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du (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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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唐传形意渊源谈
时间Sat Aug 10 12:45:22 2002
唐传形意渊源谈
李仲轩讲述
徐皓峰整理
唐传形意----指的是唐维禄的拳法。唐师绰号「唐小猴」,孙禄堂绰号「孙猴子」,
说俩人皆有翻前墙越脊之能,俩人并称为「二鹿」,说俩人皆有夜行千里的脚力。
唐师来京,为了避免施展腿功惊扰了路人,都是在宁河睡到一更天再动身,天亮时便
到了北京,途中还有偷越过几道关卡。
李存义给唐维禄起名为「唐建勳」,建立功勳,赏识的是唐师的技击天赋,并不是善
走便可以和孙禄堂齐名,当时的人都知道唐师的打法厉害。唐师总是懒洋洋的,拿着
个茶壶一溜达能溜达一天,但他是说比武便比武,非常果敢。他曾击败过一位开宗立
派的名家,却不许我们宣扬,这是唐师的武德。他是甘於平淡的人,也正因此,唐传
形意更多地保持的李存义的原味,李存义的拳法是国术馆的代表,有史学兴趣的读者
可从唐传形意中考证。
李存义又出过一本拳论,开章言:「克敌制胜,唯形意拳独善其长。」受记者采访时
,说:「武术者,强身健体,国术者,保家卫国,可称国术者,形意拳。」一下引起
了误会,以为他要将「国术」二字划归形意拳所有。众人找来比武时说:「李先生,
您看我这是武术还是国术?」
来比武,李存义便接,因为解释也没用,旧时代的武林便是这样,稍有不慎便骑虎难
下。李存义一生高风亮节,不料晚年陷入这种无谓的纠纷中,所幸没有失败,保住了
名誉,但一个人上了岁数还要天天比武,想起来也是很大的烦恼。
至於李存义所言形意拳的「独善其长」是什麽?老拳谱上有答案:「世之练艺者,必
目有所见而能有所作为,故白昼遇敌尚能侥幸取胜,若黑夜猝遇仇敌,目不能视,将
何以应之?唯形意拳,处黑夜间,随感而发,有触必应。」-------形意拳的精要,
不是练视力,听力,而是练这份感应。
我在尚云祥门下的师兄------单广增告诉我,尚师睡觉的时候,在他身边说话,走动
都没事,可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尚师便挺身醒了。听着神奇,但练形意拳日
子久了,一定会出现这一效果。形为所有外在,意为所有内在,形意拳就是「练一切
」,一切都知道。形意五行拳图说上便沿袭了尚师这一说法,讲的是敏感。
而且这个「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还是「并不知其何以然」,是自发性的。唐师一次
给徒弟讲拳,心中思索着什麽,处於失神的状态。而这徒弟想试唐师的功夫,突然一
拳打来。唐师胡乱一拨弄便将他按爬下了,自己还是恍恍惚惚的。这徒弟从地上爬起
来,非常高兴,觉得试出了唐师的真功夫。唐师却从此不教他了,对外说:「某某某
已经超过我了」,其实便是将他逐出师门了。师徒间要坦诚相见,当倾心相授时,却
还抱着「偷学点什麽」的心态,这种人是不堪传授的,否则有了武功将做下不可收拾
的事,反而是害了他。
形意拳也叫行意拳。我们的师祖是刘奇兰(刘翡玉),功夫出在两条腿上,以身法着称
,被赞为「龙形搜骨」,龙-------就是一条大身子,这一支的後人李存义,尚云祥
,唐维禄,薛颠均以腿功身法着称。跟李存义比武不要有後退回旋的打算,只要一退
,立刻被追上打倒,退无可退。
腿功是站桩站出来的,也是走出来的,唐维禄的徒弟尤其要走。早晨起来一走便是
十里,两手背後,活动着脊椎,或带着点拳意。我们 有时将「行意拳」的「意」字
省去,顺口地说,跟唐师学「行拳」。
唐师独到的兵器是判官笔,在形意门中,判官笔就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是圆
的,练娴熟後再缩成一条小臂的长度。我特意打造了一对铜的,也不用点穴了,这种
份量,不管捅在哪,人都得爬下。双枪的技巧性比双刀要高,说唐,说岳评书
中打得瓦岗山,岳家军高挂免战牌的人,用的都是双枪。受这些评书影响,我当年练
双枪的热情很高,唐师一次来京,见我在耍判官笔,一下就火了,说「要跟他(尚云
祥)学剑呀!」学得到尚云祥的拳,学不到尚云祥的剑,就等於白来了北京。唐师还
讲,人使用棍子是天生的本事,什麽人拎着棍子都能去打架,而让他手里握跟剑,便
手足无措了,由此可见剑法的特殊。
我在尚门中名「李艺侠」,这是按照刘奇兰师祖定下的辈份字号所起的名字,比我晚
一代的是「志」字辈。在尚门中学剑是隆重的事情,每天早晨起来要向剑磕头,名为
「拜剑」。剑柄便代表老师,所谓「剑在如师在」。而且握剑时小指要虚钩,
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种礼仪。其实有内在道理,小指连通双目,小指紧张会伤目,有的
人练形意拳後视力下降,就是握拳时小指太用力了,所谓「练形意拳招邪」的说法是
无稽之谈,只是习者未得详细传授,妄自操习,违反了生理。
唐传形意与燕青门交好,这个情谊是李存义定下的。有一位燕青门前辈,是李存义生
前好友(隐去其名),会铁裆功,爱在洗澡时表演,结果在澡堂子里招惹了一伙玩弹弓
的人找他麻烦。他传来口讯要唐师援手,这也是他年老无徒弟的悲哀。
唐师为了砺练我,要我去解决。因为要对付弹弓,我就将判官笔裹进包袱,一背上就
去了。由於包袱重,在路上还遇上三个小强盗,我说:「里面都是金条,咱们到树林
里分吧。」他们很诧异,但还是跟我进了树林。我一拿出判官笔,他们就掉头
跑了,可能以为我要杀人。这都是年轻时做的调皮事。
唐师的名号在当时很有威摄,我约那几个玩弹弓的一谈,就了解了此事。开始他们欺
我年轻,谈起来没完没了,我就拍了桌子,还把茶壶砸了,他们就立刻表示不再闹了
,骨子里是怕唐师的。来之前唐师嘱咐我:「不要动手,要讲理。」但他们讲
理就不会欺负老人了,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
我在这位燕青门前辈家宿了一夜,他很擅聊,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薛颠。他说薛颠是
李存义晚年的得意之徒,不料却败在了同门傅昌荣之手。俩人在一座酒楼上骤然交
手,薛颠被一记「回身掌」打下楼去,一摔在地上便站了起来,什麽话都没说就走
了,一走就没了去向。
李存义逝世时,他生前的友人来悼孝,远道来的会多住上三五天,在国术馆学员的请
求下,会在晚饭後表演功夫,其中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的都震住
了。他自称是李存义弟子,国术馆学员说:「师父没教过这个。」他说:「我
是薛颠。」然後当中宣布了向傅昌荣的挑战。
这种公然挑战,傅昌荣必须得接,否则便损了名声,但傅昌荣的友人看出了薛颠要
性命相搏,便将傅昌荣看住了(好像是八个人不让傅昌荣出屋子),然後去北京请
尚云祥出面。尚云祥以大师兄的身份对薛,傅二人说:「你俩都是形意门中难得的
人才,不要两虎相争。」然後与诸方协调,让薛颠当上了国术馆馆长。
--------------我回来後,将这听闻对唐师讲了,唐师说,薛颠与傅昌荣原本交好
,俩人借宿在关东的一家粮店,临睡前试了试手,傅昌荣突然发力,把薛颠摔出去
了,窗框都撞裂了,薛颠深以为耻,便走了。他躲进五台山独自练武,终於有了特
殊的领悟。
他向傅挑战後,不是有中间人去找的尚云祥,而是傅昌荣自己去的。薛颠的武功达
到「神变」的程度,傅昌荣也一直在长功夫,绕着脸盆走一圈,脸盆里的水就旋起
来,简直匪夷所思。其实他迈步看似极轻却极重,脚一落地便将脸盆里的水震荡起
来。他的腿功已是「举重若轻」的境界,一迈步便能伤人,薛傅的比武,真会必有
一伤的。
我年轻的时代正当薛颠名声鼎盛,是绝对的大人物。随尚云祥习武後,我觉得功夫
有了长进,当时薛颠在上海,便想去找他比武。我把这一想法跟尚师说了,尚师没
有表态,但过了几天,唐师便从宁河赶到了北京,将我训了一顿,说薛颠平时像个
教书先生,可脸一沉,动起手来如妖似魔,是给形意门撑门面的大天才。唐师训我
时,尚师是回避在屋里的。院子中摆着南瓜。唐师用脚钩过一个,说:「南瓜是死
的,人是活的。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颠的身。」
我後来在唐师的介绍下,见过薛颠两次。他的五官,身材皆为贵相,的确是练武人
中的龙凤,所以知道他的死讯时,我非常震惊,他原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整理者续记:整理此文时,唐维禄重外孙薄荣利来电言:
薛颠最初是随李存义一个周姓弟子习武,後来才得到李存义亲传,长了辈份。
唐维禄很早便认识薛颠,非常投缘。当时薛颠还是低辈份,见唐维禄是持师侄礼的。
薛颠向傅昌荣公然挑战後,薛,傅二人都分别 找唐维禄商量(傅昌荣住在临近县城,
是唐家的常客)。
薛颠来到唐家,给唐维禄练了一趟拳,算是对自己十年苦练的汇报。唐维禄看出
薛颠对傅昌荣有杀心,就说:「你俩一动手就不是比武了,要不我代替他,打败
了我就算打败了他。」薛颠是爱面子的人,就不好再坚持了。其实薛,傅比武在
唐维禄这里就已经拦下了,请尚云祥出面,只是为了此事能够收场,因为在武林
中的影响太大。
关於薛,傅的结仇,在天津地区流传的说法是,薛颠在关东有一座武馆,傅昌荣
把武馆踢了,当时薛颠大愧,武馆也不要了,空着手走了,一走十年。
唐家的武学现由唐维禄的嫡孙唐凤华主持,依然遵照唐维禄定下的规矩,视教人
习武为义业,只收徒弟不收钱。唐家尊李仲轩老人为师爷,愿随着他的文章将
唐维禄的一个桩法要诀公开,让世人对唐传形意多一点了解。
唐维禄说站桩要「流血」,不是假想血管中血在流,而是站桩一会後,自然能体
会到一种流动感,似乎是流血。在这种流动感中,身上有的地方顺畅,有的地方
异样,便缓缓转动,或是抖一抖,直到整体通畅。此法能治病,出功夫也是它。
以外在的 形体调整内在的机能-------也算是对「形意」二字的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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