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志：http://blog.udn.com/ccpou/5508425 标题：爱情神话的笃信与实现──谈村上春树《1Q84》之3 内文： （一）三线轮番推展情节 村上春树《1Q84》虽是向英国作家乔治‧欧威尔（George Orwell，1903-1950）反专制政权的小说名着《1984》致敬，但除了叙事中略为提及乔治‧欧威尔外，《1Q84》和《1984》并无直接关联，而其叙事结构固然具有吸引力和趣味性，神秘的剧情则充满荒诞色彩，依然相当「卡夫卡」，让这部小说如谜一般，读者恐怕难以完全理解。 《1Q84》第一、二册，小说背景是1984年的东京都，男女主角天吾和青豆乍看毫无交集，却充满惊异的相似性，全书弥漫一种神秘气氛，其实他们於二十年前，曾在就读小学时有所交集，不过国小五年级之後，两人就再也没有相遇或接触。到了1984年，两人因奇特的「空气蛹」小说奖事件，同时被卷入与1984年平行的异世界1Q84年。「1Q84」是青豆定义自己所处的那个世界，这儿有黄绿两个月亮，而且这「Q」是question mark的Q，背负着疑问的象徵。他们渐渐发现，对方正是自己的「真爱」。只是直至最後，两人身处同一城区却依然无缘重逢，没能交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内在世界不再孤单了。 跟《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1985年）和《海边的卡夫卡》（2002年）一样，《1Q84》第一、二册（2009年），小说背景时间为四至六月、七至九月，故事采双线进行，一是女主角青豆，一为男主角天吾，二者交替，其行进如平均律。隔年推出的《1Q84》第三册，小说背景时间为十至十二月，叙事结构增加神秘宗教组织「先驱」的外围调查员牛河，改由三条叙事线轮番推展情节。 （二）依然充满谜团和矛盾 《1Q84》第一、二册，故事以男主角天吾受文艺杂志编辑小松之邀，改写十七岁少女作家深绘里应徵小说新人奖之作品《空气蛹》开始，这篇小说的文字使用有很多地方不合逻辑，语法也怪异，却无疑是很创新、吸引人的故事。这篇作品带出一个离群索居的神秘宗教团体「先驱」，「先驱」的领导人极不寻常，他正是深绘里的亲生父亲，且性侵（或曰「交合」）其幼女，乃健身教练兼杀手之女主角青豆被指定「处理」的对象，有必要将这种人送到另一个世界。其实领导人预知青豆的暗杀任务，对一切了然於心，他早已活得痛苦，要求青豆杀了他；但他提出「预言」，谓青豆 杀了他既解除其痛苦，她亦得付出自己的生命。结果，青豆杀死领导，开始逃亡，其间她一度远远看到日思夜梦的爱人天吾而无缘晤面。 另一方面，不快乐的青豆与天吾虽为小学同班，然几乎没有过交集，只有在国小四年级的一次实验课，因信教导致人缘欠佳，被视为「莫名其妙」的特异份子的青豆，遭分组同学排挤，这时天吾挺身而出，让青豆加入自己这一组，且指导她完成实验。由於此次相助，天吾在班上的地位受到影响，但他并不在意。此後，天吾未特别跟青豆亲近，直到有一次放学，在打扫完毕的教室里，碰巧只有天吾和青豆两个人留下来，她快步穿过教室走向天吾，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紧握住天吾的左手，久久不放，然後忽然放手，小跑步离开。这一幕令天吾陷入深深的困惑。後来，两人依然只 是同学罢了，没进一步互动。升五年级时，青豆转学了，两人自此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直到二十年後，天吾经由改写《空气蛹》，找到了自己写小说的新动力，此外也确认，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青豆──正是他的真爱。而《空气蛹》得奖造成轰动，迫使神秘宗教团体「先驱」的内幕曝光，引来「先驱」的报复。天吾既被神秘的宗教组织盯上，身边的人随即不断消失，天吾不可避免地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最後，青豆想由1Q84年回到1984年的世界，却已无法回头了，终於应验「先驱」领导的预言，为解救天吾而索性举枪自尽。怎不怅惘！ 然而到了《1Q84》第三册，故事发展大逆转，原来青豆根本未死，就在自戕的最後一刻，她又为了再见天吾一面，念头一转，继续存活下来。为了逃避宗教团体「先驱」的追究，青豆隐姓埋名，躲藏在女性庇护所中继站，庇护所方面担心夜长梦多，易生危险，希望青豆尽快移动至更安全的地点，但青豆为见到天吾而执意留下来。不可思议的是，青豆似乎是在雷雨之夜，隔空透过《空气蛹》原作者深绘里与天吾性交而怀孕，且子宫里的「小东西」成为失去领导的宗教团体「先驱」重新「听见声音」之希望所系，「先驱」不再追杀青豆，只想拥有青豆和孩子；青豆却只想做自己 。 另一方面，「先驱」外围份子──调查员牛河，循线长期监视天吾住处，偷拍到欲见天吾的青豆，眼看藏身处就将曝光，青豆乃向庇护所总管Tamaru求援，Tamaru根据青豆提供的情报，杀死租屋於天吾住处楼下的牛河，并通知宗教团体「先驱」处理善後。《1Q84》第三册的天吾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份量，详细交代了他的童年、成长历程、工作经验、婚姻、子女、性格、心理状况……等，甚至於他後来也看到了两个月亮，却在第三册结束前死去，不解村上春树何以如此安排？就在「先驱」找到青豆之前，遭逢父丧的天吾在Tamaru通知後，依约与二十年未见的青豆在小公园重逢 ，两人随即携手离去，赶至首都高速公路三号线之「世界出入口」，总算自两个月亮的1Q84回到一个月亮的1984。但作者留下伏笔，暗示青豆和天吾极可能来到的是潜藏威胁与危险的第三异世界。宗教团体「先驱」的追查、青豆体内「小东西」的命运、《空气蛹》的Mother与Daughter……等，许多的人物和情节都还在发展之中，全书依然充满了谜团和矛盾，且待下回分解。 （三）不再是悲剧 《1Q84》第三册跟第一、二册相同，故事如此怪诞，情节如此不可思议，读者难以理解其隐喻与象徵；但此册也延续第一、二册青豆与天吾之间对於真爱的笃信，心灵孤单、童年不快乐的两个人，经过二十年的长久追寻，终於在异世界的1Q84重逢了，彼此相爱的两人，枯寂的心灵不再孤单，孕育着新生命，手牵手，回到只有一个月亮的世界，这爱情神话总算付诸实现，而且不再是悲剧了。 由童年至成年而未丝毫改变的「爱」，是青豆与天吾活下来的主要因素，也可以说是《1Q84》所要凸显的主题。其中，青豆坚强的个性与自主的意志，使这份难以置信的「爱」得以存续下来。 青豆十一岁时跟基督教「证人会」虔诚信徒的双亲切断联系，有一段时期住叔父家，进高中後，实质上就自立了，无疑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性。庇护所总管Tamaru与青豆互动之後，认为她个性小心，务实，耐力也强；一旦决定的事，不轻易改变想法；头脑好，有很杰出的理解力；不过她尽量不外露，自律甚严。即使遇到困难时会不知不觉地向神明祈祷，但这神不是一般人的神，而是青豆自己的「神」。那神既没教义也没规范，既没报偿也没处罚，不给予什麽也不夺走什麽，没有该上的天国也没有该下的地狱，且「无论冷或不冷，神都在那里」。当她在「先驱」领导的企图之 下怀了「听声音者」的胎儿，而且「先驱」准备取走她肚里的孩子，青豆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被谁的意志任意操纵，她将顺着自己的意思行动，拚死尽力奋斗，绝对不把孩子交到谁的手上。不管什麽是善，什麽是恶，她就是真理，她就是方向。青豆对自己在追求什麽有着无比信心，唯其如此，她才能够冒着生命危险，坚定地在女性庇护所中继站留驻下来，进而跟二十年未见的小学同窗天吾重逢、相爱。 （四）超越世俗的爱情神话 再者是青豆对於「爱」的笃信与坚持，成就了这份超越世俗的「爱情神话」，这也是《1Q84》最迷人的书写。 首先，青豆原本打算一死以换得童年以来始终深爱着的天吾之安全，但她想，可能还可以在高圆寺那座小公园再见到天吾一次，只要活着──只要不死──就还有遇到天吾的可能性，於是她清楚地感觉到想活下去的强烈意志。这想法一旦浮上脑海，她便没有理由不继续活下去。她确信，存在这世界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和天吾相遇、结合；甚至於反过来说，那是这个世界存在她心中的唯一理由。即使欲见天吾，成为她致命的「弱点」，她依然冒着生命危险，执意追求这属於她和天吾的「真爱」；她请求Tamaru援助，勿让天吾受到任何伤害，如果无论如何要危害他的话，就 让她来代替。她想像着自己经由天吾又宽又厚的手掌的抚摸，从中得到深深的愉悦和平稳。当她发现自己不是经由性行为而怀孕，毫不犹豫地想：那对象除了天吾还可能有谁呢？她坚定信心，一定要和天吾同心协力，珍惜保护自己的孩子，因为她过去的人生，已经有太多东西被剥夺了，这个则绝对不能再交给任何人。 青豆和天吾费尽千辛万苦，终於重逢了，两人心灵相通，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他们感到无比喜悦，即连欢爱也十分美好。不过，对於青豆和天吾二十年後的再一次手握着手，堪为全书最动人的一幕，村上春树如此写道：「二十年的岁月在天吾的内心一瞬间融解了，混为一体转成漩涡。在那之间聚集了一切风景，一切语言，一切价值观，在他心中形成一根粗大的柱子。那中心像辘轳般团团旋转。天吾无言地凝视着那光景。就像正在目击一颗行星的毁灭和再生的人那样。」青豆想，「我正握紧天吾的手。我们闯进一个道理说不通的危险地方，经历过严苛的考验，找到了彼此， 从那里逃了出来。现在跋涉到的地方不管是旧有的世界，或更新的世界，都没什麽可怕的。如果还有新的考验，就再一次穿越吧。只不过是这麽回事。至少我们已经不再孤独」。 天吾当然也始终深爱着青豆，从小学四年级那次牵手以来，就像他一直想着她一样，她也在想着他。这对天吾来说，是难以相信的事。在这变动激烈的迷宫般的世界，二十年之间一次也没见过面，他们的心依然不变地彼此一直连结在一起。但跟青豆比起来，天吾毕竟逊色得多，毋怪乎天吾跟青豆於二十年後重逢，会跟青豆说，他已经下了决心要找到她，又?：「不过我没办法找到你。是你找到我的。实际上我好像几乎什麽都没做。该怎麽说才好呢？我觉得这样不公平。」天吾认为自己亏欠青豆太多，却一点都没帮上她。由此不难看出，村上春树《1Q84》对於女性角色塑造之됊L崇与苦心。 （五）抚慰现代男女枯寂的心灵 《1Q84》第三册跟第一、二册一样，故事情节存在许多的不合理，以青豆无性爱而怀孕言，彷如回到了古代神话世界，但村上春树透过青豆的想法写道，再怎麽说这里都是1Q84，这是会发生什麽事都不奇怪的世界。而且青豆还记得「先驱」领导临死前所说的话，「这是个马戏团一样的世界，一切都是装假的。不过如果你相信我，一切都可以变成真的」。她也坚信，无论做什麽，都不得不凭她和天吾两个人的力量，把那变成真的。他们必须聚集所有的力量，合而为一。 无论如何，由於青豆的坚强性格以及她和天吾对於真爱之笃信，才使得这超越时空、不可思议的爱情神话得以实现，如此也抚慰了多少现代都会男女孤单寂寞的心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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