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贪玩的艾丝蒂尔被约书亚严重的伤势与高烧吓得完全不敢 出去玩，一到晚上，她便很坚持的待在自己房间里照顾约书亚。虽然她曾在凯西乌斯的强 迫下到楼下房间睡觉，但那只称的上小憩片刻，等到一补足体力，她又绕回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他了。 盯着时钟随时注意要叫他起床吃药，不断换下约书亚头上已经融化成水的冰块，伤口得定 时换药──虽然凯西乌斯每天晚上回家後都得重新包紮，但她还是做得不亦乐乎。 约书亚清醒的时候，也曾多次使出全身力量抗拒艾丝蒂尔的关心，有时候是狠狠瞪了她几 眼，更多时候是用沉默让她知难而退，可这些对艾丝蒂尔完全没半点影响──在她的想法 里，约书亚现在没力气回应她，所以「沉默」是正常的。 终於，在某天下午，约书亚从床上起身，接着便躲到户外池塘边的树後坐下，闭目养神。 同样在布莱特家，但屋内太过温暖，他忍不住想逃离那里──因为凯西乌斯的女儿一直在 他身边转来转去，吵得他没有片刻能安宁──所以一直以来他没能好好思考接下来该怎麽 做。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待在这，他是个暗杀失败而遭到组织清算的杀手。只要他继续存在 於此，後续的追杀便不会停止──姑且不论凯西乌斯，但他的女儿是个单纯到没有半点心 机的孩子，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话虽如此，接下来他能去哪？这身伤再过几天应该可以痊癒，离开後再找一个组织栖身， 继续杀手的工作吗？ 沉思之间，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飘进耳里，使约书亚忍不住皱起了眉。 「咦？不在……真是的──明明是个病人，却喜欢到处乱跑！」 ──多管闲事，再说，去哪里还需要跟你报备不成？ 心底嘀咕了几句，约书亚闭上眼，不打算理会艾丝蒂尔的干扰，继续计画几天後的路程和 歇脚地点──但她呼喊的分贝与频率越来越高，让约书亚觉得自己的耳膜隐隐作痛。 「约书亚！你跑哪儿去了？约书亚啊！！」 咚咚的脚步声从斜後方传来，感觉到身後的气息，约书亚心不甘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抬 首，稚气的小脸便映入眼帘，艾丝蒂尔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双手叉腰，正气嘟嘟的瞪着 他。 「啊，约书亚！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这麽乱来的吗！」 约书亚一开始懒得理她，沉默了许久，发现艾丝蒂尔并没有识相的走开时，才缓缓开口。 「……我已经没事了。」 「咦……真的吗？……烧已经退了？」有些讶异的瞪大眼，艾丝蒂尔自然地放下双手，又 上前一步，想看看他的脸色是否有好些。 注意到她的举动，约书亚将自己的位置又往里面移了一些，将视线定在眼前的小水池上， 就是不正面看向艾丝蒂尔。 「……不过是因受伤引起的暂时性发烧。今天早上就已经退了。」 所以就别再来了，每天转来转去又跑上跑下──她不累，他看得都嫌烦了。 然而，这种暗示性的「婉转拒绝」，艾丝蒂尔根本没听懂，只见她听了反而松了口气，接 着露出欢喜的笑容。 「是吗……呼──那真是太好了……」她之前都还在担心他可能要躺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 ，结果他伤癒的速度比想像中的要快好多……而且这样一来，烧退以後，约书亚就能好好 睡一觉了。「因为约书亚你好像做恶梦了呢，而且还大喊大叫的。都害我一时担心你会不 会出什麽事呢。」 虽然不良中年一直肯定的向她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基本上，她不太相信自家老爸的 判断，所以一得空还是往楼上跑。 原本下定决心不看她的约书亚，在听到这番话後，一抹错愕从琥珀色的瞳孔浮现，使他忍 不住转头望向她。 「……我……说了什麽吗……？」 其实，当凯西乌斯询问他的名字时──他真的只记得「名字」，就连姓氏都忘的一乾二净 ──而他根本没什麽记忆，包括命令他暗杀凯西乌斯的主使者的名字和长相，还有他之前 所待的组织内部环境，全部只剩一片模糊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是杀手──由於「心」坏掉而被重新拼凑後所偿还的代价，因而从事的工作； 但究竟是如何被培育的，又遇过哪些人，隐约有些印象，但就像是失焦的镜头般，只剩下 稀疏的影子从记忆边缘滑过。 在脑海中浮现的清晰笑颜，是他唯一能看清楚的人──他知道，「她」是他的姊姊，但因 为某件事情而去世了。 致死的原因，他也想不起来。 「……咦？」 闻言，艾丝蒂尔回望着他，同样一脸困惑。 ──约书亚有说梦话吗？他都只是在呻吟而已啊…… 看到那表情就知道她什麽都没听到──也好，她知道的越多，他反而会越困扰。 「……不，没什麽。」 语毕，他又转回视线继续盯着池塘看，森冷的表情摆明了「闲人勿近」，但艾丝蒂尔却宛 如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偏头试着和他说话。 「那个……既然烧退了，我们来一起玩吧？一直睡在床上，很无聊吧？」 以前小时候生病不能出去玩，她也是一脸郁闷的待在床上，盼望时间能走快些──这样她 就可以好得快点。等到病癒後，她会兴奋的跳下床，然後那天一定跟朋友玩疯了才会记得 回家。 但艾丝蒂尔这番话听在约书亚耳里，却十分的诡异。 「……？」 玩？ 她找错对象了吧？他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甚至是个随时随地会招来危险的人物，而 她竟然还邀请他「一起玩」？她是眼睛坏掉了还是脑袋没开窍？这身伤的来由她不曾怀疑 过吗？不曾揣测过他的身分吗？ 为什麽这样的关心好像是理所当然…… 约书亚诧异的瞪着她，再三确认艾丝蒂尔的笑容十分认真，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因 为她的大胆提议，荒谬的让他一下不知道该怎麽拒绝。 但是艾丝蒂尔压根没注意到约书亚阴晴不定的神色，他不答话，在她脑中自动翻译成「默 认」的意思。 「嗯嗯，我也明白的。我发烧的时候，也觉得闷得要死呢。」自以为十分了解般的点点头 ，艾丝蒂尔後知後觉才想到约书亚腿上的绷带。「啊，可是约书亚的脚受伤了，还不能跑 ……」 对了，约书亚身上的伤比她普通的感冒还严重多了！老爸好像说过，他的腿也有伤口，短 时间内只要一施力，伤口就有可能裂开导致发炎。 ……唔，还是别冒险好了，那伤口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那个……那麽就不能玩踢罐子和捉迷藏了……」艾丝蒂尔望着约书亚脚上缠紧的绷带， 有些失望的叹息。 瞥了颇为沮丧的艾丝蒂尔一眼，约书亚又把视线转到别处，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想玩就一个人玩去，不要跑来接近我。」他没力气也没闲情逸致陪她，就算她这几天看 顾着他，也不过是多管闲事──再说，他如果跟着艾丝蒂尔东奔西跑，在这里养伤的消息 会传播的更快。「……因为这里，很快也会变得危机四伏。」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份杀手的工作，也不怎麽喜欢见血，假如可以的话，等到伤口癒合到 能够长时间步行後，他希望能安静的离开。 这里是个纯朴的小镇，与他生存的世界完全不同，若继续待在这里，没过几天，城镇只会 被战火席卷，而後说不定连同这栋小屋，所有的温暖与和平将一起被烧成灰烬。 虽然他没什麽道德伦理观念，但一想到可能发生的景象，还有艾丝蒂尔可能陷入的危险─ ─这会让他欠凯西乌斯更大的人情，而且没机会还清。 「咦……！？」 闻言，艾丝蒂尔露出些许诧异──好端端的，怎麽会危机四伏？ 也不理会艾丝蒂尔是否理解，约书亚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给我疗伤我很感激，承蒙照顾 了。」虽然这不是自己的意愿，但他的确受益，已经可以走动了。「……也请帮我把这转 告给凯西乌斯o布莱特吧。」 然後，过几天等伤口开始结痂，他就会离开──把可能发生的危险一并带走，还凯西乌斯 的人情，而後，扯平──两不相欠。 艾丝蒂尔仔细盯着约书亚面无表情的侧面半晌，发现他的脸上彷佛结了一层冰──那双漂 亮的琥珀色眼瞳里，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冰冷，彷佛与世隔绝般──这跟她想像的不太一 样，他的眼睛，应该要更有活力才对！ 嗯，大概是伤口很痛，所以忍着伤才会绷着一张脸吧？ 沉吟了半晌，艾丝蒂尔对约书亚摇摇头。 「摆出这样的脸可不行哦！」 「咦……！？」 心漏跳了一拍，他再次诧异的转头，却看到艾丝蒂尔一脸兴奋的表情──处在震惊中的约 书亚，除了错愕以外还是错愕。 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啊，为什麽……把他看作一个正常人似的？ 见状，艾丝蒂尔露出一抹「如我所料」的笑後，又说了下去。 「无精打采的时候呢，最好就是去做些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事。」嗯，认识的男孩子中都 对会动的东西有兴趣──话说在约书亚来之前，她才好好的拿战利品去跟其他男孩炫耀呢 ！「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好东西来！」 伤口都已经那麽痛了，还努力咬着牙忍着，只会把注意力都放到疼痛上面啊！好吧，她的 蒐藏品里面一定有能让他打起精神的东西！ 话落，完全没询问过约书亚意愿的艾丝蒂尔，急急忙忙的转身奔进小屋，而被她抛在身後 的约书亚也没出声叫她，琥珀色的双瞳盯着她确定进屋後，又移向别处，开始自顾自的想 心事。 ──终於可以耳根清静一下了。 约书亚闭上眼，仔细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将自己的触觉、嗅觉与听觉扩张到最大，不放 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半晌，他再次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暂时还没感觉到有人追踪。 躺在床上时，他就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是由於在屋内，所以他并不放心，持续警戒 着直到昏迷为止。今天一确定自己的体力能够走动後，他立刻下床，依路找到能够感受四 周环境的绝佳地点──幸好，一切都很平静。 就算这里十分隐密，离城镇有些距离，南方亦有大片的树林遮蔽，但是依照那票人的追踪 速率来看，恐怕已经搜索了数天，现下已经进入搜查的後半段了，这里已不能久待。 ──要找到这里来，大概还要花个两三天吧…… 不，他相信凯西乌斯‧布莱特不会什麽防范都没做，这两天不在家说不定就是为了去混淆 那票人的视听──他相信，凯西乌斯不会乐意让对方知道这里，毕竟，他必须保护他的女 儿…… 所以，乐观点估计── ──还有三天。 三天内，他必须把自己的体力储备到最好的状态；三天内，他必须想好之後的计画；三天 内，他必须要将之前观察那父女俩的作息整理好，而後找出凯西乌斯不在家的时间离开… … 他动作必须快点了。 约书亚边想着，右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琥珀色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为那份 空洞带出些许生气── 接着，咚咚的脚步声再度接近，上半色穿着白色洋装──下身搭配深色裤子的艾丝蒂尔， 阖紧的双手似乎捧着什麽东西，边跑步边注意脚下免得绊倒，而後刻意放慢动作，露出一 抹神秘兮兮的微笑。 「约书亚！来，这个给你！打起精神来吧！」 艾丝蒂尔将其中一手缓缓打开，约书亚瞥了一眼，只见艾丝蒂尔的小手上停了一只又黑又 小，且连身体都缩成一团的虫子。 「……？」 ……她这是什麽意思？…… 抬首，约书亚有些困惑的看着她，脸上露出些许的茫然──只是一只虫子，他实在不懂这 有什麽好玩的？而且怎麽让他「打起精神」？ 这女孩到底在想些什麽？ 「?，很可爱吧？碰一下它就会缩成一团哦──」 艾丝蒂尔十分兴奋的讲解着，还实际戳了一下那只虫子，原本体积就不大的小昆虫立刻缩 成一团，名符其实的「团子虫」，因为被刺激後的反应十分有趣，一直是艾丝蒂尔得意的 收藏品之一。 但看在约书亚的眼里，他只觉得无聊。 「……我不要这种东西。」 果然只是个小女孩，没有自保能力，不会看脸色，什麽都不懂──她不过是个想到什麽就 做什麽，被凯西乌斯宠坏的女孩罢了。 之前还有些讶异她怎麽会说出那些话……看来是他太高估她了。 约书亚别过脸，怒气逐渐在脸上堆积，几天下来被闷在房里又无处发作的火气有逐渐爆发 的趋势，但艾丝蒂尔浑然不觉，只是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咦，为什麽？它明明这麽可爱的说──！」 愤然回首，约书亚狠狠的瞪她一眼，清楚明白的拒绝──因为暗示性的她不懂，那麽他就 明确点，实话实说。 「我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没有时间陪她玩，他要规划要思考的东西还有很多！她不懂如果因为他的行程延误而让 这里变得更危险，会有什麽样的下场！ 「还有，不要再到我这儿来了！」 她不懂吗？他是杀手、是怪物，是会威胁她生命的人──不要再接近他，不要再管他，过 好自己的日子，不卷入麻烦不是很好吗？为什麽一定要逼迫他去接受原本就不是他该拥有 的生活？ 约书亚的怒吼，并没有吓坏艾丝蒂尔，只见她眨眨眼睛，若有所思的反问。 「嗯，是不喜欢这只虫子吗……」 画面瞬间停格，原本还在气头上的约书亚完全傻眼──她是在装傻吗？还是没感觉到他语 气中的恶意？ 过了半晌，约书亚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说话能力。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已经下了结论的艾丝蒂尔，这句话被她充耳不闻，她阖起手掌，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对约 书亚笑道： 「你再等一下，我去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然後，小小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他面前──约书亚哑口无言，只能愣愣的看着她又如旋风般 刮回木屋里。 ──这孩子……弄错重点了吧？ 瞬间，约书亚突然领悟，为什麽在初次见面的晚上，凯西乌斯会拿这孩子没辄──因为她 根本不会把人家的话听进去……所以就算凯西乌斯开口要求她别那麽暴力对待伤患，应该 也没用…… ──在这个家里要是惹火艾丝蒂尔，就连我也吃不消哪。 脑海中不由自主响起凯西乌斯颇为无奈的感触，约书亚深深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现在，他知道凯西乌斯那份无奈到底从哪来了。 (待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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