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关外，客栈内。 　　一个落魄的中年人，一个美丽的少妇，坐在一起，饮酒。 　　客栈老板也是个老江湖了，心中直犯嘀咕。这两人看起来确实不搭，少妇年纪还挺轻 ，绝不会超过三十，那中年人．．．。 　　老板愈看愈是奇怪，乍看之下中年人好似有五十开外，再多看两眼，又好像只有四十 。 　　世上有些人是这样的，好像永远也不会老，好像永远就是这麽年轻。 　　中年人饮的很豪迈，少妇居然也不弱，一杯接着一杯。　　 　　一个老者走了进来，带着刀。空桌很多，今儿个生意并不好，但他却偏偏走向中年人 那桌。　 　　掌柜的想去招呼，却觉得动弹不得。　 　　「这老人定是个高手！」 　　老板阅人无数，虽然不曾与人当真动过手，但入关处本为是非之地，看也看得多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担心，却不是为那落魄中年人。 　　「这娇滴滴的小媳妇．．．」 　　老人站定桌前，落魄中年人居然还是喝着酒，少妇一双眼只看着中年人，满是爱慕， 似乎没发现有人来了。　 　「老夫，玉罗刹。」老者自报姓名，语声充满骄傲，整个人彷佛在一刹那间绽放出光芒 ，这名字确实值得他自傲。 　　玉罗刹，西方魔教教主。自上官金虹毙命，金钱帮瓦解，江湖中绝没有第二个组织、 第二个人的名号，能比魔教，比玉罗刹更响亮。任何人听到这个名字都应该惊惶失措。 　　中年人却毫无反应，他听到的好像只是张三、李四般的名字一样，只笑了一下。 　　「坐。」　　 　　玉罗刹就坐了下来，少妇添了杯酒，笑吟吟的道：「既是魔教教主，想来也能喝几杯 的。」 　　玉罗刹却不饮酒，一双眼直盯着中年人：「李寻欢？」 　　中年人淡淡的道：「我是。」　 　　玉罗刹似乎想不到他会这麽直接的承认，反倒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好，好！ 不愧是小李飞刀！」接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少妇自然就是孙小红了，她见玉罗刹乾了酒杯，又再添上。　 　　玉罗刹却不饮，冷冷的道：「老夫久想入侵中原，你可知何以延至今日？」 　　李寻欢默然许久：「上官金虹？」 　　「不错。」玉罗刹目中露出憾色：「上官金虹惊才绝艳，实乃一代人杰。金钱帮人才 济济，他御下之严，更不在我魔教之下。中原有此人在，老夫绝不进关。」　　 　　李寻欢突然笑了起来：「所以我在这儿。」 　　孙小红拍手笑道：「你难道不知上官金虹是败在何人手下？你连上官金虹也不敢招惹 ，难道敢招惹杀败上官金虹的人吗？」 　　玉罗刹猛一拍桌，厉声道：「老夫亲率四大护法，不日就要进关，你无帮无派，孤身 一人，难道就想与老夫为敌？　」 　　「你不妨试试。」李寻欢淡淡的道。不知何时已放下酒杯，手中却突然多出一把刀来 。　　 　　孙小红悠然道：「上官金虹从前也想试的，他的下场，想必你也清楚得很。」 　　玉罗刹居然并无惧意，冷冷的道：「魔教不同於金钱帮，你杀了我，还有无数个玉罗 刹在後面等着。你又能杀的了几个？」 　　飞刀在李寻欢手里，却不动，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金钱帮没有上官金虹，便即 瓦解冰消，魔教却不同。 　　孙小红笑得有些勉强：「既然如此，你何不试试？」 　　「我不必试。」玉罗刹神情坦然：「连上官金虹也败了，老夫自认是躲不开这一刀 的。　」 　　李寻欢笑了起来，他喜欢这老人的坦白。　 　　玉罗刹续道：「老夫今日来，并非要领教李探花的飞刀。而是要与李探花立个赌约。 」 　　孙小红忍不住问道：「什麽赌约？」 　　玉罗刹神情肃穆：「你若愿意同老夫赌，我担保二十年内，绝不进犯中原！」　 　　李寻欢突然咳了起来，只要愿意赌，便可保中原二十年安宁，似乎很占便宜。 　　孙小红撇撇嘴：「你总得先说要赌些什麽？」　 　　玉罗刹却不理她，只盯着李寻欢。　 　　李寻欢手中的刀并未收起，他沉默良久：「我赌了。」 　　孙小红叫了起来：「他若要跟你赌命，难道你也赌了？」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李寻欢微笑道：「绝没有比赌命更公平的赌注，我为何不 赌？」 　　玉罗刹一双眼睁的老大，似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他看着李寻欢，慢慢举起 了右手，李寻欢也举起了手，他的刀却已不在手上。 　　两人手掌愈来愈靠近，一旦相贴击掌，不管玉罗刹要赌些什麽，李寻欢都只有奉陪的 份。 　　这会不会是陷阱？会不会是魔教设下对付李寻欢的诡计？ 　　孙小红想要阻止，却不知要说些什麽，她只盼有人能出面说句话。 　「慢着！」真的有个人来了。 　「你不能与他赌！」一个青年人，站在客栈门口，静静的，但坚决的道。 　 　　孙小红转头望去，高兴的叫了出来：「阿飞！」 　　来的人赫然是飞剑客！ 　　李寻欢的手停住了，能叫住他的人并不多，阿飞无疑是其中一个。 　　玉罗刹神色不变：「你就是飞剑客？」 　　「我是。」阿飞道。 　　「听说你的剑很快。」玉罗刹淡淡的道：「却不知能不能快得过老夫的魔刀？」 他右手已握向刀柄，那是柄样式奇特的刀，弯曲的刀。 　　李寻欢的手一翻，他的刀又在手，他已看出这柄魔刀若出鞘，绝不在阿飞的剑之下。 　　阿飞笑了，飞剑客很少笑，此刻他却笑了。 　　「我不是来与你比快的，你的对手也不是我。」 　　「哦？」玉罗刹还是很镇定。 　　「你今天怎麽会在这客栈的？」阿飞目光看向李寻欢。 　　这问题有些突兀，李寻欢还是很快就回答。 　　「因为有人告诉我，魔教教主将在今日进关。」在阿飞面前，他不需要隐瞒。 　　孙小红补充道：「告知我们这讯息的人很可靠，绝不会造谣。金钱帮覆灭，中原根本 无人可以抵御，所以．．．」她一双眼珠灵活的转了转，有些无奈。阿飞明白她的言下之 意。 　　「上官金虹若不死，魔教不会入关，我总是有些责任。」李寻欢便是这样的人。 　　「原来魔教教主的行踪这麽随便，还没入关，中原就有人知道了。」阿飞看向玉罗刹 ，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玉罗刹脸色有些变了，手一紧，将刀握得更实。 　　李寻欢也露出凝思之色 ，这确实有些不寻常。 　　孙小红忍不住道：「但这消息并没错呀。」 　　「消息没错，人却错了！」阿飞一字一句的道：「你已不是魔教教主！」这句话如石 破天惊，客栈内霎时间陷入死寂。 　　玉罗刹面露痛苦之色，缓缓道：「不错，老夫已不是魔教教主。现在的魔教，已落入 四大护法手中。」 　　「我明白了。」孙小红恍然大悟：「你的手下出卖了你，却又畏惧你的魔刀，所以通 知了我们，要借小李飞刀来杀你。 」 　　这计画确实天衣无缝，没有人能挡的下小李飞刀，魔刀也不能。 　　李寻欢看着玉罗刹，他开始同情这个老人，他知道被人出卖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你不能与他赌。」阿飞看着李寻欢：「他已不能决定魔教的方向。」 　　玉罗刹放开了刀，他已不能再握稳这把刀，抓紧了又有何用？ 　　「但我生平最痛恨出卖朋友的人 。」阿飞看着玉罗刹，眼睛里发着光：「你的属下 正随着赵正义向这边来。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手诛灭叛徒。」 　　李寻欢皱了皱眉，他并不想再见到赵正义。 　　孙小红却笑了，像赵正义这样的人，现在只带给她滑稽的感觉。 　　「据说带头的人不是赵正义。」阿飞也露出微笑：「是最近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 人。」 　　李寻欢也不禁莞尔，能领着赵正义一同前来关外对付魔教教主，想来一定很有『前途 。』 　　 　　玉罗刹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道：「老夫的确已不是魔教教主，但这柄魔刀却不假。」 　　李寻欢听着，他知道玉罗刹突然这麽说一定有些道理。 　　「老夫魔刀在手，四大护法却敢反叛，这只有一个原因。」 　　「什麽原因？」孙小红脱口问道。 　　「因为我！」 　　话声刚落，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高大挺拔，玉树临风，赵正义走在他身後简直像个 跟班。 　　李寻欢与阿飞一看到这个年轻人，立刻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个年轻人绝不仅仅是有『前途』而已，他还有一双很稳定的手，乾燥而稳定。 还有一把刀插在腰间，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插着，却好像随时都可以拔起来杀人。 　　「其实这原因很简单。」年轻人声音极为有力，一听就知道很习惯於发号施令。 　　「因为我的刀比魔刀更快、更强，所以魔教中的护法立刻就倒戈了。」　 　　孙小红一时间竟被这年轻人的气势所摄，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看着那年轻人的佩刀，慢慢饮着酒。他感觉得出来，这柄刀一旦出手，绝不在 玉罗刹的魔刀之下。 　　阿飞也同样凝视着这柄刀，这是柄什麽样的刀？能不能比小李飞刀还快？ 　　「你是谁？」孙小红终於叫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坐在这的人是谁？」 　　「我叫白天羽。」年轻人淡淡道：「李前辈大名鼎鼎，晚辈只恨无缘识荆。」 　　「今日一见，却是见面不如闻名。」 　　孙小红气得脸都红了，从来没有人敢在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前说这等话。 　　「听说前辈素来行侠仗义，智取百晓生、力抗金钱帮，乃是百年难的一见的人物。可 叹今日却与魔教头子同桌齐坐饮酒，自甘下流。」白天羽摇摇头，似乎很惋惜。 　　「你跟赵正义这种人混在一起，又算是什麽好东西了？」孙小红嗤笑道。 　　「赵正义从前确实不是个东西。」白天羽连眼角都没有看向赵正义。「但现在跟着我 ，他已洗心革面，为武林正道效力。」 　　赵正义在一旁，老脸阵青阵白，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寻欢暗暗叹了口气，他已看出赵正义这些年日子很难过，他明白像赵正义这样的人 ，要他听命於一个年轻小夥子，跟要他的命没两样。 　　 　　「四大护法既弃暗投明，」白天羽慢慢的道：「魔教已绝不会再入侵中原。 除恶务尽，这位教主，却是非杀不可的。」 　　白天羽凝视着李寻欢，他口里说的是玉罗刹，却连望也不望向他，彷佛这位前魔教教 主，已经是待宰羔羊。 　　李寻欢还是拿着酒杯饮着，似乎陷入沉思。白天羽说的并没有错，有他这柄刀在，压 得住赵正义这种装腔作势之辈，也镇得住魔教群邪。 　　 　　阿飞直视着白天羽，厉声道：「你的刀若比魔刀还快，自可杀他。但那四大护法．． ．」 「听说飞剑客是个性情中人，果然不假。」白天羽打断道：「前辈既然见不得卖主求 荣之人，魔教的叛徒就在门外。」白天羽的声音很冰冷：「我随时都可以要他们去死！」 　　阿飞怔住，也已无话可说。人命在这个年轻人眼中，竟是如此轻贱。 白天羽一步踏前，还未出手，惊人的刀气已散了开来。 　　孙小红急叫道：「站住！你、你．．．」 　　「前辈是天机老人之後。」白天羽淡淡道：「应该明白正邪不两立的道理。」 　　孙小红涨红了脸，却也说不出话来，只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只默默喝着酒，一语不发。 　　白天羽伸出他稳定的手，握向刀柄，那一刹那，彷佛就掌握了这天地间的生死。 　　玉罗刹神色不变，缓缓起身，手也移向腰际的弯刀。论气势，西方玉罗刹绝不在 白天羽之下。 　　阿飞却看得出来，这老人已败了。 　　四大护法追随玉罗刹已久，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清楚魔刀的威力，现在连他们都拜服在 白天羽的刀之下。想到此节，玉罗刹怎能不败！ 　　李寻欢突然呛咳了起来，他彷佛喝多了，几声咳嗽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杀机。 　　「你为何一定要杀他？」李寻欢缓缓的问道。 　　「因为他是众魔之首，作恶多端。」白天羽的神情很骄傲：「我替天行道，除此祸害 ，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年轻人实在很绝，说的话，做的事，都是那麽大义凛然。 　　李寻欢居然也像是无话可说了，静静喝着酒。 　　阿飞握住了剑，却没有动。难道连飞剑客也没有把握、连飞剑客也不能胜过这个年轻 人？ 　　魔刀、神刀，就在一瞬间交会！ 　　 　　「当」一声！两把刀又回到刀鞘，一柄飞刀赫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小李飞刀！ 　　没有人能看见这一刀是怎麽出手的，它就好像本来就生在两人之间似的。 　　白天羽一直从容的神色终於变了。 　　他无法想像这一刀是怎麽出手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刀会有被人荡开的一天。 　　孙小红虽然也看不见小李飞刀，但她却看得出来，白天羽的刀绝不是自己要收回去的 ，他根本没有收刀的理由。 　　这是什麽样的速度？什麽样的劲道？能够抓住两柄天下无双的刀唯一的一丝空隙，在 交会之际荡开了两柄刀。 　　「你救他！」白天羽十分惊讶 ：「这样的人，也值得前辈出手相救？」 　　「他值得。」李寻欢慢慢的，但一字一句的道。 　　「为什麽？」白天羽已恢复了镇定与自信，但掩不住疑惑。 　　「前辈的刀是正义的刀，怎会去救这魔头？」 　　李寻欢突然笑了，这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很开心。 　　「因为我想听听，他到底要跟我赌什麽？」 　　叶开喝着酒，他又想起了那一天，那是改变他命运的日子。 　　李寻欢常喝酒，却很少找他一起喝。他教给他的是飞刀的技艺，不是喝酒的法子。 　　李寻欢却不知，叶开还没拜在他门下时就已会喝酒了，偷他父亲叶平的酒喝。 　　「坐。」李寻欢不但要他坐下，还倒了杯酒给他。 　　叶开虽然很惊讶，但他们师徒一向是不太拘礼的，所以他就坐下，而且喝了酒。 　　然後他就知道了一切，关於自己身世的一切。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丁灵琳躺在他怀里，娇声道：「名闻天下的小李飞刀，怎会 收你做徒弟的？」 　　叶开笑了，他想起李寻欢那天最後的一句话。 　　「我收你为徒，并非因为你是白天羽的儿子。」李寻欢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有几分酒 意，但表情难得的严肃，所以叶开还是很认真的听着。 　　「而是因为你体内留着魔教的血。你要记住，一个人要成为怎样的人，完全要看他自 己。我的刀在你的手里，依然是救人、宽恕的刀，不会因为你是魔教的後裔，而变成邪恶 与杀戮的刀。」 　　叶开点点头，也很严肃的道：「我明白。」　 　　李寻欢眼中露出了笑意：「这道理你外祖父却不明白，所以他输给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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