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隆昌来说，走进台北科技大学校园，就像回家一样轻松自在。 「台北工专当年升格改制成台北科技大学，那份企划书是我写的，之後全 国专科改制的企划书几乎都是抄我的。」王隆昌骄傲地说，他强调自己这 辈子都待在北科大，更以北科大为荣。确实如此，贫困的基隆孩子考取台 北工专，毕业後返校任教又不断进修，当台北工专升格为台北科技大学後 ，他也一路晋升到教授职位。 他家，就在北科大正对面，直线距离不及100公尺，但为了做研究、带学生 ，他还是常睡在研究室里。我们随他走入北科大校园，他沿路介绍校史、 建筑、公共装置，甚至连路过的工友也没放过，「这个学校我待了40年， 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他的语气里满是回味。 他的哥哥王太昌说：「他的学生在企业界大家抢着要，因为他不只教专业 ，也教做人。」王隆昌承认自己八股，观念传统，他说看到学生在校园穿 拖鞋，会叫过来罚站，看到有人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会请他上台分享心 得，他最常跟学生讲的话是：「在我研究室什麽错都可以犯，只有伦理道 德的错，逐出门户，永远不能进来。」这天，他把无领衬衫扣到第一个， 有一瞬间，他不像教授，更像是传教的牧师。 他这辈子的生活圈都在校园，就连太太也是学校的行政人员，２人在北科 大相识，结婚後生下一子。王太太说：「他一生只会教学，不会别的，他 把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常常掏钱请学生吃饭。他对钱没兴趣，也很糊 涂，我会定时放几千元到他皮包里，以防他又要请人吃饭。」 这是严肃教授私下的那一面。「我有个毛病，从小就对钱财很粗糙，不太 在意这些。我脑袋不够用，一直维持12到15个硕士生，3到5个博士生，一 个研究生就一篇论文，我连蹲马桶都在想论文，这种日子很快乐，」想到 快乐的日子戛然而止，他话锋急转：「没想到去参加这样的专业审查，毁 了我的一生。」 他说自己在入狱前，教授薪水每月有十多万，还有研究费，除了带学生去 吃饭，他几乎没有开销，钱都用不完。入狱後的微薄收入，也尽量帮助别 人，「里面很多穷人，很多家里不支助直接放弃的，他们连放假坐车的钱 都没有，我这边几百、一千的收入，会想办法分给他们，甚至请家人帮他 们的户头存钱，我救了好几个人。」 讽刺的是，王隆昌明明不缺钱、也不在意财，但为国家参加专业评选，领 了2,000元车马费，最终以收贿定罪，判刑入狱。 ◎教授本想到花莲享受退休生活 却卷入冤案蹲苦牢◎ 王隆昌谈起冤案，悲愤无语，从他家客厅窗户望去，便是北科大校园，他 却因冤案无法从学校顺利退休，更显讽刺。 2008年南港展览馆弊案爆发，王隆昌等七名大学教授因担任评委被卷入其 中，尽管证据不充足，案情疑点百出，他仍被法院判定收贿罪，判刑7年8 个月。他怎麽都想不透，一个在讲台上教书的教授，怎麽会掉落十八层地 狱？ 他出生贫困，靠读书求学翻转阶级，理智的教授原欲贡献所学，教书报国 ，以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谁知道国家司法操纵了他的命运，将他打入暗 无天日的牢笼。假释出狱的他谈起冤案，依旧气愤、激动、怒不可遏；但 只要能回到讲台上，他就能想起快乐的教学时光。 走在花莲监狱的外墙边，王隆昌还记得那天入狱的情景，哥哥陪他坐火车 到花莲，天气很寻常，他心情很平静，只带了一包行李和几本没看完的书 。「我很早就迁户籍到花莲，想退休在这买块地，那是我向往的地方。」 服刑地点是户籍所在地，他还没享受到花莲的退休生活，就提前到此蹲了 苦窑。 花莲海边的天色阴暗，乌云密布，让他继续忆起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 我以前常在研究室弄太晚，一下就睡着，醒来生龙活虎继续干，这种日子 过了很久。」他花白的发浪浮贴在额头四周，两道斧凿的深谷就嵌在眉间 ，愠怒中带愁苦说：「服刑时，我常半夜醒来，以为自己还在研究室加班 ，结果，蛤！我怎麽会在这里？」 ◎扫到扁案 教授变囚犯◎ 研究室和监牢，对64岁的王隆昌来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两个八 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出现在梦里，也出现在现实生活里。这是一个大学教 授无语的天问，至今也没人能回答他。 故事要说回16年前的夏末，王隆昌是台北科技大学土木研究所副教授，临 时递补受聘为「南港展览馆工程案」的17位评审委员之一，参加过一次厂 商评选会，「我去审查只有一个责任，就是帮政府机关挑选称职的团队， 这是无给职，只有2,000元车马费，但我不在意。」 我们到花莲监狱门前拍照，狱方人员立刻前来关切，一看到是昵称「教授 」的前狱友王隆昌，态度转为恭敬寒暄，欲邀请我们入内喝茶。 没想到2008年爆发扁案，特侦组认定南港展览馆的得标厂商（力拓公司） ，向总统夫人吴淑珍行贿後，再向王隆昌等7名评委行贿。他被素未谋面 的污点证人「力拓公司董事长特助」黄维安一口咬定收钱，尽管证据不充 足，证人供词反覆，却在速审速决原则下，一年内被判决「违背职务收贿 罪」，刑期7年8个月。 像是从天而降的牢狱之灾。官司二审、三审直接被驳回，没有更审，其後 监察院二次调查报告查出明确疑点，请检察总长提起非常上诉，也一再被 驳回，就连向大法官声请释宪，也不被受理。2012年三审定谳，2013年入 狱服刑，2017年假释出狱，意想不到的人生跑马灯奔驰而过。他从没想到 ，为国家利益，发挥专长，当一日公务员，代价竟是1千多天的苦牢。 ◎对决司法 退休金乌有◎ 也难怪和他初次见面时，他情绪激动，涨红着脸，交给我一叠厚厚的笔录 、调查报告和判决书，封面上有一个大大的红色「冤」字。他的开场白是 ：「我现在跟你讲的每一句话，我都负百分之百的法律责任，没有一字一 句不实，若有不实任凭你们处置，这是我最基本的人格承诺。」他摆下教 授身段，连续３小时钜细靡遗交代事发原委，恳求我们深入调查，那场面 不像采访，简直就是拦轿喊冤。 「这是很明确的冤案，」司改会常执林俊宏律师说：「监察院调查报告认 定这案子有问题，连当初起诉他的最高检察署，也主动提起非常上诉，但 法院却始终不认错，这很无奈！在司法系统上的问题，是过度信赖污点证 人的证词；但在当时政治氛围下，扯上扁案就是人人喊打，多少会受影响 。」 一辈子以北科大为荣的王隆昌，主理了台北工专升格为台北科技大学的改 制过程。图为2000年，王隆昌在北科大万里校区奠基典礼上的留念。 一生只热衷教学研究、洁身自爱的教授，始终无法理解自己和政治的关系 。「我完全没碰政治，没兴趣也没时间，怎麽可能做一个专业审查会变成 政治事件？」他说话中气十足，每字每句都像要把心中的愤怒爆发出来。 当年案发，不只一人提醒他可能有政治因素，劝他提前退休，但他一个字 都听不进去，「我为什麽要退休？我做了坏事吗？我退休怎麽面对二十几 个研究生？我坚持不干！」７位涉案教授中独他没办退休，选择坦荡面对 司法，司法却将他一生投入教职的退休金化为乌有。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190718pol006/ 2019.07.22 锺岳明 -- 是否只是一面之辞？真的有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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