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urami (给我月L,其余免谈!)
看板Fantasy
标题[创作] 私密
时间Thu Jul 14 16:55:17 2005
昏沉抑郁的色调像厚重的羊毛毯披垂在店里,闷地让人觉得双颊的酒就要
发酵的过头,低垂双眸的男人左手布满伤疤以及粗糙的茧,他抚摸中指的戒指
,那是用合金烫出来的两只一金一银的龙首,彼此咬住对方的尾端,他忽然抬
起头,望向走进两名壮汉的门口,苍白雪花如同扭碎的金属落在像厌烦驱感蚊
虫的手,摇晃不断的门版下,藏着污垢的肮脏地毯已经找不到踪迹。
「又是等人?」
「是啊,不过这次不一样。」他不置可否的微笑。双头龙之间包夹着苍白
宝石,只有在晒成古铜色的手指抓起酒杯,迎向油灯的光晕时才依稀见到蛋卵
般的白石。「那个人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来,我想他一向不懂得准时,爱什麽时
候来就什麽时候来。」
酒保擦拭发亮的杯子,安置在马蹄形长桌的桌角,冒着气泡的啤酒旁围了
一圈水渍,像宣示主权的狗在那边洒了一泡尿,酒保嘿嘿傻笑,罗西亚家的弱
智侏儒在桌上舔一口,慌张的东张西望。
「那戒指哪来的?」
男人挥着左手,「美女送我的定情物。」
挺着啤酒桶般肚子的酒保对他翻翻白眼。「我猜大概不是戒指,那名美女
把它当成手环。」
伊亚德露出笑容。
「没有新鲜事情了?我坐了很久,这里似乎都没有什麽变,」男子天空色
的双眸闪闪发光,注视着酒吧炉边的黑袍法师,白金色的长杖顶端伸出龙爪,
抓住蓝色的多面宝石,雕刻精细的爪子宛如只需要凑近双眼,牠就会在主人一
声令下挖出那倒楣家伙的眼球。从黑袍底下伸出来蛋壳一般纤白的手腕翻阅密
密麻麻的大书,法师的手似乎天生长来就是神经质,战战兢兢掏出狗尾巴草、
药水、蝙蝠翅膀,用苍白无力的唇念出漫长无际的咒语。「法师、战士、佣兵
……有时候来个带着个满身脂粉味妓女的贵族,穿着黑色袍子,哼,以为穿成
那样就没人注意,现在有哪个家伙随随便便可以穿上天鹅绒的衣服。」
那个人的力量大概都被背着恶魔信仰的黑袍夺去,男人放下溢出酒香的空
荡荡酒杯,看见法师的背脊由於咳嗽颤抖。
「能变什麽,」酒保帮男人重新倒一杯。「变了生意就开不下去,这些人
闹事归闹事,还是一堆人对此又爱又恨啊,王公贵族也不是全得作表面功夫,
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情还是得来这里找人,」酒保眯起没有疤痕的漆黑眼睛,黑
色面罩蒙住的右眼也许和这只眼睛一样锐利且深沉。「你不也是?」
男人喉头发出混杂液体的咕噜轻笑,「我?」他挥动那只戴着指环的手。
「算了吧,我不行,早就不行了啊。」
「少来啦,伊亚德,你不过才二十岁上下吧,干这行的即使六十岁还是有
人。」
「如果我说我的年纪早就大於一打六十十岁的老头,你应该可以放走我这
个老人家了。当佣兵不是能够用年龄来判定的,你知道吗?我想做这行的需要
贫乏的好奇心,以防惹祸上身,我之前接到命令去杀名门贵族的儿子,一时间
好奇探了雇主的身分,没想到却是王宫里的人,她当时间一边尖叫一边哭着要
杀我灭口,」伊亚德讽刺的扬起嘴角,「贵族老有一堆私生子私生女什麽的,
不过那个贵族的儿子的确是他丈夫的,真是件怪事情,雇主是个美丽的女人,
只不过被忌妒支配的女人只懂得捕风捉影,替丈夫找更多的女人来爱他。」
酒保皱起眉头,指责道:「你太多嘴了。」
「看吧,多嘴的人是世界上的败赖。」
他湛蓝的眸子乾净的像被雨水清洗过的天空,清晰浮现出酒保不悦的表情
,对方如蛇般灵巧擦着酒杯,另外一只手把红发女儿温好的啤酒推往肌肉纠结
,将足以占据三个位置的长剑重重丢向桌面的光头男人,仍散发出新鲜血味的
剑鞘口溢出浓稠的血渍,在凹痕满布的木桌框出骇人的荣耀,男人粗声的喘气
,绿色的瞳眸模糊着焦距。
伊亚德注意到火炉边的法师转过头,纤细苍白的手指夹在书页之间,侵蚀
着对方半身的火光温柔地摇曳在绣着银色文字的黑袍,宛如一名站在腐败的动
物屍体以及血淋淋的老鹰眼珠前方,施行诅咒魔法而舞动的双手。
不知道为什麽,他确信那对隐藏在滚着银边兜帽下的双眼正注视这里。
「那个坐在火炉边的法师是谁?」
「新人。最近一两天出现,没有和谁交谈,一早就来,然後没人注意到的
时候就不见了。」他指着法师旁边的桌子,上头摆满蓝皮、银皮、绿皮的书籍
,清一色都用银色花体字标明书名。「占据那个位置很久了。」
「看得出来……」男人笑了,他的左手反覆敲打桌缘。「他喝了不少药草
茶,南方出产的药草茶冒出的烟雾会在火光泛出蓝色光泽,看起来像清晨的天
空。只不过,我记得这里是北方。」
「谁知道,」酒保耸耸肩膀。「这小子是没有走那麽远的料子。」
「黑袍很新,像新的一样,仔细看看,我敢打赌除了那些书,连杖都是新
买的。」
他举起酒杯,透过阳光般盈满杯中的黄澄澄液体,法师肩膀细微地抖颤,
他的手靠近苍白的唇边,蓝色烟雾鬼魅似的缭绕在周身,从软弱批垂在他身上
过於宽松的袍子,对方显然还不到足以穿上侍奉恶魔的黑袍的年龄,细瘦的手
腕像只需要轻轻一折就会断裂,那只手连拿起法杖都嫌勉强,更别提成为在这
座佣兵酒吧间被指派命令的人。
「别看不起人家,当初你满身是血的到这里,那时候你这家伙也只是个整
天窝在房间里哭哭啼啼的小鬼,杀几个人就这样,这里多少人都这样走过来。
」
「欧瑞老爹,那很不一样,」他轻柔地道。「我可连买件像样的衣服都不
行,他可穿着亮金金的天鹅绒袍子,天知道为何这家店的人都不好奇,独行的
黑袍法师竟然出现在佣兵酒吧,随人差使。」
「心高气傲的家伙。」如同葡萄酒般鲜红的鬈发从酒保耳边蜿蜒而下,像
一条曲折的小径,他哼了两声,声音是从肚皮里头发声般雄伟。「这才是你不
干佣兵的原因吧,不想被人指使,只想找办法去指使人,当年你也用不着杀人
,都在一个气头上。」
「老爹,你今天特别沉浸於往事,这样的现象令我很担心,不过你美丽的
爱女我会好好照顾。」他啜饮冷掉的啤酒。「而且我没有指使人,那个该死的
队长根本就不配升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指导他的队员,即使我们只是一
群小夥子,他只杖着自己胸口的徽章,表现他是优秀的足以让多少女子为他倾
倒的男人,多少女人对着他张开双腿,我想连已婚的女子也无法抵御他俊美的
外貌和幽默的谈吐,虽然我只在练兵场上看过他发挥美好的幽默感在替新兵取
绰号。」
「……只是这样就让你动手杀他?他是个糟糕的家伙,但还没糟糕到让你
杀他,」欧瑞挑起尾端分岔的眉毛,伊亚德用左手拨过盖住目光的刘海,透明
的宝石发出光泽,只有在这个时候欧瑞才能清楚望见上头模糊的图案,犹如逐
渐溶蚀的淡金色火焰,在一片苍白的大海之间保持坚毅静和的光彩。「向骑士
团队长挑战有勇无谋,你像个普通人走进去,出来却带着逃兵和杀人犯的头衔
,不过老天在上!你逃出来了,我不信骑士团这麽多人讨厌他。」
「噢,是的,他的确没有那麽讨厌。」
湛蓝的眸子溢满笑意,伊亚德举起酒杯向朝他望来的法师致意。
鼻子长着雀斑的年轻女儿隔着好几桌喊了一声「爸爸」,她为难皱起眉头
,洒在客人皮甲的水渍,相较起水螅一般啜饮着血斑的吧台,对方遭殃的身上
显得一文不值,历尽风霜的防具曾经吸收过令人晕眩的煽腥以及不堪入目的液
体,鲜血和生命都是武具的荣耀,水渍不过是残杀妇孺一般低俗惭愧的存在,
想必欧瑞也明白那不过是男客人与美丽的酒店女儿认识的拙劣手段。
伊亚德向摇了摇头的男子比出「祝好运」的手势,低柔的嗓音隐没在最後
一口啤酒里:「只是他太多嘴了。」
他低彩度的蓝色眸子升起了一丝异样的色彩。
伊亚德身为贵族军官的父亲在边境的战争与当地来路不明的女子互相交媾
,生下混杂着低级与高等鲜血的自己,王国的历史之间,私生子和私生女就像
贫民窟满地爬的醉鬼、虫子和流浪汉一样数不清,至少他不像窝在垃圾堆旁吸
吮拇指的孤儿,孤零零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被阳光折射在钱币上的光线照得
睁不开双眼。
那男人,伊亚德有记忆以来,母亲只用这样的称呼代替占据他生命间属於
父亲地位的男子,不要奢望有相同地位,不要奢望有相同地位,罹患不知名疾
病的母亲经常自言自语,反覆无常的病情让她突然跑离床铺在街上唱歌跳舞,
前一刻衰弱无比的女人会忽然站在饭厅,拉扯依稀望见?白色血管的脸庞,对
自己微笑,不要奢望相同的地位……卧病在床的女人张大铜铃般的眼睛,枯瘦
的双手紧握住自己,像被乾裂的树皮包裹,伊亚德不觉得母亲可怜,他只觉得
好可怕。
不要奢望有相同的地位,孩子……
没想过要更改目前的状况,即使贫困,孤独,独自面对空无一人的餐桌,
伊亚德还是平静过着属於他的生活,母亲死去,他得自立,这一切显得理所当
然,从来没想过和一个没有见过面也不认识的男人手中夺到什麽,如果有,那
也是母亲的愿望,所以当蓝眼睛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尝试与自己同
高,并且用粗糙的掌心握住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他有多麽痛苦与後悔,他还是
只记得那一双犹如乾裂树皮的手。
长老的房屋後头有一块长不出草的沙地,伊亚德与村子的其他孩子时常在
那里玩骑马打仗,或以後山的树林作为屏障,他们化身能够随着环境变动颜色
的动物,躲藏在私密的场所,躲避扮演怪物的朋友疯狂追捕,在偶然之间伊亚
德发现长老宅子後头爬满?苔的石墙,有一块砖石似乎因为时间的腐蚀松脱了
,可以把它搬下来,留下两个拳头大小的缝口,他那天窥视到在後院谈话的长
老和一名从外地来的银发医者,她拥有一对隐藏着太多秘密迷蒙的灰眼,适合
唱歌的嗓子轻柔地说:那个女人不是死於疾病……
隔天长老火化了她的母亲,她的爱情和历史都燃成灰烬,看起来和雨後黏
湿的路面没有差别,风起的时候将伊亚德小小掌心内的余烬带往远方,他却把
一部分的母亲留在窄小的瓶子,灰败的色彩摸起来异常光滑,他用木塞塞住瓶
口。
透明又封闭的小空间。伊亚德凝视它。那是他的秘密。
有时候他听见妇人和费斯曼村长说到关於贵族压榨人民、加税、指着敌人
的武器指向民家,胁迫他们交重的可以压死马匹的税,在床上骑了女人留下野
种後却不懂得负责的纨?子弟;老婆婆藉着微弱的灯光唠唠叨叨,即使不在国
王面前撒谎,贵族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家族增添任何污点,他们只是把肮脏的外
套反着穿而已……
那男人也是贵族,他玩着胸前的瓶子,灰烬从瓶的一端滑向另外一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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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64.202.126
※ 编辑: kurami 来自: 61.64.202.126 (07/14 1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