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所有的古迷朋友们 萧炽 　　看了两位的帖子，心中感慨良多。本来有些话想憋着不说，但……想来想 去，还是说出来的好些。 　　先回一下愤青的帖子：1.说古龙“抄袭”是指他的《流星蝴蝶剑》，从结 构到情节，与《教父》惊人相似。还有没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萧夜反驳说 金庸的连城诀也是模仿《基督山恩仇记》，我想凡是看过这两本书的人都应该 知道两者间明显的区别所在。 　　2.疯老狼关于“半张唱片”的疑问和天空关于“商人”的解释说的非常好 ，我没法说得更清楚，所以也就不再浪费口舌了。 　　3.待会儿仔细和各位谈谈。 　　4.如果各位朋友平时细心些，就会发现我以前经常用“大侠”来称呼金庸 ，用“先生”来称呼古龙，而对各位网友却都是用“大虾”。这几个词便代表 了我对他们二人和我们自己的评价和看法。 　　言归正传。愤青兄总是因为我喜欢批评和攻击古龙而认为我不了解、不明 白古龙的痛苦，因为我在帖子中夹杂的一些拙劣的玩笑而愤慨；萧夜兄也因为 我对古龙所表现出的轻视和不屑而坚持认为我的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不过 是谎言而已。对此我很遗憾，但我不会怪二位不“理解”我，真的，一点也不 怪。如果要怪，只能怪我在批评古龙的时候没有说出心中更深一层的感受。因 为那些涉及到个人感情等，原本不愿放在这里大谈特谈，但看了玫瑰和愤青动 了真情的帖子，心中亦有感触，今天不得不谈。愤青开口闭口“你不能理解他 的痛苦”，可是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理解古龙的痛苦？你可知道在以前我是多么 投入、饥渴地搜读古龙的小说，为其中每一个英雄和浪子的寂寞和伤心而落泪 、叹息？从来我就不是“时尚青年”，我从小受到的同样是正统教育。成长到 开始接触社会之前，我坚信这世上象小白兔这样的好人多，象大灰狼这样的坏 人少。我经常为书上看到的真善美欢呼，为书中人遭受的不幸流泪，不论是好 人还是坏人。从小我很听话，很乖，不过不知为什么经常犯错，所以也没少挨 揍。所以我只是个乖孩子，却算不上是个好孩子，至少在父母眼中算不上。对 不起，扯远了。那段日子在我生命中只占很短很短的一段，很快就过去了。于 是没有任何预兆地，我陡然便与社会，这个更大的课堂遭遇了。脱离了过去那 种温室般的环境，我才恐惧地发现，我的思想，我的言行，我的一切一切，竟 然与社会是那么地格格不入。似乎是一夜之间，我所信任的，我所憧憬的，我 所以为美的，统统变作了幻影。在很多时候，周围的人大概都把我当怪物看， 也许，是个白痴吧？我相信人与人之间可以坦诚相处，相信只要我主动对别人 笑，对别人好，别人也会以同样的温暖回报。可是我错了。令我记忆最深的是 我年纪很小的时候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个大男孩在校园里对我拳打脚踢， 只为抢我手中的一样小小东西。那时我拼命抵抗，他没有如愿。另一个大男孩 从旁走过，在一片混乱中我仍然乞求地望着他。 　　他没有看我，却对那个男孩冷笑着说了一句：“真没用呵！”后来我哭得 非常伤心，用一双小小的泪眼惊讶地望着这个冷酷的世界。不是因为身上的疼 痛，而是因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深爱的世界会是这样？！ 　　我相信做人应该诚实，不该说谎话，不该欺瞒别人。于是不知不觉中我得 罪了许多人，包括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直到我开始学会了说谎，日子才觉得好过些。那时我已经不会哭了，我只觉 得麻木。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帮助，这个世界才会更美丽。可是在目睹和经 历了一次次的阴冷和漠然之后，我相信所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不过是骗 人的鬼话。 　　我相信朋友间可以患难与共，可以性命相交。可是我又错了。在经历了一 次创业的艰难和失败之后，一位相交二十余年的朋友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很“ 客气”地让我扫地出门。我非常潇洒地离他而去，心中却是空白一片。我不知 道，在这世上，我还剩下些什么？而在我迷惘甚至绝望的时候，我先后遇见了 金庸和古龙。我立刻深深地沉迷在他们为我虚构的世界之中。我所期盼、冀望 的一切美丽梦想，在那里都可以找到。我所经历、感受的一切痛苦，被放大了 十倍、百倍地加诸于书中人物的身上，更反激出来，狠狠地撞击我的心胸。初 看金庸时，我只知道，他笔下的人物最后都成了我梦想中的英雄。郭靖、萧峰 、杨过在我心中是那么高大、神圣、完美。我欢喜赞叹，我顶礼膜拜。但那时 看完金庸，我却觉得疲惫，一种曲终人散、仍旧孤独的疲惫。我被小说结尾那 种深沉的无奈和凄苦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那时我只爱看金书中的行侠仗义、 惊天动地和艳美温柔。初看古龙时，我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了书中满纸的寂寞和 忧愁，我更一眼看到了他书中人物心中那深深的刀痕。那时捧读古龙，我常常 会觉得心中一股又冷又热的东西直撞我的胸口，让我浑身颤抖，我想那也许就 是“共鸣”吧？于是我疯狂地捧读古龙，在泪眼模糊中让痛苦之刀贯穿胸膛， 已成了我读古龙的最大乐趣。那时的我，诅咒世界的不公，同样反叛社会的传 统。尚在学校的我，嗜酒、嗜烟、撒谎、偷窃、作弊、打架……要不是天生胆 小的因素令我在滑向更深的深渊前止步，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不是我不敢做的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终于渐渐成长。伴随着一次次地经历挫折和痛苦，又 一次次重读金庸和古龙，我也渐渐从梦中醒来。这时两者给我的感觉竟几乎颠 倒了过来。每读一次金庸，我为发现书中所有人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苦痛而惊讶 ，为窥视到他们的人性中或光辉或阴暗的一面而激动。而那些光辉的一面却更 为我的内心注入了新的力量，几乎令我有重生之感。就在经历了那一次事业和 友谊上的最大打击后，一日我偶然捧起《射雕》，依旧如痴如醉。直到看到这 么一段：“李萍又道：「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甚麽大不了？只要一 生行事无愧於心，也就不枉了这人世走一遭。若是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 过恶。你记着我的话罢！」她凝目向郭靖望了良久，脸上神色极是温柔，说道 ：「孩子，你好好照顾自己罢！」说着举起匕首割断他手上绳索，随即转过剑 尖，刺入自己胸膛。” 　　多少年来一直信奉“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我，这一次终于忍不住双泪迸流 ，既是为郭靖人生中这最后一次聆听母亲鲜血凝成的教诲，也是为我重新一次 树立了对人生的信心。回过头来我终于发现，在我成长的道路上，金庸对我的 影响竟是如此的巨大，而我从金庸的小说中竟汲取了那么多重新令我坚强、令 我乐观，令我找回当年被我黯然抛弃的一些情感的力量。我终于下定决心，决 不再因为生命中小小的失望而唾弃整段美好的人生，也决不再因为生活中黑暗 的一面而一并诅咒和怀疑人世间的光明。相反我却非常感激这么多年来人生赋 予我的恩赐。没有这些痛苦的经历和教训我无法成长，更无法坚强。 　　反观古龙，他的小说中能令我共鸣的东西依然存在，但却丝毫不能令我坚 强。他在作品中输入了那么多的情感，可是这些情感却大多都是从一种自以为 超脱和崇高的角度所生发出来的，换句话说，古龙很多时候是喜欢站在一个更 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芸芸众生。虽然他也有发自内心的叹息和愤怒，可 是有时重复得令人厌倦，有时用我的真心去体会之下又不免流于表面。还有的 时候，我又为他自己在实际生活中的作为与自己作品中的言行南辕北辙而感到 不满。更多时候我感觉他和他笔下的英雄和浪子一样，自以为看透了人生的痛 苦，因为不满人世间的黑暗而情愿远离社会，尽管心中渴望他人的理解和温暖 ，却也不愿重新投入社会的怀抱。可这种态度却不是我所想要的。我想在每个 人生的道口，我们最需要的是冷静的建议和循循善诱的劝诫，而不是一味偏激 的愤懑和不负责任的放纵甚至教唆。当然我并不想把一个人堕落的缘由归咎于 古龙的小说，但平心而论，在很多时候古龙的小说对人的影响往往会产生一些 负面的效果，例如在书中他对女性那近乎无聊加肤浅加肉欲的描写，对无数无 辜生命的残忍杀戮，等等。 　　看了那么多的古龙警句和妙语，我再把金庸和古龙作了一个对比之后发现 ：古书和我的一些普通朋友一样，他只会对你说：“瞧，这世界多痛苦、多黑 暗！瞧，我的痛苦多强烈！至于你的痛苦吗？你应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第一次看这些确确实实能给我带来很大的共鸣，但看完了、看多了呢？我依 旧迷惘和痛苦，至多不过知道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比我更痛苦，也许这也就 算是一种安慰？而金书对我则更象一位诤友，在他那里你别指望找到任何言语 上的安慰，他不会对你说这些。他只会向你娓娓讲述一些大人物或者小人物的 故事，在故事中如果你用心去看，你会发现他们所有人内心深处的和你一样或 不一样的痛苦和欢乐。从他们的言行中你能获得一些你需要的力量。在人生的 道路上，我需要的正是这样的诤友，而不是象古龙那样只会发一些抱怨和同情 之词的“滥友”。也许稼轩的一曲《丑奴儿》最能反映此时我对古书和金书的 看法：“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尽识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再来看看古龙的“痛苦”。古龙怎样经受了他的痛苦，我不知道。但我想 你们能说出来的痛苦我都能在记忆的深处找得到。这不是标榜我“阅历丰富” 和“饱经沧桑”。 　　我想各位恐怕同我一样，在人生的成长道路上，同样经历过无数不堪回首 的往事。不记得是谁说过：“人世间的欢乐总是一样，而我们的痛苦却不尽相 同。”因为我是我，你是你，古龙是古龙，金庸是金庸。但我想，尽管我和古 龙不是同一种人，走过的不是同一条路，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心中的某些痛苦 就不是一种。如今我对古龙常在书中表露那些“痛苦”之所以抱着嗤之以鼻的 态度，不是因为不理解他的这些痛苦，而是因为我不赞同他对待“痛苦”的态 度。正如我在前面和以前说的，我对古龙笔下动辄便酒气冲天、拈花惹草的英 雄浪子们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对生活和生命放 任自流的态度，因为我觉得那样太懦弱了，是的，太懦弱了。 　　对这些我想自己已经说得太多，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还想对玫瑰和愤青对我的误会说上几句。 　　多年的生活经历，令我养成了一种几乎可算是“玩世不恭”的态度。在我 眼中，世间无事无物不堪一笑。我喜欢嘲笑别人，亦喜欢自嘲，也不在乎他人 的嘲弄态度。我以为这样可以令我坚强，至少嘲笑要比谩骂要来得轻松得多， 也比较能让别人和我自己接受嘲笑中所带的劝诫和警告。所以我喜欢在帖子中 加入括号，喜欢加入嬉皮笑脸的东西，喜欢对任何人大加嘲讽。只有在极个别 的情况下，我才会收起嬉皮笑脸，以真诚和严肃的态度对待我的文字。例如在 谈到抗日大业时，在追忆起周恩来总理时，包括现在和你们真心诚意地交流内 心时。你们不喜欢这样，我也很遗憾，但我想我是改不掉了。所以不愿看今后 尽管不看吧。 　　对玫瑰小姐，我想批评你两句。不是因为你说我“勃然大怒”什么的（嘿 嘿，若真让我萧某勃然大怒的话，我满腔的怒火又岂是这小小论坛能盛得住的 ？和老头乐对拍板砖向来是我泡网乐趣之一，你初来乍到，自然不明白，我也 不来怪你），而是因为你不愿理智地、认真地分析我对古龙的指责和批评有多 少是真多少是假，有多少是哗众取宠，又有多少是逆耳忠言，而是摆出一副“ 我是美眉，美眉就该受优待”的态度，又是指责我要“拍死”你，又是说我不 该对一个逝去的人大加诟责，更由此号召古迷们“我们不要跟他玩。气死他！ ”。呵呵，说句实话，我真觉得你很幼稚，没错，就是这两个字。你只愿一厢 情愿地用心去维护古龙在你心中的圣洁和高大，沉迷在古龙或出于善意或出于 痴狂而构造出的“痛苦和美丽”的世界里。当然幼稚不是罪过，我在以前和你 也没什么两样，但如今我的迷梦已醒，而你的还在继续。我看到你对古龙是如 此热爱，以至于我在拼音词组中随意打出的“咕隆”都成了我实施“人身攻击 ” 　　的罪证。老天爷，这么一说韦一笑、多事，甚至LELE这一干在自己的文字 中疯狂、蓄意地使用大量白字、错字的蝙蝠土匪雇佣军岂不都是罪该万死？而 你以为自己读懂了古龙的寂寞和忧愁，就真正了解了古龙的全部。真是这样么 ？古龙的众多小说中唯有《欢乐英雄》一部才是我的最爱。不仅仅是因为书中 包涵的积极的生活态度和温暖的人间友情，还因为在郭大路身上我才真正感受 到了人性的平凡和伟大。在郭大路和燕七被卫夫人以死逼迫，要他们说出林太 平的下落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非常“讲义气”地选择了死亡。让我感动的不 是他们的选择，而是随后郭大路淡淡的自嘲：“因为，那样我就会觉得自己真 的很够朋友。等我死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比较伟大点。”古龙借燕七的口告 诉我们，这就是“不但敢承认还敢说出来” 　　的勇气。不错，这的确是勇气，是一种能直面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而具有 的平凡和恐惧，甚至认清自己心底的懦弱之处的伟大的勇气。很可惜，古龙虽 然说到了，却没有做到。更可惜的是你，玫瑰小姐，你看到了，也许也体会到 了，然而也没有做到。 　　至于我的指责和批评究竟是不是“人身攻击”，我到底是不是在污蔑古龙 ，我也不想再辩什么了。也许不久的未来，时间能帮我证明我说的不是谎言。 　　一九九八年的最后一天里本世纪最后一个有良心的骗子在本世纪末的最后 的一篇良心发现的文字中衷心地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收获幸福、快乐、平 安！不要小看这三颗单纯的祝福，这可是我毕生追求的人生目标。给了你们， 我恐怕就没了：-）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24.59.97.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