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razyApple (一百零二年)
看板GL
标题[原创] 科幻百合短篇---偏远宇宙的华尔滋(下)
时间Sun Dec 22 23:58:32 2024
花费了比想像中长的时间,花费了比想像中多的精力。
想表达的东西,希望能传达到你那里。
多加了一章,比原有字数多了1W,全文3.5W字
有意见批评或对考据有问题的一样欢迎
上篇:
#1d0hJTTE 中篇:
#1d7b7Iq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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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在年华老去的夜里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在扰乱我心神的是什麽呢?
那个时候,为什麽会那样在意你呢,安?
大概是你所要面临的死,有一部份也在我之中。
因为与生俱来的体质缠绵病榻,忍受着病体带来的苦痛时,以及…
在玛尼顶医院看着他人的生老病死时,都能感到那朦胧的死的气息。
彷佛已经来到了跟前,却什麽都看不清,只能用眼角瞄到那恐怖的身影。
可对於十四岁的我,它还保持着距离,捉摸不定。
你就不是这样了,安,我甚至可以勾勒出柔软的、小小的、确定的死在你身边。
人类前来这个世上的时间很短,与恒星跟行星相比几乎从未存在过。
但那些转瞬即逝的日子是如此辉煌鲜明,让人难以割舍。
我们本来是不会相遇的人。
不能离开月球的我,与只能待在网路里的你。
但我们还是相遇了,在有如流星划过天际般短暂的人生里,即使在你死後。
死将我们分离,死会让一切变得徒劳。
奇怪的是,在那一日,死让我们两人联系了起来。
离开玛尼顶地铁站台时,穹顶那端的星空像在谕示着什麽。
你所面临的死亡就像细致的月尘,刁钻地渗入我们之间的空隙,令人喘不过气。
无处遁逃也无法击倒,时针秒针正无情地滴答作响。
那天夜里,你依然以自己的勇气挣扎着。
我记得…我们在玛尼顶後来聊的,都这麽多年了,那些话仍萦绕在我心中。
对你的思念总是以别扭的方式呈现。
真是的,真是的…
愿望,你那时说,你想在能抵达的最远方死去,你想去看月球风暴。
在日语里,愿望有着希望、梦想、祈祷、一个人的念想的意思。
而愿望的实现被写成「叶」,以言语传递出来祈求心愿的富足。
但见到我时,你轻易放弃了自己的愿望。
在英语里,愿望这个词还带有一种涵义。
抱持的想法难以实现,只沦为言语上的祈求,以及…内心蕴含对现状的憾恨。
安,因为你真正的想要并不是那些。
你这个骗子。
2140年3月6日下午14:11 玛尼顶
「呐!」
「嗯?」
「呐呐呐!」
「你还真吵呢!」
「我的事你还有什麽想问吗?」
「…像是刚才问你死的感觉?」
「好害羞,没想到一上来就问这个,你也真是大胆呢!」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麽…」
「什麽都好,你还想了解我什麽?」
安只静了一会儿,她像是有无穷的活力一样。
我刚对她升起的怜悯跟歉疚之心正慢慢缩了回去。
「本来还想说气氛都被我搞僵了,以为你在沮丧。」
「沮丧啊,是有那麽一点。」
「一点…」
「毕竟,都好不容易来宁静海还沮丧不是很浪费吗?」
「对了!想听我怎麽被火葬的吗?」
我傻眼地看着安。
「才不要!」
「欸~~~」
「聊自己怎麽被烧掉的,我觉得在不受欢迎话题里肯定能登上前三名。」
「怎麽这样,那是我自己操办的呢!不是满载着女孩子的梦想吗?一生仅有一次的典礼喔!
」
「婚礼,那是婚礼才对!」
「欸~~~怎样都好吧!」
「怪人。」
「在称赞我吗?」
「怎麽把这当称赞的?」
在顾虑安的心情被胡乱化解掉了,总有这种感觉。
「先说好,月球风暴到深夜才会来,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先回我家一趟。」
「欸…诱拐?妈妈说跟不认识的人回家可是大忌。」
「这是现任诱拐犯该说的话吗?」
「有棒棒糖或游戏也不是不能考虑,月球风暴不会在你家吧!」
「当然不是」我浅浅笑了一下「不过,有你要的终端,…而且象夜的尽头也快到玛尼顶附
近了。」
「象夜?」
「嗯…这是我们,这是宁静海人的说法,在月表上有头隐形的大象。」
月球的低重力导致它难以聚拢气体,大气层稀薄到接近真空。
照理来说,月球不可能存在任何近似於地球的大气运动。
而月球风暴是个例外。
1956年,科幻作家哈尔.克莱门特在《惊奇科幻故事》杂志发布了短篇小说《擦灰布》。
小说中就预见了月球风暴这种现象,而直至十六年後的1972年,人类才初次目睹它。
阿波罗17号的太空人赛尔南及杰克施密特在绕月飞行时,见到了某种「霞光」。
在月球的白昼,紫外线会使月球表面的月尘正电荷不断累积。
导致大量的月尘因斥力漂浮在数公尺甚至数公里的空中。
而在夜晚,太阳风会使月尘携带负电荷,电张力差让月尘被发射到更高空。
因电荷积累被击往高空,又被月球的重力捕获下落,就像月尘形成的喷泉。
在月球的晨昏交界线,月尘喷泉会因为电场迁徙而形成月球风暴。
在风暴中,会出现一种幻变的光芒,如同舞动的光幕又像幅合的光柱。
两世纪前,当时的太空人仅在绕行轨道上远远地望着那微弱的光。
实际在月球表面,月球风暴会绵延上百公里,足以媲美地球大气运动的规模。
不是因为气流,而是因为电场,形成理应不存在独属於月球上的气象。
「我们不会到上去月面,象夜或象昼快结束时比较危险。」
「会被大象踩扁?」
「才不是…你看,月球上的昼夜不是很慢吗,而且在晨昏线总有月尘扬起,就像…」
「大象在迈步。」
「原本以为只有我家这麽讲,不过後来发现这种说法在宁静海流传很广。在月表,一旦跨
越晨昏线,剧烈的温差会导致故障,还有月尘,它会吸附在仪器跟镜面上,容易失去视野
发生意外,死伤率会提高。」
「也就是说,我们会待在底下?」
「只在玛尼顶这里。」
「遵命,船长!」
「海盗吗你?」
随着闲聊,我们已经离开玛尼顶地铁步行一段时间。
顺着主街拐进巷口後,回到了家门前。
前廊的庭院里,芍药跟黑薰衣草依然静静绽放着,宛如昨日。
但花期较早的庭荠,它小巧的白色花瓣枯萎了大半,蜷缩着落在土壤里。
微弱的花香递来了宁静海一如既往,纤细的寂寞,但是…
「总算~~~~回家了!」安伸着懒腰。
「我家才对吧,诱拐犯。」
那天掺添了一点来自地球的吵闹,那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的终端呢…啊痛,这是什麽?」
安简直把这里当自己家,我把从房间里找来的上衣跟长裤扔到她脸上以示抗议。
「你要换上的东西,纱丽脱下来洗。」
「穿纱丽不行吗?」
「侯丽节时弄脏的没有清乾净,妲妮会起疑的,你也给我去洗个澡。」
「…要我帮她洗?」
「有什麽办法,肉体你抢来的还是你操纵比较便利,给我负点责任。」
「那你呢?」安的目光开始在我身上游走。
原本绑好的高马尾被古拉尔粉黏在一起死气沉沉地下垂。
我出去时只穿了简便的休闲服跟牛仔裤,但许多颜色团块乾涸在上面,根本见不得人。
「我等一下。」
「…一起吗?」
「安…」听到这我平静地走到她面前。
「怎…怎麽了」我恶狠狠地揪着她耳朵「啊痛痛痛痛,妲妮会痛,妲妮会痛啦!」
我知道她在虚张声势,因为力道没有很大,但还是放开了手,就知道拿肉体当挡箭牌。
作势把她轰进浴室里,想扭头去做其他事。
但过了一会儿,她的求救从浴室里幽幽传来。
「蒂蒂~~~」
「怎麽了?」
「纱丽好难脱。」
「我说你啊…」
「不是,这构造到底怎麽回事嘛!」
结果真的很难脱,我们两人在浴室里跟披肩奋斗。
在这之前我没有帮妲妮穿脱纱丽的经验,不过恐怕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做得来的。
一边担心把轻薄的丝绸扯破,一边把固定用的别针找出来拆掉。
我们的手时不时会相碰,她想协助我,却又看不到自己背後。
我後来嫌她徒添乱,要她站着让我动手就好。
在丝绸的摩娑声中,安的声音就那样穿透着间隙而来。
「蒂蒂。」
「嗯?」
「我一直在想,在月表那头大象的事。」
「大象怎麽了吗?」
安的手指在洗手台边上缓缓行走,解开的一部份披肩遮掩着,那个画面是墨绿色的。
「它的姿态、它的声音跟它的感觉,忍不住去想像。」
安接着说:「它一直待在月球风暴里吗?它会进食吗?它睡在哪?...月球只有它一头吗?」
我不禁笑了。
「什麽嘛?在嘲笑我吗?」
「那只不过是个比喻而已」我回她「九岁以後的我会这麽说,生物没办法在真空里存活。
」
「那九岁以前的你会怎麽说?」
「九岁以前的我相信它就睡在永夜坑里。」
「在月球北极的埃尔米特环形山吗?」
「对,那里比冥王星表面还要低温,太阳系最寒冷的地方。如果是那里的话,说不定谁也
找不到,所以才没人见过它。」
「只有它一头吗?还是它们都睡在里面?」
「只有它一头。」
「为什麽呢?」
「如果有同伴的话,月上的昼夜就不会过这麽慢了,就像地球一样。」
「不过後来…」我接着说「我就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发生什麽了吗?」
「什麽事也没有…只是…只是…」披肩从她身上滑落,别针全部拆掉了
「那样活着就太寂寞了。」
大象从永夜坑中醒来,离开了环形山,踏过由火成岩玻璃珠组成的怪诞大地。
在月上孤零零地前进着,在广袤的沙漠里不断徘徊。
它偶然在沙漠里发现了足迹,那道足迹一直朝向前方。
满怀希望地向前追寻,很久很久以後,才发现那是它过去所留下的。
「但是…」安扭过头来朝着我,身上只剩内衣跟衬裙,她的脸庞闪烁着某种光彩。
「我还是希望它存在。」
「啊,是吗!」
「如果是活了那麽久,在月球上徘徊那麽久的它一定会知道。」
「知道什麽?」
「究竟…莫斯科是什麽情感?」
「莫斯科,在地球的那个吗?」
「嗯嗯,不是喔,莫斯科海,Mare Moscoviense。」
「你看,月海不是都用水的状态跟人类所持有的情感来命名吗?」
「仁慈、幸福、欢乐、温柔、忧伤…」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莫斯科呢?莫斯科是什麽感觉?」
「我在想,莫斯科说不定其实是人类还不懂的情感。」
「安,那个地名只是来自旧时代人们的争强好胜。」
「这…是一种看法。」
「我觉得肯定不是那样…」
「但你不觉得可以反过来这麽想吗?世界上有某种先存在名字,人们却不懂的情感。要是
大象,谁都没见过的它的话肯定会知道,那会不会就是莫斯科?」
她接着说「我决定了,第三个愿望。」
「还增加了。」
「我想知道莫斯科是什麽情感。」
「问月球风暴里那头大象吗?」
「没错,我很天才吧!」
「是吗?」你大概会失望,但我没那麽说出口「纱丽帮你脱了,去洗澡吧!」
转身想走出浴室时,安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冷。
有一股薄凉,宛如从她深处传来刺骨的寒意渗入了我的内心。
看着她,咬着嘴唇一脸纠结的她,我突然希望她什麽都别说。
因为我的心会软化,就像看着过往痛苦的自己,但我什麽都改变不了。
啊啊,妲妮当时是怎麽做的呢?
安还是开口了: 「蒂蒂…你会陪着我的吧!」
「不是说了吗?看月球风暴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的。」
「是吗?」她笑了「谢谢你。」
随後她欢呼着把身上剩下的衣服脱光了。
「安…你啊!」我拾起地上的衣服,遮着眼睛要走。
「有什麽关系,这是我在世上的最後一日了。」
「就算是这样…」
「真的不一起洗?」
「才不要!!!」
带上了浴室门,里头传来流水声跟安随兴的哼声。
别这样,我想着在永夜坑中入睡的大象,那里的寂寞伴随寒冷,会刺穿永恒。
别这样。
※
Viata还能用,没有因为安的入侵出现功能异常,它的电源灯亮起。
吩咐了让它清理一团乱的屋内跟洗涤纱丽,它只顿了一下,就开始任劳任怨地四处忙碌。
听着Viata的运作声,连运动鞋都没脱就倒卧在床上,陷进柔软的毯子跟被窝里。
将近24小时没睡了,疲惫的身体不想离开床舖,但心跟脑袋静不下来。
不是喔,不光只是大象的事。
这几天内发生的所有事,混淆着情感,在脑海中融合成光怪陆离的整体。
记忆以扭曲的方式前进着,资讯不合时宜地断裂又拼接在一起。
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我才猛然想起早些时间承诺安的事。
「啊,终端。」
虚拟实境系统被我塞在床底下,不然放在书柜迟早会被频繁的月震摇下来。
在跟安提到终端时就想到了这个东西。
虽然是上世纪的产物,我对相容性跟可行性还挺有自信的。
而且我只是装载新数据,只不过展示的主体从风景变成了人类。
更为复杂的人格跟记忆数据而已,并没有脱离原有的功能。
看着眼前的仪器,我开始思索把安装进去後会发生的状况。
虚拟实境系统给予使用者五感的回馈,毕竟设计初衷就是为了体验。
但安会变得没有办法跟现实世界互动,也无法触及到我。
想着安对於宁静海的执着,我希望能至少在这段时间内让她满意。
这样的话,就得让安感受到外在环境,至少保留着视觉跟听觉。
为了我能感知到她,也要因应她的感情跟动作产生更强的振动回馈。
手脚不知不觉随着脑袋动了起来,我坐到桌前开始改造虚拟实境系统。
甚至没听到安出浴室的声音,她到了我身後看着,还在用浴巾沥乾头发。
「换我来接手吧!」她的声音传来,有点含糊。
我看着她,她的嘴里叼着面包,大概是刚从冰箱里拿的。
「那个…」
「有什麽办法,我饿了嘛。」
「…过期了。」
「……」她把嘴里的东西抠出来「怪不得酸味好重。」
「有之前的渔夫汤跟跟德国馄饨,你要的话我让Viata热一下。」
「等一下,你说里面那盆红色的,那是多久以前的。」
「一…可能两个礼拜前。」
「……」
「还是你要奶酪面条,虽然每次我妈都说那是厨余。」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多久没吃东西了!够了,你去洗澡,我来做点什麽,终端也交给
我!」
安变得跟妲妮一样了,饿了一整天可能也有影响。
她把我踢出卧室,对於进食这麽讲究真是不可理喻。
跟妲妮相比,洗澡对我来说是件苦差事,留着及腰的长发是主因。
尤其这次太脏了不得不清理,不然平时我会盘起来数天才洗一次。
在侧身洗头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
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安活着时的模样。
在我们身後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微微反射着光,那是我离开浴室的足迹。
「我曾经想过剪掉。」
「那不是很浪费吗?难得这麽漂亮。」
洗澡耗费时间太久,踏出浴室时料理安都弄得差不多了。
看到我用吹风机跟长发苦战,安自告奋勇过来协助。
「很辛苦喔,平时我都交给Viata代劳。」
「但值得不是吗?宁静海也不像地球那麽热容易被汗打湿。」
她的手探进了发根,把里面的湿气逼出来,我看着她。
「你是短发?」
「对,比较好梳理。」
「跟妲妮一样吗?」
「比妲妮还短一点,你…怎麽对我起了兴趣?」
「我不能想知道随便绑架别人肉体的人长什麽样子吗?」
「那…换完终端後你就能看见我了,期待吗?」
「…有一点。」
「有件事要先警告你。」
「嗯?」
「在网路葬的时候,会完整保留当事人生前的样貌。」
一时间,我的脑海跑出安车祸时血淋淋的画面。
「噢……只有上半身的意思。」
「怎麽可能,你会看到毫无保留的可爱的我。」
「啊哈哈哈,那算什麽嘛!说自己可爱还是头一次见。」
在我的长发吹乾之前,我们都持续着这样的对话。
还没有朝向我的你是什麽样子,我不禁好奇。
安说的要随便做些什麽,结果是蛋包饭跟煎香肠。
渔夫汤被她倒掉了,其实冰箱里大部份东西都进了垃圾桶。
她嫌恶地说有些都馊掉了,不过我倒是没什麽感觉。
我们吃着久违的正餐,一边为虚拟实境系统进行改造跟测试。
时间飞逝,当结束时,Viata也差不多把乾净的纱丽送回卧室。
我们提前抵达了终点,为安的准备完成了。
那时,并没有什麽成就感或欢欣鼓舞涌上心头,面面相觑的我们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期待着纾解,但世界只是不管不顾地运转,抛下了我们。
「真的做完了。」
「是…呢。」
为什麽呢?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一时语塞。
这种…跟在侯丽节时看着你的感受一样,明晰通透却又无处使力。
「直接转移吗?不对…」
安看着我,又望向摆在床上的纱丽。
「蒂蒂,我一个人穿不来。」
「嗯…」
彼此的声音好远,彷佛月尘逐渐充塞了整间卧室,将我们两人灭顶。
那时我可以感觉到死亡已经来到我们之间,那种窒息感。
安的动作非常慢,她开始在我面前宽衣解带。
这次我们两人都没说什麽,她在我面前赤身裸体,但谁都觉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生与死,死与生,只不过回到了呱呱坠地时的样貌。
理顺膝盖上衬裙的皱褶,将轻柔的内衣提起,再让披肩从身侧如水波般洒落。
穿纱丽的过程意外顺利,但触碰到身体时,我知道安在压抑着,压抑着自己的恐惧。
她想装出笑容,止不住的颤抖出卖了她。
「嗯…谢谢你…来转移吧!」
「安…」
「啊咧,好奇怪…操纵有点失灵。」
「安…」
「蒂蒂,可以…等一下吗?」
我牵起她的手腕,从指尖缓缓落下扣住了手掌,紧贴着根部。
「我就在这里。」
「明明透过卫星传输时一点也不怕,但现在,现在反而怕得不得了,会胡思乱想。」
「安,有线传输的话…」
「我以为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但…事到临头还是…还是…」
安的哀伤在脸上表露无遗,她呜咽着。
你的手好冰冷,只有一些也好,我想把自己的温热传递给你,那怕只能给你一瞬的安慰。
我搂住了她,她紧紧地回拥,我们共享着情感。
「蒂蒂,如果失败的话…如果失败的话…」
「安,我们不会失败的。」
「蒂蒂…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在我火葬那天…」
安在我耳畔垂着头,话语到一半断了。
我并没有催促她继续讲下去,只说:「是很重要的事吗?」
「是最重要的事。」
「那麽…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来。」
她抱着我的手加大了力度。
「来转移吧!」
「已经可以了吗?」
「嗯…我总是这样,紧要关头却退缩,不可以怯懦。」
在我即将把虚拟实境系统的传输线插入电子脑接口时,她再次开口。
「蒂蒂,谢谢你。」
传输开始後,安的手逐渐松开了。
肉体的控制权重回妲妮那里,虽然她尚未醒来。
抱着妲妮倾倒的身躯,内心的情感不断积累,却无处宣泄。
在传输过程中,安,我一直想着你。
等你醒来之後,我们要去看月球风暴。
趁着这个夜还没结束,趁着我们还没有老去以前,趁着象夜的夜色。
但那个时候,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2140年3月6日下午20:23 蒂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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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I.偏远宇宙的华尔滋
我还真是冒失。
不小心搞丢生来被赋予的肉体,连偷来的也不得不还回去。
人格跟记忆,那就是我的所有。
从某一刻起,到底是什麽时候开始呢,我再也分不清自己的生死。
别那麽严格嘛,毕竟连实体都没有了,可我还留存着意识。
再後来,个体的意识逐渐与庞大的网路汇流,连自我都遭受外来的资讯侵蚀。
像雏鸟般落在死神的掌心时,我几乎什麽都不剩了,连格式化都不用。
有时会想,可能在车祸急救失败的那一日,我早已死去。
剩下的,不过是弥留之际的错觉罢了。
但在即将沉入甜美的永眠时,有人在我耳边轻声细语。
那让我对这人世有所留恋,即使痛苦盘踞着我的心。
带着憾恨怀揣着幻想,希冀抵达远方,祈祷在梦结束的时候有着什麽…
源於我的绝望,那是我的愿望。
在肉体死亡後,接续的是心的死亡。
消失在地平线那端的流星,唱着关於虚无与网路与宇宙的挽歌。
※
「…安…安…能听见我吗?」
「安?!」
「蒂蒂…你戴的东西…像骨架…好丑…」
「没办法,这是老古董嘛!」
「嘿嘿!」
「意识还清楚吗?脑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这样好了,这是多少?」
「这是…创生之柱的模样吗?巨蛇座…?」
「脑子坏掉的话,我会把你修到网路葬结束为止喔。」
「好奇怪,我是真的连肉体都没了。」
只有戴着虚拟实境系统的头盔才能看到躺在床上的安。
我没有戴的很密实,从视野缝隙露出的现实世界,可以看到床上其实空无一物。
她开口问我,那声音近到就像在耳畔说话。
「在你眼里的我,现在看起来怎麽样?」
「你…是半透明的,像幽灵一样。」
她举起手靠近我,我想向她迎去,却触碰不到她,她的手迳直穿过了我。
「我变成幽灵了,游荡在网路里的幽灵。」
「有幻肢的感觉吗?」
她缓缓摇了头「什麽都没有,体感…还是感官上的刺激都很微弱。」
「是吗?」尽管做了那麽多努力,还是没能再现肉体的机能。
我再次看着她,她也望着我。
实际上的安长得相当娇小,我想她可能跟我一样是混血。
留着整洁齐平的黑色短发,侧躺时发丝遮着她的半张脸孔。
是个跟开口时完全对不起来的女孩,她有种疏离且脱俗的美。
突然间她嗤嗤笑了起来。
「你看得太过火了。」
「我还以为你会…」
「更像小绿人一点?」那是我之前说过的话,她还记得。
「只看外表的话,我绝对猜不到你是这种个性。」
「蒂蒂…」
「什…什麽嘛?」
「我可爱吗?」
「嗯…」
「再说一遍?」
「好了,该出门了!月球风暴,月球风暴…」
「呐,我没听到!」安从床上一溜烟爬了起来「再说一遍嘛!」
「都说了别挂在我脖子上。」
「有什麽关系,不是没什麽感觉吗?」
「会有会有,戴着感应器的话你穿过我会凉飕飕的。」
在安发现自己能飘在半空中後,她就一直保持这样。
「话说回来,你打算就这麽出门,不会很显眼吗?」
在安的提问下,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虚拟实境系统笨重又奇形怪状,由头盔、穿戴式感应器跟一堆感应贴片组成。
尽管贴合体型,但外显的线路实在不怎麽美观。
「穿大衣?」
「玛尼顶这种温度?不是更反常了吗?」
「那你说该怎麽办?」
「你有连身裙之类的吗?」
「…有是有。」
「布料面积多的话,线路跟贴片就能藏起来了,蒂蒂…?」
「是有点岁月的衣服,放在衣柜里很久了,我还没穿过。」
「要试看看吗?」
「…嗯。」
那不算是连身裙,悬挂在衣柜深处的,是一袭典雅洁白的奥黛。
据说是我外祖母年轻离开越南胡志明市时,身上所穿。
外祖母将奥黛赠予母亲,她则带来了宁静海,在跟父亲相遇那天,她就穿着这身。
几经转手,横跨了太空,才落到我手上。
为了配合我的身材,奥黛改过,因为我比外祖母跟母亲高。
手臂上的线路隐没在衣袖里,随手掌冒出的是闪烁着光芒像黑手套的感应器。
像是成为我的皮肤,众多感应贴片被贴身的剪裁密合在身上。
随着两片裙摆下落,将长裤拉到腰际开衩处,虚拟实境系统被掩盖住。
只剩奥黛底下宛如人工血管的线路,交织着、蜿蜒着。
「怎麽样?」我问安。
「嗯,跟你的长发很搭」她依然在我脖子旁「但头盔呢?」
「门边有白斗笠,戴起来遮着就好。」
「蒂蒂…」
「嗯?」
「我们走吧!」
出房间时,在我们周遭堆积的月尘开始瓦解,尘埃山丘崩塌。
随着步伐,扬起了细碎的齑粉,那是我们幻想中的死,如影随形。
但当离开家门,重新回到穹顶下,星空依旧照耀着我们。
身上纯白的奥黛彷佛跟玛尼顶的街景融为一体,右手拉着斗笠,安陪在我身边。
奥黛的裙摆因低重力缓缓飘起落下,在身後拖曳着总是慢我一点。
就让死亡追不上,让它等着吧。
我们就要前往象夜的尽头。
这片城区完全静了下来,深奥的阴翳在玛尼顶的夜里流转。
棱角分明的建筑在我身後退去,越过街口时它们让开了路。
从十字街口能看见银光照亮着广大洞窟,那光隐没在高耸的熔岩管里。
我们经过道旁的喷水池,里头飘着绦紫色的睡莲,花瓣羞赧地舒卷。
那时的玛尼顶,除了寂寞,似乎多了一点温柔…与慈悲。
或许是因为感应器和贴片将安的情感转化成回馈,影响着我。
她的悸动透过我这个媒介,传达给宁静海本身,发散到现实中。
又或许在那时,宁静海正透过黑夜的帷幕为人们送上慰藉,如哀叹般。
那是难以捉摸的感觉,似乎只要说出口就会消散,但确实存在。
在睡莲的花瓣里、在微弱的星光里、在周遭的景致里。
有什麽正在目不可视的幽暗里复苏,真是不可思议。
在登着人行道的缓坡时,能看见玛尼顶的建筑如棋子般罗列,视野逐渐开阔。
「哇,好漂亮!蒂蒂,那个是什麽?」
「什麽…你挡住了,我会看不到路。」
「我不是透明的吗?没关系啦!」
虽然这麽说着,安还是从我头顶离开了,她原本整个人趴在上面,两腿晃啊晃的很碍眼。
「那个!」安指着从建筑间显露出来格外分明的天青色圆顶。
「啊…你说琉璃宫。」
「百货公司…之类的吗?」
「那是天文博物馆,玛尼顶的。」
「那…那座塔呢?」
「方形的吗,是北落师门塔喔。」
「那两道门是?」
「α气阀门跟β气阀门…」
「你还真的什麽都知道呢!」
「你以为我在这里住多久了?」
「仔细想起来,我其实没好好看过玛尼顶」安顿了一下,大喊出声来「可恶家伙!」
「安…」她的话消融在空气里。
「说说而已」安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事到如今,要改变目的地吗?」
「不能这样,我呀…肯定会变得更加贪心,到最後什麽都放不下。」
安眺望着玛尼顶远方,语气带有异样的欢快。
这时连我也看得出来,安习惯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
在她内心似乎有块难以触及的部份,虚幻且飘忽不定。
而我只能从情感的回馈里,隐约感受到某种残留的刺痛。
「话说回来,我们要去哪?」安又开口问。
我看着她「玛尼顶医院喔,毕竟我最熟的就是那里。」
「医院里…能看到月球风暴吗?」
「如果是在安宁厅的话。」
玛尼顶医院倚着熔岩管洞窟的地势建起。
绕开正面的建筑群,往更深处前去就会看到嵌进洞窟的侧栋。
跟医院里其他建筑相比,侧栋年代更久远。
它外观带有月球玄武岩的橄榄绿,像是乘载着这片大地的记忆。
在建城初期,这里曾是矿场设施的一部份,用於处理稀土元素跟贵金属。
但随着玛尼顶的开发,建筑遭到废弃,逐渐改建为现在的医院。
我们掩人耳目溜到了侧栋,在路灯的照耀下躲进了长廊的阴影。
「谁也不在…」安看着笔直的长廊,空无一人。
「是吧,这里是附设的养老院,知道跟会来的人都不多。」
「你的秘密基地?」
「在医院待着无所事事偶然发现的,这里以前是矿场,观测地表的仪器跟萤幕还留着。」
「适合死去吗?」安说,我看着她,微笑着的她。
「那里就像在梦中。」
在长廊的底端,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关着。
轻轻推开,安宁厅就在门扉的後方等待。
完全看不出是位於月球底下,除了地面以外,几乎目光所及都是月表荒芜的沙漠。
位於头顶,是毫无遮掩横跨天际,朦胧壮丽的银河。
但这片星海下生长着植被,宛如诗篇被撕碎了撒落,在地长出绿芽跟枝桠。
安宁厅是个小而粗野的花园,只不过在夜里关闭了人造光。
星光勾勒着花草的轮廓,阵阵幽香从看不清的团块传来。
唯有伫立在安宁厅中央的流苏树是清晰的信标,成簇的白花结在树梢。
反射着微弱光芒的微小花瓣,时不时会如粉尘一般落下。
我们在一片寂静中踏步向前,黑暗吸纳了细碎的脚步声。
在宏伟的星空下,话语跟行动似乎失去了所有意义。
我们有如蝼蚁,只能望着眼前庞大到难以理解的宇宙,崇敬着、臆测着、观察着。
但宇宙依然冷酷无情,它一向如此。
「已经开始了」我指着视野里的远方。
还很模糊不清,但就在那里。
在月平线处,出现了有如光造的喷泉,像华光,那实际上是大量的带电月尘。
很难说清那是什麽颜色,它像是白色的,但那颜色似乎随时在变换着,无比斑斓。
那怪异的光芒有如布帛舞动到高空後,辐合成光柱缓缓消散,周而复始。
那时,全身的感应器跟贴片都能感受到,安情感的回馈有如浪潮般席卷。
那是如此的强烈,尽管周遭寂静无声,那情感却像怒吼深深刺进了我的心。
我回头望向她,幻影般的她跪倒在流苏树下,她在流泪。
「啊咧…蒂蒂,眼泪停不下来。」
「明明连肉体都没了,却还会流泪。」
「明明连肉体都没了,却还会感到痛苦。」
「我想我一定是失败了,我的一生,我想做的事,全部都化为泡影。」
「明明来到了宁静海,还是…」
我陪在她身边,看着远方的月球风暴,感受着回馈。
安开始向我坦承,在她火葬那一日发生了什麽。
※
2140年3月4日凌晨05:30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南部斋场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什麽都做不到。
那个时候,所有幸福都已经离我…太过於遥远。
大家都来了,我所熟知的所有人。
亲戚、父母还有朋友,还有我,我被立体投影到众人间。
我们哭着笑着,一起话家常,就像平日一样,并没有什麽葬礼肃穆的气氛。
但当焚化炉的火舌吞噬着我的肉体时,我的心彷佛空了一块。
已经什麽都无所谓了。
当火葬结束後,父母载着我沿滨海公路返家。
骨灰坛绑着安全带,在我面前跳呀跳的。
母亲开了车窗,「好冷」她说,三月里的春风依然冷冽。
但她没有关上窗,而是隔着相摩湾,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湛蓝的富士山。
我们中途离开了公路,父母两人步行到了沙滩上。
他们俩人一起打开了骨灰坛,曾经是我的东西随着风落进了相摩湾。
那是我们讨论决定的,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看着我,像往常一样问我早餐想吃点什麽,我也乖巧的回答。
蛋要几分熟,要不要放胡椒,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弄点沙拉。
在车上热烈地讨论着这些,一切似乎都没变。
回家後,他们忘记把我从车载系统里放出来。
由於没有肉体了,网路葬开始後,我一直在各种终端里换来换去。
父亲直到几分钟後才想起我,笑着说抱歉,把我从车里转移到居家防护系统中。
当经过客厅时,我以为能看见相邻的厨房里母亲忙碌的身影,但她不在里面。
水龙头开着,砧板上放着切了一半的番茄,也没看见机器人被叫过来协助。
餐桌上摆着三人份的碗筷,还是空的。
客厅的另一端是落地窗,窗外风光明媚。
母亲待在阳光洒落的庭园里,她拿着洒水器浇着花。
赤裸着双足,她没有穿拖鞋,眼神无法聚焦。
父亲从她背後走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而她没有反应,两人在那里站了很久。
我只能从居家防护系统的介面里看着他们,阳光始终没有照射到我这。
他们生我的时候很年轻,母亲爱笑,跟我出门有时还会被误认成姊妹。
但那一天清晨,我几乎认不得他们。
他们看起来是这麽苍老。
鬓角上的白发,眼角边的皱纹,这些是以前有的吗?还是这几天内出现的?
想要喊叫却说不出口,想要逃跑却无处躲藏。
心中有股巨大的痛楚几乎要撕裂我,我却无能为力。
网路葬是为了留下与逝去的人,但这股痛苦该如何是好?
我们很快就会面临无法避免的死,在死亡面前我的所有都变得软弱。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不品尝这份痛楚。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但这个世界还在谱写新的篇章。
在那里,没有我的位置,我的未来跟我的梦想掉落在地上消散。
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所以,那怕只有一点也好,请让这份痛楚消失,让我化为一片纯白。
「四。」
「把一切都忘掉,恐怕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如果能在月球风暴里消失的话,在地球不存在的月球风暴里,我就能迎来奇蹟。」
「神会怜悯我,我的所有憾恨跟痛楚,都会消逝。」
「其实我知道,月球风暴里没有你说的大象。」
「月球风暴也不过是月尘的集合…」
「什麽都不会改变,这样的诅咒会纠缠到我死为止。」
「够了。」
「已经…够了,让我一个人吧,蒂蒂。」
「站起来。」
「…欸?」
「丧气话讲完了吗?」
「已经…」
「如果你还有肉体的话,我会不客气甩你一巴掌的。」
「凭什麽…为什麽啊?」
「网路葬结束前还有两小时左右,我们来跳舞。」
「才不要,莫名其妙的…」
「侯丽节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说了,你舞跳得有够烂。」
「跟你无关吧!」
「有!偷了我朋友的肉体,还操纵成那副德性简直笑死人!」
「你不起来的话,我就在你耳边唠叨到你死为止。」
「这样什麽乱七八糟的痛苦就都被覆盖掉了吧,到你死前心里塞的都是我的抱怨。」
「不要吗?要抗议吗?我要开始罗!」
安泪眼汪汪地站了起来。
我向她伸出手「这样才对。」
她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来「我可是被迫的。」
我笑了,没有理会她的怨言。
「那我们从基础,方形步开始。」
「我看不下去…无视奇蹟的人。」
即使失去了肉体跟需要适应的重力,安的肢体协调还是一团糟。
「你已经知道我是月球人了吧…我的身体有时会抛锚,有好几次我曾经想,要是…不用再
承受这种痛苦有多好,要是不是生为月球人有多好,但想归想,世界不是绕着我在转。」
「那个时候我会跳舞,我的骨骼太脆弱了,游泳、跑步、攀岩、球类运动什麽都只能看着
,可是缓慢而悠久的舞可以,即便如此…」
「某一天,或许是在遇到妲妮之後,我决定了…要是哪天我突然死在病床上,死神来接我
的时候,我希望那时能堂堂正正地迎接祂,说我不会愧对自己。」
「你说你想要奇蹟,可是奇蹟已经发生了。」
「安,你用卫星横跨了38公里来宁静海,蠢也好伟大也好,你说不定是人类史上唯一成功
的。」
「蒂蒂…」
「如果悔恨跟痛苦都忘掉的话,幸福跟喜悦也会,前来宁静海的事也会…」
在我哭泣的时候,妲妮说了什麽呢?
「你说死就像掉进了虚空,现在也是吗?」
「现在也是。」
「那要是我告诉你虚空之後有什麽呢?」
「你怎麽可能会知道?」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在天空之後是宇宙。」
「这算什麽…」
「在那之後会抵达斯瓦尔加,因陀罗掌管的领域,善人会到那里享受福乐。」
「这算什麽嘛!啊哈哈…」安破涕而笑。
「对我来说,宁静海就是斯瓦尔加。」
「……」
「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被你害的。」
「想练好一支舞,把这个当成新的愿望吧!」
「死神来接你的时候,你就能挺起胸膛面对,说你舞跳得很好。」
「这是我托付给你的愿望。」
我们在安宁厅里跳着舞着,谁也没有过来。
只想着怎麽跳好这个舞步,每一个步伐要如何衔接,看着对方,除此之外都不再重要。
过往无法追悔,未来的轨迹难以预测,我们只拥有现在。
在午夜逼近时,我们终於练好了这支舞。
那是一首无音的华尔滋。
月球风暴辐合的廷达尔光在背景躁动,飘落的流苏花传来暗香。
於是我们开始了。
我们两人朝着彼此靠近,安向我缓缓伸出手,跟我搭着手跳了起来。
因为安没有实体,实际上跳起来更困难,只能用默契弥补。。
我跟她跳错的话都会穿过对方,让舞步溃不成军
但那时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失误,她绕着我的身体转圈,优雅而从容。
我们跳着在地球不可能出现的舞步,矮我两个头的安如果还有肉体绝对做不到。
不过,现在宛如幽灵的她没有这个问题。
右手搭着肩膀,左手扬起,迂回着,蹉跎着。
顺时针以她的头顶为中心转个圈後,我的手落在她的腰间。
逆时针,我们回归原位。
我看向安,安也看着我,她的脸上带着潮红,我知道自己也一样。
啊啊,在我心里的这股情感是什麽?
我们在安宁厅里,开始绕了流苏树划着大圈。
我们笑着,契合着韵律,奥黛的裙摆裹挟着我们两人,被舞步带起的花瓣在空中嬉戏。
一圈又一圈,那支舞彷佛没有尽头,或许我们两人都不希望结束。
在月球风暴的光芒近在眼前时,安停下了脚步,她示意我把左手靠近脸庞。
「蒂蒂,闭上眼睛。」
「怎…怎麽了?」
「我想到了一件好事。」
「看着你的话不能说吗?」
「好啦…听话!」
「我之所以会把自己上传到卫星网路。」
「是那天晚上,我在网路的深处,听到你们入侵那个古董卫星的对话,才想到这个方法。
」
「现在想起来,我从来不後悔来到宁静海。」
「安…」我并没有听她的话,睁开了眼。
在终端里的她向我吻了过来,从我手指上的感应器传来微妙的回馈。
那真的能算是吻吗?如果是的话,那也是一个…极其悲哀的吻。
「为什麽你又哭了」我对安说。
「你不也是」安笑着流泪,她想触碰我,但手一直穿过去。
「眼睛…眼睛再闭上。」
「为…为什麽?」
「你没看到的话,就不算哭了!」
「哈…哈哈…哈…」
「蒂蒂,这是我对你的…诅咒,你要记好了。」
「你要活着,要活得比我长久,两倍三倍,比所有月球人都长。」
「有愿望的话就去达成,你要是愧对自己生命的话,等你死时我会再把你杀掉一次。」
「安…不要再讲了。」
「你看你,哭得比我还难看。」
「安…」
「蒂蒂,我看到大象了,它就在月球风暴里。」
「…怎麽可能」
「它告诉我莫斯科是什麽了!」
「莫斯科呀,是在星辰之间与某人邂逅的情感。」
当我睁开眼,安宁厅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2140年3月7日凌晨00:00 玛尼顶医院安宁厅
※
一股难以阻挡的平静感席卷了我,死已经把安带走了。
我扯下虚拟实境系统的头盔,连接的线路断开来。
但她不在里面,她哪里都不在,头盔从我手中落在花瓣里,泪不停滴落。
「这算什麽…」
在我心中的这股情感如此强烈,啊啊,这是恨,这是爱吗?
如果心脏不再跳动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感受到这种情感了。
把脑像开罐头般挖的一乾二净,是不是神经就不会受到刺激了。
我回首望向月球风暴,但那里没有什麽大象,安宁厅也再无她的身影。
「这算什麽…」
一时踉跄,跪倒在地上,我挣扎着爬起来,头也不回逃离了那里。
安宁厅的小门就像关着恶魔的监牢,那漆黑的模样让人无比畏怖。
说了那麽多漂亮话,结果我比你还软弱。
直到我二十岁那年。
那一年,我几乎都躺在病床上。
在能下床活动後,我决定去一趟忒伊亚顶。
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被搁置许久的想法,忒伊亚顶是宁静海唯一我尚未造访的城区。
一直找不到理由,忒伊亚顶是个很小的顶,也不是什麽旅游景点。
它偏远,欠缺生活机能,甚至连居民都很少。
但那时,我总感觉自己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忒伊亚顶跟我预料中相同,仅需一小时就能逛完。
在即将打道回府时,在忒伊亚顶主街尽头有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尊佛像,被刻在熔岩管管壁里,祂只比我的身高稍高。
释迦摩尼低垂着眼帘,形体祥和而庄严,祂脚边有着线香的余烬。
那似乎是新加坡某个富贾捐赠的,雕在一旁的佛经被低矮的菩提树枝干挡住了。
於是我拨开,当看着那段经文时,像是受到感召。
彷佛又回到十四岁那个在安宁厅里的象夜,回首望向你已不在的空处。
玲珑剔透,轰然鸣动。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万物皆受到牵引,但谁也看不清。
在五光十色的外相流动时,有什麽顽固无法撼动之物留存了下来。
我想,有一部份的我永远留在了那个夜里。
尚未命名的情感、尚未诞生的情感、尚未理解的情感,那时,我只是还无法面对。
那天夜里,当我回首时,熔炉就已经显现在我心中。
安,我花了比想像中还漫长的时间来回应你。
如今,我已经是最长寿的月球人,我努力过了喔。
我并没有打算死在地球,别想多了。
不要愧对自己的生命,这可是你说的。
我想该是时候面对自己对地球的乡愁,我想去那里看看。
毕竟连没有肉体的你都能抵达宁静海,我却做不到的话,迟早会被你嘲笑。
花了十几年,做了充足准备跟肉体调整,我要去你的家乡。
我想去探望你人生曾经的踪迹…跟为你扫墓。
但世事难料,如果我败给了重力。
至少我…挣扎过了,即便如此,我能坦然迎向你跟死神的怀抱。
始终秉持着勇气,就跟你一样。
啊啊,我想熔炉又在催促我了。
那究竟是我心脏的鼓动,还是太空舱引擎的响鸣呢?
这封信会在我启程三个月後,自动寄送给我父母跟妲妮,那代表我的挑战失败了。
可是那时的残响,我希望能留存下来,无论如何。
有关安跟我跟宁静海的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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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百合好难写,先把情景定下来却没有挖掘角色动机就是这副惨状,里面其实有
很多其他作品的影子
p.p.s整篇故事是从少女们跳完华尔滋念佛偈那个场景开始的,有够莫名其妙
p.p.p.s我要回去写Mygo跟Ave Mujica了,明年一月二号开播,请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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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CrazyApple (114.36.93.130 台湾), 05/04/2025 00: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