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lan (青春一去永不重逢)
看板GIDT
标题[转录]我懂得她的孤寂(赵雪君)
时间Tue Mar 1 17:32:46 2005
※ [本文转录自 Drama 看板]
作者: Natalia (人从千里来) 看板: Drama
标题: 我懂得她的孤寂(赵雪君)
时间: Sun Feb 27 20:35:54 2005
我懂得她的孤寂
台大戏剧所研究生 赵雪君
对诗词的领悟体会,有时是种机运。少了那独特的机运,
即便是天上来的黄河之水,都当他是脚边一滩不曾注意的水洼。
《三个人儿两盏灯》这出戏的原始构想,正是来的巧合的机运,
就那麽灵光一现,我好似穿越时空,直接与写下「今生已过也,相约来世缘」的她,
心连着心了。
她是唐玄宗後宫的一名宫女,不曾留下名姓,
却将她的孤寂、将她对爱情的期盼托与一件征衣,
穿越万仞宫墙、千里关山,传到了边塞的他手里。谁想的到?他带着她回家了。
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关外,只凭藉着一首藏於征衣之内的诗,
他真的带着她回家了。谁又想的到,在那久的令人迷蒙的年代,
有一个人将这故事纪录下来,我读到了,在一千三百年之後,我也懂了。
我懂了她的孤寂。
当真是机运巧合。小时候读过这故事,毫无所感,
只当是众多历史故事中的一个,寥寥百余字,再次重读,却陡的明白,
是多麽深、多麽重的孤寂,才会让一个唐宫女子甘愿冒犯宫规,
也要与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许下来生之约?
我几乎可以看见,她颤抖着手、握着笔,将她对爱情的期盼倾注在笔端,
一字一顿、一顿一拭泪,在一生仅有的一次机会,不求回应的送出她所有的爱情。
十三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对别离的滋味还不是那麽清楚,
她拜别了亲人入宫。站在宫门之前、她有些晕眩,踏入这一步,
就没有後退的时候了。不是封贵妃、做娘娘,
就是在宫里孤老一生……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不曾想过这麽多,
却隐隐约约觉得一阵寒意。然而她是那麽年轻、天真,连爱情都不懂得,
心里想着的只是:皇上是什麽样子呢?我能见到皇上吗?皇上他可会喜欢我?
他可会像哥哥疼嫂嫂那样疼我?
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要离开这人间最富丽的金阁朱楼,唯有死亡而已。
一转眼十五岁,她等着见皇上两年了。还是记得当初对爱情的期盼,
她才十五岁呀,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等着皇上。又是两年,
十七岁,她开始有些……失望。可她不愿意在心里头听见自己说「失望」两个字,
爱情是那麽美好,何况是天子的爱情?她实在不能够轻易的让自己对自己失望。
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起、那些在宫女们之间长年流传的故事,
说什麽某朝某妃在某时某刻某地,与皇上见了一面,就此皇宠加身,
得了爱情也作了娘娘。「这是故事啊!」她对自己这麽说,
可是她却越来越常在宫里的每个地方,看见皇上与她一次又一次的相遇。
「希望」恐怕是人类情感中最具韧性的吧。二十五岁,
刚进宫的小宫女磨着她问有没有见过皇上、会不会想见皇上,
她咬着牙说,等了十二年,她等累了,不等皇上了。
可是偶尔她还是看见她与皇上在御花园的某个地方,一见锺情。
她始终没有绝望,没有像她说的那样不等皇上、不盼皇上,
直到那一天。二十八岁,她等着见皇上十五年了,终於在凉亭畔见着皇上了。
可她还不能肯定呀,不能肯定眼前的皇上是在梦里呢?
还是真真切切的在凉亭内吟诗抚琴?然而,十五年来期盼的这一刻,
却比她想像中短的许多。她走进皇上的生命中,不如一朵花飞过他眼前深刻。
皇上来了、皇上又走了。她还能期盼什麽?不知道、但不会是皇上了。
她不再期盼皇上了,却不能不期盼。她知道她不年轻了,
难道她这一生就注定了目光没有焦点、心里头摆不了人麽?
不……她不愿意如此。皇上命令後宫宫女缝制冬衣送往边关,
於是她将一生的爱情写成了诗藏在征衣之内,
「就当这征衣是为夫婿而缝,只待他自沙场而归」手捧着征衣,她不禁这麽想。
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接近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刻了吧,
她一针一线缝出的征衣,将要穿在他的身上……
那个陌生的人儿在千里关塞外忍受着天寒地冻,她能为他做什麽呢?
她能为他烧一碗热茶吗?她能为他呵暖冻僵的手指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多放了些棉絮在衣服内。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她很贪心哪,她要跟他讨一个来生之约。
你可会笑她,许下这虚无缥缈的来生之约?
若是你和她一样困死在九重宫苑之中,你会明白,
她的下半辈子因这首诗而有了寄托与依靠。
「只要他得了我的诗稿,知道这烟锁重楼之内,有一女子愿委身於他,
偶而思及,便在心头猜我几分、想我几分,而我,
也似那有家归不得的游子,身虽漂泊,心有所归,这也便罢了。」
是啊,有家归不得总胜过无家可归。
便是体会到这样的心情,我为「双月」写下《三个人儿两盏灯》。
双月将爱情寄托在远方,又岂是她一个人的孤寂?
唐宫之内似她的女子可有着千千万万之多,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一批又一批的宫女走了进来、留了下来,孤老了一生。
有的与太监结成了有名无实的对食夫妇,有的与同侪姐妹互结同心,
只求个照应。人都渴望被爱,但爱人何尝不是一种本能?
心里头有个人,想着什麽有趣的事、就想对她说,
看她伤心、恨不能与她分忧,她爱吃什麽、讨厌什麽,
都牢牢的放在心里,只想照顾着她,困死在宫中也无所谓,
只要能与她一起走过所有孤单的岁月……
「广芝」看着双月:想不起来从什麽时候开始,我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你。
是那个早晨,你拉着我看凝结在草上的露水,说那好似满地的珍珠?
是那个夜里,你闷在锦被中,不肯露出脸,说你想家哭的双眼红肿?
记不得了,什麽都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是再也不想离开你……
广芝的寂寞找到了另一个出口。
「希望」是分分秒秒折磨着人,看的开的、放过了自己,早不作娘娘梦。
看不开的、任由人笑她痴傻,就是不肯死心。
杨贵妃与唐玄宗在长生殿里互许盟誓,而梅妃独自徘徊在梅林梅苑之间,
低吟着《楼东赋》。失去欢宠的梅妃堪怜,不识人间情爱缠绵的双月亦是堪怜,
可梅妃啊,玄宗为她「负尽了三千粉黛」,
曾经拥有过玄宗完整的爱情;双月不曾得到、又谈什麽失去的伤痛?
唐宫之中最堪怜者,应当是「湘琪」这样的女子吧。
严寒乍暖、只让余冬更显孤寂,湘琪曾与玄宗有过一夜之欢,
就此枯守井畔,枯守着玄宗的戏言,反反覆覆问着:
「你当真忘了吗?那一夜……你说我像水仙一样清雅」。
湘琪守在井畔,看着梅妃走过去了,看着杨妃走过去了,
却再不见皇上走过来……春风一度,只徒惹花开又花落。
玄宗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梅妃是想忘也忘不了,
湘琪记忆中的玄宗却是越来越模糊。
《三个人儿两盏灯》是关於三个孤寂唐宫女子的故事。
历史上得到诗稿的那名兵士,因为不敢藏匿宫中之物,
明知会为唐宫女子带来杀身之祸,还是将诗稿上报朝廷,
唐玄宗命人将诗遍示六宫:「有作者勿隐,吾不罪汝。」
唐宫女子承认是她私自与边关将士结下来生之约,玄宗同情她,
便放唐宫女子出宫,与这名出卖她的兵士共结今生缘。
同为女性,又体会到她的孤寂,我怎忍心让她没个好归宿?
为此,我将得到唐宫女子诗稿的兵士,写成一个长年受困病体的男人,
只有同样感受到被囚禁的孤独,才能互相怜悯。
《三个人儿两盏灯》虽是京剧,但情感细腻动人之处,
绝不亚於擅长谈情的崑曲。王安祈教授的古雅曲文、女性思考,
更让这个剧本的情感阐释深入、透彻、动人。
《三个人儿两盏灯》能够演出要感谢两位恩师,
一位是台大戏剧系系主任林鹤宜教授,鹤宜老师接掌台大戏剧系之後,
深感戏曲编剧对於戏曲发展之重要,
不断力邀安祈老师来到戏剧系开课传授。还要感谢的是王安祈教授,
跟安祈老师一起工作十分愉快,有如沐春风之感,
挑选这个剧本演出是安祈老师温厚之处,
当初只是「戏曲编剧」课堂上的习作《征衣情缘》,
虽有长处、但缺点亦是等量之多,安祈老师不看短处,反而注意到剧本的优点,
做了去芜存菁的工作,方能有《三个人儿两盏灯》的演出。
做为执教鞭者,安祈老师与鹤宜老师都是提携後进、不遗余力,
做为台湾京剧发展的领航者、戏曲研究的佼佼者,
两位恩师的成就亦是令人敬佩万分。
(本文与大雅杂志94年2月号同时刊载)
http://homepage.ntu.edu.tw/~r91129008/tptl/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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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麽千古兴亡一盘棋,又岂知、大江滚水洗不净一件染血的征衣。
是非成败转眼如空飞尘扬泥,但看荒塚孤坟人间曾留英雄足迹。
青山千年无转移,旧日夕阳何处觅?
风起云涌多少人同铸战局,风流云散多少人各归沈寂。
三分归晋尽付古今笑谈闲笔,何人叹欷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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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66.90.51
※ 编辑: Natalia 来自: 218.166.90.51 (02/27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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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之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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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弦"恋人之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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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40.112.58.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