑,连个简单的标记也没有。只有冥冥中那 个全能的上帝,知道他们的姓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谁的心在为他们垂泪滴血。   身着黑服的妇女,排着长队等待领取配给品。孩於瘦得只剩下“可怜”二字,而绝 无可爱之处。每人每天获得食物的热量,还不及战前的一半,而且连这点食物也在减少 ,有时乾脆领不到。衣服和取暖用煤比食物更匮乏。据《纽约先驱论坛报》报道,莱茵 河畔拥有43万人的美丽的杜塞尔多夫市,这年冬天定量供应的衣服,只有26套男装,15 套童装,33件成人外衣和两条毛巾。饥饿和寒冷像子弹一样把人们击倒在地,传染病像 蝗虫一样从这片废墟扑向那片废墟。儿童大都患了软骨病。婴儿和儿童死亡率增到最高 点,出生率则顺理成章地降到最低点。   世界简直成了一只巨大的潘多拉匣子,如果说其中还有一点希望,那就是盼望黑夜 快点到来。黑夜可以把这一切隐去,几小时睡梦还可以到战前的情境中游历一番。於是 ,第二天早晨照样还得醒来的人,就不能不羡慕那些永远睡着了的人。   战胜国应该是另一番景象吧?   是的,曾经被夺去家园的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们,终於恢复了尊严。尊严是宝贵的 ,甚至是最宝贵的。但最宝贵的尊严并不能替代一切。当满面焦黑的军人在易北河畔流 着热泪拥抱在一起,又从攻克柏林和占领东京的狂欢中冷静下来,他们会想起甚麽?   从欧洲到非洲到亚洲,所有战场的所有对手的屍体旁,都躺倒着同样数目,甚至是 更多的自己的夥伴。那医院里伤兵的惨状也无二致。当他们从战场回到自己保卫着的故 乡,从华沙到鹿特丹,从伦敦到马尼拉,到处是战火洗劫的破败和狼借。史达林格勒的 瓦砾堆,除了广岛和长崎,可以和战败国的任何一座城市媲“美”。   人类在付出3000万至6000万人的代价後?,在那烧焦的废墟上游荡着的幽灵,名字都 叫“失业”和“通货膨胀”。   这是一场胜负俱伤的战争。负者,枪炮无弹药,坦克无燃料,饥肠辘辘的士兵吃光 了最後一听土豆烧牛肉。胜者,除了美利坚合?国,也都精疲力尽。如果再僵持下去,躯 体里最後几滴血液也将流光。   即便是100亿美元能重建10个史达林格勒?,世界上又有甚麽东西,能够抚慰千千万 万同样身着黑服,站在街头,等待领取配给品的母亲和妻子的心呢?   即便是浑身没一块伤疤的美国军人,勳章丁当地踏上没有落过一颗炮弹的本土,人 类的坚毅、勇敢和男子汉气魄,就非得在血肉飞溅中熔铸不可吗?   所有的战争都是内战。因为所有的人类都是兄弟。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散尽,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人类自己糟蹋得遍体鳞伤的地球 ,和人类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I战争结束了,正义胜利了。但就人类而言,没有胜者。   1945年向人类大声疾呼:千万不要忘记1945!   中国 ,血未流够   从1945年至今,人类已经43年没有爆发世界大战了。这个时间,是第一和第二次世 界大战间隔时间的二倍还出点头。   无疑,人类在走向成熟和进步。   但是,就像那个金光灿灿的太阳从未同时普照这个星球一样,和平之神从未一视同 仁地施惠於全人类,总有那麽几个被遗忘的角落。   柬埔寨,阿富汗,黎巴嫩,安哥拉,人民至今还在枪炮声中过日子。   两伊战争打了8年,打不动了,才坐到谈判桌旁继续僵持着。谁知道养好伤口攒足劲 ,会不会再扑上去斯打?   事实上,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枪声末停和刚停时,这个地球上各种各样局部战争的 枪声,就此伏彼起了。从东南亚到中东到黑非洲,民族解放战火燎原。这也是一种成熟 和进步。当英法等国做为被侵略者欢呼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时候,它们在今天被称为“ 第三世界”的一些国家中,继续充当着的可耻的殖民主义角色,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地应 该用枪炮轰击、批判吗?   比之仍在为民族解放流血牺牲的印度、印度尼西亚和越南等国,“八。一五”後的 中国,实在是幸运而又令人羡慕的。   中国却打得比谁都凶!   这是一场真正的内战,中国人和中国人扭抱斯打(尽管武器上写着汉字的并不多)。   而且不是在一个角落,而是在一个有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人口占人类1/4的国家里 进行的战争。   但谁也不能说中国人是忘记了1945。   类似“有枪就是草头王”这种胡传魁式格言和理论,在旧中国是颇有点“放之四海 而皆准”的。   旧中国政冶舞台的四根柱子,是用枪炮铸成的。政冶家们全副武装在这里发言,辩 论,竞选。枪是麦克风,炮是高音喇叭,子弹、炮弹是选票,军队是选民。谁的枪炮和 军队多,谁的政冶就走红,政冶家的形象就高大。从黄袍加身到屍骨遍地,枪杆子就像 魔术师手里的魔仗,简直可以随意玩弄历史。无论多麽天才的政冶家,没有枪杆子,混 碗粥喝也难。纵览中国近代史上显赫一时的人物,有几个不是马刺丁当,杀气腾腾的军 头?   蒋介石的标准像全身披挂。   全身披挂的蒋介石挺有风度。   做为一个如果没有他。一部现代史就会是另一种样子的人物,把蒋介石漫画式地一 笔划入另册,显然是不公正的。早在做为孙中山的重要助手和北伐军首领,以及後来的 8年抗战,他有疲劳,有苦劳,也有功劳。在逐鹿中原的军阀混战中,他纵横捭阖,表现 了相当出色的政治军事才能。否则,他不可能取得孙中山的信任,也不可能把那些独霸 一方的大小军阀聚集到他的麾下,当然也就不能成为中国的执政党总裁,国民政府主席 ,国家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和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   “八,一五”後的蒋介石,更显得潇酒,自信,风度不凡。   那风度和自信,可不是装出来的。   他拥有3千万以上人口的地区,控制着所有的大城市和绝大部分铁路。他接收了1百 万侵华日军的装备,有430万军队。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不仅在中国,就是在亚洲也是 首屈一指的。做为这支军队的统帅,没有比在军旅中崛起的蒋委员长更懂得它意味着甚 麽了。每个与之打交道的人,如果不能充分意识到这一点,举手投足就会失去依据。   更重要、更意味深长也更具有威慑力的,是这支军队中有39个旅是美械装备。美械 装备就是“胜利”的代名词。和美国站在一起就是和胜利站在一起。有一个39个旅,就 意味着会再有一个、几个39个旅,就意味着美元会源源而来。   就连他的敌人的朋友和同志的苏联共产党人,也和他站在一起,表示愿意“尽最大 努力促进中国在蒋介石领导下的统一”?。   至於他的臣民嘛,他胸有成竹。他不止一次地面对狂呼“蒋委员长万岁”的人潮。 他看到人们看到的是一轮和平与自由的太阳。   在善良、质朴、喜欢把人神化的中国老百姓心目中。他本来可以成为一轮那样的太 阳的。“八·一五”後的中国,只要他想做,他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果真如此,中 国的老百姓将会世世代代向他顶礼膜拜,蒋委员长的丰采将光照千秋,历史将把十倍於 诺贝尔和平奖的荣耀奉献给他。   历史耐着性子等了他将近一年的时间,可他早已翻出了那本《剿匪手本》?。   他要趁共产党还未强大到可以匹敌时,把它扼死。   但他还要请毛泽东到重庆谈和平。   谁枪炮多谁就有主动权。战争与和平的开关都在他手中。一个成熟的无懈可击的政 冶家,就是要把“和平”唱到按下战争开关的那一瞬间,而在那一瞬间之後则应唱得更 响。   东西德国,南北朝鲜(还曾经有过南北越南),那是大国政冶的?物,主要是外力的结 果。   大陆和台湾呢?   当轰击柏林的炮弹爆炸的气浪,把希特勒的屍灰冲击得无影无踪,也把一栋栋倒塌 楼房中鸭绒被褥中的鸭绒,杨花柳絮般地漫空扬撒时,谁知道中国老百姓,几个人才能 拥有一条算是“被子”的东西?   从人格到衣食住行,条顿人和大和人,无疑是一下子从天堂堕入了地狱。做为胜者 的中华民族。这一切一直是在一个甚麽样的水平线上?在一面面飘扬着的“青天白日满 地红”下,一张张因忍受的苦难太多太多而只剩下土色和菜色的脸上,除了痛苦的忍受 和忍受的痛苦,还能看到甚麽?   人民要过日子,要受教育,国家要恢复,要建设,要发展。百废待兴。这一切的前 提是和平与安宁。在这个多强权,少公理的世界上,中华民族是太需要和平了,人没有 理由打内战了——因为我们太贫困了,太落後了I不该打内战的理由,也许正是打内战的 根由。   愚昧,贫困和落後的恶性循环方式之一,就是战争。   盟军太平洋战区最高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在回忆录中谈到“八·一五” 这一天和战後获得的荣誉时,写道:“从最早的童年时代以後,我就末曾哭过。这时,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已经伤亡2000万人的中国的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也在哭,并将继续 哭下去:白发人继续哭黑发人,妻子继续哭丈夫,婴儿继续趴在冰凉的乳房上哭叫,直 到把泪哭乾……   一部共产党的历史,就是一部挨打挨抓挨剿的历史。   军阀打,列强打,曾经是朋友的国民党翻了脸打得比谁都狠。   “四·一二”杀红了眼,共产党血流成河,活着的不是钻进地下就是钻进山沟。钻 进山里也不行,找上门去打。第五次虽末斩尽杀绝,也被杀得落荒而逃。一个逃,一个 追,一路追出六个省。16年後毛泽东高吟“宜将剩勇追穷寇”,其实那是跟蒋介石学的 。只是蒋介石怎麽也没追上毛泽东,共产党这个“穷寇”越追越剿越强大。   蒋介石说这不是内战,是“剿匪”。这似乎不无道理。连“真龙天子”的朱元璋。 末登基前也被御封为“匪”,更何况“共?共妻”的共产党。而且,中国是历来讲“胜者 王侯败者贼”的,被撵得到处钻山沟的人,能不是“贼”、“匪”吗?可第二次合作後 ,怎麽还是不时地扭来打去呢?难道堂堂执政党,竟与“匪”合作了8年?   (不知死於8年抗战的2千多万中国军民中,可否包括如皖南事变那样大小摩擦中的死 难者?)。   既然东北沦陷後,蒋介石仍然御驾亲征去江西“剿匪”;既然第二次合作後,蒋介 石如过河菩萨自身难保,仍然不时忙里偷闲捅共产党一刀,还能指望他不用“攘外”了 後,再不“安内”吗?   住在延安窖洞里的共产党人,睡梦中都听得见国民党磨刀般的切齿声。   比之总是乾净利落,穿一套质地考究的军服,既有军人的威仪,又有学者的儒雅的 蒋介石,身材略高点的毛泽东,就相形见绌了。这不仅因为他就像他指挥的那支为大多 数中国人看不起的军队一样,总是穿着那种又肥又大,有时还打着补丁的粗劣的衣服, 还因为这个从信仰到性格都和蒋氏格格不入的人,确实不怎麽修边幅。而且,再联想到 当年在井冈山被土匪打了埋伏,幸亏手执双枪的贺子珍纵马赶到才得脱脸,那男子汉风 度和气概,那当口简直就荡然无存了。   然而,即使是天天都在诅咒他的人,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中国的第一个伟男子和天才 。   中?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的天才和风度,表现在他站在历史峰巅上“一览? 山小”的恢宏气度,和立於时代潮头驾驭历史的纵横自如的潇酒。此前,他曾将走投无 路的共产党引向坦途,并使之充满朝气和活力。此後,仅用3年时间,就把那个会被朋友 和敌人都视为中国最强有力的人物,流放般地赶到了那个倒是很美丽,却无论如何也盛 不下那颗心、咽不下那口气的海岛上。   可是,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脱掉那身灰布衣服,换上一套蓝布制服,再戴上一顶 有点不伦不类的盔式帽时(以後好像再没见他戴过),他的心情可实在不敢轻松。   他不是怵去重庆打那种冠冕堂皇的嘴巴子官司。有一手风流倜傥好书法,写一手才 气横溢好诗词和政论的毛泽东,在这方面对付蒋委员长游刃有余。可嘴巴子、笔杆子再 厉害也不行,嘴巴子和笔杆子里面出不了政权。   这时的毛泽东已不像在江西时那样寒酸了,可“横”的仍然不成比例。蒋介石的军 队接近他的4倍。如果装备和训练程度也可以用倍数表示,还不止这个数。力量对比当然 不仅仅是数量的多少,可没有数量也谈不上力量。   以往每次摩擦,彼此都把自己描绘成羊一样的受害者,指着对方鼻子大叫“狼来了 ”。若说成百上千次大小摩擦都是国民党挑动的,那不客观。可若说共产党就是活腻味 了,总去老虎嘴巴上拨胡子,恐怕连蒋介石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相信。   生机勃勃的讲求实际的共产党人,想打内战也应该再等上几年,待双方实力相当, 或是比对手强大时,再动手。   由不得共产党。   和平是力量的均势、平衡,或者是由於不平衡而屈辱的臣服。   “八·一五”後的中国,没有这种平衡。毛泽东的字典里,也没有“臣服”这两个 字。   从一场世界大战到一场局部战争,都是在一个早晨打响的,又都不是在一个早晨打 响的。矛盾的发生、发展和激化,是从上一个矛盾完结时就开始酝酿了。犹如一个潮浪 从涌起到跌落的同时,另一个潮浪就发生了,涌起了。所以,无论两场战争间隔多长, 某种意义上就理论而言,一场战争结束了,另一场战争就开始了。   即将在中国发生的这场战争,不在此例。   这是一场8年前已经打了10年,没分出输赢,现在又接着打下去的战争。同样的对手 ,同样的战场,同样的势不两立。所以,被历史教科书分为第二和第三的两次国内革命 战争,实际是同一场战争的两个阶段。只是由於日本帝国主义的“进入”,同为炎黄千 孙的敌对双方,不联手抗战谁也不能生存了,才算勉强忍下一口气。而当“进入”的第 三者被赶走後,8年前杀得难分难解,这8年大面上也经常过不去,却都宣称自己拥护孙 中山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也都对炮楼中的?军喊过“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两大政冶势 力,就又全力以赴地厮打起来了。   站在八十年代遥望历史,人们常常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当年不“反右”,不搞 “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今天该会多好啊!   还可望得更远点:“八·一五”後如果不打这场内战,中国会怎样?   历史没有“如果”。 -----------------------   第2章 因丰饶而多难的土地    匹夫无罪 ,怀璧有罪   如果把中国版图比作一只昂首挺立的公鸡,从这只公鸡的第三根颈椎以上的绝大部 分,就是会被称为“满洲”的东北。   “关东山,三宗宝,人三貂皮乌拉草。”“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连中原人也晓得的,版权无疑是属於关东山的这类民谣,表现了人们对这片土地多少热 爱和向往啊!   清一色黑钙土的松辽平原?,是中国最大的粮食?地。大豆,小麦,高梁,水稻。或 以数量居全国之苜,或因质量名闻遐迩。大豆和柞蚕更是饮誉中外。大小兴安岭和长白 山系绵延千里的群山。森林复盖面积超过内地总和。在大山和黑钙土下面,是闪耀着各 种瑰丽色彩的数十种矿藏。其储量之丰富,有的为中国之最,有的为世界之最。   “八·一五”日本投降时,这里的重工业占全国的90%。鞍山,抚顺,小丰满,依次 为中国的钢都、煤都和电都。   历史告诉我们,“九·一八”事变後,日本帝国主义就是依托这片丰腴的黑土地, 挥师南下,征服了华北。   之前,东北近百年来最有名气的人物“张大帅”张作霖,脚踏这片风水宝地,俯视 中原,几次叩打山海关,终於爬上了“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的宝座。   再之前,绝对是土着的女真人,被关东山水滋养得骠悍壮烈,雄心腾腾,文攻武打 ,敲开中原的大门,建立了一个版图为历朝历代之最的大清帝国。   日本有部影片,叫《啊,满洲》无论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还是肤色、长相都 和我们一样的外国人,谁踏上这片土地,都会情不自禁地“啊”上一声的。在由衷地发 出赞叹後,一些心怀叵测的家夥就变了面孔,怪叫着闯进来抢关东了。   列强中最早把爪子伸进这片土地的,是被当地人称为“老毛子”、“大鼻子”的沙 皇俄国。   自道光30年(1850年),黑龙江口附近的庙街变成“尼古拉耶夫斯克”後,沙皇俄国 血腥旗帜所到之处,中国的村镇都变成了“斯克”。   请看如今黑河市对岸的海兰泡,1858年是怎样变成“希拉戈维斯克”的。   手执利刀的俄兵将人群团团围住……把河岸一边空间,不断地压缩包围圈。军官们 手挥战刀,疯狂地喊叫:“不听命令的立即枪毙!……”人流像雪崩一样被压入黑龙江 的浊流中去。有的想拚命拨开人墙,钻出罗网;有的践踏着被挤倒的妇女和婴儿企图逃 走。这些人或者被骑兵的马蹄蹶到半空中,或者被骑兵的刺刀捅翻在地。随即俄兵一起 开枪,枪声、怒?声混成一片,凄惨之情无法形容,简直是一幅地狱景象。?   就在一位日本谍报员,耳闻目睹沙皇俄军兽行後不到40年,一位叫阿伦的英国人, 又在一篇《旅顺落难记》中写道:   十来个日本兵,捉了许多逃难人,把辫子打了一个总结,就慢慢地做枪靶子打。有 的斩下一只手,有的剁下一只脚,有的砍下一个头。……无论男女老幼,没有饶过一个 。……死屍堆积得几尺高,那男女老幼,死得奇形怪状,没有相同的。……那柜台上的 木栅尖上串着无数的人头,框台旁边还有一个大钉子钉着一个几个月的小孩。地板上的 血,足有三寸厚,死屍重重叠叠堆了起来,零零落落的手、脚、头,到处都是。?   一个叫嚷“满洲是日本的生命线”。一个要实现“黄色俄罗斯”计划。马蹄在冰雪 中溅着火星,战刀在风雨中劈闪弧电。当时的《盛京时报》写道:“陷於枪炮弹雨之中 ,死於炮林雷阵之上者数万生灵,肉血飞溅,?破家倾,父子兄弟哭於途,夫妇亲朋呼於 路,痛心疾首,惨不忍闻。”?。   如今每当入夏,渤海的旅顺口游客如云。那可真是个如诗如画的去处,却难使旅者 顺心顺气。白云山,东西鸡冠山,老铁山。203高地,侵略者炫耀武功的各种各样的碑塔 ,触目皆是。   我们有的是“万忠墓”。   还有那些怕是只有历史学家才能数过来的丧权辱国的《瑷珲条约》、《马关条约》 、《交还奉天省南边地方条约》、《中俄密约》、《旅大租地条约》、《扑茨茅斯和约 》、《中日满洲善後和约》……   1904年2月12日,即日俄开战第三天,“老佛爷”慈禧太后以光绪皇帝载恬名义,发 布谕旨:“现在日俄失和,非与中国开衅”,中国应“按照局外中立之例办理?。”2月 17日,清朝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式知照各国政府:“日俄失和,朝廷均以『友邦』之故 ,特重邦交,奉上谕守局外中立之例。”??。   我们成了局外人,第三者,而且信誓旦旦地“决不插足”。   无独有偶。   1931年8月16日,正在江西“剿匪”的蒋介石,百忙中电令张学良:“无论日本军队 此後如何在东北寻衅,我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就在“九·一八”日军炮轰北大 营当天,南京政府还训诫渖阳驻军:“即使勒令缴械,占入营房,均可听其自便。”?? 。   後人在惊叹这种惊人相似之余,不免想到他们也有难言之苦:敌不过人家,才不得 不出此下策吧?   那就横下心来,好好建设国家过日子呀?   却不!   一部中国现代史,一页一页,从东北翻到西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方土地一 面旗帜,一面旗帜一支军队。从军服军衔到枪炮弹药,从齐步正步到匍匐前进,世界上 有多少列强,中国就有多少模式。谁想过西方何以进步了?谁想着发展国计民生了?只 想着购买枪炮,只想着扩大地盘,只想着窝里斗斗个老大。有时也给治下百姓点甜头, 那是为了土皇帝的万世基业。有时也回头瞪一眼洋主子,那是为了更大的乞求和出卖。 一船船、一车车军火运来,一车车、一船船乌的煤、白的银、黄的金运走了。在上苍赐 给我们的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是白骨,是凄号,是一部血染泪浸的掀不动的历史……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黑暗的时候……   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有哪一个年代的哪一个国度或地区,会经孕育过这样一 支悲怆、凄凉、哀愤的歌了一个女子因姿色倾国倾城而使国倾城倾的故事,史书和文学 作品中不鲜见。当今世界政冶格局,本来相安无事,突然在哪片不毛之地,或是浊污海 区,发现了石油甚麽的。就平空生出许多是是非非,有时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而诱人的黑土地哟,就因为你太丰腴了,太富饶了,就得孕育出这样一支令人垂泪 淌血的歌吗?连旗帜上嵌着镰刀斧头的社会主义的苏联,也派兵舰抢去了你美丽的抚远 三角洲?   我的黑土地哟,你本来是富国强兵,振兴民族的龙腾之地。你本来应该荡漾着雄烈 而柔婉的关东民歌,欢乐的圆舞曲和美妙的小夜曲呀!   延安说干就干   共产党人的目光,就像部高敏度雷达,在黄土高坡的窖洞里,关注着这个世界上每 个值得关注的资讯和空间。   1945年4月底,毛泽东在中共七大的结论和关於选举候补中央委员问题的讲话中,反 复说明争取东北的重要意义:   东北四省??是很重要的。从我们党,从中国革命的最近和将来的前途看   ,如果我们把现在的一切根据地都去了,只要我们有了东北,那末中国革命就   有了巩固的基础。??。   八字还没一撇,高瞻远瞩的共产党人已先得一分。   对於被称为“穷党”的中共,那片遥远的黑土地实在是太有魅力了。但是,此刻对 於共产党还是神秘而陌生的这片土地,若不是它的地理位置的魅力,一切魅力都不成其 为魅力。东北靠着苏联,两边与蒙古接壤,南边和朝鲜隔江相望,西南是经营了多少年 的华北根据地。惯於见缝插针,在三不管境界中寻求生存之所的精明的共产党人,这回 要背靠沙发,两手搭着扶手,脚下还踏着块自家的地毯了。   但中共七大战略方针,仍然是向南发展。   此刻,对於这片富有魅力的黑土地,共产党人是可望而不可及。   在人类第一颗实战原子弹蘑菇云升起後,苏联出兵东北,太阳旗就像暴风雨前晾在 阳台上的尿布一样,从东北到东南亚一古脑儿消失了。   急剧变化了的国内外政冶格局,使东北成为不仅是中国,而且是国际两大政冶势力 争夺、角斗的一个焦点。也使中?共产党人挺进东北,把东北变成夺取全国的战略基地, 成为可能。   朝气蓬勃地创造历史的共产党人,以铁的纪律、意志和信念。把种种可能化作铁的 事实。   苏联出兵东北第二天,中共中央就向各中央局、中央分局发出准备进占城市和交通 要道的指示。第三天,18集团军总司令朱德,一口气发出七号命令。   与本节直接有关的是第二号命令。   为了配合苏联红军进入中国境内作战,并准备接受日满?军投降,我命令:   一、原东北军吕正操所部由山西、绥远现地,向察哈尔、热河进发。   二、原东北军张学思所部由河北、察哈尔现地,向热河、辽宁进发。   三、原东北军万毅所部由山东、河北现地,向辽宁进发。   四、现在河北、热河、辽宁边境之李运昌所部,即日向辽宁、吉林进发。               总司令  朱德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一日八时??。   8月25日,国民党中国政府与苏联政府签定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正式公布。事前 对此一无所知的中-共中央,仔细研究了这个条约,当即决定组成145人的干部团,由林 枫率领开赴东北。   5月11日,中央根据山东分局派往东北侦察人员的报告,决定立即从山东抽调4个师 挺进东北,“利用目前国民党及其军队尚未到达东北(估计短时间内不能到达)以前的时 机,迅速发展我之力量,争取我在东北之巩固地位”??。   9月14日,挺进到渖阳的冀东16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和苏军特使飞抵延安。杨家岭 会议室一夜灯光,映照政冶局两个决议:成立以彭真为首的东北中央局,向各中央局发 出关於配备100个团的干部进入东北的指示。指示中重申:“目前我党在东北的任务就是 要迅速的、坚决的争取东北,在东北发展我党强大的力量。”??5月17日。在延安主持工 作的刘少奇致电在重庆谈判的毛泽东,提出“向北推进,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毛泽 东立即回电,表示完全赞同。   5月19日。刘少奇代表中央起草了《关於日前任务和向南防御,向北发展的战略方针 和部署的指示》由“向南发展”到“向北发展”,完成这一举足轻重的战略转移,共产 党人只用了40多天。   “英明”这个在辞典中被注释为“卓越而明智”的词,如今很少用了,几乎看不到 了。它不仅有“高大全”味道,还有点犯忌,刺激人。   但在本书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对於共产党人在窑洞、茅屋、甚至是权避一时的庙 宇中,做出的那些大的和比较大的决策,你几乎都可以不加思索就冠之以“英明”二字 。   重庆先失一招   “八·一五”使蒋介石得以重温“中国王”之梦。   他当然不会忘却这片丰饶的黑土地,也不会忽略环绕着这只“鸡头”的几个国家的 姓名,并联想到多尔衮和张作霖的发?史,以及愈发被这片土地膨胀了野心的日本帝国。 如今,这些是写在小学地理、历史课本上的。   可胜利来得太突然,他的400多万大军尴尬地窝在西南。其中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 几十万精锐军摆在中缅、中越边境。那儿,正好是中国这只“公鸡”尾巴下的那个地方 。   蒋介石不得不和毛泽东唠上一通“和平”,原因之一,就在这里。   他需要用时间调整空间,填补日军留下的真空。在东北,则是填补苏军撤退後的真 空,进而隔断中共与苏共的联系,南北夹击,消灭中共。   希特勒在欧洲节节败退时,坐在峨嵋山上的蒋介石。欣喜与宽慰中,一定会不无忧 虑地注视到这样一个事实:苏联红军所到之处,波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匈牙利, 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阿尔巴尼亚和德国东部,一个个都“赤化”成了共产党国家 。   轮到东北时,老谋深算的蒋介石,好像反倒大意了。   美英法苏在欧洲百默契。美苏在亚洲。在东北有交易。《雅尔达协定》??,人家隔 着锅台上了炕,他不让上也不行。他认了。也是“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於是,《中 苏友好同盟条约之换文》中就写上一句:“苏联政府以东三省为中国之一部分,对中国 在东三省之充份主权重申尊重,并对其领土与行政之完整重申承认。”??於是,熊式辉 就捧着“东北行营主任”大印,率领一班早已急不可待的大员,兴冲冲地来接收东北了 。   若说蒋介石不了解史达林的个性,不晓得这个北方强邻原来叫作“沙俄”或“帝俄 ”,那是太小瞧他了。可决心铲除中国“共?邪恶”的蒋委员长,却又幻想从异国“共? 邪恶”手中接收东北。果能如此,中共千里万里是奔谁去的呢?惯曾为我所用的蒋介石 ,何时如此看重一纸声明呢?   而且,当熊式辉一帮大员碰得满脸晦气,蒋介石居然以为苏军所为只是军方意见, 不一定反映苏联政府的政策。   不管蒋介石怎麽想的,这位本来精於此道的政坛老手,算是走了一步臭棋。   待到品出个中三昧时,松花江畔已经雪花飘飘了。   在“八·一五”後的“闯关东热”中,时间之宝贵、紧迫,别说两个半月,两天半 也是非同小可的。   从“九·一八”到“八·一五”,从严令东北军不得抵抗,到和中共打冤家,抢地 盘,中国合法的统治者蒋介石,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个光彩的角色。即便真能把共产党“ 剿”光,或是“剿”出东北,往甚麽地方再走上2万5千里,在中华民族面前,又能算个 甚麽英雄好汉呢?   中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後的世界热点!   东北——热点中的热点! ----------------------- 第3章  海陆空并进   9月初,冀热辽军区16分区曾克林、唐凯部两个团,两个支队,约4千7百余人?,到 达渖阳、本溪、南满各地;冀热辽军区李运昌部三个团、一个支队,约5千人?,到达山 海关、锦州、渖阳一带。   10月上旬,箫华率山东军区司政供卫等部,约1千余人,到达安东(今丹东);沙克 率冀中31团,约1千5百人,到达锦州地区;万毅率东北挺进纵队,约3千5百人,到达磐 石、海龙、东丰、西丰一带;吕正操率晋西一个小团,约6百人,到达渖阳。   10下旬,吴克华、彭嘉庆率山东6师和5师两个团,约8千余人,到达营口地区;杨国 夫率山东7师,约6千余人,到达山海关地区,刘其人率6千余人,到达古北口(第二年2 月到东北);刘转连、晏福生率359旅,约3千余人,到达本溪、抚顺地区;邓克明率冀 鲁豫一个团,约1千余人,到达渖阳以西地区;文年生率陕甘警1旅,约3千余人,到达锦 州地区。   11月上旬,罗荣桓率山东军区直属机关和警卫部队及几个独立营,约4千余人,到达 安东及渖阳地区;山东2师罗华生部,约7千5百人,到达渖阳以西地区。   11月中旬,山东1师梁兴初部。约7千5百人,到达锦州以西地区;山东田松支队,约 1千人,到达牡丹江地区。   11月中下旬,黄克诚率新四军3师(包括7旅、8旅、10旅、独立旅和三个特团),约 3万2千人,到达锦州以西地区。   11月下旬,黄永胜率延安教2旅,约3千余人,到达热河。   12月初,罗舜初率山东3师及鲁中警3旅,约9千人到达渖阳、鞍山地区。   抗日军政大学1千人,延安炮兵学校1千余人,先後到达南满地区。   到达东北的部队,总计为10万7千余人。   与此同时,中央从冀热辽、延安、晋绥、晋冀鲁豫、晋察冀、山东、华中、华东、 中原等地,抽调2万多党政军干部和各种技术人员,进入东北。其中,中央委员、候补中 央委员20名,政治局委员4名。   出关第一军   8月13日,冀热辽区党委和军区党委,在丰润县大王庄召开紧急会议,传达毛泽东的 《对日寇的最後一战》,朱德的七号命令,特别是第二号命令。决定抽调八个团,一个 营,两个支队,约1万3千余人,并2千5百名地方干部,由军区司令员兼政委李连昌负责 ,组成“东进工作委员会”和指挥部,挺进东北。先由靠近东北的14、15、16军分区部 队组成第一梯队,於8月下旬,兵分三路,出长城各口闯关东。   16分区12团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刘光涛,骑着小毛驴,到分区所在地抚宁县台头营 镇去开会。   坐在刘光涛将军家中,望着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儒雅文静,颇有学者风度的原渖 阳军区副政委兼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他当年骑毛驴时的形象和神态 ,脑幕上总是顽固地浮现出那位幽默大师阿凡提和那只小毛驴。从冀东到关东,那在乡 道上颠儿颠儿的小毛驴,从来都是回娘家的新媳妇和赶集的老大大的坐骑。   冀东毛驴多。毛驴吃的少,不挑食,能负重,爬山,不爱闹病,不像马那样娇贵。 这正对土八路脾气。当时冀东团以上干部,都配只毛驴。刘光涛在冀东骑了3年毛驴。   1938年冀东暴动组建的12团,是16军分区主力,一直在长城内外活动。关里紧了出 关,关外紧了进关,跳来跳去,哪里方便就在哪里出击。日本投降前,12团正在关外反 “集团部落”?。团党委开会,研究把部队集中关里作战。会正开着,警卫排战士高金诚 吵儿巴火跑进来: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都冲他瞪眼睛:甚麽鬼子投降了?发神经!小 高说:是区长亲口讲的,说小鬼子投降了,每人慰劳一斤肉。   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们都不知道,他区长知道个甚麽?胡说八道。小高还想争辩, 一想这话确实在理,撅起嘴,不再“胡说八道”了。   笔老采访百余位老人,谈到听说日本投降了,没一个相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哪 个据点的鬼子投降了?   8月25日上午,16军分区团以上干部,骑着在古今中外军队中都堪称一绝的小毛驴, 从各条乡路上颠儿颠儿地去分区开会时,也不知道他们就要闯关东了。   更不可能知道中央“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决策,不知道他们的主要任务是 进行战略侦察,为中央制定东北战略提供依据。   除了日本投降,“老大哥”到了关东,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5天後,司令员曾克林和副政委唐凯,率领12团、18团、朝鲜支队和临抚昌支队踏上 了关东的土地。   是夜里从山海关西边的九门口绕过去的。   月亮又大又圆,给雨後清新的田野,重叠的远山和巨齿似的长城,镀上了一层温润 的银白。快成熟的粗大的玉米棒子和沈甸甸的谷穗,在夜风中轻柔地摩掌着,隐隐透出 庄稼人才能嗅到的馨香,一阵阵撩拨着本是庄稼人的士兵的心。队伍的山路上拖出10多 里,月光下像条灰色河流悄无声息地涌动。偶尔有只夜宿的鸟儿飞走了,翅膀朴啦啦扇 动着,愈发增添了山野的静寂。   过城豁子时,都觉着有些憋气。   打了8年,好歹胜利了,去关东还得偷偷摸摸的,可老蒋是正牌,鬼子?军向人家投 降,不认咱土八路,硬闯又闯不过去,不绕着走,又能怎样?   上午9点多锺到达前所车站,先头连报告,一队苏军正迎面开来。   “老大哥”来接咱们了!队伍一下子沸腾了。   三尺半长,用?料染得灰不灰、黄不黄、紫不紫的土粗布军装上的泥巳。汗渍和皱褶 ,抠了又抠,抻了又抻。同样?色的军帽,军帽上的瓷质青天白日帽徽,正了又正,擦了 又擦。湿漉漉没了模样的绑腿,几乎全部重打一遍。枪和刺刀更是擦呀擦呀。怎麽擦也 是那些破烂家什,为的是让“老大哥”见出个精神头儿。收拾停当,部队在路边排成4路 纵队,演练呼口号。又抽调20多名司号员组成一支“军乐队”,站在伫列前边。   来的是支50多人的苏军,分乘5辆汽车,拖着3门炮。   老远就军号齐呜,口号震天:红军万岁!   史达林万岁!   中苏友好万岁!   离休前是长春警备区参谋长的高秀成老人,当时是12团2连指导员。   老人说:8年抗战,部队政治教育没少讲苏联。苏联出兵东北後,好像还发了本教材 ,专门进行教育。讲苏联是列宁的故乡,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主力,是支援我们的“ 老大哥”。讲苏联是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那里已经消灭了阶级,消灭了剥削和 压迫。讲中国革命胜利後就要走苏联的道路,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大夥儿可爱 听了,觉得苏联就像传说中的天堂一样美,一心朴实地和“老大哥”好。   在冀东出发前搞动员,说去解放东北兄弟,和“老大哥”会师,大家那个乐呀。那 时候那人心肠热,心眼实。   过去光听讲,这回真的看到了,原来“老大哥”都是大鼻子,蓝眼睛,头发甚麽色 的都有,还带卷儿。看这是好奇,最眼馋的是那转盘枪和大炮。当兵的就爱这个。咱一 个团才1门82迫击炮,还是主力团。人家这麽几个人就这麽多汽车大炮,怪不得人家打败 希特勒和小日本呢。   光高兴了,喊了半天曰号,才发现人家没应声。一个个抓着转盘枪,警惕地打量我 们,连车也不下。大家心里犯起嘀咕:这“老大哥”怎麽不热乎,也不下车认亲呢?後 来才知道,他们是弄不明白我们的身份,怕我们是国民党,甚至是土匪甚麽的。   嘀咕是嘀咕,多少年培养起来的感情可是一点儿也不减,到底把“老大哥”的热乎 劲儿也煽起来了,也喊起口号来。就像看不明白人家那军衔一样,他们喊些甚麽也听不 憧。到渖阳又见到些“老大哥”,才寻思出来好像有个“毛泽东乌拉”。   前所会师,土八路胆气壮了,建议联手攻打山海关。“老大哥”不置可否。再三交 涉,才请示上级,同矣噤合行动。   在城外一栋房子里和日军谈判,并递交通牒:“中国八路军和苏联两国强大军队已 兵临山海关城下,着派中苏两军代表向驻山海关日军司令官送出通牒,命令驻山海关的 日军和?满洲国军,接到本通牒後,限於本日下午2时,率部于山海关南火车站无条件向 中苏军队投降。”落款也够气派的:“中国八路军司令官代表,苏联红军司令官代表。 ”?。   苏军代表命令日军打开城门,让红军和八路军进城。日军代表说,山海关归国军接 收,贵军要进城,我得请示。苏军代表说,我们不是占领,是走到头了,要和城里中国 军民联欢。你们立即出城,把枪架好,联欢完了再还你们。日军代表仍说得请示。苏军 代表火了:限你们半小时答覆,不然就不客气了!   高秀成担任翻译。他曾在延安日本工农学校学过日语,学得半生不熟,又扔4年多了 ,只能听出个大概意思。苏军带的翻译是个蒙古人,也是个“二百五”。高秀成嗑嗑巳 巳把日语译成汉语,那蒙古人再接力似地译成俄语。日军代表一个劲儿说好话,一口一 个“贵军”。苏军代表是个有点二杆子味儿的副连长,几句话就一个“混蛋”。   时间过了,两国军队在炮火掩护下,分3路发起冲击,18团首先突入城内,12团攻下 车站和桥梁厂。日军无心恋战,争相逃命。?军纷纷投降:我们早就想缴枪了。   16军分区离开驻地後,一路克樊各庄、海阳、柳门和石门寨,枪声不断。但堪称战 斗的,要算土洋八路攻占山海关。   攻占山海关,使16军分区闯关东没了後顾之忧,也为後续部队打开了一扇大门。   日本在“密苏里”号战舰上签署降书,标志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的第二天,16 军分区部队乘坐一列客货混编火车,从山海关到达锦州。   第二天,12团和朝鲜支队,闯入东北最大城市渖阳。   一星期後,又相继进入鞍山、辽阳、抚顺、本溪等城市。   至此,16军分区不仅完成了战略侦察任务,而且为共产党人挺进东北抢夺了先机之 利。   某军干休休所离休干部标兵,原作训处长吕效荣老人,一提到本溪,话匣子就打开 了。   山西人讥讽闾锡山这位五台县人:“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   一口五台话的吕效荣,16岁参加共产党做地下工作,第二年被叛徒出卖被俘。正赶 上木溪煤矿瓦斯大爆炸,死亡2000多劳工。一列闷罐从山西咕咚咕咚到了本木溪,把他 和一些被俘的八路路军和在中条山被俘的国民党官兵,赶进茨沟涛煤矿矿井。太平洋战 争爆发後,日本人把有“危险倾向”的1000多人,编为“特殊工人”(日本人称为,“ 直辖夫”)。每顿两个橡子面窝头,每天劳动12小时以上,上井就关进有两层电网的棚 子里。大小便要报告,有人看着。睡觉时,麻袋片衣服都给抱走。一年365天,能动弹就 得下井。伤了,病了不能干了,拖去万人坑喂狗。如今,本溪老人还常念叨:甚麽叫十 八层地狱?那“特殊工人”就是十八层地狱中人呀!那小鬼子才叫歹毒呢!   日本要投降的?象,先是监工不打人了,伙食也好了些,还给发衣服鞋子。接着,一 些民愤大的日本人,一些比日本人更可恶的“二鬼子”,都不见了。留下来的直讨好中 国人:日本的快快的不行了,将来你们掌柜的干活,我们苦力的干活。大家以为鬼子又 耍甚麽花样。形势明朗後,都担心鬼子撤退前搞大屠杀,自动组织起来,准备和鬼子拚 命。   领头的,是个国民党少校贺觉民,新四军一个副团长邢方银,胶东解放区一个区长 陶守崇。8月14日夜,大雨瓢泼,“特殊工人”冲出茨沟,去市里抢了一个军火库。第二 天,暴动工人编成一个大队,贺觉民任大队长,邢方银任副大队长,陶守崇任政治部主 任。   当他们戴着涂有特殊红色标记的矿灯,同为十八层地狱中人时,从磨洋工到暴动起 义,大家抱成团,同仇敌忾和鬼子斗。当地狱不复存在时,这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   收音机收到的都是国民党广播。今天讲熊式辉快来了,明天讲马占山到了,让保护 工厂、矿山,等待国军接收。国民党的人越听越高兴,有的激动得边哭边喊:咱们的军 队来了!他们本来没把共产党放在眼里,人又多,摩拳擦掌想动手。没几天,本溪纷纷 传说中国军队开进了渖阳,他们更加有恃无恐了。一天夜里,突然袭击,把主要是共产 党领导的5中队的枪缴了。   形势一触即发。吕效荣所在的清一色是共产党的3中队,荷枪实弹,随时准备应付不 测。这时,派去渖阳的侦察员回来了,说到渖阳的是冀东束八路军。共产党欢呼雀跃, 士气大振。国民党的人一下子全蔫了。   曾克林派人来改编,把缴5中队枪的特务中队中队长枪毙了。罪名是“破坏国共合作 ”。   吕效荣老人说,暴动成功後,双方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若不是咱们的人先到了,我们这些人不死无葬身之地,也得垮了,散了,哪还有後来3纵 队8师那个23团呀?   9月16日,中央在《我东北现况通报》“中,这样写道:   (一)曾克林部队现已发展二万余人全为新式装备,从山海关到渖阳各城均有曾部 。曾率四个连到渖阳一星期,即发展成四千人,并收编保安队万余人。   (二)原在东北做苦工我八路军之俘虏约一、二万人,已组织八路游击队,若干股 并进入长春。   (三)国民党员从监狱释出後,甚为活跃,到处成立国民党部。   (四)在渖阳及各地堆积之各种轻重武器及资材甚多,无人看管随便可以看到,曾 克林已看守渖阳谷重要工厂及仓庠,据说有枪数十万支大炮数千门几弹药布匹粮食无数 。武器资材落於民间者甚多。   (五)扩乒极容易,每一号召有数百人,并有大批?组织武装均待改编。?   ……   12月初,东北局给中央的一封电报,谈到进入东北後兵员、装备迅速扩大、发展时 ,挺有趣地使用了一个很准确,但通常都带有贬意的名词:“暴发户”。   冀热辽军区出关时三个分区:1万3千余人,两个月左右就发展到10万余人。这种发 展很难说是正常的和可靠的。这已为历史证明了。   但是,无论後来发生了甚麽,也无论人们对此说了些甚麽,“八·一五”後的出关 第一军,冀东部队,特别是16军分区部队,功绩却是不朽的。   那是战略上的成功与不朽。   “原东北军……”   就在延安电台广播朱德第二号命令(8月12日,《解放日报)头版头条全文刊载朱德 的七号命令,并发表消息:《接获总部命令後,我百万雄师纷纷出动,贺龙将军所部分 路进击太原,吕正操等军星夜向东北进发》的同时,精明的共产党人又发了个内部指示 。   晋绥分局晋察冀分局山东分局:   本日延安广播总部命令第二号系为对外宣传,抢先取得国内外公开地位而发,除李 运昌部队外,并非要吕、张、万等部马上开住东北四省,而应依中央灰夜指示,动员全 军执行当前任务勿懈。唯山东万毅部,应准备侍命出发。                 中央                 8.11   以万毅为司令员的“东北挺进纵队”,是9月24日由山东黄县乐家口码头分批登船, 月底陆续到达东北的。   42年後笔者采访时,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的万毅老人,刚渡过80寿辰。约定8点到 ,挤车换车晚几分钟。听到门响和脚步声,已在客厅等候的老人,从椅子上立起,头微 微仰着,向前伸出双手。临走也是如此。   3年前患青光眼双目失明的老人,1。70米以上身材,穿一件黄色将军呢大衣,白发 秃顶,清雇瞿铄,硬硬朗朗。老人乡音不改,讲话极有条理,张口脸上就露出笑意。笑 得慈祥,笑得温暖,笑得真诚。   他是大连金县人。用他自己的话讲,“生下来就当了亡国奴”。那时大连叫“关东 州”,是日本的附属地,学校上算术课都用日语。15岁到奉天(渖阳),见到“张大帅 ”的奉军。“中国也有兵?”後来就不觉奇了,他也当了“中国兵”。   1938年春,东北军57军627团团长万毅,率军在连云港抗击日军登陆,血染征衣,歼 敌百余。同年秋,627团团长万毅,率部在合肥佯攻守敌,烧了日军机场,毁敌机9架。 1939年初,667团团长万毅,率部破袭津浦路,生俘日军少将原山方雄,同年秋,333旅 旅长万毅,率部袭击鲁东南大店,亲临山头指挥,歼灭日军两个中队。一些日?军据点中 流传一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毅)。”   可在生养他的黑土地上,骁勇善战的热血男儿,却无用武之地。   “九·一八”事变时,他是105师卫队营长。事变前一天,上级命令部队从市内开到 郊区,说是演习,“打野外”。当晚在新民上火车快进关了,才听说日军炮轰北大营。 官兵扼腕顿足,痛哭流涕,要求打回渖阳去。长官不同意。大家说,那就在长城上决一 死战。长官说立即进关,这是蒋委员长的命令。   老人说:那14年,我最听不得的一支歌,就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国土沦丧,百姓背并离乡,军人拿着枪是干甚麽的?那时候,我们这些扛着枪的流 浪汉,真想把乡音改了。丢人哪!却硬是不改!不是不是男子汉硬充男子汉,是要时刻 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耻辱,不要忘了根和家,要打回老家去,最听不得的歌,唱得最多最 响——用心唱,用血唱,用生命去唱!   接到中央要我部“准备待命出发”命令後,那种心情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从那时 起到东北解放,我们这些人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同样做为共产党员和军人,无论能力 大小,我们应该出更多的力,流更多的血。因为我们是黑土地养大的。   9月2日,“东北挺进纵队”分别从胶县、诸城。博山等地出发,20多天後到达乐家 口。   “东北挺进纵队有两个支队。1支队即万毅任支队长的滨海支队。2支队是临出发前 ,由鲁中、滨海、胶东三个军区各抽一个营组建的。全纵队3千5百人,东北人不到30人 ,全是营以上干部。另一支挺进东北的”原东北军“由吕正操率领的一个小团6百人中, 东北人不到10人。9月24日上午挺进纵队首批部队一个连,由万毅率领,乘只汽艇,一路 搜索前进,第二天上午到达兴城钓鱼台。上岸後,尖兵班与驻守当地的冀东部队发生误 会,不打不相识地打了几枪。    “接收武器”   自有“闯关东”一说後,豪爽、强悍、富於开拓精神的山东人,就是世代川流不息 的闯关东大军中人数最多的一个方面军。这不仅因为山东人多地少,土地占有极不合理 ,还因为山东与东北毗邻。特别是海路,逢上顺风,一昼夜就到了。笔者家乡一些老人 ,至今仍固执地称山东人为“海南人”——从大海南边来的人。   “八·一五”後闯关东的共产党军队,一半多来自山东。   “打败日本好回家”   战斗英雄、某军原副军长瞿文清家楼後,有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菜地。葱,蒜,茄 子,辣椒,芸豆,大头菜,番茄,7月辽西大地上生长的一切蔬菜,这里几乎都能见到, 绿油油长势喜人。敲门进去,老人正在地里拔草,那模样神态,就像母亲抚侍婴儿。   他父亲是煤矿工人,他自己也从未在地垄沟里刨过食。土改时,工作队和农会却给 他家画为雇农。其实这也不无道理,上海。渖阳那隐蔽战略、战役、战斗企图,对行军 路线、目的严格保密,这是一般军事常识。   这里还有一个更广阔的政治背景。   9月2日,中央在给各中央局的电报中说:“因各地动员干部和部队去东北,规模很 大,传播很广,容易暴露企图,刺激国民党美英与我不利,望各地告诉所有前进部队和 干部不要声张,少说多做,住意隐蔽,切实完成任务。”   还有一个也许是更重要的原因。   出关时是班长,进关时是指导员的瞿文清老人说:战争年代,管理教育的一个重要 内容,也可以说政治工作的核心,就是巩固部队。战争是需要士兵进行的,没有兵怎麽 打仗?拿破仑若没有士兵,还不如阿尔卑斯山的一块石头。   那时当干部,特别是当连长、指导员的,平时最操心,最头痛,压力最大的,就是 怕出逃兵。防止逃亡,要发动群?,主要是帮助教育重点人。党员,正副班长,战斗小组 长,一般都有个“巩固物件”。站岗,值勤,出公差,都在一起,睡觉也挨着,醒了摸 一把。“巩固物件”要上厕所,“我也来尿了”,马上跟去。有的就说:你别跟着了, 我不能跑。谁不高兴了,谁发牢骚了,谁想家了,都是“思想苗头”,要随时掌握。发 现异常,立即报告。一仗下来,特别是打了败仗,更要瞪大眼睛。   “八·一五”後逃亡比较多的时期,一是闯关东,二是四平保卫战後,三是东北解 放後进关。逃亡原因,一是苦,二是死,三是离不开家。那年头不打仗的时候像节假日 一样少,随时都可能流血牺牲。怕苦怕死就想家,家里再苦没有死的威胁。一些打仗很 勇敢的人也开小差,就是舍不得离乡离土。中国农民的传统心理是看家守业。过去闯关 东是无路可走,逼上粱山。抗战打了8年,好歹胜利了,活过来了,能过安稳日子了,谁 还爱离开家?   一般地说,行军打仗路过谁家,谁就成了“巩固物件”。   同样意思的话,大多数老人都谈过。   大都是宿营後趁机跑掉的。每到一地,除正常岗哨外,还在村外放几处暗哨。有的 怕自己睡得死醒不来,用根绳悄悄把自己和“巩固物件”拴在一起,一动就拉醒了。逼 急眼了,有的甚至用鬼子对付劳工的办法,晚上睡觉把裤子都收到连部去。据说,有的 还把手榴弹弦接得老长,像绊马索一样横拉在路口上。一响就报警了。   山东闯关东部队,除去1938年秋由晋西进入鲁南的115师343旅,和以後陆续调派的 少数干部,士兵和、以下干部基木都是本地人。每次动员参军,都有这样的话:不离乡 不离土的,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嘛。“子弟兵”三个字的贴切和生动性,是一点也不含糊 的。   过去,日本人常到山东招劳工,连抓带骗,当场给40块大洋,我们就针锋相对宣传 日本人如何压榨劳工,“下关东就是跳火坑”,去的人都死了。又讲关东多苦,多麽冷 ,冰天雪地冻掉鼻子耳朵。   现在要离乡离土闯关东了,就宣传关东多麽好,地大物博,小日本苦心经营14年, 工业发达,大城市多,铁路多,楼房多,“楼上搂下,电灯电话”。   据说,新四军3师闯关东路过临沂时,军长陈毅接见3师、以上干部,讲了这样一段 话:我离开延安时,毛主席让我告诉你们,你们要到一个好地方去。那个地方是个花花 世界,有电灯,有楼房,出金子,出银子,那是个甚麽地方呢,毛主席没告诉我,我也 没法告诉你们(哈哈大笑)……   对於闯关东路上可能发生的逃亡,山东军区和东北局是有比较充份考虑的。   9月25日,还在闯关东路上的林彪,和箫劲光一道发出一封电报。   罗黎萧?并军委请转新四军:   在中央新战略方针下,十余万大军进行北大(原文如此。似应为“进军北上”—— 笔者),希转移时,防止逃亡,应视为一个重大问题,提议各部须为此召集会议,要真 实研究动员的内容,与方式,及各种具体的保证方法,并互相通报,交换经验。动员方 式不可仅限於首长讲话,而要开班、排小会,使战士人员讲话,通过自觉与互相动员, 内容可勿在报上发表,但内部可以说明北上目的,在加强装备保卫抗战果实,取得保卫 家乡的更好工具,及为了发动与解放北面群?,此种说法是否有碍秘密,请中央指示。   林萧   二十五日   林彪的意见不谓不正确。可这位正在走马上任的东北人民自治军总司令,据说18年 前南昌起义失败後,也曾开过小差。只是由於不认识路,才不得不重新归队。   另一位正在闯关东路上的将军,据说已经跑回家了。家里人大吃一惊,说“白狗子 ”正在找你哪,快跑吧!   瞿文清所在、在龙口住一天,第二天就乘船出发了。   出发前清点人数,9班少个人。枪和背包都在,就是人没了。   副班长急出一头汗。这个战士正是他的“巩固物件”。门口有双岗,墙外有巡逻哨 ,都说没人出去。半小时前吃饭还在,有人说是给房东还饭盆去了。房东说没有,大家 不信,还进屋看了一圈。连队眼看要出发了,在牛栏里找到了。墙角立卷席子,副班长 用手随便拨拉一下,他在里面叫起来。副班长要揍他,瞿文清连忙拉开了。他一个劲地 哭:我要回家,我想家,想娘……   不行军打仗,逃兵要关3天禁闭。然後开个“斗争会”,批评帮助教育一下,自己再 检讨反省表个决心,全班同志再开个欢迎会。这回没功夫,全免了。   战争年代有“四个枪毙”:打黑枪枪毙;强奸妇女枪毙,就地公审就地枪毙;投敌 枪毙;带枪开小差枪毙——带枪开小差一般都是投敌。   某军原副军长郑绍华,闯关东时是新四军3师独立旅1团警卫连战士。   老人说,从苏北出发那天,全团集合,枪毙3个逃兵。离休前任大连陆军学校(现大 连陆军学院)训练部长的袁步青,母亲给他4块大洋,留作开小差路费。枪毙逃兵後,母 亲说:儿呀,咱可不能跑了呀!1978年两人在一个师工作,郑绍华见到袁步青母亲,半 开玩笑地说:“大娘呀,老苏那时若跑了,还能当副师长吗?”   老人说,在东北3年,他枪毙了3个逃兵。   黑龙江省军区绥化军分区原司令员赵斌,闯关东时是1师3团2营副营长。   老人说:在诸城还未动身,一些人就跑了。师里挑了10多个可靠的干部,由个外号 叫“哇啦哇啦”的敌工干事领着,去动员那些人归队。我们走家挨户动员,说困难时候 都过来了,现在胜利了,怎麽反倒不革命了呢?有人还讲到东北都能提升,当官,当大 官。转了一个多星期,动员回来30多,有的还是营连干部,指导员,教导员。主要是动 员干部,战士不怎麽管。没功夫管那麽多。死顽固的大都是是有老婆的。回到诸城,部 队已经出发了。军区让我们从海上走。白天行军,晚上还得看着这些人。哪里看得住呀 ,到龙口就剩两个了。   某军政治部原副主任李湖,闯关东时是鲁中警3旅管理科指导员。   老人说:从敖阳出发不久,夜里突然响枪。我们跑出去,看见哨兵倒在地上,脚伤 了。说是特务打的。月亮白晃晃,大地光溜溜,哪有个人影?到龙口又听说8团2营长朱 延国被坏人打伤了,是我在5连当指导员时的司务长干的,把他抓了起来,过海到东北才 弄明白,都是自伤,为了能留在山东。   黑龙江省军区原副政委赵熙敏,闯关东时是冀中71团6连指导员。   老人说:71团是“八·一五”後由地方部队升级(由地方部队变为主力部队,称为 “升级”)的,刚升级就拉走了。临走那天早晨,全团集合,团长讲话:我们是主力, 是正规军了,不要这些破枪了,要到冀东去接收新式武器,接收完了就回来。开头挺好 ,到冀东看到墙上“欢迎冀中部队挺进东北”大标语,就有点炸营了。团里要求党小组 长和排长站岗,、长、指导员带班。有的站岗和带班的都跑了。有人就说:瞧,不让我 们站岗,他们跑了。从安国出发时,一个老团一个新兵团4千多人,到古北口不足2千了 。有的一个村子参军几十人,说跑都跑,村干部领着跑。过北甯路时,一个有名的战斗 英雄,连长马义都跑了。出关那可真是一关哪!   某军政委李兆书,闯关东时是新四军3师10旅警卫营3连指导员。   老人说:一路上,抓到不少先头部队开小差的。有的不用抓,看见你自己就过来了 。叫跑也不跑了。你想想,上千里路,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钱,怎麽走?军装能脱了, 口音怎麽改?国民党抓,地主老财打,汉奸特务也收拾你。即便到家了,地方政府还动 员你参军。不过也真有“坚决性的”。我们连有个姓史的,在辽西跑的,进关就叫国民 党抓去了。“国军”没当上半月,又跑了。那是铁心不当兵了。   9月7日,万毅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说:   部队采取逐次动员,但逃亡仍严重,仅昨夜即逃副排长以下八十余。   11月15日,黄克诚在给“军委林彭”?的电报*中说:   三师由苏北出发共三万二千五百人(因新乒二千五百人未等到)除後勤机关及一地 方团掩护尚在途中未禾到沿速逃亡掉队陈病号约三千人外,到达冀东者共约二万八千人 。   12月4日,林彪在转致“中央军委的7师杨国夫师长的电报”*中说:   战士带枪逃跑者甚多(仅昨夜连胞二十八人带枪九支)。   所有闯关东部队中,唯曾克林的16军分区未听说有逃亡现象。   从出关到进关,黑土地3年内战中,逃亡始终是造成部队减员的一个重要原因。   1948年9月7日,“林罗刘谭”?在给“毛主席”的电报“中说:   据不完全统计,野战军四、五、六三个月内逃亡八千余人。   11月11日,“林罗谭”在给“东北局并报中央军委”的电报*中说:   东北解放後,部队中议论纷纷,不少东北战士甚至某些干部怕入关作战,怕走路大 远,怕离开家乡,土地分配後感到个人还没享受过安乐生活,以至最近开始增加逃亡。 五纵向义县移动中逃亡三百多。四、十一两纵向冀东前进,十一纵一至七日逃亡六百余 ;四纵十一师一至六日逃亡近二百人。北儿满各独立团开到前线歼敌,亦发生同样情形 ,这在我们将来新的行动中,会较为更加突出。   逃亡的几乎全为土生土长的关东人。   李兆书老人说:14团9连指导员闹个笑话。他让文书把全连东北人抄个花名册,列为 “巩固物件”。他不识字,让1排长看看有没有漏掉的。l排长一看就火了:我他妈的也 成“巩固物件”了!很多解放战士是关里人,这时都成了巩固别人的骨干。有的说:排 长呀,你家乡解放了,我们家还没呢,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哪!   赵熙敏老人说:进关就倒过来,东北人成了骨干,关里人成了“巩固物件”。快到 谁家了,就瞪着眼睛瞅着。那也看不住。打下天津走不远,65团1营教导员尹志勤就跑了 。他家在天津附近。到湖南後,一天行军看见伫列中一个人背口大锅,这不是老尹吗? 他挺不好意思,说给抓回来了。後来听说又跑了。   38年後,笔者在家乡采访一位人称“破烂王”的企业家时,他说:东北刚解放,百 废侍兴,今天铁路,明天矿山,街头到处是招工广告。招工人员这村跑那村,那嘴皮子 磨的呀。若是今天,还不把脑瓜子挤扁了?那时没有“城市户口”,“农转非”,那人 的心思和现在不一样,恋乡恋土舍不得家,爱过“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日子。   抗战後期,山东和冀东部队流行一支歌,叫《打败日本好回家》?。   渖阳军区原副政委,抗战胜利前的鲁中军区警2旅政委李伯秋老人说:1945年初,一 天晚上,几个人在一起唠胜利後干甚麽。5团政治处副主任宋登华(离休前为军委测绘局 政委),说要回家和叔叔种地,他家有30亩地,他叔叔可会种地了。我说,蒋介石能让 你回家种地?抗战前打,抗战中打,他有那麽多军队,又有美国撑腰,怕是打完老蒋还 得打美国。他说,你这话大影响信心了,可不能乱讲呀。   老人说,《打败日本好回家》这首歌,在警2旅唱了1年多。   “八·一五”後,就内部打招呼,不让唱了。   在某军荣誉室,笔者抄下一支《山东纵队?纪念歌》。   日寇侵入了山东,   投降派便挂上了免战牌,   投降派逃跑了我们便从地下站起来!   徂徕山举义旗,   誓死守土我们不离开。   土生土长在农村在民间,   虽然是赤手空拳,   但是有三千八百万人民和我们血肉相连;   虽然是苦中生,   但是有中?共产党领导着我们迈步向前;   虽然是年轻的党军,   但进行了无数的血战!   我们用土炮打下过飞机,击沈过兵舰,   在雷神庙魏家堡杨家横刘家井五井孙祖大柏山青驼寺?,   曾用我们的热血写下了辉煌的战史。   看吧,看吧,敌人在我们面前发抖,   只要我们战斗,战斗,   无数的战斗写下辉煌的战史;   看吧,看吧,敌人在我们面前发抖,   战斗,战斗,只有不断的战斗,   胜利就在我们前头!   瞿文清老人给我唱过这支歌,好几位老人都给我唱过。老人唱得激情滔滔,我听得 热血沸沸。   这支歌後来也不唱了。   有人说到东北後,敌人变了,地区变了,番号变了,也就自动地不唱了。有人说曾 有人批评过这支歌,说它有山头主义,地方倾向,大家应该都唱《八路军军歌》。有人 说其中“誓死守土我们不离开”这句,和挺进东北拧着劲儿,所以就不唱了。   “败了日本狗强盗”,还要“消灭了蒋匪军”,才能回家。   就在中?共产党闯关东部队逃亡现象屡屡发生时,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1万2千名美 国士兵正在举行示威游行。浩浩荡荡的行进队伍中的标语上写着:“让我们回家去!… ”   这些士兵在铁与血与火中生活得太久了,肺腑中充满了硝咽和屍臭,耳朵里灌满了 撕心裂胆的噪音和鬼哭狠嚎的惨叫。战争结束了,大地宁静了,空气清新了,但这里的 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能唤起战争的记忆,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们渴望回到能唤起 儿时的天真的地方,渴望曾经讨厌过的母亲的唠叨,渴望妻子的热吻,渴望儿女的娇憨 ,渴望林荫下的絮语。在铁血飞迸中,他们或许忽略了这些。可现在,他们急不可耐了 !   抗议浪潮迅速蔓延到本土外的所有美军基地。11月和12月,巴黎和法兰克福的美军 士兵走上街头,抗议政府往国内遣返军队的速度大慢,要求立即复员。愤怒的士兵给国 会议员写信,议员们则向五角大楼施加压力。於是,五角大搂动员了一切力量(包括当 时全世界最豪华的“女王伊丽沙白号”和“女王玛利号”客轮)把这些士兵遣返回国, 其速度比战时紧急情况下向欧洲运兵速度还快。   第二次世界大战後的厌战情绪,是全球性的。   在一场残酷的厮杀过後,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没有比在血与火中冲杀过的军人,更懂得安宁和平的宝贵了,更渴望安宁和平的生 活了。   只是各有各的追求方式。   女人、孩子与重武器   开头,除了16军分区和“东北挺进队”,各路闯关东部队都带着妻子儿女。   也没多少女人和孩子。   那时没“计划生育”一说,也没有婚姻法,结婚的条件叫“278团”一27岁,8年党 龄,职务正团。这已够“计划”的了,有些已超出“计划”仍未结婚。有的是戎马倥惚 ,没有机遇,有的是执意不肯结婚。   江拥辉团长的妻子刘淑,当时是诸城县虎部区妇救会主任。1师从诸城快登程了,江 拥辉匆勿赶来找她,就匆匆跟部队走了。丈夫给她找匹马。人骑在马上,心吊在嗓子眼 儿上,夜里总梦见自己悬在马蹄子下。一些人逗她,说她这位骑士潇洒极了,足可以当 个骑兵团长,如果有个娘子军骑兵团的话。   到鲁北惠民县,一道命令下来,军委让1师火速赶去山海关参战,把住这扇关东大门 ,师党委一个决定,把女人、孩子和重武器像包袱一样卸在惠民,部队轻装急行军走了 。   她们被告知:部队要打仗了,打完仗就夹接你们。   这是常事。打她们和军人结合那天起,就把自己交给这种生活了。她们已经习惯了 这种生活。她们就在惠民习惯地等着打仗去了的丈夫。直等到春节,才知道丈夫是闯了 关东。   ——这些狠心的,就这麽悄没声地就把咱甩了,连咳嗽都没咳嗽一声!……   骂是亲,恨是爱。关东那是甚麽地方呀!鼻子冻掉没甚麽,怕的是那麽老远还能回 来吗?老年人一辈又一辈讲述“闯关东”的故事,就像讲述一个发生在月球上的神话。 今天丈夫拿着枪杆子一下子就闯去了,古老的神话一下子变成现实,又仿佛依然是那麽 古老而又遥远。   闯关东,找丈夫去!   渤海地委在惠民。地委领导说,大部队都走了,小部队护送不了。她们说不用护送 ,我们自己走。地委说,自古哪有一帮女人闯关东的呀?她们说,你们点下头就有了。 又说都嫌女人累赘,那还找女人,和女人结婚干甚麽?七嘴八舌,大声动气。说着说着 ,就把眼泪这个武器搬出来了。甚麽武器也不行。大年初一,大家瞅着饺子谁也不吃。 3团团长妻子,头不梳,脸不洗,一杯又一杯,喝得满屋子酒气。   3月底,1师和7师家属,坐只小汽艇闯关东,20多个女人、孩子和保姆,挤在三人多 长,一人多宽的船舱里,大人吐,孩子哭,那个声和味儿呀。3团政委妻子张华,坐车时 颠着早?了。母亲一滴奶没有,孩子一个劲儿哭,哭着哭着没声了。开头以为是睡着了, 不知谁说不对劲儿,都挣扎着爬过来。没有奶,没有药,大海茫茫,怎麽办?谁也不吐 了,就那麽围看,有的擦眼抹泪,有的傻楞着,眼睁睁看着孩子咽气了。   在庄河县一个叫耷拉腰子的小村上岸。一辆大道奇拉上她们,绕道安东去吉林。过 通化一道岭时,车翻了,两个师的家属全甩进路边没膝深的雪窝子里。爬起来,你望我 ,我瞅你,大眼瞪小眼。长这麽大第一次坐汽船,又第一次坐汽车,都不知道这“洋玩 艺儿”是怎麽了。直到现在,老人们见面,还哈哈笑着述说彼此当时那副傻样儿。   从延安、晋绥、晋鲁豫、华中、华东、中原等地闯关东的部队和党政军干部,家属 大都是随队一起走的,战斗部队中“278团”少,女人一般都有马骑。干部团就不行了, “278团”都在一半左右,女同志,大都是徒步走到东北的。   可以想像——   在那秋日的黄土高原上,在那收割後裸露的中原大地上,在冀北边缘那荒无人烟的 沙丘间,行进着一支支由一个个一对夫妻一个孩的家庭组成的队伍。孩子盛放在一只篮 里,篮子驮放在马背的一侧,另一侧的篮子里放着衣物甚麽的。不谙事的孩子,或者随 着马蹄的节律酣睡着,或者睁着不谙事的眼睛望着蓝天,涉水,爬山,越沙丘。丈夫牵 着?绳,在前边走着,妻子在盛放孩子的篮子旁边跟着,或是抓着马尾巳蹒跚着。尘土飞 扬中,你可以想像那一双双露出脚趾的布鞋,想像那一双双血泡叠着血泡的脚掌。可以 想像那一双双脚可能是从小就爬惯了山岭的,可能是从校门走向延安又走到这里的,可 能是曾经要被改造成三寸金莲後来又解放了的。也可以想像被秋雨淋透了衣服和泡肿了 的双脚,以及你可能想像得到并实实在在存在着的种种艰难困苦中,做为来到这个世界 本来就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痛苦与不幸的女人,可能经受的种种痛苦与不幸……   有人主张不带女人闯关东,这种人中有种人,想的不是轻装快步,去东北抢夺先机 之利。也不是等条件好了,有根据地了,再把妻子儿女接来,而是想乘机把土气、“落 後”的老婆甩掉,到那个“花花世界”中去换个花花的、洋气的。   在海上   自古以来,山东黄县龙口和蓬莱县乐家口,就是海路闯关东的集结地和出发地。   山东闯关东部队,大都是从海上走的。   中央对这项工作抓得很紧。   11月3日,毛泽东亲自起草一份电报。   胶东区党委:   近日部队渡海情况如何,千万要多要快,不得片刻迟误,将此当作第一位   工作,派大批干部准备渡汲海,其他工作均属次等。   中央   11.3   从8月中旬到12月初,龙口和乐家口码头处於一种史无前例的亢奋中。一支支队伍开 来,附近村镇都挤满了。岸上挤,湾里更挤。沿海能徵集到的船只全来了,挤挤匝匝开 了锅似的。一眼望去,一只只船划过去,好像就能一直走到东北。   大都是渔船,还有些货船。钻进船舱,就像钻进了鱼罐头。从煤舱出来,都成了“ 煤黑子”。大船能挤一个连,小的就两个班。   乘船教育:一、不准吸烟和打手电,防止被敌人兵舰发现;二、随时准备战斗,碰 上国民党或美国军舰,用手榴弹近战肉搏,拚死不当俘虏;三、注意安全,没命令不准 出舱,大小便要报告;四、出事故不要慌,船坏了,触礁了,要听从统一指挥;五、不 准说不吉利话,对於船老大可能搞的迷信活动,不要干涉;六、防止晕船,不要乱走动 。   瞿文清坐的那只船,不存在走动问题。   是只瓜瓢样的小渔舟。20多人面对面倚在船帮上,就差人叠人了。登船前发的两只 瓦罐,放在中间叠在一起的腿上。开头挺正规往那里吐,後来扭过脸往海里吐,再後来 就像报复似的,你朝我身上吐,我朝你脸上吐。到大连皮口山岸时,一个个就像从泔水 缸里捞出来的。   好在没有别的甚麽事。   李湖坐的是只帆船。开头挺顺利,下午起风了,浪头掀起老高,桅杆嚓断了。船老 大跪下就磕头,直叫“龙王爷开恩”。李湖说:我打这麽多年仗,子弹从来贴着头皮飞 ,福气最大,翻不了。听到个“翻”字,船老大又叫“龙王爷”,又叫“天老爷”,爹 呀妈呀叫起来,边叫边哭。船在海上漂了4天5夜。刚上船时医院几个女兵要解溲就喊: 你们坑阢开,我们有事儿。这阵子一“有事儿”就叫唤:快来呀,不行了!几个不晕船 的,就把她们架到船後去。   比较曲折宕荡,有点“历险记”味道的,是後来最先搞起诉苦运动,被3纵党委授子 “教育功臣”称号的赵绪珍坐的那只船。   这是只缴获的大帆船,3师2团特务、150多人坐着还不算太挤。指导员赵绪珍不愧为 “教育功臣”,政治工作有声有色。从宿营地到码头路上,以及开船後的个把小时,歌 声不断。   春天到了万物都发青,   咱们庄户人呀家家忙春耕,   多生?多打粮支援子弟兵。   八路军打仗为咱老百姓,   部队向西行攻打蒙阴城,   机枪扫大炮轰消减鬼子兵。   唱完《打蒙阴城歌》,又唱(18集团军好》。   18集团那可真正好,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样样都做到。   吃的是煎饼,铺的是乾草,   穿的衣服更是谈不到冷热这一套,   同志们辛苦了!   枪是土上压五,少数是洋造迨,   把汉奸好鬼子消减了。   建设新中国咱们一定能辨到,   先苦後甜慢慢热,   同志们,到时候就好了!   赵绪珍说:别唱了,保持安静,防止晕船。   大家说:小鬼子都不怕,还怕晕船?   瞿文清发的是只瓦罐,他们发的是只瓦盆,一班一只。几支歌没完,就陆续赛歌似 的吐上了。盆吐满了往海里倒,没倒上两回就连盆倒了。出发前发的新?帽,一人一顶, 上面缀着青天白日,挺整齐的,有些人还舍不得戴。不知谁带的头,朝?帽里吐,大家学 起来,不少顺水漂了。顺水漂了可能有好处。保不准到东北不会照张像,保不准21年後 不会被发现,小红卫兵会指着那青天白日说:你是国民党!   刚从龙口出发时,千帆竞渡,大海都显小了。逐渐地就稀落了,傍黑时连只船影儿 也没了。风浪大起来,到内长山的大长山岛附近,风向也变了。船老大一口一个“老总 ”,说甚麽也不敢走了。没办法,又折回龙口。   没了模样,也没了情绪,都要求上岸,不走了。   ——我宁肯和小鬼子拚10年刺刀,也不遭这份罪了!   ——在哪儿都革命,非得去东北呀、——非去不可就从陆上走。再遭这罪我就跳海 了!   “教育功臣”也没了辙。党支部研究一下,咬着牙,就让那船在海上漂着。   第二天下午,船老大说可以走了。到了砣矶岛又走不了了。这回靠了岸。有大海包 着,谁也跑不了。   歇一天又走。风平浪静挺顺溜,没想到船老大来事了。几个人大呼小叫一阵子,变 戏法似的从哪里端出几盘菜和一只鸡,在船头摆好点着香,有的念念有词地磕头作揖, 有的拚命敲锣打豉。为首的船老大抖抖地说:老总呀,龙王爷“亮翅”了,要这条船哪 !   蒙蒙亮的天色中,前方几百米处隐隐凸起个黑影。随船的团司令部参谋孙灵连,操 起机枪就是一梭子,黑影不见了。孙参谋端枪立在船头,命令开船。船老大脸都青了, 哆哆嗦嗦驶出好远也没变过色来。   傍晌,那黑影又出现过一次。这次看得真切,一间房子大小,圆乎乎的,呈蓝黑色 。又一梭子打过去,又没了。   船老大不害怕了,也不叫“老总”了:这八路真神,龙王爷也惹不起!   最倒楣的是见到“老大哥”後。   都知道到东北和“老大哥”会师,每个人好像都准备了一肚子话,到时候和“老大 哥”唠个痛快。哪知在老铁山水道碰下苏联军舰,没有翻译,一肚子热乎话倒不出来。 拖进港口,没吃没喝,扣了3天——把他们当“海匪”了。   也不怪“老大哥”不认亲。   上船不久就吐得没了人样,又在海上漂颠4天。晕船甚麽也不想吃,肚里吃食又吐光 了,一个个瘦得像个鬼。“老大哥”捂着鼻子上船看了看,依着的,歪着的,横躺竖卧 的。有的眼皮都不睁,有的眼皮翻了翻,甚麽表情也没有——也认不出“老大哥”了。   每只船靠岸後,都有些人像卸货一样从船上?下来。   山东渡海部队陆续在辽南登陆後,先到的新枪新炮新服装的冀东部队,有些不知是 不认识山东八路,还是觉得这些人太给自己丢脸了,对“卖呆”(辽东辽南人称“看热 闹”为“卖呆”)的老百姓说:这都是八路从关里抓来的国民党俘虏。   10余天後,赵绪珍带连队在辽阳赶上部队,团里已经紮好花圈,要给他们开追悼会 了。   3个多月里,除渤海军区翻了一只船,5军分区副司令员石潇江等30余人牺牲外,其 余全部安全到达目的地。   还有段插曲。   3师2团特务连的帆船进入老铁山水道前,迎面驶来一艘国民党军舰。大家钻进船舱 ,只留几个穿便衣的干部在上面观测情况。1挺马克辛重机枪和4挺轻机枪,悄没声地架 好了。船老大喊了句“去大连运梨的”就过去了。   大多船只都有这种插曲。对付办法,先是尽量躲避。渔船小,军舰大,易先发现对 方,也易躲避。躲避不了,只留便衣人员在船上,由船老大与之对答。这一带往来渔船 、货船很多,很容易混过去。   更重要的原因,是国民党缺乏警觉,没想到共产党会如此大闯关东。   1946年後,往来山东和辽宁运送伤员、干部、家属和各种资材的船只,不时有被国 民党军舰击沈和拖走的。   “向交通要道进击”   陆路闯关东,要比海上艰难困苦得多。   最苦的,是黄克诚的新四军3师。   9月下旬,3师所属四个旅和三个团分为左右两路纵队,陆续从盐阜、淮海地区出发 ,跨越江苏、山东、河北、热河4省,历时60多天,行程3千多里,到达锦州地区。   过度痛苦使人沈默   某军原副军长黄达宣,像瞿文清一样,是从战士、战斗小组长。   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一个台阶没落当到副军长,然後离休。他们身上的 伤疤,他们荣获的军功章,也几乎相等。而且,他们都是在黑土地上成为战斗英雄的。   比瞿文清大两岁,高出一个头的离休将军,白发,浓眉,目光平易,温和中透着果 断与威严。一口地道苏北口音,思路明晰。敏捷,谈叙像瞿文清一样简洁、明了,没有 一个在官场听惯了,似乎能够显示身份、尊严和气派的“嗯”、“啊”之类。   他是江苏泗阳县刘集乡人。17岁那年,父亲患一种病,吃不下饭。他不知道那叫食 道癌,庄稼人都不知道。临死前,父亲让把家产卖了还债,母亲到姐姐家去,儿子自己 去闯荡活命。   往哪儿闯荡是不言而谕的。村东百十里处是鬼子中心据点,外边是?军,再外边三不 管地区是土匪天下。刘集人混不下去了,就去当土匪,这是老辈传下的规矩。有股最大 的土匪,头子就是他们黄姓人,这是父亲临终遗言,做为儿子,即使一辈子都和父亲对 着干,这句话是必须照办的。   母亲哭天抹泪不同意:咱黄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哪,可不能吃这碗饭呀!   再一条路是投八路。老百姓叫新四军也叫八路,对共产党也叫八路,八路也叫共产 党。鬼子汉奸说八路是“红胡子”,“共?共妻”。一次听说八路来了,人们哭爹叫娘这 个跑呀。回来後,家里一样东西没少,院子还给扫了。老年人说,八路好是好,怕是成 不了气候。他倒没想成甚麽气候,只是听说八路纪律严。庄稼人最受不了这个“纪律” 。当土匪就随便,吃得也好。   人老了爱回忆。无论尊卑,走到这一步,都能回忆出貌似偶然的一个或几个巧合来 。   决定黄达宣後来闯关东,今天又在关东安度晚年的人生的第一个巧合,是刘集乡一 个出了五服的当保长的堂哥的一句话:当八路给你一斗小米,堂哥黄达芝早就劝过他。 帮助料理完丧事又劝他,还是投八路吧,投八路给你家一斗小米。小米的魅力加上母亲 的旨意,於是,他就扛上一支没有准星的老套筒,成了全村的第一个“红胡子”。半年 後,另一个投八路的刘集人告诉他,那斗小米真给了,还说黄达芝就是八路的人。   瞿文清不知道喝他烧的水的那拨扛枪人是干甚麽的,只知道那拨人是被八路打垮的 。按照“阶级斗争”观点,那几天历史是算不得清白的。而本文另一位主人公黄达宣, 若不是一斗小米,竟险些当了土匪。   笔老还听过这样的故事。哥俩揭不开锅了,门口正过队伍,弟弟说,跟他们走吧。 哥哥说你先走,我去趟茅房就撵你。结果,弟弟参加了红军,哥哥跟“白狗子”走了, 从红领中时代开始的一个相当长的人生阶段中,笔者一直相信这些老革命当初就是为了 革命,解放天下受苦人,实现共?主义,坚定不移地走进革命队伍的。   更不知道还有那麽多逃兵。   黄达宣扛着一挺捷克式闯关东时,是独立旅1团1营1连1排1班1战斗小组小组长。   第一步动员到陇海线作战。过了陇海线动员到临沂地区作战。到济南西边,说临沂 敌人由山东老大哥部队打了,我们到平津之间去作战。从杨村过了平津岸铁路插向玉田 ,快出关了才正式动员进军东北。   原渖阳军区工程兵副政委胡可风,闯关东时是10旅29团宣传干事。老人说,从苏北 出发时,动员口号是:举行大反攻,向交通要道进击,向大城市进击!进大城市还不高 兴?日本投降了,也该进大城市逛逛了。过平津铁路前还算稳定,快到王田时,一些“ 瞎参谋”就嘀啁咕上了:一个劲地走,这是去哪儿呀?是不是去东北?苏联“老大哥” 在那儿,都是共产党,大概去得。可东北太大冷,咱南方人到那儿受得了吗?   正式动员和山东一样,讲东北多麽好,大豆有多大个,高粱米营养多麽丰富。出冷 口一看,都是荒山秃岭。再一吃高粱米,有人就端着饭盆去问医生:你说高梁米营养多 麽丰富,你怎麽不吃呀?   苏北新四军在辽西瞅看高梁米,愁眉苦脸不动筷。山东八路军在辽东瞅着高梁米, “吧嗒吧嗒”掉眼泪儿。   瞿文清那个连到辽阳後,没米没菜也没炊具。司务长说咱们下馆子去。大家乐坏了 ,一路上见不少城市高楼,虽没进去也开眼了。这回要下馆子,看看这关东馆子几个盘 子几个碗。进屋规规矩矩坐下,每桌端上一大盆红眼高粱米饭。大家你瞅我,我瞅你, 就是不想动筷。   黄达宣几乎是在平生第一次吃高梁米饭时,才明确自己是到了关东的。   不是他不爱思想,实在是他大累了。   最苦最累的,就是像他和瞿文清这样的人。   “是兵不是兵,背上四十斤。”他是机枪手,1挺捷克式,250发子弹,背包,粮袋 ,加一起有60斤。机抢本是3个人轮流扛的,那两人个小,大部份时间他都扛着。後来抽 出个人帮病号背枪,那机枪就长在他肩上了。   开头每天60里左右,逢上雨天还能休息。过平津铁路後就加快了,每天百里以上, 下小雨也走。他不知道山海关已经打上了。但他知道是有情况了,明白这个能凭空生出 许多力量。有的人却愈发不行了。他就把米袋、步枪甚麽的,再往自己肩背上堆。   关键是休息不好。   行军最重要的是不掉队,不减员。干部神通再大,也关照不过来。靠谁?靠骨干, 靠黄达宣和瞿文清这样的活跃在最基层的骨干。   他有两个“巩固物件”,一个叫唐大荣,一个叫唐维民。唐大荣30多岁,全班年纪 最大。他打仗好,挺勇敢,就是“家庭观念重”,爱发个牢骚,那牢骚大部与老婆孩子 有关。唐维民16岁,文弱得像个书生,一天说不上几句语。他堂公在苏北出发前跑了, 连里去找没找到,把他拉来顶替。连里再三叮瞩,要他“承包”这两个人。後来,唐大 荣当了排长,打天津时负伤;唐维民当了副连长,在朝鲜二次战役时负伤。负伤後再未 见过,至今也不知在哪里。   每到宿营地,他就对二唐说:你们累了,歇着吧。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别跑了, 有人盯着哩”。说完就去找柴禾烧水,烧好再给端过来。洗脚是行车中第一件大事,比 吃饭都重要。洗完了,谁脚打泡了,再帮着挑泡,穿上马尾巴。有时这一切做完了,自 己脚未洗,饭未吃,倒那儿就打上鼾了。醒来後,冷丁一下,看看二唐,有时就想:要 跑这不是早跑了吗?   黄达宣和瞿文清都说自己从未动过开小差的念头。开头,瞿文清是觉得有碗饭吃, 黄达宣是记着那斗小米。後来,是觉得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对咱好,咱得对得起 人家,不能让人家难心。   二唐对他挺反感,觉得他是个“特务”。他也觉得这个角色很尴尬。逐渐地,都不 这样想了。一个大哥,一个小弟,加一块劲头也不比他大多少,这些事情本来就该他干 的。後来二唐一提起闯关东,就说感谢他。他说:我应该感谢你们。   从苏北到关东,从长白山到海南岛,谁应该感谢谁呢?   原63野战医院院长吴振淮,当时是独立旅医政干事。   医政干事两项工作。一是当医生,看病。二是负责医务人员的提升、调动。哪个医 生牺牲了,哪个看护班长可以提起来,向组织科写个报告,主要还是看病。   闯关东路上,比较多的疾病是打摆子。   闯关东前,独立旅南下浣江,那里是疟疾流行区。   这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不发作时是好人,发作起来忽冷忽热。冷得发抖,几条被子 压不住,热时发烧可达39度、40度。发作後大量出汗,头痛,口渴,浑身无力。上午8点 多锺,下午3点多锺,最爱发作。   正是行军的时候,照样走。   配有马匹的干部,马都让给病号了。重病号骑马,轻的把枪枝、弹药、背包、粮袋 放到马上,人步行。再选些身强力壮的战士,排成一路纵队,每人中间夹个打摆子的, 用绳子捆在腰上联成一串。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抓着绳子,连拖带拽地往前挪。那情景 ,就像电影上国民党抓的一串串壮丁。   不是亲身经历,谁会想像得出闯关东大军中,竟会有这样一支队伍!   一忽儿冷得哆哆嗦嗦,一忽儿烧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好像全是空白,又好像被铅样 的东西灌满了。甚麽知觉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却知道向前挪动脚步, 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絮上。   後来,这个伫列的指挥官——医政干事吴振淮也打起了摆子。   老人说:讲讲别人还行,我自己是怎麽走过来的,记不得了。   老人说:若不是互相帮扶着,谁也走不过来。   离休前是渖阳市农机局副局长的李少英老人,闯关东时和郑绍华是同班战士。“文 化大革命”中,造反派说他是假党员。郑绍华听说了,寄去一份证实材料,10年内乱後 ,老战友重逢。   郑绍华说:我若不用脑袋担保,你就叫人打死了。   李少英说:闯关东我不替你扛枪,你早就压死了。   那时候,郑绍华16岁,又瘦又小,还不到90斤。   一些老人说,刚上路时,歌声不断。一路行军一路歌是我军传统,後来可就唱不动 了。怎麽鼓动也唱不起来了。   大地是黄褐色的,军装是灰色的,一支支灰色的队伍,在黄褐色的大地上默默地流 动着,像一部无声电影。一队队大雁逆方向从头上掠过,抖落一串串清脆的“嘎嘎”声 ,溅不起一丝回音,适度痛苦使人喋喋不休,过度痛苦使人沈默。   食为天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闯关东大军先行的是筹粮官。   10旅29团先行的,是粮秣股长张文星和他的筹粮队。   从苏北出发後,他率领25人的筹粮队,每天提前大部队两天左右出发,沿预定行军 路线筹备粮草。闯关东如此,大部队行军都如此,平型关战斗後参军,离休前为某军後 勤部长的张文星,战争年代就和粮草打交道了。1949年进军广西在苗区筹粮,讲不明白 ,差点儿叫个苗族女人一柴刀砍死。   在江苏、山东、河北筹粮很简单。需要多少粮、菜、油、肉和饲料,到村公所找到 管事的报个数就行了。都是老区。事先打过招呼,沿途都有准备。   从冷口出关後就不行了。   一是“满洲国”的地方,老百姓不了解共产党。二是人烟稀少,日本人搞“集团部 落”,很多地方是无人区。三是穷,很多人穿不上裤子,大姑娘披着麻袋片偎在炕上, 不敢动窝儿。   所到之处,都找旧政权人员联系。白天大都跑了,晚上好办些。   敲开门,点上油灯,告诉他们需要多少粮草。没有粮草,就询问有没有地主,住在 甚麽地方。这些人大部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眼睛直扫筹粮队腰里那铁家夥。   地主粮食也不白拿,或者给钱,或者开条子。钱是解放区票子,人家不认;条子就 是一张纸,当场写上20多个字,盖上章。告诉他,现在光复了,解放了,?满票子马上要 作废,这种票子就要流通了。   再讲新政权很快就会建立,到时候把条子交给政府,就可以顶替公粮。   这种条子几乎散见於东北各地。除去辽沈战役,每次作战所用粮草,基本都是取之 於作战地区。开头老百姓不认条子,认为这不过是耍个花招的公开抢夺而已。共产党那 几条破枪,还能打天下成立政府?後来可就重视起来了,其珍贵不亚於今天人们放置存 摺。   出冷口通过的是刚辟为解放区的拉锯区。一些地方穷得别说地主富农,连中农也没 几家。找到村长,使劲咽咽口水,张口说出1千斤。村长说刚过去一拨,现在砸锅卖铁也 拿不出这个数了。拿出前面28团留下的条子给张文星看,说,若不信,我领你们挨家转 转。张文星心里很不是滋味。都是庄稼院出来的,甚麽不明白?可明白又怎样?部队也 不能饿着牡子行军呀。好歹凑3百斤,病号吃纯粮,别的都吃从山上搂的榆树叶子掺点玉 米面的大锅粥。   临走给钱时,村长哭了:对不起同志了,没法子,大穷了。   张文星也要哭了:才过去两个团,後边还有那麽多部队呀!   共产党部队还未过完,一些村子就陆续有人逃难了。国民党部队过去後,很多村子 就空了。   12月17日,黄克诚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说:   三师出发到东北已一月,仅领到满洲?币三百万元,够伙食十六天用,一   切经费均停发,对人民强迫使用五百元,一百元之大边币,迨戍物价飞涨,商   店关门,粮食除一部分吃日本存粮外,其余到一处吃一处,吃空烧尽,有如蝗   虫,人民怨声载道。   ——又过兵了。   ——都是中国兵。   ——中国兵,外国兵,“大鼻子”,“小鼻子”(东北人称俄国和苏联人为“老毛 子”、“大鼻子”,日本人为“小鼻子”,称土匪为“胡子”),妈个巴子都是“胡子 ”!   ——过来过去,这兵哪辈於能过完哪?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中,站在院子里的,躲在门後的,藏在山坡草丛中的男人、 女人、老人和孩子们,冷漠地注视着这些穿着紫不巴叽、黄不巴叽、灰不巴叽的“二大 布衫子”,後来清一色是黄绿色军服,戴着有点像牛尾巴下边那个东西似的帽子的兵们 。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兵,清朝的辫子兵,进关去打吴大帅的张大帅的兵,见了女人就 红了眼睛的俄国兵,张口就是“八格牙鲁”的日本兵,像潮水样向关里溃逃的少帅的兵 ,也是中国人、却专门欺负中国老百姓的“满洲国”的兵,还有专门夜里过的“胡子” 。在中国,没有比兵们更有力量的了,也没有比兵更臭的了,他们看得太多了,他们看 惯了,也看够了。可他们还得看着。因为他们不能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也会找上门来, 叫你带路,叫你纳粮,叫你出女人。除非你闭上眼睛永远也不睁开。他们知道兵们全是 在喝他们的血汗。他们不但要养活老婆孩子,还要养活这些兵们。因为兵们是不种地的 。若是中国兵打跑进来杀人放火的外国兵,那没说的,他们向着中国兵。可这样的时候 太少,而且几乎没打赢过,大都是中国兵们在打。谁胜了,谁败了,与他们毫不相干。 因为谁胜了,他们也是个穷。他们的义务就是纳粮,让这些兵们吃饱了,喝足了,玩儿 似地过来过去,打来打去。   没有谁告诉他们这次大过兵和以往的有甚麽不同。即使有人告诉,他们也不会相信 。因为历史从来就是这麽教导他们的。   40多年後,有老人说:当了14年亡国奴啊,那是甚麽滋味儿?谁来管你?“大鼻子 ”把“小鼻子”赶走了,该安生过日子了吧?不!这回中国人可来精神了,都来抢呀打 呀,唉,寻思起来,真叫老百姓寒心啊!   衣亦为天   牡丹江军分区原独立团政委王振奎老人,闯关东时是延安炮兵学校第一期学员。   老人说,学员中南方人挺多,南方人热门话题是东北多麽冷。有的说,那地方耳朵 一拨拉就掉了,鼻子一摸就下来了。有的说,听说撒尿得拿棍子敲,不然就拔不动脚了 。有的说,那不是把“那玩艺儿”也敲掉了吗?东北人都没有“那玩艺儿”?   黄达宣他们没有这种想像和幽默。不是他们缺乏想像和幽默,而是当他们得知千里 迢迢是在闯关东时,那风雪已经无情地袭来了,雪花漫天漫地飘撒着,光秃秃的树枝在 寒风中呜呜尖啸。这些很少或从未见过雪的“南蛮子”(东北人称南方人为“南蛮子” ),一身单衣,苦不堪言,感不到一丝新奇。   走起来还好,最难耐的是停下打尖(简单的用餐)。走一身汗,衣服湿淋淋贴在身 上,风一吹透心凉。体质差点的喷嚏连天,病号越来越多。於是打尖的时间和次数,就 越来越少。本来已是越来越乏了,再加上饭盆菜盆中吃食越来越差,结果越走越慢,越 慢也就越冷。   还有像老天爷的脸一样,越走越冷的关东人的脸。   有的老人说:若是再走上个把月,不用国民党,老天爷就把我们打垮了。   10月12日,黄克诚致电“中央军委”:   部队临行仓促,准备不足,途中不便多带,北进天寒,请准备棉背心三万   ,鞋袜三万双,棉帽三万顶,大衣一部,以备到时补充。   此类电报,黄克诚拍发过多次。   从9月到10月,中央军委几次指示沿途有关地区负责人,解决陆路闯关东部队的棉衣 问题。   最终还是各部队自己解决的。   渖阳军区後勤部原部长石瑛老人,当时是独立旅政治部主任。他说,先到的部队, 皮帽大衣大头鞋,应有尽有,都是日本货,还搞到些被服仓库。我们这些“南蛮子”甚 麽也没捞到,一个个冻得缩头乌龟似的。好歹捱到阜新,黄克诚亲自下令分些白布、棉 花,让各团自己做大衣帽子。土八路除了生孩子没有不会的。把白布用锅灰染了,剪成 红领巾似的三角形,铺上棉花缝好,两个角往下巴上一系,“帽子”成了。往伫列中一 看,都成了五十年代围着围巾的农村妇女。走上几里再看,汗水锅灰搅在一起,都成黑 非洲来的了。   各部队出发前都比较注意服饰。山东有些部队还发套“细布”(又称“洋布”)军 装。东北那麽富,又要和“老大哥”会师,土八路太土了叫人笑话。再说东北人没见过 八路甚麽样儿,应该让他们看看八路的军威雄壮,可被凛冽的东北风一溜,就甚麽也顾 不得了。   1师未出冷口,政委粱必业就宣布:别讲甚麽军容风纪了,保暖第一,不冻坏就行。   於是,这支参加过平型关战斗的英雄部队,披着被裹着毯子的,包袱皮和褂子包在 脑袋上的,路边有块麻袋片甚麽的,也赶紧捡来缠在脚上。其狼狈状,令今天银幕和荧 光屏上的任何一支国民党军队,都相形见绌,从海上来的,被“老大哥”当成了“海匪 ”,被冀东部队向老百姓介绍为“抓来的国民党俘虏”。从陆上来的,在老百姓眼里, 不是“胡子”又是甚麽呢?   火车不是推的   谈到闯关束路上过铁路时,几乎所有老人都说自己“摸了一把”。   摸到钢轨的说铁路是铁的,摸到枕木的说是木头的,摸到路基上石头的说是石头的 。於是都遗憾过铁路时是夜间,没能看个明白。於是就问看过铁路火车的,问火车站着 跑、躺着跑,人推的,还是马拉的,听得恭敬又崇拜。   看过火车是一种荣耀,更不用说坐过火车了。   赵绪珍带着他那连“海匪”,被“老大哥”放行後走到普兰店,坐上了火车。连魂 儿都没剩多少的“海匪”们,听说坐火车立刻来了精神头儿,老远看见火车就跑过去, 摸呀,看呀,把耳朵贴上去听呀,哺喃自语着,就像战後归家端详、抚爱妻子、情人。 老百姓都来“卖呆”,姑娘媳妇捂看嘴笑。车开出不远,没人号召,又欢天喜地唱起歌 来。   有的说:这回可他妈开眼了!有的说:这回死了也值了!   坐火车是一种冒险行为。   “八·一五”前,铁路系统和所有部门一样,都操纵在日本人手里。日本投降後, 日本人有的逃跑了,有的被打死,剩下的都徨徨不可终日,管理和技术人员奇缺。重要 设备被“老大哥”拆走,老百姓则拿那些持家过日子用得着的。从车辆到铁路,破损程 度史无前例。人们看到哪辆车“喘气”了,不管“票车”(当时人们称客车为“票车” ,车站为“票房子”)、货车,蜂拥而上。司机开车前都要扔句话:出了事可别找我。   延安炮校第一期学员1千人,渡黄河,过雁门关,沿恒山山脉到达热河省会承德後, 就是乘这种火车闯到关东的。   王振奎老人说,听说要坐火车,大家乐得一夜都没睡好。   是列货车。没煤,挑出300多彪壮汉子去3里外煤场?来,再桶挑盆端往锅炉里加水。 累大半天走不上大半天,停下来又上煤上水。   有的车站没煤,就烧劈柴和豆饼。人和车呼吓呼吓一天,也就喘出百把里,跟“11 ”号差不多。不过都挺高兴,坐上火车了,过瘾了,有吹的了。   到平泉换列“票车”,有硬座,有软座,还有卧铺。大家更美得合不拢嘴了。   这列车没?车风闸。车没闸就像老虎没笼子。又选出几十名壮汉,每节车箱连接处放 两人,负责操纵手闸轮。   车内已人满为患,又挤上一些“关东老客”。车梯上,挂?处,行李架和车厢顶上, 里里外外都站着人。   火车憋足劲驶出不远,就听“吐当吐当”响,窗外山坡上的树却不往後跑。探头看 ,火车正在爬坡,动力不足,又是超载,车轮光在原地空转。列车司令下令推,一阵号 子推上去,大家七嘴八舌乐开了:谁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话音未落,就觉得列车越跑越快,窗外树木一闪而过,像飞起来似的。大家乐得欢 呼起来。突然间,车身剧烈抖动起来,稀哩哗啦,爹呀妈呀,行李架上的人都被甩下来 ,人撞人,人压人,乱成一团。   最初的一瞬,王振奎好像看到有人在窗外飞一样闪过,接着就被人压在身下。他竭 力想挣扎起来,那压力愈发沈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象有一个世纪,又好象只是 一瞬间。最後一瞬的情形记不得了,10多年後在渖阳第一次乘电梯时想起来,就跟电梯 ?动瞬间的感觉差不多。   醒来後,好像听到有人呻吟,惨叫。睁开眼,这是在甚麽地方呀?行李、包裹和人 滚压在一起,人横躺竖卧着,软绵绵瘫着的,傻乎乎瞪眼的,懵头懵脑往哪爬的,空气 中一股焦糊和血腥味儿。那时没有地震的概念,广岛、长崎爆炸两颗原子弹倒是印象深 刻。莫非是美国往这也甩了一颗?   爬出车窗,看见列车断成几截。有的车?轳朝上,有的拧成了麻花,有的紮下路基。 钢轨朝天撅起,七零八落挂着枕木,像梯子似的。遍地是人,鲜血涂溅车身、路基、路 边电线杆和树木。这一切都被蒸气笼罩着,像下着大雾。   原来,下岭时车速越来越快,操纵手闸轮的人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住。学员7队指 导员马绪清带着通信员,冒死攀爬过几节车厢,一看驾驶室里空空的,司机和司炉早早 旱跳车逃命了。两人手忙脚乱熄灭炉火人,巨大的惯性依然拖着列车狂奔。快到叶柏寿 车站时,撞上前面一节煤车。   伤亡几十人。   又调来一列火车。   国民党军队快到锦州了,得和敌人抢时间。而且这带蒙族骑匪经常出没,大家都是 徒手,不是久留之地。   说甚麽也不坐火车了。   从通化连夜赶来的炮校校长朱瑞,给大家打“保票”:这回前後各有一个车头,它 若再“跑毛”,後边车头就拉住它。大家都是党的宝贵财富,若是再出事,我也没法向 毛主席和党中央交代呀!   重新登车後,提心吊胆地谁也不作声。   王振奎老人说:当时我就想:是死是活就这一回了,这辈子再也不坐这“洋玩艺儿 ”了!   最早获得军衔的人   9月17日,一架涂有红五星的道格拉斯式双引擎飞机,从延安起飞,向东北飞去。   坐在飞机上的中国人,是东北局书记彭真和委员陈云、叶季壮、伍修权等人。   9月14日,曾克林向中央汇报挺进东北情况後,政治局立即决定成立以彭真为首的东 北局,搭乘苏军特使飞机赴渖阳开展工作,到东北要同苏军打交道。为着工作方便,以 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名义,授于彭真、陈云、叶季壮中将军衔,伍修权为少将。并用中 俄两种文字写了任命书。  他们是我军最早获军衔的人。   查阅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帅名录》,其中并无彭真、陈云、叶 季壮的名字。文前“出版说明”,也未提及此事。   仅凭一纸任命书,而不佩戴任何能够表示军阶的标志,也为土八路其“土”之一。 不知是否也为古今中外军队之一绝。   天气不好,飞机好像出了点故障,临时决定在山海关机场着陆。   飞机在跑道中段降落,冲出跑道,机头插进一块稻田,尾巴翘起,来了个“稻田芭 蕾”。   彭真受了脑震荡。伍修权受点轻伤。叶季壮被翻倒的油桶和通讯器压住,腿部受重 伤。陈云最幸运,舱门被东西撞开时,把他推进了驾驶室,只吓了一跳。   第二天,一列专列把他们送到渖阳,住进张作霖的大帅府,也算陆海空立体闯关东 。   “教授”   彭真一行到渖阳第二天,中央又决定派李富春、林彪、罗荣桓、张闻天、高岗,赴 东北工作。   想想此前此後,这些人在党和军队的地位和作用,就知道共产党为夺取东北下了怎 样的本钱。   罗荣桓是10月24日从临沂动身的。   先是乘汽车,後是躺在担架上,由几个身强力壮的警卫员?到龙口。   做为山东党和军队的统帅??,两个多月来,他的精力和体力每逃诩在超负荷运转。   接到朱德的七号命令後,他立即召集高级干部联席会议,将各军区主力和基干部队 编成野战兵团,发动反攻。歼灭日?军6万余人,解放县城46座,攻克烟台、威海等6个重 要港口,将山东解放区连成一片。在此期间,中央决定从山东抽调6万主力部队,4万干 部,选择便捷途径,迅速挺进东北。这是一项庞大而又复杂的工作。选定路线,设置兵 站姑,徵调船只,後勤供应,部队轻装,思想动员……千头万绪,缺一不可。   他本来是个病人。   记不得腰痛始於何时。或许是在长征途中,或许是从晋西来山东路上。投笔从戎, 生死置之度外,还顾得上脑热腰痛?只记得1942年攻打日照县甲子山时,肾病加剧,以 致尿血。陈毅邀他去苏北治疗,那里有个奥地利泌尿科大夫罗生特。罹生特慧眼,说肾 里有个肿瘤,却拿不出来。一位元杰出的医生缺乏医疗设备,就像一位元优秀的将军打 仗没有兵。陈毅建议去上海治疗,毛泽东不同意。将军身上有伤疤,弄不好就是给日本 人送去了。将军对妻子说:再坚持5年,打败日本再去见马克思。   5年计划提前实现了,又闯上了关东束,登船前,机关人员一律换便衣。   9月15日,中央在关於派一百个团的干部到东北工作的指示中,要求“开入东北之部 队”,“在进入满洲边境时,绝不可被红军及英、美、国民党人发现”。换便衣是其中 措施之一。   戴墨镜的参谋处长李作鹏(最後职务为副总参谋长兼海军政委),身材细长的保卫 部长苏静(离休前为总参谋部军务部长),胖乎乎的供给处长何敬之(去世前为武汉军区後勤部长),都扮成商人模样。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觉得对方挺可笑,挺别扭,又想到自己可能比人家还可笑,还别扭。  闯关东大军唯一一位外国人罗生特,怎麽也没找到一套合身西装。没办法,也像李作鹏等人一样,穿长衫,戴礼帽。可那蓝眼睛、大鼻子怎麽换呢?他对着镜子哈哈大笑一阵,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摇摇头。  当年青岛大学土木工程系学生罗荣桓,化装成一位教授。穿件深色长衫,戴顶礼帽,配上那副实实在在的深度近视镜,更主要的是他原本就具有的 学者风度。曾当过红军 工兵营长的林月琴,穿上阴丹士林布旗袍,冷眼看去,倒也像个教授夫人。   汽艇在海上颠簸两天,到达辽东半岛东南角的狴子窝。   在海上曾被苏军巡逻舰发现了,说明身份後就放行了。   “林总”   这是一个曾被尊为中国的第二号神,後来又被列为第一号鬼,非神即鬼,好像从来 都不是人,最终还是被一个“鬼”字覆盖了的人。   这是一个24岁就当军团长,从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当到野战军司令员、国防 部长,而且经常身兼数职(比如抗日军政大学校长兼政委,东北局书记、东北军区司令 员政委、东北野战军司令员),除了“副统帅”从未当过副职的人。   这是一个党史军史少了他,有的史实就会讲不明白,就会出现空白,就会留下问号 ,进而愈发挑逗起人们好奇、探究心理的人。   这是一个不时要面对,又不敢面对,竭力要回避,又很难回避(看着好像也挺容易 ),轻不得,重不得,深不得,浅不得,稍不谨慎就要引起麻烦,已经死去快20年了, 依然异常敏感的人。   这是一个人们私下里有不少议论,据说世界上也有不少传闻,而今逐渐开始比较客 观公正地放到历史天平上的人。   谁都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林彪”。   10月31日,中央决定成立东北人民自治军,林彪任总司令,彭真、罗荣桓任第一、 第二政委,吕正操、李连昌、周保中。萧劲光任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副司令,程子 华任副政委,萧劲光兼参谋长,伍修权为第二参谋长,陈正人为政治部主任。   林彪是8月24日离开延安的,目的地是山东,去山东军区任司令员。中央决定让罗荣 桓回延安治病。结果,两个月後接替罗荣桓的,是新四军军长陈毅,从延安坐一架美国 运输机到大行山(写完这一节,梦见休彪乘坐的好像是那架256号三叉戟。写辽沈战役打 锦川一章,又梦见林彪好像站在天安门上指挥战斗,手里擎着本小红书。——够荒诞的 )。   然後骑马,步行,大部分时间是步行。到河南濮阳,接到中央“万万火急”??电报 ,命令林彪、箫劲光、江华、邓华、李天佑、聂鹤亭等原定去山东的人,立即转道奔赴 东北。   笔者没见到这封电报。估计,这个时间应是9月19日,或是9月19日前後,查到这样 两封电报。   军委并请转罗黎:   为掌握冀热辽战略枢纽,准备一切力量,争取粉碎国民党与我们争夺华北,东北的 进攻,以保东北的顺利争取,因此,我们为坚决执行军委这一意图和任务,拟由此间经 冀中,直到冀东,布置冀热辽一带地方工作,发动群?,组织武装,并准备和训练部队, 建设炮兵,以及进行布置战场等工作。因此我及莆劲光等,为争取时间起见,拟不去山 东,并建议关於山东出征部队的转移,留守部队的组织,干部的配备问题,请罗黎萧迅 速决定办理关於津浦战役??的组织与指挥,应由新四军北进主力兵团负责,最好由陈军 长、宋时轮等亲自指挥。   林彪   三十三日   军委并请转罗黎萧:   一)中央皓电及贺电,望你们迅速布置与行动,我们将以最大的决心和努力,来完 成中央所给之重大任务。关於山东部队与干部,可先後陆续的走,尤其是干部须迅速北 去,以便展开广大的地方群?工作及进行扩军,二)津浦路之破坏工作,望切实加以布置 ,最好即执行,除破铁轨外,必须挖坏路基,铁轨易补,路基难修,为此须以此种方法 ,奖励群?的破坏工作,展开群?的破路工作,部队尤应起领导作用,三〕我与萧等现在 濮阳军区,拟有日动身经冀南、冀中、冀东,需时月余可到。我们带有原北方局电台, 请富春多带译电员去。   林彪   二十四日   还有前己全文抄录的,9月25日以“林箫”名义发出的那封关於防止逃亡的电报。   就是说,接到那封“万万火急”电报後,还在闯关东路上,林彪就进入情况,开始 工作了。   而且,决心很大,信心挺足。   10月中旬,林彪一行到达山海关,然後乘火车直达渖阳,从濮阳出发後,一路秋雨 绵绵,天气阴冷,道路泥泞,日夜兼程,走得挺苦。   过平汉路还和?军打一仗,驮在马背蓝子里不到两岁的林豆豆,因马夫受重伤,马惊 了,被掀到一片花生地里。黑灯瞎火的,好一番周折,才在一副马鞍子下面找到。   当林彪在湿漉漉的马背上,或是迈动双脚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时,除了上面可能还有 的电报,他还想了些甚麽?当心爱的女儿不见了时,他的心也像那张自皙的脸一样不动 声色吗?当他到达“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的山海关时,这位後来在中国 十大元帅中排在第三位的将军,想到和感慨了些甚麽?   有一点可以断言的,就是无论想些甚麽,那内容,那心情,那感觉,都和26年後在 山海关乘256三叉戟起飞时不一样。   也没人会想到此刻同在一个闯关东伫列中的江华,35年後,会成为审判林彪等人的 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庭长——连江华都不会想到。   历史简直就是个魔幻大师! 第4章  一条对角线   8月31日,蒋介石任命熊式辉为东北行营主任。   10月12日,3星上将熊式辉,率领行营官员和9省2市??的省主席和市长们,到达长春 ,10月川日,蒋介石任命杜聿明为东北保安司令长官。列入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战斗序 列的有13军、30军、32军、52军、92军、94军。   11月16日,杜聿明率13军和52军,闯过山海关。   从1946年2月开始,国民党五大主力中的两大主力新6军和新1军??,还有71军,滇军 60军和93军,原东北军53军,陆续闯进关东。   共八个正规军,30万人左右。   全是由美国海军海运到秦皇岛登陆的。   据说,当时秦皇岛人在码头随便弯下腰去,就能拾到一只纽扣,一只金黄色的纽扣 ,不是贝壳。   世界太小太狭窄,可那片黑土地太大太空旷。不然,这麽多人撒到那里怎麽很快就 不见了,3年後只回来万把人?   换个牌子   杜聿明原是第5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防守总司令。   两个总部的牌子自然挂在昆明。那可是个好地方。亚热带气候,四季如春,还有那 麽多未来得及一饱眼福的名胜古?。可他没有机会了。他把“云南王”龙云搞下了台,他 在云南也呆不下去了。   他知道蒋介石不会亏侍他。他只是留恋这支军队,舍不得他的5军。   从中国第一个装甲兵团团长,到200师师长,再到5军军长。5军倾注了他的心血,是 他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地方,也是他这位2星中将的摇篮。他已经把人生最美好最辉煌 的一段留在那里了。每个人都怀恋自己的故乡。对於一个献身军旅的将军,那支有着朝 夕与共的活生生的生者和逝者的军队,才真正是生他养他的故乡。   第5集团军司令部原班人马,走了近乎这片国士的一条对角线,把一块“东北保安司 令长官部”的牌子,挂到如今渖阳铁路局大楼的雨搭前。   闯到黑土地上的杜聿明,黄呢军装笔挺,领章上两颗三角星闪着灼人的光芒。   他是站在青天白日旗帜下的司令长官,名正言顺,文打武斗,怎麽接收怎麽有理。   他麾下的士兵,无论对闯关东作何感想,在这一点上都这麽理直气壮,所以,3年後 在淮海战役中被俘自杀未成後,杜聿明拒绝谈任何问题,动辄拍桌子摔板凳。以至於从 济南押赴北京功德林时,不得不给他戴上重重的脚镣。   远征军再远征   新1军,新6军,52军,53军,71军,抗战後期,都是曾经进入缅甸,或是中缅边境 作战的远征军。   这五个军,还有前面提到的滇军两个军,其抗战历史,有的可以追溯到1933年长城 抗战,1937年淞沪抗战,有的可以追溯到名闻中外的台儿庄大战,惨烈的南京保卫战, 以及後来国民党正面战场上几乎所有比较大的战役。   这是一支支在8年抗战中历尽艰辛的功勳卓着的军队。这是一支支曾经表现了中华民 族坚贞不屈气概的军队。它们是国民党正面战场上的精锐。他们是我们民族的骄做。   现在,它们又要远征了。   从西南远征东北,去那里打杀曾和它们并肩抗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8集团军,和国民 革命军新编第四军。   这七个军,都是从越南和“公鸡”尾巴下边那个地方,陆续开拔闯关东的。有的曾 在南京等地接受日军投降。有的是先空运,後海运,到达秦皇岛的。有的是一直乘船, 几乎历经中国所有海域1万多公里的航线,在秦皇岛登陆的。   ?程最早的,是10月中旬分别由九龙和越南海防海运的13军和52军。   这个时间,比曾会克林的16军分区晚50多天,比?程较晚的新四军3师晚20天左右。   却比3师提前一星期闯到山海关前。   黄达宣老人说,他们过玉田不久,国民党飞机就追上来了。一帮一帮的,都是“大 肚子运输机”。大家着急了,脚步更快了。   他们不知道,在海上,军舰一艘一艘的也都赶到前面去了。   铁脚板没走过汽车轮子,更追不上飞机和军舰的螺旋奖。   还是现代化快。   他们肯定走错了地方   不到3年後在长春起义的60军,也是从越南海防登程的。   今年65岁的胡义深老人,闯关东时是60军暂编21师1团2营4连中尉排长,起义时是1 团副官处副官。   笔老是在某招待所见到他的。老人须发斑白,儒态瘦弱,周身部件好像不堪重负, 随时可能散了架。穿件边角洗得发白的蓝布制服,黑色条绒敞口布鞋的大小脚趾处,像 脚指甲似的钉着两块亮晶晶的黑皮掌。   老人讲在越南怎样接受日军投降。讲离开海防前,曾和53军的弟兄一道,狠狠教训 了企图在海防登陆的法国殖民军。“那一仗好痛快!”9艘法军舰只,击沈1艘,重伤3艘 ,俘掳2千多人。讲60军参加台儿庄大战,弟兄们怎样在禹王山浴血厮杀。老人有些遗憾 ,说他参军晚了,没去上台儿庄。他们村有几位70多岁的残废老人,都是从台儿庄下来 的,他参军前就知道他们是“打日本的英雄”,一直为此自豪,讲这些,老人眉飞色舞 。   讲起闯关东和闯到关东後的情形,就有声无色了。   41年後老人再闯关东,是为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要求为自己“落实政策”。   ?航不久,副团长王国祥来看船上最高指挥官,代理副师长的师政治部主任张第东。   王国祥是60军老人,上层路子熟。谈话间,张第东装作不经意地问:咱们这是去哪 儿?王国祥说:我正想问你呢?   这是一艘美国登陆舰,船长和水手都是从招商局临时调雇的。借拜会船长机会,张 第东又问船长,船长说:奉国防部港口办事处和美军联络处指示,到广州侍命。   茫茫大海,没有站牌。问船长到甚麽地方了,船长说在汕头和汕尾之间。这不是过 珠江口了吗?船长说:接到命令,不去广州去福州了。   在越南受降完毕,撤出理所当然。当时风传两个方向,一是赴日做占领军,二是去 台湾。福州与台湾隔侮相望,看来去台湾无疑了,一夜好睡,醒来已经进入黄海了。   船长说:改到青岛停靠,去济南接防。   船抵青岛,距码头300米停泊。船长说船大吃水深,晚潮来了才能靠岸。晚潮汹涌船 长说天黑了,明天再上岸吧。早潮来了,船起锚了,张第东命令王国祥准备登陆,船却 向港外驶去。急询船长,船长说:港口司令部通知,接到军事委员会急电,部队立即开 赴东北。   张第东和王国祥望着船长,脸都青了。   中尉排长胡义深更是一无所知,也不问,他是军人。军人没有选择。军人没有自由 ,没有自身,也没有个性。   每天除了睡,就是看海。白天大海是蓝色的,晚上是黑色的,蓝黑色的大海上有日 出,日出大海就变成了红色,变成了血。日落也是如此。日出日落一次,他就在脚下钢 板上划一道。共划了八道,到东北後,在那祖祖辈辈从未见过的冰天雪地里,他常想起 这蓝色的红色的大海。他觉得若没有这大海,他就不会到这冰天雪地中来。从此就开始 憎恨大海。   还有那米饭和乾菜。那乾菜也不知是甚麽菜,也吃不出甚麽味儿,反正吃就是了, 後来常想起那乾菜,觉得没那乾菜就不会见到那冰雪。以後无论吃甚麽,一想起大海, 就想吐。   再就是那船上的人,那些不知要把他们送到哪里去的当官的(他认定当官的甚麽都 知道),这些像他一样睡着了也像醒着,醒着也像睡着了的弟兄。   这是个钢铁和血肉堆积的世界。钢铁裹着血肉,血肉裹着钢铁,就像嵌在血肉里的 弹片,就像挤压在钢铁间的肉饼,你倚我,我靠你,你搭我,我压你,到处是头,到处 是四肢。人身上最多的好像就是脚,一走动就发现到处都是它们,好像都变成了螃蟹。 不过,你怎麽踩绝无人表示反感,甚至动都不动一下,好像都是死螃蟹。汗臭、屁臭, 擦枪油和皮革味儿,还有铁锈和海风的腥涩味儿,也跟死螃蟹的味道一样。   他们无法被当人看侍。他们只是站立或平躺着。占那麽大空间的随便甚麽东西。说 原木最形象,说工具更准确,即将开始的由大人物导演的战争工具。他们离开父母,离 开妻儿,离开故乡,去学习、受训,改变自己的服饰、习惯、脾性和爱好,都是为了只 有极少数掌握着他们的命运的人,才知道的某个地方和某一时刻的,他们本来是有自身 ,有自由,有个性的。   他们本来是知道自己向何处去的,胡义深是沪西县永宁镇大永宁村人。这个村名再 贴切不过了。男耕女织,牛哞鸡鸣,世代就这麽宁静地过活。日本打进中国,不少年轻 人扛枪去了,1940年招兵,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他家是地主,可以拿钱买,十丁、八 丁也不用抽一。他去了,去报考黄埔军校昆明分校18期。16个月毕业,分到滇军4旅1团 2营任见习排长,在金平一带,即今天名闻天下的老山西200里处,与日军对峙。   整整3年,就蹲在那亚热带的重山上,风吹,雨淋,日晒,蚂蚁咬,蚊子叮:日军偷 袭,他们出击,炮火烧焦了翠绿的美人蕉。子弹没伤着筋骨,蚊子把皮肉叮烂了,流着 脓血,散着恶臭。那也在那里蹲着,搂着一杆法式步枪像搂着情人,盯着对面日军像盯 着情敌,想家,想父母,想那个叫“大永宁”的村子。人若不想这些就不是人。可他没 动过回去的念头。“当军人能够牺牲自由,就能服从命令,忠心报国,使国家有自由。 ”他记得,这是国父孙中山的教导。   日本投降了!他跳起来欢呼,把子弹射向天空欢呼。又欢呼着去越南受降。那是代 表一个民族去受降。那是中华民族的荣誉,是滇军的荣誉,也是沪西那个叫“大永宁” 的小山村的荣誉。   他开始想家了,急不可耐,如痴如狂!   睡梦醒来,他听见弟兄们有的哭,有的叫“妈”,有的叫着显然是女人的名字。那 是妻子?还是情人?有的竟把身边的弟兄抱在怀里,亲着,吻着,喃喃自语着。他知道 ,这些身强力壮,性欲旺盛的弟兄,无论在睡着了也像醒着,还是醒着也像睡着了的时 候,都在想家。   可即便不是在这茫茫大海上,即便他们浑身都是脚,那实实在在长在自己身上的脚 ,就能走自己的路吗?   於是,他们就又羡慕,又嫉妒,又愤怒地望着那些在船舷船尾嗷嗷叫着,好像在故 意嘲突他们的白翅膀的海鸥。   直到今天,胡义深一看到鸟儿,就会想到那船,那海,那些嫉妒海鸥的弟兄,想起 当时的那声叹息:人,为甚麽长的是脚而不是翅膀呢?   踏上黑土地,他们明白了,这回怕是做鬼也回不去了。只是总觉得这一切都像做梦 一样不真实,我怎麽能跑到这里来呢?   在滇地,祖祖辈辈,逢上天灾战祸,或者北上天府之国,或者南下进入两广,或者 向西流入缅甸,老挝。在滇人世代相传的字典里,是从来未有“闯关东”三个字的呀!   也有例外,三藩之乱时,吴三桂在云南起兵被镇压,康熙皇帝将10万滇军发配关东 ,充作站丁。从北京到黑龙江,到一个驿站就甩下几十。站丁任务是传递文书,一般文 书,这边下马,那边立即接过上马。人急文书,换马不换人。遇有十万火急文书,人马 都不换,星夜宾士,俗称“八百里滚蛋”,到站时往往人倒马毙。站丁家人叫“站民” 。站民不许远出,“百里为逃,违者杀罪”(16)。站民10家一把菜芬刀,用铁链锁在指 定菜板上,轮流使用。站民姑娘出嫁前,要先在“老爷”家住3天。   胡义深不知道祖上还有这样一拨闯关东的,也不知道和他一道打过日本的美国军人 ,早已用他们的方式争得了回家的权利。不过,从当时到现在,蒙蒙胧胧中,他都有种 强烈的感觉:都想回家,谁也不想到这片八竽子打不到的土地上来,为甚麽又都这样乖 乖听话呢?就因为他们是扛着枪的军人吗? ----------------------- 第4章  一条对角线   8月31日,蒋介石任命熊式辉为东北行营主任。   10月12日,3星上将熊式辉,率领行营官员和9省2市??的省主席和市长们,到达长春 ,10月川日,蒋介石任命杜聿明为东北保安司令长官。列入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战斗序 列的有13军、30军、32军、52军、92军、94军。   11月16日,杜聿明率13军和52军,闯过山海关。   从1946年2月开始,国民党五大主力中的两大主力新6军和新1军??,还有71军,滇军 60军和93军,原东北军53军,陆续闯进关东。   共八个正规军,30万人左右。   全是由美国海军海运到秦皇岛登陆的。   据说,当时秦皇岛人在码头随便弯下腰去,就能拾到一只纽扣,一只金黄色的纽扣 ,不是贝壳。   世界太小太狭窄,可那片黑土地太大太空旷。不然,这麽多人撒到那里怎麽很快就 不见了,3年後只回来万把人?   换个牌子   杜聿明原是第5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防守总司令。   两个总部的牌子自然挂在昆明。那可是个好地方。亚热带气候,四季如春,还有那 麽多未来得及一饱眼福的名胜古?。可他没有机会了。他把“云南王”龙云搞下了台,他 在云南也呆不下去了。   他知道蒋介石不会亏侍他。他只是留恋这支军队,舍不得他的5军。   从中国第一个装甲兵团团长,到200师师长,再到5军军长。5军倾注了他的心血,是 他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地方,也是他这位2星中将的摇篮。他已经把人生最美好最辉煌 的一段留在那里了。每个人都怀恋自己的故乡。对於一个献身军旅的将军,那支有着朝 夕与共的活生生的生者和逝者的军队,才真正是生他养他的故乡。   第5集团军司令部原班人马,走了近乎这片国士的一条对角线,把一块“东北保安司 令长官部”的牌子,挂到如今渖阳铁路局大楼的雨搭前。   闯到黑土地上的杜聿明,黄呢军装笔挺,领章上两颗三角星闪着灼人的光芒。   他是站在青天白日旗帜下的司令长官,名正言顺,文打武斗,怎麽接收怎麽有理。   他麾下的士兵,无论对闯关东作何感想,在这一点上都这麽理直气壮,所以,3年後 在淮海战役中被俘自杀未成後,杜聿明拒绝谈任何问题,动辄拍桌子摔板凳。以至於从 济南押赴北京功德林时,不得不给他戴上重重的脚镣。   远征军再远征   新1军,新6军,52军,53军,71军,抗战後期,都是曾经进入缅甸,或是中缅边境 作战的远征军。   这五个军,还有前面提到的滇军两个军,其抗战历史,有的可以追溯到1933年长城 抗战,1937年淞沪抗战,有的可以追溯到名闻中外的台儿庄大战,惨烈的南京保卫战, 以及後来国民党正面战场上几乎所有比较大的战役。   这是一支支在8年抗战中历尽艰辛的功勳卓着的军队。这是一支支曾经表现了中华民 族坚贞不屈气概的军队。它们是国民党正面战场上的精锐。他们是我们民族的骄做。   现在,它们又要远征了。   从西南远征东北,去那里打杀曾和它们并肩抗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8集团军,和国民 革命军新编第四军。   这七个军,都是从越南和“公鸡”尾巴下边那个地方,陆续开拔闯关东的。有的曾 在南京等地接受日军投降。有的是先空运,後海运,到达秦皇岛的。有的是一直乘船, 几乎历经中国所有海域1万多公里的航线,在秦皇岛登陆的。   ?程最早的,是10月中旬分别由九龙和越南海防海运的13军和52军。   这个时间,比曾会克林的16军分区晚50多天,比?程较晚的新四军3师晚20天左右。   却比3师提前一星期闯到山海关前。   黄达宣老人说,他们过玉田不久,国民党飞机就追上来了。一帮一帮的,都是“大 肚子运输机”。大家着急了,脚步更快了。   他们不知道,在海上,军舰一艘一艘的也都赶到前面去了。   铁脚板没走过汽车轮子,更追不上飞机和军舰的螺旋奖。   还是现代化快。   他们肯定走错了地方   不到3年後在长春起义的60军,也是从越南海防登程的。   今年65岁的胡义深老人,闯关东时是60军暂编21师1团2营4连中尉排长,起义时是1 团副官处副官。   笔老是在某招待所见到他的。老人须发斑白,儒态瘦弱,周身部件好像不堪重负, 随时可能散了架。穿件边角洗得发白的蓝布制服,黑色条绒敞口布鞋的大小脚趾处,像 脚指甲似的钉着两块亮晶晶的黑皮掌。   老人讲在越南怎样接受日军投降。讲离开海防前,曾和53军的弟兄一道,狠狠教训 了企图在海防登陆的法国殖民军。“那一仗好痛快!”9艘法军舰只,击沈1艘,重伤3艘 ,俘掳2千多人。讲60军参加台儿庄大战,弟兄们怎样在禹王山浴血厮杀。老人有些遗憾 ,说他参军晚了,没去上台儿庄。他们村有几位70多岁的残废老人,都是从台儿庄下来 的,他参军前就知道他们是“打日本的英雄”,一直为此自豪,讲这些,老人眉飞色舞 。   讲起闯关东和闯到关东後的情形,就有声无色了。   41年後老人再闯关东,是为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要求为自己“落实政策”。   ?航不久,副团长王国祥来看船上最高指挥官,代理副师长的师政治部主任张第东。   王国祥是60军老人,上层路子熟。谈话间,张第东装作不经意地问:咱们这是去哪 儿?王国祥说:我正想问你呢?   这是一艘美国登陆舰,船长和水手都是从招商局临时调雇的。借拜会船长机会,张 第东又问船长,船长说:奉国防部港口办事处和美军联络处指示,到广州侍命。   茫茫大海,没有站牌。问船长到甚麽地方了,船长说在汕头和汕尾之间。这不是过 珠江口了吗?船长说:接到命令,不去广州去福州了。   在越南受降完毕,撤出理所当然。当时风传两个方向,一是赴日做占领军,二是去 台湾。福州与台湾隔侮相望,看来去台湾无疑了,一夜好睡,醒来已经进入黄海了。   船长说:改到青岛停靠,去济南接防。   船抵青岛,距码头300米停泊。船长说船大吃水深,晚潮来了才能靠岸。晚潮汹涌船 长说天黑了,明天再上岸吧。早潮来了,船起锚了,张第东命令王国祥准备登陆,船却 向港外驶去。急询船长,船长说:港口司令部通知,接到军事委员会急电,部队立即开 赴东北。   张第东和王国祥望着船长,脸都青了。   中尉排长胡义深更是一无所知,也不问,他是军人。军人没有选择。军人没有自由 ,没有自身,也没有个性。   每天除了睡,就是看海。白天大海是蓝色的,晚上是黑色的,蓝黑色的大海上有日 出,日出大海就变成了红色,变成了血。日落也是如此。日出日落一次,他就在脚下钢 板上划一道。共划了八道,到东北後,在那祖祖辈辈从未见过的冰天雪地里,他常想起 这蓝色的红色的大海。他觉得若没有这大海,他就不会到这冰天雪地中来。从此就开始 憎恨大海。   还有那米饭和乾菜。那乾菜也不知是甚麽菜,也吃不出甚麽味儿,反正吃就是了, 後来常想起那乾菜,觉得没那乾菜就不会见到那冰雪。以後无论吃甚麽,一想起大海, 就想吐。   再就是那船上的人,那些不知要把他们送到哪里去的当官的(他认定当官的甚麽都 知道),这些像他一样睡着了也像醒着,醒着也像睡着了的弟兄。   这是个钢铁和血肉堆积的世界。钢铁裹着血肉,血肉裹着钢铁,就像嵌在血肉里的 弹片,就像挤压在钢铁间的肉饼,你倚我,我靠你,你搭我,我压你,到处是头,到处 是四肢。人身上最多的好像就是脚,一走动就发现到处都是它们,好像都变成了螃蟹。 不过,你怎麽踩绝无人表示反感,甚至动都不动一下,好像都是死螃蟹。汗臭、屁臭, 擦枪油和皮革味儿,还有铁锈和海风的腥涩味儿,也跟死螃蟹的味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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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好像蕴含着那种境况下人类所能有的一切感情。只记得那锣鼓声一下一下就是那麽个 节律,走出好远了那锣鼓声还在响,直到今天好像还在耳边响。   还记得周围站着一群小孩子,一个个破衣烂衫,小脸冻得发青,鼻涕都“过河”了 ,有的?溜一声吸进去,有的用明晃晃的袖头抹一把。   南下北宁线前,他曾来这个连采访过。连队正在操场上集合,180多名男子汉放开喉 咙,唱一支当年在华中用血与火谱写的战歌:“’勇敢队’,‘勇敢队’,江堰战斗显 神威……”(50)因一部描写长春围困战的电影《兵临城下》而罹难的老作家说,辽西战 没期间,他写了10多篇战地通讯,发在当时的《东北日报》上。   後来还写篇介绍收容所俘虏情况的通讯,没发出来,报社说对敌人写得“客气”了 。   晚饭後,战地记者信马由?出了村子。   村头一片小树林前开阔地上,一匹匹死马像秋後遍地的“庄稼铺子”(割倒後一堆 堆放着而未捆起来的庄稼)。很多马没腿了,刀砍斧剁掉的。旁边一具具屍体,稍微有 点模样的,衣服都被扒走了,赤条条,一丝不挂。暮霭中,迷漫着一股又腥又甜的黏乎 乎的气息。   几十万军队在几十个“窝棚”往来厮杀,粮食一扫而光,老百姓只有煮死马肉吃, 而从山海关退向松花江北,再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战场上到处都能看到扒得光溜溜的 屍体,一些老人说,有的掉队的战士也被剥去衣服,光着屁股追赶部队。   黑土地上的老人说:小鬼子投降穿日本衣服,国民党垮台穿美国人服,中国人最会 “检洋落”,甚麽“细菌”呀,“传染病”呀,裤子都穿不上还管那个?   几只肚皮滚圆的狗,往马前懒洋洋走过,不理不睬的。   新华社记者骑的是匹性情驯柔的骡子。不知是牙口嫩了,还是没见过这种场景,迟 疑着不肯向前,拍打一下,它嘶叫着跳起来,扭头要往回跑。   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厮杀两天,天地间都被战争的喧啸充塞了,此刻好像才注意到天上还有个圆圆的、 大大的、通红通红的东西。   西边蓝湛湛的天空被撕裂了,洞穿了,浓稠的眩目的血浆,天河决口般从那创口中 喷泻着,泼洒着,天地间猛烈地翻腾起腥黏呛人的血浪。那血浪红得温暖,红得鲜艳, 又红得冷酷,红得骇人。远处轮廓模糊的山,旷野默默流淌的河,头上高远的天,脚下 “庄稼铺子”一样的没有腿的马、赤条条的冰冷的屍体,都被这血浪俺没了,漂摇着。 没有声息,没有影动,除了这温暖的冷酷的血红,好像一切都凝滞了,死亡了,又好像 一切都在萌芽、新生……   39年後,我站到这片土地上望着西天火焰般燃烧的太阳,彷佛又看到了那个圆圆的 、大大的、通红通红的创口。看到了那些“庄稼铺子”样的马,苍白的、一丝不挂的屍 体(那魂灵也是一丝不挂的吗),看到了那些幽灵般西去的憧憧人影。看到一座座血城 、血镇、血村飞溅的血火。看到死城雪一样的垒垒白骨。听到烈日下和静夜里“蓬啪” 的爆裂声,听到大淩河畔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的惨叫,听到那个不知叫甚麽“窝棚”的 始终是一个节律的“咚?锵”……   那血红的创口还不时幻化出黑土地上一面面傲慢的“膏药旗”,和一辆辆没有血腥 ,却不无刺激的飞驶的“三菱”、“尼桑”、“皇冠”、“蓝鸟”……   那些窝棚中的老人告诉我,个把星期後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撒落下来,很 快就被泅杠了,茫茫雪野,白一片,红一片,“挺好看的,又看不得”。第二年开化时 ,有些地方那“雪水像酱油似的”。    ----------------------- 第34章  时间不光是军队    10月28日,辽西战场枪炮声刚刚停息,两路烟尘冲出那些窝棚,又向新的目标扑去 。   1纵、2纵向束奔渖阳,7纵、8纵、9纵向南奔营口。   10月31日,1纵和2纵进到渖阳西郊,与从长春南下的12纵和独立师,对渖阳形成合 围态势。11月1日,1纵、2纵由城西和西北方向突破,12纵由城南突破,各独立师由城东 和城北突破。守军除207师稍作抵抗外,余皆纷纷出降。   10月27日,辽西战役还未结束,9纵和南满2师即东渡辽河,日夜兼程赶往营口。11 月2日晨,未侍7纵和8纵赶到,即向营口发起攻击。   11月2日,历时52天,以攻占渖阳和营口为终点的辽沈战役,宣告结束。   共歼俘国民党官兵47万2千余人。   看谁跑得快   夺取渖阳、营口,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更像马拉松赛跑。   拚命跑,就怕敌人跑了。   还怕兄弟部队跑前边去了。   石瑛老人说:从锦州奔辽西,我们是二梯队,到那儿仗已经叫人家打得差不多了。 正不是心思,总部电报到了,很简单,“向渖阳开进”。从纵队到师团营连,谁在前, 谁在後,一声令下开步走。“开会”呀,“研究”呀,没那一说。   不是走,是跑,小跑,每小时20里左右。吉普扔在黑山那边老爷岭了,马也骑不住 ,从师长到战士都是“11”号。跑到新民,一个参谋向我报告,他望我,我望他,呼哧 呼哧光张着嘴己喘,说不出话了。   刘学友老人说:当时的口号是:“打到渖阳去,解放全东北!”“能跑就跑,能飞 就飞,到渖阳就是胜利!”“谁先到谁好汉!”看到辽西那样子,就知道这仗不快打就 打不上了。又是去渖阳,“楼上搂下,电灯电话”,那是“理想”,谁不高兴?   饭走着吃,觉走着睡,尿也走着撒,都浇裤子上了。後来也没尿了,都顺汗淌了, 到渖阳边上是夜里,看不见“楼上搂下,电灯电话”,就是渴,都要乾透腔了。进城後 ,路边放着半人高,缸口粗细的铁桶,几百米一个,也不知是干甚麽的,後来明白那是 防火水桶。   也不知多少年月,那水都绿了,黏乎乎的。一个人上去喝,大家都趴上去喝,老牛 似的咕咚咕咚灌一肚子再跑。现在若灌那麽一家夥呀,都得去火葬场爬烟囱。那时那人 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8纵22师66团组织股长赵熙敏,南下北甯线时背着一大挎包奖章。以为打完锦州能发 下去,打完辽西也没功夫发,又“唏哩哗啦”背着往营口跑。   老人说:团长尉章(离休前为山东省军区副司令员)把马给战士骑,挥着手枪在後 边压阵,谁慢了就吐吐朝天上放枪:不跑毙了你!哪是不跑呀,跑不动啦。开头你扶我 我架你的,後来掉队就掉队,也不管了。   掉队的在路边走,我们在中间跑,有的连队甩下一半多。团长也跑不动了,又骑上 马。那马汗淋淋的,也跑不动了。跑不动了也得跑,不跑敌人就跑了。   过牛庄不远,让停止前进,也不知道营口已经解放了。一停就倒那儿了,倒下就着 ,那才齐呢。天蒙蒙亮,地上一层霜,就那麽倒着,像死人似的,把路都铺满了。每连 两个站岗的,也睡那去了。那鼾打的,山呼海啸。   你想想,从打锦州起就没睡过足觉,没白没黑再跑上个把星期,那人会乏成啥样?   离休前为黑龙江省军区副参谋长的张魁印老人,当时是2师侦察参谋。   老人说:跑路最多,也最倒楣的,是我们1纵,塔山打,锦州打,炮声隆隆,我们在 高桥当预备队。一会儿说辽西紧张了,我们经义县往黑山,北镇那边跑。跑到半路,说 那边没事了,塔山吃紧了,赶紧又往回跑。跑到半路,说那边没事了,塔山吃紧了,赶 紧又往回跑。跑回来,人家4纵不让上,还在高桥等着,大淩河不知过了几个来回,哪儿 也没打上。打廖耀湘好歹算没白跑,硬仗也都让人家捞去了,我们还不如人家独立师。 “1纵命不好。”   打完辽西让去营口,跑到半拉门西南“停止待命”。侍一会儿命令到了,让去辽中 堵截敌人。跑半道上又说敌人没南逃,还在渖阳,掉头又跑。一天晚上变三次,忙三火 四跑到皇姑屯,一问路边掉队的,是2纵的。这个憋气窝火呀,人家又抢我们前边去了。   戚惠林老人说:我们12纵赶到渖阳边上时,路上车呀人的挤不下了,漫到两边田地 里,“八路军”,十八路军,二十八路军也有,前没头,後没尾,都往城里跑,撩着蹶 子跑。   打渖阳差不多就剩跑了。   比打仗还累。   瞿文清和黄达宣老人说:跟林彪打仗,第一条就得能跑,向後跑得快,向前跑得更 快。东北那3年算是跑出来了,习惯了,大家都明白,跑路越多,流血越少,胜仗越大。   11月3日,“林罗刘”有封电报”:   军委东北局:   (一)渖阳战斗,估计昨日黄昏可结束,守敌可全歼。   (二)营口战斗已结束,五十二军从海上逃走多少,被歼多少,现不明。   (三)我们昨晚自打虎山以西转移,今晨到新民西,拟今晚去渖阳。                    林罗刘   同一天,“林罗谭”在给各兵团、纵队“各首长并报军委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为恢复体力,各部在到达驻地後的前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不必正式出操上课,开 会亦求内容扼要,应多进行文化娱乐工作。   林彪此时的心情,从这两封电报中,可揣见一斑,最後一战,跑得上气下接下气, 还是让52军军部率25师(缺一个团)和特务团从营口跑掉了。   10月25日18时,毛泽东在给“林罗刘”并告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你们事先完全不估计到敌人以营口为退路之一,在我们数电指出之後,又根据五十 二军西进的不确实消息,忽视对营口的控制,致使五十二军部队於三十四日占领营口, 是个不小的失着。?。   “批林批孔”中,这是批判林彪“对抗毛主席关於辽沈战役战略方针”的专题之一 。有的文章甚至说林彪是故意留个缺口,让52军跑掉的。   52军进占营口之际,正是辽西围歼战即将展开的关键时刻。林彪全神贯注于廖耀湘 这条大鱼,虽曾命令9纵东渡辽河赶往营口,但已晚了一步。   有的老人说:辽南独2师改变计划到辽西,林彪是报告了毛主席的,毛主席是同意的 ,组织手续是全的。独2师正好截住廖耀湘退营口先头部队,歪打正着,使敌人?生错觉 ,是起了重要作用的。不然,廖耀湘退营口会不会得逞?独2师去营口就能堵住吗?   有的老人说:辽沈战役歼敌47万,跑掉1万,本来不算个甚麽问题,平津战役跑掉5 万敌人,淮海战役跑掉六个军,这麽比也不算个问题。毛主席当时提出批评,是担心辽 西和渖阳敌人从营口跑掉,辽沈战役结束後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了。後来那麽批,太苛 求了,不公道,墙倒?人推,鼓破乱棍捶,叫人後怕。   军事科学院一位战史专家说:现在写辽沈战役,用不着提这个了。   其实,这本书中的很多事情都是节外生枝,用不着提的。    “起义”? “投诚”?   十一月一日拂晓,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後,防线很快被突破,各路部队迅速拥入渖阳 的大街小巷。   六师十六团尖刀连一连连长黄达宣,率队从火车站南攻入,一路搜索前进。   到处都在响枪,哪儿也没有像样的战斗。开头还能见到敌人,边跑边回头打几枪, 後来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了。   黄达宣和指导员苏福林,驳壳枪大张着机头,率队贴着街道两边墙根前进。进到大 西门里附近,“世合公”银行探出两个国军脑袋,一闪又缩了回去。黄达宣冲进去,几 扇门大敞着,里面都是敌人。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清一色盒子枪,有的放在桌子 上,有的扔在地上,毫无反抗意识。黄达宣问当官的在哪儿,不吱声,都朝楼上指。踏 着木制楼梯“???”跑上去,一扇门里走出个穿长袍,戴礼帽,商人模样的人。驳壳枪顶 上去?交枪不杀!那人说?请长官小声些,我们长官都在这儿。这时里面走出个中上个头 ,挺魁梧,又挺有派头的汉子,说?我是周福成,我们正在和你们的三纵队(实际是独立 师——笔者)商讨投诚事宜。   当时,黄达宣从未听过“周福成”这个名字,不知道周福成是国民党八兵团司令官 兼五十三军军长——这时是渖阳守备兵团司令官。   不到一天时间,一连划拉一千多俘虏。“世合公”银行後有个操场,列好队,黄达 宣亲自挑选“解放战士”,个头没他1。75米的不要。看中一个拨拉出来一个,拨拉出来 八十个。一报数,少一个。他一眼就瞅住俘虏堆中一个大个子,说?你怎麽又回去了?那 大个子说?我想回家。黄达宣说?东北解放了,关里没解放呢。说着,又给拨拉过来了。   这个“大个子”,就是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徐惠滋中将。   有的老人说?黄达宣抓了个国民党中将兵团司令官,还给我军“拨拉过来”个中将副 总参谋长。   过去说就说了,当了军长,成了上级,还这麽说。黄达宣觉得不好意思,说?军长, 你再别说了。徐惠滋说?老连长,这是历史呀。   三月三十一日晚,渖阳守备兵团司令周福成,将指挥权交给五十三军副军长赵镇藩 ,躲进“世合公”银行甩手不干了。兵团参谋长蒋希斌,命令机关各处、科原地待命, 等待解放军接收。参谋处长戴鸿图,通告各部队也照此执行。   树倒猢狲散,守军纷纷树起白旗。有的将枪炮车辆堆列好,拿着花名册等待“共军 ”,有的驾着吉普车,上街寻找、迎接“共军”。在辽西,一个女文工团员喊一嗓子, 就能聚来一群溃兵。在渖阳,一个班、排长带几个战士,就能接收一个团。   有点挑肥拣瘦的,是都要向正规军投降,不爱向独立师交枪。有的还坚持要举行个 “正规”仪式。在长春投降的新七军,也是如此。   有点火药味儿的,是关於“起义”,还是“投诚”的争执。   五十三军,作为张学良带进关内三十万东北军剩下的唯一一个军,也作为防守渖阳 的主力,共产党曾派入“内线”策动起义,五十三军内部也有人想起义,都因为周福成 而不能成功。十月二十七日,渖阳已危如累卵。他的女儿带着“张大帅”张作霖夫人的 亲笔信,赶来劝他起义。他火了,竟要枪毙亲生女儿。   如今,周福成被带到十六团後,一再坚持自己不是被俘,而是“投诚”。   一些守军则纷纷要求“火线起义”。   十一月一日上午,驻守在铁西区北路的东北第二守备总队(相当於师),派代表找 到二纵五师十四团,邀十四团派代表去总队谈判。总队长毛芝荃和副总队长佟道,要求 承认其部为“火线起义”。十四团政治处主任王邦佐不同意,指令其交出防御部署图, 撤到指定地点集中。毛芝荃和佟道说解放军有位“周政委”,已经答应他们“起义”了 。不谈了,去五十三军军部找这个“周政委”,根本没有此人。   下午又谈,一方坚持要求“起义”,一方坚决不同意,言来语去迸出火星子。   “起义”,还是“投诚”,关系前途和命运,当然非同小可,是个“原则问题”。 可是,当十四团部队逼近总队司令部,迫使警卫排放下武器後,也就没甚麽“原则”可 争执的了。   拚死拚活,好歹算从辽西逃回渖阳的新三军暂五十九师师长梁铁豹,也要求“火线 起义”。   比较曲折复杂的,是驻守在渖阳东郊的新1军暂53师的“起义”。   做为王牌中的杂牌,辽西战役後期,师长许庚杨就酝酿起义。10月28日,辽北军区 和所属独1师进至东郊,许庚杨即派人与独1师晤谈,要求起义。10月31日,辽北军区同 意暂53师所属三个团为起义。   当天,“林罗”两次来电,批评辽北军区先斩後奏,认为暂53师是在大兵压境下迫 於形势,不能算起义,应按“反正”(即投诚)对待。   但协定已经达成,代表已经派出,功城和起义即将开始,来不及改正了。   11月7日,“林罗刘”在给军委的电报中说:   现五十三师整个建制仍未动开至法库(应为“开原”——笔者)整训,目前似乎只 有承认该部起义的办法?。   军委复电表示同意。   後来,暂53师并未按起义对待,而被宣布为“反正”。1949年4月,起义後被授予“ 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五十三师”的暂53师,被解散了。   究竟是“起义”,还是“投诚”,有些“官司”直到1986年才有定论。   在宦海中行将灭顶的将校们,抓紧最後的时刻,用尽最後一丝气力,苦苦挣扎,讨 价还价,拼命要在官场上保住一顶那怕是多麽可怜的乌纱帽。   士兵们则见了“共军”就问?谁管我们那?怎麽还不“解放”我们啊?   离休前为某师副政委的张天铸老人,当时是“剿总”特务团二营六连中士班长。   老人说?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二营奉命到机场保护飞机,好让大员们逃命。飞机飞了,团长 没了,营长也不见了。四连的兵提着枪到处找连长,说连长把他们多少钱揣跑了。回到 营房,营副让把枪架在院子里,让大家进屋等着,也没说等甚麽。第二天,听说四连跑 光了,机枪连也没几个人了。六连刚从安徽征来不少新兵,东南西北还没弄明白,一个 个哭眼抹泪地说?你们到哪儿我们到哪儿,可别把我们扔了呀!   排长王福荫和我是老乡,都是长春人,南下到广西留在南宁军分区了。他说咱们回 家吧,我们就走。当时也不知道长春解放了,廖耀湘完蛋了,反正就知道这国民党的天 算是塌了,我们这些小兵蛋子也都成了“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   走到南湖,枪越响越密,不敢走了,躲进一个跑光的国民党大官家里。一天一夜没 合眼,也不敢露面,不知外面怎麽的了。第二天上午来几个八路,把我们吓的呀。他们 看我们一眼,带搭不理的说,你们到楼上去住,下边要住部队,就走了。   王福荫说,这八路见国民党怎麽不抓呀?还让咱和他们住一块,晚上若往上边扔颗 手榴弹不完了吗?他说咱俩还是回营房吧,反正天塌下来大家擎着。   街上乱哄哄的都是兵,八路,国军,你来我往,谁也谁不管谁,那才有意思呢。八 路东张西望,一双眼睛不够用了,国军有的问八路到哪儿集合、“解放”,有的想上去 问又不大敢。有个背着个电台的国军,问我们是不是“解放”了,要跟我们走。有的手 里摇晃着钱,去敲路边饭馆的门。过去老远见了,老板早就点头哈腰迎上来了,不给钱 也得挤出笑脸。这回怎麽敲,怎麽商量,也没人理。八路是看西洋景,国军是肚子造反 了,都盼着找个吃饭的地方。   走到南八条特务团卫生所门口,一个国军在门口站岗。马路对面一座大院门口,站 着个八路哨兵。俩人隔条马路,就那麽持枪站着,望着。那国军站得笔直,瞅着比八路 还认真。当时我们挺羡慕那个国军,觉得他就像个共产党了。   枪还在院里架着,也是国军哨兵。来一拨八路,当官的就上去敬礼,报告,要求接 收。一些兵就要跟八路走。八路说你们把东西看好,後边有人管你们,说完就走了。一 些人就开玩笑,说哪有给枪不要,当兵也不要的?   等两天才接收。军官站一边,士兵站一边。听说军官都发路费让回家,士兵要补充 当八路,有的兵就站到军官那边去了。当时我就寻思,当两年国军,再当八路也好,回 家也好,兵就是兵,别闹那个景了。一挑,说我个小,一米六零出点头,不要。我说个 大割不去,个小还能长,我才十八岁。其实我现在也没长大,这两年还抽巴回去一些。 怎麽又要了?因为我高小毕业,是个“知识份子”。现在讲这个叫孩子们笑话,那时有 这文化程度可就是个宝了。   把我分到二纵五师十三团二营六连一班。班长乐坏了,欢迎会上说?这个新战友是个 “大知识份子”,今後就当咱们的“学习组长”,大家跟他好好学。我说?这“学习组长 ”是干什麽的?班长说?就是平时教大家学文化,开会讨论记个录。   我说?甚麽叫“讨论”呀?班长说?你连这个也不懂呀?   连队选举士兵委员会主席,往碗里扔黄豆。营长跑来坐在我那只碗跟前,指点着说 ?这是张天铸的,这只碗是张天铸的。   那时可重视文化知识了,对解放战士一点儿也不歧视。    吴法宪受了处分   渖阳溃散国军没人管,一个挺重要的原因,是有些部队只顾抓物资了。   拚命往渖阳跑,怕敌人跑了,怕打不上仗,还怕东西叫别人抢去了。   张耀东老人说:我们2纵进渖阳最早,好吃的,好用的,大部叫我们占上了,可发大 财了,身上里外三新,全换了。香姻,罐头,饼乾,糖,酒,衣服,都是美国货。最多 的是加拿大白面,一粒一粒的,叫“砂子面”,比现在的精粉好多了。上顿饺子,下顿 烙饼,北京解放了还没吃了。有的部队南下了,还拉着加拿大白面。有的部队说2纵“爪 子长”,“抓得快”,是“铁爪子”。我们说:能抓你也抓呀?2纵真能打,也真能抓, 李兆书老人说:吴法宪带上我们几个人,坐着吉普看仓库,看了九个。吴法宪看得可认 真了,还问我们应该把哪些仓库给1纵。那时领导都这样,打仗看地形,重要缴获亲自过 目,可不是光用嘴深入实际。後来给1纵三个不大不小的仓库。谁好孩子往庙上舍?   张文星老人说:师里让我带个连在南八条那儿看仓库,一个被服库,两个加拿大白 面库。刚看上,36团3营长带两个连来抢了。我上去阻拦,他们把几袋面压我身上,弄得 面人似的,差点儿憋死。老百姓看了,说这八路怎麽这个样子呀?我找他们团长告状, 团长把3营长猛撸一顿,记大过一次,抢去的白面全部没收。3营长後来见到我,嘿嘿笑 ,说你小子可把我告苦了。   刘学友老人说:当时渖阳红十字会医院(现202医院)收治不少国民党伤兵,就把它 当成国民党医院了,6师17团一个指导员庄严,带人搬走一些药品,有的战士把一些设备 也砸了。後来召集渖阳各界名流开会,有人说八路军抢砸医院。师政委李少元火了,要 枪毙庄严。庄严才19岁。後来没怆毙,不知怎麽处理了,17团党委受到集体记过处分, 团长和政委各记大过一次。   2纵政委吴法宪也受到记过处分。   不光是要承担领导责任,还因为2纵进到渖阳附近时,他不让架设电台收发报,怕总 部变更命令不让进渖阳,捞不到油水。   在“林罗刘”签署的一份《渖阳解放後关於火炮调整的命令》中,有这样一段:   调出炮数,一纵山炮五门,二纵山炮十八门(包括九四山二),一四野四门,化迫 三门,美十榴五门,十五迫六门,共三十五门,三纵三八野一门,一四十榴三门,美十 榴三门共七门,五纵化迫五门,十三迫六门,共十一门,六纵山炮三门,三八野炮八门 ,共十一门,七纵山炮六门,十二迫六门,共十三门,八纵美十榴五门,十纵美十榴七 门,十三纵美十榴四门。?。   2纵调出火炮,占总数的36%还多。   跑得最快,打仗最多,功劳最大,伤亡最大,缴获最多,受的处分也最多。   要物不要人,并非自渖阳始,也不止一个2纵。   1948年12月,东北野战军政治部《关於秋季战役(辽沈战役当时被称为“秋季战役 ”)中城市纪律情况报告》中,说:   “秋季攻热开始时在义县、兴城、昌黎等战斗中城市纪律是很好的,群?反映称为‘ 仁义之师’,一天半至两天就大致恢复秩序,部队有错拿电话局一把钳子,也查明送还 ,部队出城,连队都进行检查,做到缴获统一分配。但这都是小城市,参战部队不超过 两个纵队,故易维持纪律。”   “锦州收复後,物资特多,参战者有五个纵队,地方党政工作接收的准备也很不够 ,尤其当时敌廖兵团南来,锦州可能再失,且敌机轰炸较烈,觉得如其便宜敌人还不如 便宜自己,故决定让各部队争取迅速将物资搬出,且首先补充自已,当时三四天内,各 部队搬出了大量物资。这是一个特殊的不得已的情况,却必然发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如 有的搬多,有的搬少,有苦药不均现象,有的部队吃大米白面,有的连高粱也吃不上。 也发生争夺物资闹不团结,其中七纵为各部所不满,如不照顾他部,到他部防区搬东西 ,占领之仓庠不肯上交,给他部之俘虏将青壮者挑出一些,战斗将结束时对旧城内尚有 敌万余,他们拒绝别部参战,自己独吞,怕别人染指。……另一偏向,则是因物资多, 大家争搬大仓库,而对收容俘虏,打扫战场反不注意,故锦战结束後三四天内,市内散 俘伤俘尚到处乱走,无人收容。”   “长春敌投降前夜,有的部队其军官已失去统制力量,士兵自动走散,加之我军缺 乏受降经验,和有些干部的洋财思想,致在新七军投降後,有的受降部队只要武器不管 俘虏、有受降一两个团而俘虏不过三四百人。”   “战场上的零星物资的统一分配可以做到,但所规定的整批物资及仓库只能看守不 得搬运,则不能完全做到,因为大家有’遵守纪律就必然吃亏’的思想,觉得别人拿了 ,我不拿不合算,统一分配没有自己分的多,或认为‘大家分了,也不是本人贪污’, 这种思想就是抓一把的基础,而这主要是干部的思想问题,故锦战中有的部队得了米面 被服很多,别的部队则发生了羡慕思想,於是渖阳战役中也就抓一把。”   “一般争执事件很多,领导干部间拍电报,写信,当面控诉,往返答辨,影响到下 面则有因互争而开枪打死打伤人者。”   “这些争执,每个战役都有,而且几乎是包括了所有的参战部队。”?。   同年5月10日,东北野战军後勤部副政委陈沂,在後勤会议上的报告”中说:   “这次打四平,抢了医院,连老百姓的两三个西药店都抢了,这就叫本位主义害死 了,为了自本位搞点西药,竟不顾党的影响,这简直是强盗,而不是人民解放军。”   “去年某纵打进四平,光是仓库里的雨衣,皮衣,棉衣就是好几万套,他们派人看 守,不要别的部队去拿,结果第三天被炸的光光的,这些人是只许让飞机炸不许别人拿 ,这是甚麽话?本位主义从红军时代就反对起,到现在还是这样的严重,今天我不详细 举例子了,我们部队中的本位主义照东北人的口语来说:‘老鼻子啦。’”   辽沈战役後,“林罗刘谭”狠抓了这个问题。   被抓了典型的吴法宪,也护了狠:打开天津谁再发一点洋财,就枪毙他!   四野给天津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进入北平就更好了。   衡宝战役後,有些部队老毛病又犯了。   很想写几位当年黑土地上的纵队政委,老人们却都对他们的司令员津津乐道。   谈的较多的,是後来成了“五虎上将”之一的吴法宪。   对於当年就有“吴胖子”之称的吴法宪,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他没架子,挺随和, 联系群?。说他挺爱开玩笑,有时见了下级也敬个礼,“没大小”,和人挺处得来。   有的老人说他当年瞅着也挺正派,没甚麽壤心眼,後来怎麽就变成那样子了呢?人 可真不好看。   有的老人说当年批判黄克诚时,吴法宪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扮演这种角色的也不光他一个,不过他垮台了,成“死拘”了,就怎麽批判都行了 。   有异议的是关於他的能力。   有人说他当年就是个“草包政委”,没甚麽主见,魄力,就是个“坐车的”,说他 一听说甚麽事情没弄好,就“娘卖*的,娘卖*的,咋搞的,咋搞的。”   有人说比起那种出类拔萃的,他不行,可讲话办事也是很有一套的,不白给。他若 是个“草包”,“饭桶”,怎麽能当上纵队政委?共产党没人了怎麽的?   生活是一本书,生活中的人也是一本书,一本用各自密码编写的很难破译的书。   但是,“坏人=草包十饭桶十笨蛋十白痴”,确是我们曾经有过的一个公式。好像 他们的垮台,就是因为他们的无能。而且,坏人在娘胎里就不是好东西,好人生下来就 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   但是,生活中确实有些干得很精彩,很出色的人,并没有被历史留下来,或是在某 段历史时期中被埋没着,一些本来很平庸的人反倒少不了。历史有时需要这种角色。他 们是被历史推到那儿去的,并不一定是积极主动创造、争取的。他们是历史的幸运儿, 也是历史的悲哀。比之那些因出类拔苯而多灾多难的人,他们活得实在是够轻松的,他 们中有的人若不是在某个时刻投了一下机,本来会继续轻松地活下去,甚至青云直上。   一位“罗荣桓传记写作组”的老人说,他们去监狱找吴法宪了解罗荣桓情况时,吴 法宪站起来立正报告,张口就叫“首长”。这回可是正儿巴经,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却愈发使人忍俊不禁,又不能不强制忍往。   (一些人在台上时曾是何等“风度”,一旦失势怎麽就“幽默”如此呢?)。   这位在黑土地曾被吴法宪开玩笑敬过礼的老人说,吴法宪“态度最好”,问甚麽讲 甚麽,写的材料最多,水份也最多。比较之下,李作鹏正好相反。   当年黑土地上的名将黄永胜,18年徒刑服了三分二就病死了。   和吴法宪一样被判17年徒刑,早已监外就医的李作鹏,依然是个“烧锅”,爱喝酒 。他每天的工作是写回忆录。他有得写的。   笔老采访时已经释放的邱会作,和吴法宪、李作鹏一样,每月200元生活费。夫人参 军前是个护士,後在延安医大毕业。“九·一三”後也被关了几年。现在,她办个执照 ,开个体诊所。据说生意还挺好——“邱会作”三个字无形中所起的广告作用,大概是 不能低估的。   吴法宪经常上街买菜。人们都认识他,有的叫他“吴大爷”,有的叫他“老吴头” ”老胖头”,叫甚麽他都答应,依然挺随和。看见他挎着篮子来了,就让他先买,说照 顾老年人,有的还说“老红军可以不排队。”   会打仗却打了败仗的杜聿明等人,在监狱中学会了做工,种田。   从人类进化的意义讲,这是一种从猿到人的进步。他们终於成人了。   从堂堂“空军司令”到“吴大爷”,“老吴头”,“老胖头”,吴法宪也成人了。   当他和售货员或小贩数点角币和钢崩儿(不知他会不会讨价还价,也不知“九·一 三”前是否认识人民币——林彪是不认识的)时,当他提着装着亲手挑的蔬菜的菜篮子 回家(开头,他会横过马路,会识别红绿灯吗?)时,他会想些甚麽?是弹雨中冲杀, 风雪中行军,打了胜仗和部下开个玩笑的岁月?还是蒙着黑色窗帘的“红旗”,戒备森 严的豪华庭院,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後拥的笑脸?他是为权力的失落而懊丧?还是为人性 的复归而庆幸?   高处不胜寒,还是人间好。    ----------------------- 第35章  葫芦岛不是“。”    黑土地上最後一面“青天白日”旗,是从葫芦岛的码头上消逝的。   南广北锐,中腰狭窄,只有6里长的小岛,凝固在万顷碧波之中,像只葫芦,又像个 “!”。   最後归宿的那个台湾岛,则像个“、”,或者“,”。   从秦皇岛到葫芦岛                        ——再续战犯录之一   10月20日,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2兵团司令官杜聿明,调任渖阳“剿总”副总司 令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   10月27日,就在东进兵团徒劳无功的终於攻占塔山这一天,廖耀湘兵团电讯联络中 断。杜聿明立即命令停止东进,退守原来阵地。11月2日,渖阳失守。於是,杜聿明的使 命,就由东进变成西退。   廖耀湘兵团被歼,渖阳易帜,锦西和葫芦岛的国军成了惊弓之鸟,唯恐共军顷刻间 赶来,再把他们席卷一空。有的说应从陆上跑,有的说应从海上走,有的说还是海上走 安全,但若船来晚了,掩护部队无法走掉。有的说有重要机器设备,奉主管机关命令要 尽快撤退,有的说有档案文件必须先走。边区司令部门口拥挤着一重又一重人,争吵不 休。连侯镜如都急了,催杜聿明当机立断,快些从陆路走。   面色黄瘦,一副病容的杜聿明不动声色。给前方部队的命令是“向共军搜索攻击” ,给後方部队的命令是“向某地转移”。等部队到了葫芦岛码头,才发出上船命令。   11月8日午夜,最後一支部队54军8师经锦西机场去码头登船时,杜聿明很安闲地站 在跑道旁,向8师副师长施有仁招手道:不要慌,沈着点。   卫立煌逃跑时,连“剿总”楼上的国防部战地督察组长都忘了打声招呼。儒将杜聿 明,在这里把人心徨徨的10万大军的撤退,组织调理得有条不紊。   只是,林彪锦西撤退建立功名,杜聿明功名何在?   从昆仑关到山海关,他在黑土地上指挥打响了内战的第一枪。从秦皇岛到葫芦岛, 他在黑土地上撤退了最後一名国军士兵。当年他揭幕,如今他谢幕,有始有终,倒是一 个全过程。   离开黑土地两天後,杜聿明飞赴淮海战场,两个月後,他在河南省永城县陈官庄被 俘,从此走出军界。   对於黑土地,对於杜聿明,战争结束了。   一切都完结了吗?   11月4日,“林罗刘”在给“军委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日前由渖阳至打虎山,由打虎山至锦州,由渖阳至营口之栈,到处是渍兵,三五成 群,络绎不绝,已令各部收容补充。   王继武老人说,打下锦州後奔辽西,路上到处都是迎头走来的国民党官兵和家属, 羊群似的,乱哄哄的。也不知是打散的,还是拿到了还乡证。过锦州西大桥时,桥上都 满了,我们是硬挤过去的。   这些从“西大桥”上过去的,那些从营口跑到葫芦岛,又从葫芦岛和东进兵团一起 跑掉的,有多少人回到了家,或是去了台湾?回到家,去了台湾,他们和他们留在大陆 上的亲人,苦难从此就了结了吗?   很多来华“观光”、“投资”的日本人,一定要去看看他们当年的“故居”。当他 们在那里流连时,其感情、感想大概是难以和盘托出的,却也不无可以理解之处。而对 於世世代代繁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只能对故土望洋兴叹,那又是一种怎样的 冷酷,残忍?当他们中终於有人在有生之年如愿以偿後,他们会不会想到要去当年的战 场上看看?他们中,可有在塔山和黑山等地幸存的“敢死队员”?   蒋介石死前留言:日後反攻大陆,要将遗体移返南京,葬於孙中山陵前,这和那些 胸前衣服上写着“想家”大字的去台老兵,心境是一样的吗?   1988年1月18日,台湾《民?日报》刊登去台老兵杨荣华的一篇文章:   我是个孤儿,是个没有亲属,没有党籍,没有教派,没有?蒙同窗,没有孤儿院玩伴 的老孤儿,……14岁那年,在山坡放牛,被国军44军连人带牛抓进军中,牛被宰杀烹食 ,我被迫成为军夫,当炮灰,和鬼子打仗,跟共军拚命(“抓”也好,“被迫”也好, “和鬼子打仗”与“跟共军拚命”,是两码事情——笔者),直到金门古宁头之仗,奋 战有功,放牛郎也能当官,升上排长,获得想要的光荣。在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 扫荡,五年成功的口号下,我视军营为家,埋头苦干,潜心求知,考上炮校,并能毕业 ,满以为运途顺畅,前这光明,未料47年(1958年——笔者)元月,突然莫名其妙被扣 上“庸劣”帽子而被“撤职”,成为杀鸡做猴的祭品。迄今含冤30年,也曾多次申诉, 却找不到半个包青天,怎不令我哀伤失望!尤其跟劫机“异”士,越南难民,驾机偷来 台湾领取黄金的那些人相比,会使我吐血、发狂,再想想目前孤寂凄凉饥寒苦境,连半 分钟都不想再活下去,真是先来的不如後来的,後来的不如偷来的啊!?。   正是台湾民间“返乡拳”唱得兴致时,笔者在某地见到两位上访老人。一位是参加 长春围困战的,一位是在长春起义的。在一间最下等的,被褥、床单和枕中油渍抹黑的 房间里住了几天,接待部门通知招待所,撵他们走。两位长春城下的对手,又都在朝鲜 吃过美国子弹的老人,联合起来去找“首长”,这才重新有屋住,有饭吃。饭桌上,两 个小青年对那位起义老人说:你若去了台湾,今天回来,看是啥成色?   对比这些老人,这几十万拙仆的文字,应该首先献给谁呢?   政治家讲“主义”,讲“信仰”,并为之奋斗终身。一个人和一个民族,当然是要 有信仰的。对於一个还不强盛的民族,尤其需要一种精神的力量。可在这里,对於那些 在这场内战中至今还没有好结果的老人,这种不流血的战争是个甚麽东西?   即便是对於去了八宝山的杜聿明,和那些在台湾和在黑土地上把生命划了“。”的 不知名的人,在他们生命末尾处留给後人的,就是个“。”吗?   黑土地上的爆炸声   葫芦岛撤退前,杜聿明指示部队,对锦西和葫芦岛地区工厂设备,能搬走的尽量搬 走,不能搬走的必须彻底破坏。锦西发电厂,炼油厂,葫芦岛自来水塔,码头,机车, 都指定部队负责破坏,码头是要用到最後一刻的,待部队全部登船远去後,就用舰炮发 射炮弹,诱发码头上预先埋设的大量TNT炸药。   在所有撤退前还来得及下手的城市,都能听到破坏工厂矿山的隆隆爆炸声。   在所有来不及动手的城市,都派去飞机大肆轰炸。   11月2日以後,国民党飞机连续几天轰炸渖阳,重点目标是兵工厂和仓库。如果几座 弹药库被击中,半座渖阳城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四平,锦州,鞍山,木溪,吉林,营口,梅河口,凡是打过仗的城市,特别是曾经 几进几出的城市,从厂房设备到一般公共建筑,完好无损的不多。有的炸平了,有的烧 光了,有的洗劫一空。   “兵不血刃”,未遭枪打炮轰的长春,“原有的400家中小型工厂,不仅完全停工, 而且厂房设备都已大部毁坏殆尽。””全市输电设备被毁三分之一左右。自来水净送水 设备百分之七十被毁。煤气制造设备大部被毁。全部公共交通车辆。无一完好;部份有 轨电车已被用作城防工事埋人土中”?。   60军撤退到长春前,郑洞国飞去吉林传达撤退命令,特别指示务必将小丰满水电站 彻底毁掉。果真如此,中国将失去一座最大的水电站,还有10多个县将变成泽国。共产 党早已得知这个计划,全力宣传保护电站,发出警告:有胆敢破坏电站者,不论官兵, 一律以战犯论处,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擒拿归案,决不宽宥!   共产党也曾想炸毁小丰满。   一位老人(老人并未说让隐去他的姓名)说:四平撤退前,我跟副师长去趟小丰满 电站。那可真是个电的世界,取暖,仿饭,全用电,老百姓家也是电炉子,那人瞅看好 像都带着电。土八路开了眼界,也心痛,舍不得。开头,管理人员以为我们是去保护电 站的,挺热情。後来见我们问哪儿是要害。听出门道了,态度就变了,说“哪儿都是要 害”。回去报告,上级又说不炸了,说早晚都是我们的。凭当时我们的技术力量,恐怕 也不一定炸得了。   1946年3月15日和16日,林彪有两封电报:   中央东北局:   南满苏军已撤,国民党已进占渖阳并继自关内增兵,估计其第三步行动将为占领南 满工业粮食区,这一带我们无守住的充份把握,如和平後国民党亦将这一带划成他的, 故无论和、战,这一带我皆难於保持,因此,我意利用战事期间在敌人将逼近时即将这 一带全部煤矿与工业进行大规模的爆炸破坏,将全部矿林淹没,只要一停电,矿里的水 不能排出矿即被淹,非一年半以上不能修复,所以我建议立即着手准备大破坏。盼你们 即考虑答覆。              11、3、15、未时  中央东北局:   一、昨未电意见作废。   二、我们拟不进行一般的破坏,只破坏无损於苏联利益和群?生活利益的军事工业部 份,并只在尽量搬运後,对不能搬运运的部份进行破坏。以上意见望考虑覆电。   三、为增加谈判政治资本,请向国民党方面提出和平声明,如彼方继续进行内战, 则东北矿山与工业有全部破坏的可能,其破坏责任应由战事挑拨者完全负责。                      林   第二天,中央覆电:   林并东北局:   3、16、卯时林删电悉。关於南满工业区不论和战,我均不应有任何破坏。   因为这将影响数百万人的生活,并将在全国全世界留下长期破坏的影响。务望不要 作此打算,并向有此思想的同志作坚定明确的解释。                      中央   破坏鞍钢,中央军委是同意的。   6月2日,箫华有封电报:   林彭报军委:   3、17鞍山制钢所各种熔炉共破坏十座,毁火车头十个变(发?)电所一座。   立山至汤岗子段铁路均己破坏。                    肖   冬   破坏最严重的就是铁路。   东北铁路最多,扒的也最多。除了松花江北,各线几乎没有未被扒过的。有些重要 线段,扒过不下10次。中央军委几次推广东北扒铁路的经验。1947年10月21日,“军委 ”致电“”刘邓、陈栗、陈谢韩、徐滕薄、饶黎、张邓、谭许、聂箫刘、杨杨耿、彭张 、王王、贺肃、李周”?,转发“东总介绍铁路大翻身的方法”?,用这种方法,“一连 人每小时可翻六里路长”。   用黑土地上老人的话讲:八路军那可真是“扒路军”呀!   马克思说:“谁要想战胜敌人,他就不会去同敌人讨论战争的代价。”   经济力量是战争的基础,不能占有它就摧毁它,反正不能让敌人利用它。   战争本来就是破坏的艺术。   日本撤退前破坏,“老大哥”进来大肆劫掠,接着是中国人枪打炮轰TNT炸。   3年内战,中国这个最重要的工业基地受到怎样的破坏?战後生?力处於一种甚麽样 的水平?   1948年5月10日,东北野战军後勤部副政委陈沂,在後勤工作会议上的报告”中说:   两年来我们的生?力比?满时不是扩大,而是缩小了,比九一八以前恐怕   也是如此。   一位作家这样描写鞍钢:   鞍钢解放,只剩下没法搬走的高炉壳了。……有些刚入厂的小青年,童心未退,休 息的时候,还淘气地在厂子里追兔子,抓野鸡呢。那时候,高炉上虽然没长出高粱,但 是蒿草没腰。白昼,蠍虎爬在炉壁上晒太阳;黄昏,乌鸦在卷扬机上聒噪;入夜,间或 听到狼嚎。?残破的鞍钢,残破的黑土地,生?力又回到了“少帅”那个时代。   共和国的黑土地,就从“少帅”时代起步。   如果这场内战再打上3年,5年,黑土地会回复到甚麽年代?    ----------------------- 第36章 胜与负的10万个为什麽    成败论兵家   日本和盟军在“密苏里”号上正式签署停战协定後,美国人说:“太平洋上的胜利 是重大的技术胜利”,“是由於美国在金属、枪炮以及高超的技术方面全面彻底地压倒 了日本”?。   在中国,在黑土地,如果只是比较双方在“金属、枪炮以及高超的技术方面”的优 劣,只能得出与既成事实完全相反的结论。   当然还兵力的比较。四平保卫战前,国民党兵力始终少於共产党,却将共产党从山 海关一直赶到松花江北。兵力占优势了,却走了下坡路。   战争从来都是兵家竞技的舞台。   在战争的天平上,智谋是个重要的砝码。   前面已经写过了:凭人多打人算什麽能耐?有本事咱们一对一地干?   打了败仗的国军不服气。确实,8年抗战,他们经的战阵多,军事素质比土八路好 。而且“较顽强,不容易缴枪,甚至一连打到七八个人也不缴枪,带着远征军、常胜军 的骄傲态度”。还有“对居民纪律颇好”,“雇夫一般给钱”。   同样,从廖耀湘到潘裕昆、李涛、李鸿、郑庭芨等等,8年抗战,攻守进退,打的 正规战也多。从理论到实践,军事素质普遍比同一层次的共产党将领高。   如果说士兵文化程度(特别是青年军207师等)也比共军士兵高,将军文化修养 更高则是公认的。   单纯比较自然情况,也不能说林彪就在杜聿明和卫立煌之上。同为黄埔生,林彪自 平型关战役後基本就养伤了,杜聿明参加了抗战的全过程。平型关和昆仑关不能互换, 让林彪指挥忻口战役和反攻缅甸,谁也不能断言会比卫立煌打得更好。战争不是武林竞 技,上得台来,几个回合,三拳两脚,就见高下。   但在黑土地3年悲哀的较量中,实实在在,林彪比他们都高明得多。   锦州西部撤退,四平撤退,避开了国民党的锋锐,保存了实力,奠定了黑土地反攻 的基础。身上长着蝨子的林彪,军事家的精明和政治家的远见,在黑土地非同寻常的“ 万花筒”时期闪耀光芒。   四保临江,三下江南,毛泽东的爱将粉碎了蒋介石的爱将“先南後北”战略。机智 的“黑土地之狐”更添狮子的威猛,连将杜聿明、陈诚和卫立煌三员大将挑落马下。   即便是在开始反攻後,林彪若是个“什麽学问也没有的大党阀,大军阀”,黑土地 的主动权也是随时可能易手的。   当时被称为“秋季战役”的辽沈战役,是中国这场内战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三个大战 役中的第一个。没有辽沈大捷,毛泽东不会那麽快就决定打淮海和平津战役。应该说, 第一个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难打的。   从出关的10万人,到进关的百万人大军,战争的轮子在黑土地上驰骋了3年,也 在林彪的脑子里转动了3年。除了南下和攻锦州前并未造成任何後果的确曾活的“活思 想”,还有什麽?   而在更广阔的背景上,拿破仑有滑铁卢,史达林有卫国战争初期,毛泽东有什麽?   国民党则恰恰相反。   抗战结束,蒋介石凭一纸契约,想从“共?邪恶”手中“接收东北”。一厢情愿不成 ,就将精锐调上去大打出手。虽然初战胜利,已成强弩之末,只有在遥远的黑土地上被 动挨打了。   辽沈战役,更是决心踌躇,进退失据。对於共产党出击方向,有见地,无定论。战 役打响,只期望锦西得手,剃头匠挑子一头热。锦州一破,全线陷於被动,一个精锐兵 团和一片丰腴的黑土地,顷刻间输个精光。   中国人讲“胜者王侯败者贼”,又讲“不以成败论英雄”。发出“地无分南北,人 无分老幼,无论任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号召,後来被赶到重庆去了的蒋介石,站 在昆仑关的败走野人山的杜聿明,都是英雄。在那场战争中,每个坚持抗战的中国人都 是民族英雄。但在黑土地上,在这场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战争中,却是不能不以成败论英 雄的。   很多老人直言不讳:跟着林彪打仗,能打胜仗!   而“跟着毛主席就是胜利”,那是被战争年代的历史检验过了的。   由强变弱由弱变强,转胜为败与转败为胜,黑土地眼花缭乱的战争进程表明,共产 党人的军事学说和军事艺术,要比国民党高明得多。   共产党人在3年内战中锤炼得炉火纯青的战争技艺,已经走向世界,成为全人类的 财富。   得人心者得天下      在笔者家乡一带,很多老人有给国共双方出夫、当响导的经历。有时刚给八路军带 过路,回到家,或在半路上,又给国军拉去当响导。   老人们说:枪子不认人呀,谁爱干这个呀!电影上光演国民党打人,八路也打呀。 可凭良心讲,一样的活儿,还是爱给八路干。是谁给了穷人房子和地?能不向着?   昆仑关大捷後,杜聿明对记者发表谈话:“本军是民?的武力,民?是本军的父老。 所以诸位要是记载这一次胜利,千万要带一笔:本军的胜利,其实也就是民?的胜利。” ?国民党的失败,也是民?的胜利。   流血的政治的政治家也好,不流血的政治的政治家也好,他们的聪明才智,只能在 符合人民意愿这个大前提下施展。否则,才能越出色,悲剧的角色就越充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国民党在兵力、给养、枪炮和包括海空军高超技术方面 的绝对优势。共产党在人心上的绝对优势。   国民党靠自己的优势发动了这场内战,共产党靠自己的优势打赢了这场内战。   发动内战本身,就失去了人心,导致了失败。   苏联红军出兵东北,使共产党人能够抢在国民党前头进入黑土地,并在各方面得到 “老大哥”关照。交通要道被阻断後,朝鲜北部就成了沟通南北满和关内外的主要走廊 。几百万吨各种作战所需物资,或运去朝鲜得以保存,或经过朝鲜进得转运,交流。国 民党进攻南满期间,有18000多伤病员、家属和後勤人员越过鸭绿江,进入朝鲜。 那情景,就和今天阿富汗游击队和柬埔寨抵抗力量顶不住时,就往巴基斯坦和泰国跑差 不多。   打灭“胡子”,安定後方。土地改革,建立起巩固的根据地。黑土地本来就得天独 厚,工业基础雄厚,又是着名的粮仓。兵员足,粮草足,又能造枪造炮造弹药。共产党 人就在3年前全国力量最薄弱的黑土地上,打响了这场内战举足轻重的第一个大战役, 并把黑土地变成了一统大陆的战略基地。   还有关内各战场的支援。倘若关内打得不好,国军源源拥进关东,“黑土地之狐” 再有本事,怕也难免当年抗联的命运。   内战伊始,蒋介石几乎拥有一切。430万装备精良,勇敢善战的军队。“想中央 ,盼中央”的人民。世界头号强国的支援。连社会主义的苏联也不得不和他打交道。如 今,雪白血红的黑土地不用说了,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黄色的中原,同样色彩的华北平 原,青枝绿叶的南国的红土地,也正在和即将失去。若不是托海龙王的福,蒋介石早像 菲律宾那位马科斯那样,跑去夏威夷或是什麽地方当寓公了。   共产党的胜利,国民党的失败,可以出一部《十万个为什麽》。   归根结底,是人民和谁站在了一起。   自命不凡的人物,可以把人类拖入一场世界大战,可以把一片土地糟蹋得雪白血红 。什麽人权呀,道德呀,法律呀,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玩具店里的东西。   他们可以随意玩弄历史。可到头来被历史嘲弄的是谁昵?   从中外古今到未来,金属的选票也好,纸张的选票也好,决定历史进程的都是人民 。   1947年,当土地改革在黑土地基本完成後,如果举行一次公民投票,人民会选 择谁?中国人没有在纸上写下自己信赖、爱戴的当家人的传统和习惯,蒋介石也不想让 人民养成这个习惯。那麽,人民就把选票压进枪膛,推进炮膛,把他打掉,把他轰翻!    兵败源自党败      “八·一五”後,中国人打中国人的第一枪,是蒋介石迅雷不及掩耳地收拾了龙云 。   老谋深算的“中国王”收拾起老谋深算的“云南王”,轻巧得就像张飞吃碟豆芽。 这个龙云也真有些该收拾收拾的地方。可在“铲除共?邪恶”的大方向上,他们有什麽根 本利害冲突呢?大敌当前,本该通力协作对付共产党,蒋介石却先来一场窝里斗——另 一种“攘外必先安内”。  联想到184师海城倒戈,60军长春起义,原因当然多 种多样。但九华山的枪声,不是早把滇军打得心头淌血了吗?   60军和93军集中使用,作用会大得多。而且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乡不 同于父子兄弟,也会彼此照应,奋力向前。国民党却宁肯牺牲战略的利益,也要把它们 折开,为的是不能让滇军在黑土地上形成一股集团势力。   关东决战,蒋介石原想让傅作义统一指挥,後来又变了。为的是傅作义在华北曾有 出色的表演,若再出个风头,尾大不掉,不好控制。   孙立人不救184师,廖耀湘不救新5军。这已成了国民党的保留节目,关里关外 ,屡演不衰。   从大小几十个地区、单位凑到关东的共产党人,为着各自山头的利益,抓物资,争 缴获,甚至开枪打死人。但在对付国民党上,却是争先恐後,一点也不含糊。被追打得 到处跑,吃够了苦头的共产党人,始终有一种危机感和紧迫感。他们从切身的经历中深 切地体会到,不打垮敌人,天塌下来谁也好不了。   攻打天津时,14兵团规定,谁先打到金汤桥,就命名为“金汤桥师”。黑土地上 的两个王牌师较上劲儿,拚命攻击。5师首先发报攻占金汤桥,1师说是它们先到的, 5师离那儿还有半里路就抢先发了报。官司从兵团打到4野,又打到军委,结果谁也没 当上这个“金汤桥师”。两个师不服气,都说“下次再见”。   共产党若像国民党那样互相倾轧,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辘还会那麽转吗?   国民党的天,是共产党去捅,国民党也去捅。   内战中的内战,窝里斗中的窝里斗。   与窝里斗成正比的,是窝里烂。   1948年9月16日,南京《中央日报》发表文章:《全国咬紧牙关克服建国大 敌蒋总统以国民资格发起勤俭建国运动戒除奢侈腐败崇尚节约冲刷渣滓奠定戡乱基础》 。同月7日还发表文章:《完成戡建的使命一个人做两个人事两个人吃一个人饭》。   国家到了这步田地,掌握国家命运的人怎样开饭?   蒋氏父子在上海滩演的那场“捉放虎”幕後的那支大老虎孔祥熙,据美国一家刊物 说,他任行政院副院长和财政部长的12年里,聚敛的财富达到32亿美元!   “胜者王侯败者贼”——那些像毒蛇猛兽一样吞噬着人民血汗的国民党权贵们,不 是贼又是什麽?   土地改革破坏了大农生?,使粮食减生,国民党斥之为给农民小恩小惠。可比之这些 贪官污吏,人民会得出什麽结论?   不患寡而患不均,并不是中国的国粹,也不应看作中国人主要的传统心理。   朝朝代代见惯了贪官污吏的中国百姓,倒是挺“宽容”、“大度”的。只要有碗粥 喝,大面上能过得去,大人物凭错权势捞点什麽,不但能够容忍,甚至可以给予理解。 不捞不贪,当官干什麽?这种“宽容”,“大度”,造成了历代官吏惊人的贪婪,同时 也造成了中国社会惊人的政治平衡力。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那爆发力也是惊人的。   台湾官修国史这样结论国民党的垮台:   蒋公於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初引退後,政府失去领导中心,匪军乘机加紧 全面叛乱,大陆因而陷於匪手。?。   蒋介石倒不必像他的史吏那样做文章:   我现在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国民党打倒的!(这句话一传出去却变成了:“ 国民党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蒋某人打倒的!”)?。   病入膏肓的国民党,是既不能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能忍受药物的治疗了。   特奥会的口号是“战胜自己”。   勇敢是战胜了自己的怯懦。清廉是战胜了自己的腐败。文明是战胜了自己的野蛮和 愚昧。富强是战胜了自己的贫穷和衰弱。   从猿到人,从石器时代到电子时代,人类的每次进步都是战胜自己的结晶。   战胜自己是最困难的,也是最痛苦的。可要生存,要发展,就必须勇敢地承受这种 痛苦。   就像“八·一五”後战争与和平一样,历史曾经耐着性子,给了蒋介石选择的机会 :是战胜自己?还是战败自己?   直到今天,历史还在发问:国民党是自杀?还是他杀?   用黑土地人的话讲,叫“脚上泡——自己走的”。    ----------------------- 第37章  今天向明天走去    热点西移   1948年11月14日,毛泽东在给新华社写的《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化》的 评论中说:   “中国的军事形势现已进入一个新的转捩点,即战争双方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根本 的变化。人民解放军不但在质量上早已占优势,而且在数量上现在也已经占有优势。这 是中国革命的成功和中国和平的实现已经迫近的标志。”   “这样,就使我们原来预计的战争进程,大为缩短。原来预计,从一九四六年七月 起,大约需要五年时间,便可能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反动政府。现在看来,只需要从现 在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政府从根本上打倒。”?。   从葫芦岛跑到北平的杜聿明,也对傅作义作了类似的断言:东北共军将近百万,它 的战略战术、武器装备及战力远远地超过关内共军。从军事上讲,共产党一年以内将统 一中国。?。   国际迂舆论也纷纷作出判断。   路透社记者写道:“国民党在满洲的挫折,现在已使蒋介石政府比过去20年存在 期间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崩溃的边缘。”?。   《泰晤士报》评论:“中共占领东北,又将出现一个由东北向南的征服形势。”“ 以现在看来,中国如果要统一,似乎将从东北出发了。”?。   《纽约时报》说:“问题不仅是……在远东的一场内战的胜败问题,世界的均势改 变了,而且,它是朝着美国希望的相反方向变化的。”?。   黑土地的得失,使历史天平从根本上倾斜了。   国民党输掉的,不仅是抗战中英勇善战的远征军主力和丰腴的黑土地,更主要的是 精神、士气和心理上的崩溃。   共产党如愿以偿,彻底完成了七大提出的争取东北的战略任务,并史无前例地拥有 了一支强大的战略预备队。   这样一支从数量到质量都为解放军之最的野战军,即便就摆在黑土地上,那威慑力 也足令国民党胆战心惊的了。   11月1日,就在1纵、2纵、12纵和独立师即将向渖阳发起攻击时,石家庄告 急。4纵和11纵11万6千余人,分路经冷口和喜峰口,先行进关。   11月18日,中央军委命令东北野战军停止休整,各纵(11月3日,东北野战 军1至12纵相应改为38至49军)取捷径以最快速度进关,突然包围唐山、塘沽和 天津敌人。   从11月23日起,1纵、2纵、3纵、5纵、6纵、7纵、8纵、9纵、10纵 、12纵,每纵编入一个独立师,一至四个独立团,3千至1万解放战士,加上特种兵 (炮兵、坦克兵)和铁道纵队,共73万1千余人,西路经冷口,中路经喜峰口,东路 经山海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迫平津。   先是夜行晓宿。月底企图暴露後,遂昼夜疾进。   古老漫长的长城线上,三路大军汹涌西进。数不清的山炮、野炮、榴炮和汽车牵引 车、骡马车、坦克、装甲车,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国民党惊呼:“狗皮帽子”来啦!   老百姓惊呼:这共产党可真了不得啦!   粱必业老人说,3年前出关也是这个时候,走的也是冷口。穿戴像花子,扛枪像“胡 子”。老百姓说:这就是“共产党”呀?这回进关,老百姓说:这天底下都是共产党啦 !哪见遇这麽阔气的共产党啊?这共产党真是神仙哪!   赵斌老人说,进关不久就碰见一支关里部队,他们一个团才3挺轻机枪,我们一个营 光重机枪就9挺,还有9门迫击炮。住那儿一摆,把他们眼馋得那个样儿呀,说:瞧人家 ,闯关东发大财了!   宋继先老人说,从喜峰口进关,沿途国民党望风而逃。抓住的俘虏说,他们就怕我 们这些“戴狗皮帽子的”。东北进关部队大都戴狗皮帽子。一些战士也淘气,老远就把 帽子挑在枪尖上摇晃,吓唬他们,到天津城下还摇晃。   先後进关和拨归华北及其它部队的东北部队,达105万余人。   11月30日,林彪从喜峰口进关。   此刻,没有比林彪更荣耀的了。   从3年前秋雨绵绵中闯关东,过平汉路遭截击,混乱中连心爱的女儿也险些丢了,到 如今百万雄师浩荡进关,林彪以令从敌人到朋友和同志的中外同行们钦羡的技艺,将一 个将军光辉灿烂的一页留在了黑土地上。   当他在渖阳踏上火车,在锦州坐上吉普,在喜峰口告别关东时,铁流涌腾中,不动 声色的林彪脑子里那个一刻不停的车?辘上,除了下一个对手傅作义外,还会转动些甚麽 呢?那个进城後想到哪个偏远省份当个省委书记甚麽的念头,是在扫荡天涯海角後才突 然冒出来的吗?为甚麽後来又不想率军赴朝作战?   林彪离开黑土地一周後,《东北日报》登出一条他还在渖阳的新闻,迷惑敌人。   而1971年9月12日,即256号三叉戟坠毁温都尔汗前一天,《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 登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五十幅彩色照片开始发行》,“这套照片中,有几幅是毛主 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    让中国充满爱   1945年5月7日,德国和盟军签署无条件投降文件後,德国代表阿尔弗雷德·约德尔 将军要求讲几句话。他说:“一经签字,德国人民和武装部队的命运好歹已交付了胜利 者手中……此时此刻,我只能表示希望,胜利者将宽宏大量地对待他们。”?。   9月2日,日本和盟军在“密苏里”号上签署停战协定时,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拖 着一只笨重的假腿,双手哆嗦着紧握绳索,一下一下吃力地向甲板上攀登,盟军代表居 高临下地观望着,没有人伸出手去扶一下这位跛足老人。就像胜利者冷漠地听着约德尔 的那番话,未作任何评论一样,历史从来不怜悯弱老。   而今,当年曾计划要被降为一个普通巴尔千国家的德国西部,牢固地占据着欧洲头 号大国的地位,再次成为欧洲以至全世界的“机器车间”。雄心勃勃的日本,凭藉强大 的经济实力,在全世界安营紮寨。战後成为日本人太上皇的山姆大叔惊叫:“日本人将 买下美国!”?。   也是胜利者的我们呢?当年讲的“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老大哥”呢?   坐在屋里,我们尽可以天天忆苦思甜,年年讲“形势大好”;10年前,有几多中国 人做过彩电和冰箱梦呢?推开窗户,我们却只有望洋兴叹:在128个国家和地区中,我国 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排左倒数20多位,只能与黑非洲的索马利亚和坦桑尼亚平起平坐。   不知道苏联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是多少,只知道今天它也在改革。   不知道共和国诞生时在人类大家庭中的座次,只知道这片黑土地雪白血红後40年了 ,我们的社会主义还是“初级阶段”。   1955年,中国国民生产总值占世界份额的4.7%,1980年下降到2.5%。1960年,中 国生?总值与日本相当,到1980年只占日本的四分一,1985年下降到五分一,1960年,美 国生?总值超过中国4千6百亿美元,1985年超出额达到3万6千8百亿美元。   20世纪初,国父孙中山曾悲愤地发问:创造了人类古老文明和灿烂文化的中华民族 ,在这个世界上为甚麽如此屈辱、贫困?   20世纪未,我们是否也可以提出同样的问题?   枪炮声向西向南卷去了,留下一片残破的黑土地,雪白血红。   当枪炮声终於在对角线的另一端止息时,德国西部未响一枪,也未发出一声纳粹式 的威胁,正悄悄地从失败和破坏的深渊中爬出来。   穿和服的“阿信”,已经在东京开张了一家卖鱼店,为一个家庭和一个民族的振兴 ,迈开了艰难而又坚实的步履。   迫於无奈也好,出自深刻的反省而理智、冷静了也好,沦为三等或四等公民的日本 人、西德人和义大利人,在废墟和瓦砾上创造了比胜者更富有、更强大的奇?。   而人类中有着共同历史的最大的一群人,却仍在东亚大陆上拥来拥去忙於厮杀打斗 。先是把本来就贫困落後,又在8年抗战中打得破烂的国家,愈发打得破烂不堪。然後, 又把“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直讲到“父子之间,兄弟姐妹之间, 夫妻之间,连十几岁的娃娃和老大大,都参加了辩论”?。   3年内战,窝里斗得红天血地。   10年“文化大革命”,也不是打“鬼子”,也没去月球上“文攻武卫”。   从出关到进关,共产党人争分夺秒,惜时如金,几乎每个行动都抢到了对手前面。 辽沈战役後,国民党估计共产党第二年春天才能进关,最快也得两个月後。共产党人20 多天就闯进华北。没有比共产党人更懂得“时间就是军队”了。可同样是恩格斯说的( 而且是在同一句话中说的)“时间就是金钱”,近40年後,才首次出现在南国的深圳。   从党派裂痕到“阶级”创伤,时间可以弥合一切。可时间早已不是我们的朋友了, 我们早已是“大男大女”中的“大男大女”了。   直到今天,我们还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向人民许诺:再也不搞“运动”了。   而笔者在四平、长春、锦州等地采访时,一些老人提出个我们好像从未思议过的问 题:若再打仗,这疙瘩还能打得那样红天血地吗?   一些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或比“楼上楼下”更高雅的四合院中的老人(这 些就是他们当年为之浴血奋斗的那个“理想”吗),则感慨不已:全国解放後,若能像 战争年代埋头战争那样搞建设,今天会是啥成色呀!   如果不打这场内战。如果不搞那场“文化大革命”,如果再红天血地打一场。如果 再来一次“文攻武卫”的“大革命”。……   我们有大多的“如果”!   我们已经不能再有“如果”!   历史秒针每下都在向我们闪着红灯:球籍!球籍!!球籍!!!   这个世界,每秒锺有3万美元用於制造军人,有1名儿童死於各种本来可以避免的疾 病。   人类已经拥有的核武器,可以使人类毁灭几十次。   倘若爆发一场核大战,这个地球将不再是只破球,而是只没有生命的死球。   人类至今未将第三颗原子弹投向自己。而吃过两颗原子弹的,当年大概想也未曾想 过要进军美国的日本人,无论将来能否买下美国,这个世界反正和过去是有点不一样了 。   用枪炮打进去占领,是侵略,是强盗,是“鬼子”。掏钱去买,用造福於人类的先 进?品和技术去攻击,去打开国门和家门,同时也征服人心,是“客商”,是“朋友”, 两厢情愿,甚至求之不得。   超级经济大国巨大的财富,使它们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无所不在。而一些曾以军队 和武器“进入”邻国的国家,不但声名狠藉,到头来也未发财致富——这本来曾是一些 国家富强的重要手段之一。   “主办奥运会是一等国家,一等国家的人民是一等人民,?南朝鲜人是值得自豪的, 也有得炫耀的。不是炫耀武力,而是炫耀经济实力,炫耀财富和金钱。   人类在谋求不战而胜的和平的努力中,正在取得成就。   但是,只要人类还在把最先进的技术用於军备竞赛,战争就在威胁着人类。   伦敦出版的《南方》杂志发出惊人之语:“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开始了,是在第三 世界开始的。”?或因落後而挨打,或因落後而拿着先进的武器骨肉相残。越穷越打仗, 越打仗越穷。贫困与战争恶性循环。   (据说,人类自有史以来已经进行了14513次战争,5164年间只有329年是和平的日 子,而中国在近百年中发生战争之多,是不是世界之最?)战争也好,“买卖”也好, 在这个没有五环旗的球形赛场上,历史对曾经创造了那麽多世界之最的中国提出的挑战 ,比任同时候和任何国家都严厉,简直就像一份最後通牒。   我们已经把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   我们已经因挨打受辱而积累了太多的敏感。   像朝鲜人一样,我们已经不需要再证明甚麽,最要紧的,是在持家遇日子上拿奖牌 。   而这,最要紧的是中国人别再打中国人了!   1986年,我们献给国际和平年一支歌。   让世界充满爱,先让上苍赐给我们的这片土地充满爱。   愿黑土地的雪永远洁白无染!   愿炎黄子孙永远绝战!                   1988年从绿春到金秋一稿                窗外一片雪白时二稿                於本溪 作者:张正隆   -- 我们没有航母,别人会说我们是威胁。 我们有1艘航母,别人会说我们是重大威胁。 我们有3艘航母,别人会说我们是地区重要力量 我们有5艘航母,别人会说我们是负责任的大国。 我们有20艘航母,别人会说维护世界和平的责任就放在中国的肩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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