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对着宽阔而熙来攘往的大街，仍然没有迈出步伐，茫然无措伫立在原地。 　　然後，我回忆起不断重复的梦。 　　乌云密布的黑夜……追赶者的大声叫喊……头上笼罩着的不安压力……挥舞雷电的法 书他们便在雷光中焦黑……还有全身染上火光的男人。自一周前我醒来以後，每当睡觉时 就从不间断地映入脑海，直到闭上眼能闻到烧焦与雷雨的气味，听见追赶者的叫喊与哀嚎 。梦境似乎有我参与其中，我不明白自己如何知道，但我十分确定自己不能放任梦境在我 脑海萦绕不去，必须找出它从何而来。 　　然而我却在真正要离开时感到迟疑。我回头望了一眼，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旅店一楼餐 厅的木质桌椅被小块阳光照亮，彷佛柔和的提示一般，召唤我回去餐桌前舒适享用几片烤 面包与新鲜蔬果，或是坐在窗边，隔着玻璃观看熙来攘往的大街；但我知道若是一坐下来 ，我就又会开始思考这一切以外，乌云密布的梦，以及…… 　　我是谁？ 　　「我想你是哈莫娜．葛温密(Hamorna Gerwhenvi)。」旅店老板塔克莎的声音在脑海 中响起。 　　这个名字初次耳闻时却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七天前，当我从旅店房间床上醒来，我还不知道我有名字，甚至连自己身在何方、为 何存在都毫无头绪。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土地、陌生的时间空间中，我与所有事物断了 联系。 　　我失去所有关於自己的记忆。 　　当下我很慌乱，甚至用拳头捶打床；但慌乱的情绪过後，我清楚感觉自己并非一无所 有。我观看四周，这间房间似乎是个旅店，显眼的东西如松软茶色沙发、墙壁以淡色花朵 作纹路、漩涡桌脚的书桌，以及身下躺着的淡黄色双人床。我有视觉；我细耳倾听，窗外 不时传来麻雀鸟鸣，在早晨显得悦耳清亮，我有听觉；我深吸空气，木头清香轻抚过我的 鼻子与体内，使我感到安定舒缓，我有嗅觉；我紧握双手，清楚感觉到指甲嵌入掌心的真 实感觉，甚至用力到拳头在发抖。我有触觉。 　　真切真实地，我有自己。 　　於是我没有放任自己慌乱太久，而是当下决定找寻更多自己的踪迹。我在房间内一张 浅黄色衣柜旁边发现一面全身镜，明白自己该走过去看「我」是甚麽样子。镜子里的那名 少女年约十五岁，头上顶着一袭电蓝色长发垂至天蓝无袖上衣胸前，身形瘦长扁平。上衣 下摆只到腰部上缘，露出的腰际有一个黑色闪电刺青 ，下身则穿着一条牛仔短裤。至於 眼睛，深蓝色中透出一丝异常光辉，热切追寻某种目标的眼神。这就是我的外在。 　　当下我放松下来，静静坐在那张松软茶色沙发上头，望着一张墙上的画发呆。那幅画 描绘了花草与树木、飞鸟与鱼群，甚至有奔跑的鼠群。我有五感、我有外在……还缺了什 麽呢？我真切感受到按耐不住的缺乏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彷佛原本晴朗的天空被愈加厚重 的乌云遮蔽。房间内没有答案，於是我站起身走到门口，面对那扇光滑的栗色木门，门内 门外隔绝真相。我深吸一口气，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扭开黄铜门把。 　　外头站着一个女人。 　　她看来年约四十，嫩绿双眼彷佛春天的第一批嫩芽凝视着我，彷佛有生命寄居其中， 与映入瞳孔的光彩共存共荣。她的深褐头发长而和顺，如瀑布般沿着高挑曲线的碎花洋装 落下。我感觉到她与这房间的所有物体相互契合，自然而优雅；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的格 格不入，无论是我的衣着、我的刺青，甚或是我的存在，全都不属於这里。 　　「我是谁？」我竟把本能的戒备抛诸脑後，只为知道这一点。 　　她沉思着，像是考虑要不要赋予我存在。 　　然後，她吐出短短一句：「我想你是哈莫娜．葛温密。」 　　哈莫娜．葛温密。 　　面对着大街，人来人往彷佛一条漫长无止尽的道路，然欧玛特镇不过是个盛产作物的 城镇，门上挂着花朵、枯叶与果实编织成的深褐花篮。藤蔓攀爬上商店或住家墙壁或窗棂 ，覆盖住人为踪迹。路边种植三层楼高的银杏，偶尔有风吹袭，彷佛金黄色的雪飘落。有 风吹来时我抚摸着头，感受深蓝色长发的柔和触感，不知怎地却很陌生。今天已经是咒历 九月七日，天气可算是入秋，或许就只是不习惯风罢了，我感觉头上该有个东西遮挡却空 空如也，就这麽让自己的头发暴露在外感觉有点寒冷，也感觉……危险。 　　人们手拿着竹篮盛装蔬果和法书，一派悠闲，全然无忧无虑漫步走着。他们甚至没有 让一根手指接触到法书；与他们相比，我的左手用力握住法书书背，感受到坚硬的封面与 烫金表面，彷佛随时会有魔法袭来。我呆望着路面，试图再度忍住不向书封面瞟一眼以看 清上头的图案，然而终究失败。只是看一眼。我告诉自己。说不定上头的图案马上就会变 了。这说不定是本伪造法书。我向下瞄一眼。 　　深蓝底与射向四面八方的白色闪电图案回望着我。 　　 　　旅店老板简短介绍了她自己──塔克莎，在欧玛特镇担任旅店老板几年。我一边听着 ，一边张望旅店走廊四周。走廊粉刷成淡黄色，褐色的木条不时撑起低矮的天花板，烛台 燃烧着。房门上以木板刻了标了「24」的数字，旁边还有个奇怪的符号，似乎是菱形下半 加上一些直线，我已记不太清楚。至少从外观评断，这是间正常不过的旅店，只是……没 有看到我们之外的人。 　　「我是怎麽来到这里的？」当时我问。 　　「昨天我在森林里看见你倒在地上，没有办法把你叫起来，就把你送来这里了。」塔 克莎如是说。「昨晚甚至打雷呢。」 　　 　　「打雷……」不知怎地，一些片段开始在我脑海中播放，模糊如暗夜中物体的轮廓。 乌云密布的黑夜……我甩甩头，或许只是梦吧。我们默默地下了楼梯，窗外阳光照耀墙上 几盆盆栽，盛开的粉色花朵簇拥，经过时还能闻到些许花香，让我稍稍感到放心；但不知 怎地，那些片段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彷佛真实存在过。 　　一楼的旅店大厅同时充作餐厅，一些木圆桌与椅子散布，但空荡荡的没有人。被绿荫 遮挡的阳光透入四处，碎散成点点阴影，四周寂静无声。 　　塔克莎邀我到靠窗的位子坐下。「等一会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对了。」她翩翩 行走至柜台後方，深褐头发与碎花洋装优雅飘动，然後弯下身拿了某样东西，接着走回来 ，将之放到我面前的桌上。「这是你的法书，电蓝葛灰恩（Electric blue Gerwhen）。 」 　　法书，我意识到。施展魔法的书本，代表一个人一生知识的具体总结，为何我之前没 有想到自己会有法书？我思忖。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记忆？我定眼一瞧，却令我的头隐隐作 痛，深蓝底与射向四面八方的白色闪电封面，彷佛上头的雷电图案穿过空气击中我。 　　乌云密布的黑夜……追赶者的大声叫喊……头上笼罩着的不安压力……挥舞雷电的法 书他们便在雷光中焦黑…… 　　我惊喘一口气，抱住越来越痛的头。 　　那个影像中的法书和我眼前的法书……是同一本。 　　我几乎痛得要流出眼泪，趴在桌子上瞄向塔克莎的方向。塔克莎似乎在专心料理，没 有看向我这边。深呼吸，我告诉自己。一下就会好的。我试图将焦点转向窗外，行人悠闲 漫步着，踩过转黄银杏落叶与石铺地砖，偶尔有鸟飞过。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头痛好了些 许，这时有个陶瓷碗放在我面前，飘来阵阵香味。 　　「你还好吗？」塔克莎的声音温柔。她将手掌搭在我的头上，意外的是疼痛居然减少 ，彷佛透过她温和如暖阳的手掌融化。 　　「还……好。」我呼出一口气，身体稍微能坐端正。陶瓷碗内塞满炖蔬菜与饭，我拿 起汤匙吃了起来，味道鲜甜温和，然我不断瞄向我的法书。电蓝葛灰恩。 　　这本法书曾经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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