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atterli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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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专访]陈德森─走出十月围城,踏入一个人的武林
时间Thu Oct 30 19:42:02 2014
张士达:专访陈德森──走出十月围城,踏入一个人的武林
作者: 张士达
2009年底,香港导演陈德森交出了以孙中山革命为题材的《十月围城》
,从筹备到完成辗转断续,经过了漫长的十年,这部电影命运多舛的诞
生,本身就已是一则痛苦的传奇。耗资搭起一整座城作为场景,又因SARS
而停工荒废,後来在合拍风潮兴起後起死回生重新搭景,却又因规模太
大进度一再延宕,让陈德森一度因忧郁症发作而崩溃消失,在这十年的
长期抗战里,还包括了金主自杀、官司缠身、母亲过世等变故,後来终
於在陈可辛、刘伟强等导演拔刀相助之下拍完,光是终於能够完成电影
,都彷佛已是个奇蹟。如今相隔近五年後,他才终於交出了另一部新片
《一个人的武林》。
《一个人的武林》由甄子丹、王宝强、杨采妮主演,故事叙述香港发生
一连串离奇命案,甄子丹饰演因杀人而在狱中服刑的夏侯武,主动表示
愿协助警方调查,要求提前假释,并从凶手手法研判武术界精英将陆续
遇害。片中不仅集合甄子丹、元彬、董玮三大动作指导,中港武打演员
精锐尽出,片尾更加了一段向数十年来重要的武打演员、武术指导与功
夫片导演、制片致敬的片段,宛如一则献给功夫电影的情书。
张:从李安的《卧虎藏龙》让武侠片风潮复兴之後,许多华人导演都在
探索武侠片的新的可能性,《一个人的武林》可能是把武侠世界放到现
代时空里最成功的其中一部代表作,当初是如何想到以一个现代警匪悬
疑故事来向武侠致敬的想法?
陈:我有点信心的部分就是,我一直拍动作电影,但我其实没有拍过功
夫片,我觉得现在好莱坞的洋片充满着模拟世界,大量特效,都是虚的
东西,然後拍的动作片里面,很多动作都是跟我们香港的武术指导学的
。那我们怎样跟他平行我们自己?怎样保护我们的动作电影?我觉得功
夫片是一个出路,他们不会拍的,他们会拍也不会拍得好,因为功夫是
中国人一个很深远的文化,是有很多哲理跟作人的道理在里面的,有那
个生命的意义可以摆进去的,所以我就想从这个角度切入。
我找了几个宗师高手的故事,像意型拳的宗师,我还想拍刘家良的爸爸
,可是因为版权的问题,弄了太久了,左想右想,在09年到11年这两年
已经出了大量的功夫片,喜剧也好动作也好,好的烂的都有,等我想清
楚的时候,那个时候再拍已经太晚了。而我有个创作团队帮我写过一个
变态杀手的故事,是中国人的《火线追缉令》,可是因为有点残忍血腥
,现在都得要几个地方的市场,尤其是大中华市场,那很难通过,我就
搁在那。後来我一想,可以就把功夫跟我强项的警匪案件加一点惊悚悬
念来结合,我也是做一个实验,因为我觉得看腻了功夫,要摆在这个21
世纪的话一定得有一个新的套路,有一些新的东西包进去,我觉得时装
世界里面还是容许这个事情发生的。
张:《一个人的武林》虽然是在向港产动作片致敬,但是看到片中那麽
多香港电影工作者与前辈,其实又让人心情又有点复杂,因为他们其实
应该要拥有更多的空间、更好的舞台,这个致敬的背後其实是不是也包
含了替他们出一口气以及抱不平的心情?
陈:其实从我入行做场记、副导演、制片、策画、统筹,我拍过很多的
动作电影,看到无数人受伤。以前科班出身的那些,没读过什麽书,跟
着师父就出来翻啊摔啊,那个时候没有特效,现在你翻可以地上铺个绿
布盖着轮胎跟床垫,你摔下去以後可以用特效把床垫拿掉,以前没有的
,你要真的硬摔到地上去。很多武术指导说在七几年以前,他们是没有
护垫这些东西的,如果你去戴一些踢足球、橄榄球那种护垫,别人会笑
你没料,一直到好莱坞片《圣保罗炮艇》来取景,他们就跟好莱坞的特
效人员学会了可以用这些东西,那些护垫可以包到最小,可以用镜头去
挡,才没那麽辛苦。可是在那段过程前面那些人就伤的伤,到这个年代
,他们现在其他工作都干不了,你叫他去开个计程车,他们的骨头风湿
,坐骨神经不行,两个小时坐不下。李小龙、成龙、李连杰、洪金宝、
甄子丹,是很多绿叶烘托出来的,没有有眼光的投资人,没有有眼光的
监制,没有好的导演,没有厉害的编排动作的武术指导,没有其他绿叶
的武打演员配合,一个人是出不来的。
那些拍功夫片的都有很大的本事,所以我觉得应该找一个机会向他们致
敬。我们只是选了一小群而已,可是那一小群也有很大的代表性,辗转
凑巧地也代表了五个年代的经典人物出现。有邹文怀,他现在都七十几
了,有袁和平的的爸爸袁小田,他去世了,接下来连着有刘家良,也去
世了,还有成龙、徐小明,还有吴思远没有空,我就用尽所有办法把他
们都摆进来。再下来是《边缘人》的章国明,《重案组》的导演黄志强
,再下来还有刘伟强我们这一代,然後就是郑保瑞那一代。虽然很强、
很厉害、很值得尊敬的还有很多,可是他们在里面也有一个代表性了。
我觉得不只是拍个电影,往後等我年纪不轻了,在我的导演生涯里面,
有些东西还是值得怀念的,就不是只为了拍个电影有好票房,有人给你
一个奖你很开心就锦上添花。
张:这一脉相传之下还发掘了一个大家都不知道原来那麽会打的王宝强
。
陈:对,这个我觉得有时候我真的相信缘份,甄子丹也是刚好他那个档
期有空,我们才遇上了,因为《十月围城》合作过,大家有默契了,这
次一讲他觉得这个故事挺新鲜的,挺有发挥的,他就接了。找了他以後
,要给他找一个对手,很难,打过的又没有新鲜感,没有打过的,又要
演一个那麽走火入魔的武痴,情绪有点变态的,又要会演又很会打,那
就更少了,就刚好碰到王宝强,因为十年前他跟我讲过他在少林寺学武
,还表演功夫给我们看,我就请他考虑我这个剧本,甄子丹也给我推荐
他,说他真的能打,结果一拍即合。我就开始培训他练得很强大,来做
这个角色。
张:《一个人的武林》是一个非常具有现代感的片名,其实也隐含了一
些哲学思考的空间,是否也期望从这片名透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企图心,
或者让观众在进戏院之前就抱着一些不一样的期待?
陈:也不敢大胆地说自己的作品有到那个境界。不过我们有两个解读,
一个比较简单直入一点,武林是由许多门派组成的,那为什麽叫一个人
的武林,那肯定这个人有问题,这个人想把武林变成他自己的,他就用
一个方法去表达他的厉害,他的存在主义的想法。另外一个解读就是,
在现今21世纪,一个手榴弹一个枪就可以拿你命的时候,你学功夫还有
什麽意义呢?我觉得每一个高手心目中有自己的武林,这个武林包含了
你学武在这个高科技的社会里面有什麽用。我就举例里面几个人有不同
的想法,像师妹白冰,她的武林的想法就是传承,就是传宗接代,所以
我让她出场她就还在学校里教小孩子。杨采妮虽然她不属於这个武林的
,她对这个武林也有想法,她可能也学过一点功夫,但她最後是用枪去
制服坏人的,她的武功就是保家卫国,维护法制正义。王宝强就很明显
了,他有点走火入魔了,偏执狂,他要用杀人的方式去独占这个武林。
到了男主角甄子丹,其实一开始他也是有这个一个人的武林的思想,可
是他没有想要杀人,但因为这过程里他把人给打死了,所以他有点迷失
了,他不晓得他的武林是什麽了,他坐牢过程中他好像有去思考,但其
实还没有找到,到最後一场戏他说不再要一个人的武林,他在那里是孤
独的,他追寻到他的武林的意义就是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我不是一个说
教的电影,也不是一个强烈讯息的电影,因为我不是艺术电影也不是文
艺电影,我要你看电影的时候是很痛快刺激的一百分钟,可是你走出戏
院慢慢想我戏里这些东西的时候,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东西可
以聊的。
张:《十月围城》在五年後,这一阵子反倒因为同样发生在十月份的占
中而再度成为热门话题。香港和台湾很多人谈到占中时都会用「十月围
城」的名字来形容。
陈:是啊,有人说我有远见。《十月围城》我真的要再谢谢陈可辛、刘
伟强、黄建新导演,还有台湾的苏照彬。我不想吹捧我自己,但我觉得
这是比较正面正确的一个合拍片,是真正地透过两边合作,不是现在找
两个大陆演员,随便凑几个香港演员,就凑合了变合拍片了,我觉得这
不对的。而且这次我讲的是个革命,我本身书读得真的不是很多,可是
透过两岸三地,台湾也有苏照彬导演帮我弄剧本,大陆有黄建新带着编
剧帮我弄剧本,因为这个革命是走遍三地的,都是三地的华人的看法,
我就把它融合的很好,这不是我一个导演能够做得好的电影。从这个电
影你就看到我们未来的走向,我们要两岸三地一起合作作好华人电影,
不要自己打自己,结合每一个地方的想法揉合在一起,那才强大。
《十月围城》这个电影在大陆帮了我很多,听说他们上面高层有一次有
人开会就借了我这个电影,就说「大家有看《十月围城》吗?为什麽我
们拍的主旋律,是又闷又没有票房,为什麽人家香港拍一个这样革命题
材的主旋律,拍得又感人又有票房呢?」我说很简单,你看哪一个美国
大片不是主旋律,他比我更主旋律,《2012》总统都牺牲了,那还不主
旋律啊?爱国爱到那个地步。真正的主旋律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动机
,爱国、爱家、爱身边的人,把它变成感人不太难。他们一向的习惯就
是讲到主旋律肯定很闷的,很有政治色彩,变成把它归类了,我觉得不
应该这样。
张:在《十月围城》片头里张学友饰演香港兴中会会长杨衢云,学生问
他中国什麽时候才能看到民主,他说「就算我看不到了,你们也会看到
的」,但如今百年之後香港仍然在为真正的民主奋战。《十月围城》当
时虽然是一部历史题材的电影,如今看来竟然又很巧合地像是预言,你
自己怎麽看这部片子在不同时空下获得的不同解读?
陈:没想那麽多,你看我十年前99年就开始想这个了,其实这是有个蓝
本的,就是陈可辛的爸爸陈铜民拍了一次(1974年《赤胆好汉》),不
过他是只有一个义士,我就把它化为五个人,这五个人是不知道革命是
什麽的,他们只是为了爱,为了友情,为了证实自己,为了自己心爱的
人,为了报恩。所以就像我这次致敬的《一个人的武林》,当你们看到
的伟大的孙中山,其实背後有很多的牺牲者,有些是连革命都不知道是
什麽东西的,《一个人的武林》也是,你只认识甄子丹,可是後面其实
有很多绿叶或是协助这一切的人。
张:片中的孙中山说:「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文明之痛苦」,没
想到这句话到了现今仍然在不断上演,从今年三月台湾的学运,到大陆
几个地区陆续传出的暴动,再到现在香港的占中,许多华人地区都在以
各自不同的方式在为争取文明而付出代价。您最近在伦敦受访时说,占
中的出发点是对的,但作法是错的,应该占领立法会而不是占领中环,
可能就像台湾的学运是占领立法院一样。但在这文明的幸福和文明的痛
苦之间,势必会有人牺牲较多,付出更多代价,不管是不是他的意愿,
这之间又该怎麽拿捏?
陈:这个事情不讲了,因为最近有点敏感,因为我讲这事有点被抹黑了
,大家就利用你讲那句话,就把它给反了,所以我觉得暂时我就不讲了
。
张:那麽回到创作人自己的心路历程,在《十月围城》走过那样灾难性
的经历之後,现在创作时还会面对这麽大的压力吗?
陈:以前因为自己书没有读很多,文学根底修养也一般,所以每次拍电
影很害怕,都把自己弄得很紧张,要做到一百一十分,那变成生命里面
什麽都没有,只有电影、电影、电影,连家里的人也开始疏忽了,包括
妈妈啊,跟我爸爸的关系很差啊,什麽都是电影。结果,我妈妈走了,
那个时候才知道,子愈养而亲不在,太晚了。「我拍电影,你别管我!
我这个电影很重要的!」哪一个电影不重要?每一个电影都很重要。结
果很多事情,就过了,就很多的後悔。那经过这个《十月围城》,我有
了忧郁症,结果怎麽好的呢?是宗教给了我一个新的启发。其实宗教很
单纯的只是一个精神力量,一个精神寄托和依归,你不能全部靠它的。
有时候不管你信佛或信耶稣,祂很忙的啊,祂每天要接几亿个电话,祂
听不到的,接线生没接上,那难道你去死吗?不可能的。那从这个地方
开始我就发现,我的眼光太狭窄了,世界观太小了,我的世界太太太狭
窄了,我就开始花多点时间去旅行,花多点时间去照顾帮助弱势社群。
所以其实我现在帮了一些独居老人中心,那心情可能有点弥补我自己跟
父母的关系。所以我在香港很多事都算了,大家有大家的位子要守。所
以这也是我的一个心声,就是「一个人的武林」是很孤独的。
张:所以如果是今天的你再来拍《十月围城》,再碰到那些难关会用不
同的方式来面对吗?
陈:信了佛有一两句话我觉得是非常有用,也是非常简单的,就是万般
带不走,不要那麽多牵挂。这几年我经常用一句我在微博里发现的话,
不晓得谁写的:「生命可悲的是不能重来,生命可喜的是不需要重来。
哪怕生命只剩下一天,也要好好活下去。」这是我经常提醒自己的。在
《一个人的武林》里当甄子丹在那过程中迷失了,最後在我那些致敬之
前他就有一场戏,那是他的心声,也是我这个作者的心声。
独立评论@天下 2014/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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